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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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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1 章

山巒綿延數百裏,河灘平緩翠綠,與奔流的長河輝映,沿著山脈逶迤前行。

水天相交之處落日擦紅,行軍浩浩蕩蕩行在山谷間,山河震顫,水波蕩漾,搖碎虛浮在水中的晚霞。河面半是橙黃半是橘紅,光輝燦爛折射在人的臉上。

“榆城通往檀州的橋梁全部被砍斷,載人過河的船只不過三五艘,我剛剛看過了,一次至多能搭載七八人。”

李荊大大咧咧抹一把臉,袖口浸濕,而他光亮的額頭很快又爬滿汗珠,臉被晚霞照耀得暗黃。

面對烏泱泱綿延數裏的軍隊,他幾乎被悶得喘不過氣來,“這天真是熱,滿天魚鱗雲,要下大暴雨了。”

徐從繹腕間纏著韁繩,沈重吐出呼吸,“趕在下雨前離開河谷,往北邊走。”

魏雱聞言,看幾眼河對岸的檀州城,分明近在咫尺卻遙不可及,河面幾艘木船慢悠悠漂浮,也帶走他的鬥志。

“你的意思是繞過檀州?”他目光迷茫,熱得頭暈腦脹。

“盧融與我們隔岸相對,如今橋梁盡毀,船只緊張,不必擔心他會偷襲。”

徐從繹眺望光輝籠罩下的檀州城墻,守衛密密麻麻佇立在墻頭,天色未暗便早早燃起火把,如火如荼。

火光掩蓋不住盧融心虛。

暗探沖到他們面前,氣喘籲籲,躬身道:“檀州盧融分撥兵馬,三日前打著清君側的名義進攻幽州,正在幽州城外,與幽州軍僵持不下。”

李荊和魏雱一聽,嚇得從馬上跳下來,抓著暗探的衣領細問。

隊伍另一處,馬車輕簡,門窗垂著輕紗,隱約可見車內人影綽綽。

鶴雲遞來幹凈的水囊,覷了眼走過來的徐從繹,低聲道:“公主,盧融和我父親已經在幽州城外,駙馬也已知曉,他們打算棄檀州與錢偲會合。”

說完,她噤聲跳下馬車,靜靜立在一側,看著那雙烏靴在她眼前停下。

“鐘跡是你什麽人?”徐從繹忽然發問。

鶴雲額角跳動,如實回答:“正是家父。他曾任兵部侍郎,自幼教導我和家中兄妹習武。”

“一個你,一個季臨,殿下身邊還真是臥虎藏龍。”他輕聲笑道,撥開薄薄的紗簾。

裴煒螢立即轉過頭,搖動手中的蘇羅扇,比及他靠近,渾身熱意鋪天蓋地罩住她,她不耐煩地挑起眉,用扇柄推他。

“有話快說,我熱得很。”

徐從繹不作聲,拿眼睛打量她,一張扇面分散光線,她的臉忽明忽暗,鼻尖泛著緋紅,冒出細小的汗珠。

“今夜暴雨,山間恐有落石,你好生和鶴雲待在一起。”

他盯著她晶亮的鼻尖,修長的頸上喉結上下滾動,“若是嫌熱,別坐在馬車裏,隨我騎馬。”

“有勞費心,我很好。”

她勾起唇,扇子搖得更厲害,手腕可見殘影,一個不小心扇在他下頜,故作驚訝道:“別弄傷你,下去讓人瞧瞧。”

徐從繹指腹摩挲他的下頜,細細密密的酥癢,她的紅唇一張一合,眼尾拖著抹得逞的笑,側過身子避開他的目光。

入夜後,果然轟隆隆醞釀起暴雨,電閃雷鳴,似要撕破天地。

幾陣響亮的雷聲砸下來,裴煒螢睜開惺忪的眼睛,狂風卷起門簾,垂幔流蘇擦過她的臉頰,這才真切感受到風雨欲來。

暴雨傾盆,幾乎是瞬間傾倒下來,猛烈砸在馬車上,隔絕其餘雜音。

馬車放緩行駛,裴煒螢手指扣住窗,飛濺的雨點打在手背上。

忽然間,有人從外頭攥住她的指尖,她嚇了一跳,瞪大眼睛看著徐從繹的臉湊在窗邊。

他頭發濕透,鬢間脖頸處貼上幾縷,衣服更不必說,沈重的鎧甲都被浸透。

“出來。”他摸兩把臉,睫毛滴著水。

馬車驟然加速,裴煒螢隱隱聽見隆隆聲,雷聲震耳。她彎著腰,剛走出馬車,腰立即被他攥住,再度睜開眼時已經坐在他身前。

前路漫漫,閃電偶然刺入漆黑的夜中,她心臟狂跳,倚靠在他懷中,陡然生出安定之感。

衣裳早已被他浸濕,彼此身軀之間隔著單薄的布料,在駿馬飛馳中摩擦。

緊接著,身後駿馬嘶鳴,身軀跌在地上發出沈悶的聲音,人仰馬翻,呼救喊叫聲混雜在滾石之中,在這暴雨之夜聽起來驚心動魄。

天崩地裂,亂石飛滾。

沿著檀河往北,河谷豐饒,崇山峻嶺孕育這條奔流湍急的河流,暴雨為水勢添磚加瓦,沿路橋梁全部被淹沒。

研州地勢較高,處於上游,天剛擦亮,滾滾河流自石橋橋洞下流淌,飛流似白練。

一夜混亂,他們不知不覺脫離軍隊,馬蹄緩緩停下。

不遠處的山上,營帳周圍燃著篝火,零星點綴,值夜的士兵有序走動,隔著奔流江河,虎視眈眈看著對面的研州城門。

錢偲一夜沒合眼,眼底烏青,小跑著過來迎接,目光觸及徐從繹身旁的裴煒螢,嘴角徐徐收斂。

暴雨淩虐後,她烏發雲鬢散亂,身上更是讓人不敢多看,幸好罩著件披風,堪堪遮掩住身段。

“ 她怎麽來了?”他湊到徐從繹身側,壓低聲音。

徐從繹不答,上手扒下他幹爽的衣袍,丟給裴煒螢披上。

裴煒螢雙手捧著,蹙眉聞一下,穿上又嫌棄,不穿又不得體,正好瞧見錢偲吞了蒼蠅似的表情,丟回去。

“臭死了。”她攏著披風,緊緊攥住胸前。

錢偲迫不及待穿回去,擡起衣袖放在鼻尖下,挑眉看了眼徐從繹,好似在說他一身清白整潔,是她過於挑剔。

徐從繹沒法,只好帶她先去錢偲的營帳,從箱籠裏挑兩件像樣的衣服。

裴煒螢抱著手臂,微微發抖,連夜的雨水浸透身軀。她打了個噴嚏,揉揉鼻尖就看見他已解開腰帶,濕漉漉的衣服堆在地上,結實的身軀暴露無遺。

她漲紅臉,搓了搓發熱的臉頰背過身,等那陣細細簌簌的聲音過去。

“你在帳內待著。”他穿戴整齊,走過她身側。

裴煒螢急了,眼疾手快抓住他的衣袖,披在肩頭的披風墜地。

她來不及去撿,只問他:“那我怎麽辦?誰知道錢偲這裏會不會進來奇奇怪怪的人?”

徐從繹眉眼沾染濕意,如青松染雪,清冷秀異,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卻帶著灼灼熱意,匆匆勾勒著她顯露的窈窕身姿。

他彎腰拾起披風,抖落灰塵,“外頭有人守著,沒人進來。軍營裏沒有女人的衣服,你將就一下,扮作男裝。”

看著他身上的衣料,衣領和袖口摩擦過的痕跡,她喪氣地撇嘴,“你難道要我和你一樣,穿錢偲的舊衣服?”

他不再說話,披風罩在她肩頭,撩開簾子走出去。

裴煒螢呆呆立在原地,一咬牙去搜羅錢偲的箱籠,手指還沒碰上就縮回來,煩躁地胡亂跺腳。

臟,又臟又臭,但凡幹凈一些她就忍了。

行軍打仗不是過家家,遇到緊要關頭,幾個月不洗頭不洗澡也常有,她好生勸服自己。

徐從繹進來時,帷帳後影影綽綽晃動著,他輕輕咳一聲,裴煒螢聽出是他,讓他過來。

“你尋個僻靜的地方,替我晾幹。”她抱著潮濕的衣裙,白生生的胳膊猶如上好的羊脂玉,發出瑩潤的光澤。

他的目光追著那截手臂,前進兩步,看到眼前景象喉嚨咽了咽。

裴煒螢忙轉過身,只留一片雪白的肩背,紅繩系在腰後,勒出紅印,在腰窩垂落繩結。

“我沒辦法,繼續穿著要受寒的。”她想起那渾渾噩噩的病中歲月,心有餘悸。

忽然肩頭滾熱,他粗糙的手掌覆上,熱意竟溶溶蔓延。她低下頭,看著披在身上的苧麻布料,雖有些紮人,但總算能穿出去。

“哪來的?”她迅速攏緊衣襟,手指靈活地系好腰帶。

徐從繹望著她雪白的頸,染著歡快的雪腮,淡淡道:“參謀的新衣,是他妻子親手裁剪的,他沒舍得穿。”

裴煒螢整理好衣袖,除卻肩膀腰身略肥大,長度倒是正好。

徐從繹將她按在椅子上,抽出她七零八亂的發簪,取來一方棉帕擦幹她的發,手指送入微微潮濕的發中,輕柔地梳理,很快在她頭頂挽好發髻。

她小心摸著,白嫩的臉上浮起紅暈,外面戰火紛飛,在這逼仄昏暗的帳內,竟然生出歲月靜好的感慨。

解決完她的問題,徐從繹抱著她換下來的衣物,頭也不回走出去。

他這一走,兩日未歸。

郭岐不是個東西,但絕非廢物。得知河東兵力南北會合,他不再冒然迎戰,調集城內所有兵力分守城門,日夜值守,派遣麾下猛將領兵在城外刺探河東軍左右中路。

研州城四面環山,陷於谷地,暴雨過後雨水源源不斷匯入檀河,勝在錢偲嚴陣把守,渡河的石橋安然無恙。

如今檀州投降朝廷,進攻幽州,臨近州城自顧不暇,郭岐無兵調遣,謹慎保守起來,不時放千百士兵挑釁,消耗河東兵器軍火。

兩軍貓捉老鼠似的耗上兩日,檀州軍提心吊膽,邊戰邊退,河東軍一鼓作氣卻一再衰竭,心力交瘁。

提著檀州令回到軍營,錢偲摩拳擦掌鋪紙磨墨,下筆前斟酌兩句,念給徐從繹聽。

“軟綿綿沒力氣,像是被郭岐拋棄的怨婦。”徐從繹咂摸一會,郁氣凝結的濃眉挑起,笑出來:“別寫了,我替你找個會罵人的,保證罵得郭岐狗血噴頭。”

他這一笑,錢偲明白過來,指的是長陵公主。

那時在黛縣,她也曾寫過討賊檄文,罵得左沛氣急敗壞,將手下人質劉縣令的人頭送來嚇唬她。

徐從繹走出來,看見艷陽下東張西望的人影,身上茶褐色苧麻短衣長褲,烏發紅唇,雪白的臉被陽光照得眩目。

一望見他,那雙含煙蒙霧的眼睛晶亮發光,嫣紅的唇翕動著,欲語還休。

他三步做兩步過去,擡臂攬住她的肩,推進帳內。

軍中得知她的身份,給她收拾出一間不小的營帳,裏頭設施齊全,甚至還有一扇屏風,上頭的山水圖破幾個洞。

耀眼的光柱投入,細小的塵埃跳躍,掛在屏風上的柔軟布料曬得半幹,巴掌大的艷麗紅衣惹眼。

“鶴雲他們什麽時候才能到?”她推開他,忙收起小衣,陽光照在她卷翹的睫毛上,影子投在屏風,像振翅的蝶。

密匝匝扇動翅膀,飛得他心頭發癢。

他倒在榻上,屬於她的馨香縈繞鼻尖,待她走近,一把拉過她跌在他懷裏,拽著她的手抵在唇邊,懶洋洋摩擦著。

“被郭岐的人中途攔住了,還要一陣子。”

他抓揉她身上的布料,倦乏的眉眼燃燒著渴望,聲音很低,“衣服穿著不舒服,我替你脫了?”

裴煒螢無視他眸中的紅血絲,撥開他的手,“知道我身嬌體弱,就快點派兵南下,搶救幾身好衣裳。”

倒也不是忍不了,她盡可以派幾個人去臨近州縣采買兩身,可每日晴光萬丈,換洗晾曬也方便。她只要借這個由頭,想讓鶴雲等人盡快回來。

他直勾勾盯著她的唇,粗糙的長指蹭了蹭她,撩開衣擺,玉白肌膚上泛著紅點,似蚊蟲叮咬,也有衣服摩擦的緣故。

“你笑什麽?”

她拿開他的手,不悅地撇嘴。

“笑你居然也會漿洗衣服。”他閉上眼,摩挲她的指尖,不輕不重捏著,“我幫你的忙,你也要幫我的忙。”

她被他直勾勾盯著,滿臉漲紅,垂眸不經意掃過他身下,慌忙縮回手,“睡你的覺,別想這些有的沒的。”

“很簡單,只要你動動手,一會的功夫就完事了。”他的手掌越發滾燙,貼在她腰上,加重力氣揉著,俯首埋在她頸間,聽她綿軟的呼吸。

裴煒螢頓覺手指酥麻,被他碰到後忙不疊甩開,躲開他的懷抱跳下去。

手也是能弄的。

她想到避火圖上看過的畫面,下意識將他從頭到腳打量一遍,最後目光不由自主定在那處,“我不會,也不想,你自己動手……”

話沒說完,他腿一勾,帶她重新跌回榻上,瞇著眼笑道:“我說的是寫檄文,你以為什麽?”

看著她惱羞成怒的生動面容,拳頭密密麻麻砸在胸口,他濃墨似的眉徐徐舒展,疲倦郁悶逐漸消弭,攥著她的手腕,貼在她身側,不知不覺睡過去。

檀州令吳欽拖著腿腳,掙紮著往外走,守著他的小兵厲聲呵斥他,猛推一把,他跌坐在地上,腿傷處尖銳刺痛,鉆入骨血。

“你呀,老實呆著,別得罪我倆,過兩日身首異處,還得我們給你收屍呢。”

吳欽恨恨啐他們一口,見他們揚起手掌,正等待巴掌落下,他們二人猛然停下,畢恭畢敬道:“公主。”

裴煒螢面無表情,看了眼地上的吳欽,“你要出去找誰?”

吳欽仰起頭,喉嚨幹澀,眼前人面容線條柔和溫婉,遠山黛眉下一雙眼睛冷若寒潭,盛著威嚴傲慢。

“臣吳欽參見公主殿下。”他伏低身子,嗓子沙啞,像北風粗糲地刮過。

“會寫字嗎?”裴煒螢沒再看他,讓人送來筆墨紙硯,下頜微擡。

吳欽呆呆跪在一邊,“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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