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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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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逢(下)

阿夕早先的結界破除後,鈴鹿山也就顯現在我的感知範圍。

這和我第一次見到的鈴鹿山完全不同。到處都是荒蕪慘敗的景象,一度讓我懷疑自己來錯了地方。

動用起神力,但神力從手中流逝,卻無法凈化那些從海水中蔓延出來的汙染。我以為這只是因為此處的汙染更為嚴重,因此又找了其他幾處。

然而結果都是一樣的。

連神力都沒法凈化,那海鳴為何斷定平安京的靈力一定能凈化?

……難道是因為大岳丸?

假如海鳴真正地了解大岳丸,也會知道他並非好戰妖怪,他只會對自己要守護之物傾盡全力。

這當然是一個原因,但八岐大蛇的出現又怎麽解釋?

此時的鈴鹿山,地上,山上都是不可名狀的白色物體,沒法知道那是什麽,我也只能簡單地在鈴鹿山草草巡視了一圈。

正如大岳丸之前的調查一般,沒有結果。

如果單單只考慮到海鳴作為鈴鹿山的一員,他確實可能為了鈴鹿山,為了大岳丸不擇手段——

為了鈴鹿山?為了大岳丸?

不,如果海鳴真的有為鈴鹿山考慮,他不會不知道靈力是凈化不了鈴鹿山的,畢竟大岳丸在乎的就是鈴鹿山和鈴鹿山的子民。可海鳴做的所有,又不像是真的拋棄了鈴鹿山,就好像只是為了大岳丸和鈴鹿山的子民。

……太矛盾了。

攻占平安京奪取靈力這種事——

“只有大岳丸才會相信吧?”我突然意識到了什麽。

如果海鳴的本意就是要拋棄鈴鹿山,找到一個能容納海妖們的新家,那他這樣對大岳丸隱瞞,也能說得通。

既然要選擇一個新家,那力量就是必不可少的。和八岐大蛇的交易,估計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只是——

代價是什麽呢?

我又走了幾步,發現了一處不同的地方。正當我要低下頭去檢查時,一個聲音響起。

“旅人啊,您能告訴我,那個孩子怎麽樣了嗎?”

“……?”我詫異地擡頭回望,卻並未見任何生靈蹤影。

“您不記得了嗎?您曾在鈴鹿山居住過一段時間,那孩子把您照顧得很好呢。”

那孩子……?把我照顧?

是說大岳丸嗎?

思索了一會,我以同樣尊重的語氣回答:“他在為鈴鹿山而戰。不過我希望他就此收手,因為這不是解決鈴鹿山的根本方法。”

“原來如此。”那個聲音很溫柔,“因為我許久沒見到那孩子了,所以迫不及待想和您打探消息。”

“……那麽,您知道這場變故的原因嗎?”

“十分抱歉,我也並不清楚。”

“……”

“鈴鹿山已經變了,這裏不宜久留,您還是盡早離去吧。”

這樣溫柔的話語,讓我不得不往那一方面想。

“……您是鈴鹿山吧?”

不過對方沒有再回答我了。我蹲下身,伸出手去觸摸那一處不同於他處的汙染源。手指剛接觸到那裏的海水時,一絲微弱的靈力便纏繞上我的指尖。

循著這一絲微弱靈力而去,我最終在一棵樹下發現了靈力來源。

周圍濃稠的瘴氣在此處也稍微退散了一些。我在四周張望了一下,這才將手貼緊樹幹。

這棵樹的靈力原本應該十分充足,貼在樹幹上的手,能感到這些靈力在難以察覺地流失。

這麽說,並不是我來的那一年,鈴鹿山才被汙染,而是早在許多年前,鈴鹿山就已經被汙染了。這樣神不知鬼不覺,就像隱疾一樣。

手指從幹巴巴的樹幹上收回,卻不經意間看到了一個隱約圖案。我湊近一點,終於想起這個圖案是什麽了。

這棵樹所在的地方,並不是我熟悉的地方。來到這裏,也完全是那時候我不熟悉鈴鹿山的緣故。

……記憶雖然有些模糊,但這就是當時我迷路時候刻的標記。後來大岳丸找到我的時候,他先是詫異我居然會迷路,後來才提到這棵樹。

大岳丸說是這是禦神木,在島上還有另外三棵。作為守護著鈴鹿山的神木,它們構成了結界,進而守護著鈴鹿山。此時靈力的流失,無疑也是鈴鹿山衰敗汙染的原因之一。

而這靈力的流向,就是作為島上中心的鈴鹿山。

那麽,鈴鹿山匯集的靈力,又去了哪裏呢?

……這才是最頭疼的。以前是半妖還好,至少靈力還能用,但現在,靈力幾乎微不可查。

不過,如果以妖力為依托,或許能到最終地點的存在。再三思考,我將一縷細小的妖力依附在禦神木的靈力上,順著流失的方向而行。

禦神木上的靈力流入了鈴鹿山的一個法陣,進入法陣之後周圍出現了更多的靈力,將本是漆黑的一片照得通明。龐大的靈力幾乎要將我那縷妖力抹殺,為了進一步探尋,我不得不加大了妖力。

聚集成河的靈力紛紛沖向了某處。

那是……

淡色的帷幔被清風微微吹起,隨著靈力的前進,在白玉石砌成的水池中,如雨點般飄落下來了白色蓮花,輕輕地浮在水面上。

靈力繼續前進,直到遇到在水池邊上一個披著衣服的人,這才在空中輕飛而上,落入那人拿著的一朵蓮花中。

“嗯?”那人低眸看蓮花,仿佛是察覺到了我的這一縷微弱的妖力。

我急忙讓那一縷妖力脫離了靈力,趁其不註意,附著在水中的一朵蓮花上。直到現在,我才借著這縷妖力看清楚所有。

無論是白色蓮花,還是裝飾周圍的淡黃色的帷幔,這都給人一種安寧又聖潔之感。然而,當我註意到那個手拿蓮花之人,這才發現所有的聖潔之感,也遠不如那人就那樣靜靜地靠在水池邊上。

不過話說回來,這裏究竟是什麽地方?

正當我要往下思考的時候,水面突然動了起來。

——那個人果然是察覺到了我的存在嗎?!

他白玉般的手指拿起了我附著的這朵蓮花,我這才發現眼前的這個人,早已站了起來,肩上的衣服也不知掉在了哪裏。

那雙淡綠色的眸子離蓮花過於接近,明明不是在看我,我卻呼吸急促起來,不得不猛地斷了妖力,隨後把手從樹上拿開,轉身靠在樹上捂住了鼻子。

……原本受杏原那個時候的影響,我應該本能地嘔吐起來,但這次——為什麽會是相反的反應……?

我將自己剛剛看到的那一幕拋到腦後,簡單地處理了一下自己流出的鼻血。不過,靈力為什麽會流向那個地方?那個地方,又在哪裏呢?

最重要的是,這個法陣是誰布下的。

再次回憶了一下剛剛看到的所有,這才發現那個法陣赫然有著八岐大蛇的印記。

看來這就是海鳴和八岐大蛇的代價了。

可惜,海鳴不知道的是,和邪神做交易,一向都是先有代價,再有交易。這樣一來,收入靈力的那個男人,也和八岐大蛇脫不了關系了。

雖說不算無功而返,但就這樣說出去,怕是沒人會相信。當然,這也不是解決鈴鹿山汙染的最終辦法。就算說給大岳丸他們聽,也不一定會聽。假如我走之前,再多警覺一點,事到如今也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不,對於那個時候的我,無論如何都不會選擇繼續留下來吧?

猶豫之下,我還是選擇將鈴鹿山的法陣悉數破壞。然而,我也無法保證這樣就能讓鈴鹿山好轉。更重要的是,我無法一直待在這裏。如果八岐大蛇再次來到這裏,法陣依然會重啟。

……既然這樣,那我便設下結界好了,雖不能完全阻擋,但足夠了。假如我那個時候能夠察覺,能夠趕回來,或許還能問出所有的一切。

站在船上,我註視了一會已經面目全非的鈴鹿山,這才離開了。

回到源氏,將鬼切重鑄的材料仔細檢驗了一遍,又接著詢問源賴光關於鬼切的重鑄的事。

“鬼切的重鑄我不會遮遮掩掩,不如來親自見證吧。”源賴光如是說。

我的心情並沒有平覆下來。

那個時候再見到鬼切,我一句話都沒有說出來。到底是因為愧疚,還是太久沒有見到他的陌生感,已經不得而知了。

在多年前的離別,再見面又是這樣的光景。源氏宅邸於我而言,京都於我而言,都是物是人非。

終於到了重鑄的那日。

烈火燃魂,日覆一日的千錘百煉。重鑄後的他,又該是什麽樣子……

我站在一旁這樣想著,看著源賴光上前,劃破手掌。

“等等。”我上前一步擋在他面前,“既然是重鑄,滴你的血又有什麽用?”

背後就是是冒著熱氣的鍛刀臺,我不明白他這麽做的意義何在。

“是為了讓他的靈魂再次回到這把刀中,你也說過,這是我的得意之作,我做到了家裏那些老家夥做不到的事情,所以我還是會將他當作天下最強的刀來重鑄。”源賴光微微瞇了瞇眸子,“就差這最後一步了,你要在放棄重新見到他的機會嗎?”

……簡直是胡說八道。所以我沒有回答他,只是用妖力將自己的手掌劃開,伸出已經滲出血的手握住了他那只同樣流著血的手。

“我也是源氏之人,你不會拒絕吧?”我看著他問。

如果非要這樣,那我也不惜做出這樣的決定。

原本是我握著那只手,現在卻被他抓著,手掌貼緊,最後從雙方的手掌中滴落血滴。

見血滴落,我便將手抽開,緊緊地盯著已經化形成的鬼切身影。當熱氣散去,我幾乎有那麽一瞬間不可抑制地再度眨眼確認。

“……阿……切?”

突然好後悔那個時候選擇去追海鳴,而沒有選擇去見他……就算他還記得那些事,現在這個樣子——怎麽想都是……

雖說我也只是高他一個腦袋……但怎麽看怎麽奇怪。所以我不等他說話,自己轉而率先出去了。

坐在緣側上,我望著已經止血了的手掌,微微地嘆了口氣,大概還是接受不了。已經過去了這麽多年,就算見到了的話,又該說什麽呢?當時的我,也算欺騙他的一個幫兇,最後的最後,也沒能救下他,眼睜睜地看著他的刀刃斷裂。

明明之前也沒想過這麽多,現在這些想法卻拼命地湧上來。

“還以為你走了。”源賴光從裏面走出來。

“……”

“我和他說的話說完了,你之前不是一直很想見他嗎?怎麽,到了這個時候就變成膽小鬼了?”

“……”

“紫姬,看清自己的本心,可比什麽都重要。”留下了這句話,源賴光不再多說,只是離開了這裏。

“真是一如既往地讓人討厭。”我有些生氣。

“那家夥一點都沒變呢。”不知什麽時候,他已經坐在了我的身邊。

“阿……阿切?!”幾乎是渾身顫抖著,我立刻站了起來。

然而少年的臉上沒有一點憤怒或者驚訝,他平靜地回應我:“是我,我回來了。”

有些慌張,我腦袋裏閃過好幾個他的身影。作為妖怪的他,作為源氏武士的他,又或者只是陪著我上街采購物品的他。

現在的我,該以什麽身份和他相處呢?現在的我於他而言,又是否,值得他在乎。我不知道,更害怕知道。

“那個時候,我……沒有告訴你真相,也向你隱瞞了我是半妖……”

我垂下了頭,月光照在了庭院中,顯得有些淒冷。因為發生了太多事,所以講起來都覺得覆雜無比,又讓我覺得這過去的那些時光,恍若夢境。

“我只是源賴光派你來監視的一個存在,像我這樣,根本不值得你以前對我那麽好……”

“我知道。”少年看著庭院裏的景色這般說道。

“可是我明明知道卻還是……”

“你沒有利用我,這就足夠了。去見那些巫女的時候,明明能利用我,卻還是選擇去求源稚夕,甚至因為我擅自去和源賴光對質。”

“不,我那個時候只是——”

只是因為不信任,所以才不利用你。

他打斷了我的話:“我往後也還會留在源氏,你不必因為我而亂了你的步伐。”

這是……原諒了我嗎?又或者,他只是相信著自己推測的那些事嗎?等等,他說什麽?!

“你要繼續留在源氏?!”我吃驚地望著他,“為什麽?”

他垂下了眸子。

“……你不怕源賴光再次利用你嗎?你明知道他是那樣不擇手段的人,為什麽還要留在這裏?”

他擡起眸子看我:“懼怕不是辦法。如果他能再次利用我,就說明我的修行依然不夠。既然將我再次重鑄,我便要為自己的心揮動。”

他……就這樣放下了嗎?那些恩怨痛苦就這樣被當做磨礪一筆勾銷了嗎?苦難不是什麽好事,甚至不值得被稱讚,他卻甘之如飴。

“……我不理解。”

“這是我的選擇。”

他的選擇……

“……也好。”縱然有千般想法,這也是他的決定,我沒辦法為他做決定,所以緩緩地吐了一口氣,這樣也許是件好事,“你離開之後,發生了太多事。我……已經不再長期留在京都了。這次我會回來,也是想要再見見你。本來想著,如果你在黃泉之境,我就不惜任何代價都把你救出來,沒想到你已經出來了。現在正是海國入侵平安京的時候,事情還沒結束,我也還有沒有做完的事情。”

身為少年的他楞了一下,這才微微偏過頭來看我,聽著我說了這麽多,他輕輕地笑了:“你似乎已經不再是那個需要保護的源氏小姐了。”

“……我現在可是很厲害了。”他的那個笑容過於單純,以至於我對重鑄時自己的選擇,產生了懷疑。

“……也似乎有點像那個討厭的家夥了。”

“……阿夜嗎?”

他點了點頭,我沒能接下話,只是再次坐了下來。

“源賴光剛剛提了一下這件事,其他的……”

“都不重要了。”我逞強地露出笑容,“都是過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你好歹也考慮一下我的感受才對。如果我也和你提起以前源賴光的事,你又是什麽感覺?”

他沒有回答。有些疑惑地看向他,但阿切面容意外地很平靜。

真的不在乎之前的那些了嗎?作為大江山的鬼,被利用到助敵殺害族人那樣多……

似乎是想到了什麽,他緊了緊手中握著的刀:“別擔心。黃泉之境的遭遇,還有這一次大江山的相遇,我都想清楚了。還有……抱歉。”

“為什麽要突然道歉?阿切並沒有什麽錯。就算做錯了什麽,我也早就不介懷了。”

“你……算了,反正我也說不過你。”他微微嘆了口氣。

重歸於平靜,我們都短暫地停下來不相談。並不是沒辦法繼續,只是我們都需要一點時間來想一想,這之後該如何。不過,說起來雖然阿切的本體刀已經重鑄了,但既然是刀,也會——

那新月般的刀刃碎裂聲音又重新在我耳邊響起。

“那個……”稍微有些猶豫,但我還是轉頭看向了阿切。

“怎麽了?”

“你的刀……雖說已經重鑄了,但畢竟還是一把刀……”突然意識到自己說的不對,於是又看了一眼阿切,“我沒有說刀不好什麽的……那把刀斷裂的時候,我可是很心疼的……話是這麽說,我也不希望它再次斷裂什麽的……所以……”

正當我想要說出自己的真正目的時,那把重鑄過尚未開刃的刀,遞在我面前,本人卻別過了腦袋。

“……阿切?”

“不是你要說看的麽?”我看到他的耳尖有點紅,“小心一點,雖然沒開刃,但也很鋒利。”

喜出望外,我將刀抱在懷裏坐了下來。

“以前就覺得很漂亮了,所以現在忍不住想要仔細看看。”我的指尖輕輕劃過嶄新的刀面,“真是把漂亮的刀。如果我是源賴光,或許也會忍不住得意起來。”

我又將刀仔細地檢查了一遍,還未再做點什麽讓這把刀不再斷裂時——

“……現在該還給我了吧?”少年的臉上出現的不自然的紅還未褪去,原本坐著的他站了起來說,“已經很晚了,早點休息為好。”

我也站了起來,但對於手中的刀並不太想還:“那個……阿切,這把刀再稍微借我一會……就今天一晚上好不好?”

少年楞了一下:“當然不行了!”

“為什麽?唔……你在擔心會突然有狀況發生?那阿切睡在我的隔間,這樣沒問題吧?”

“根本不是那個問題——至少聽完我說話吧?”

那樣的阿切確實既陌生又熟悉,連帶這把刀躺在我懷裏的感覺也變了。將那個時候雕刻好的櫻花,用小緣給的紅繩串起來,系在刀把上,才算全部完成。

也不知道阿切睡了沒……稍微有些好奇,但我還是打算不打擾。將刀摟在懷裏,自己也沒由來地非常安心。

自己已經多久沒有這樣安心過了?

用下巴抵住了刀柄,試圖讓自己睡著。然而今晚,我閉上眼想到的都是過往之事。怎麽也平靜不下來,就怎麽也睡不著。

起身,我走到隔間的門前,想要拉開,但還是停下了。

我果然把他當作了除了哥哥以外的另一個依靠,連帶回憶侵襲時候的孤獨也想要找他一起。

自己垂下手時,門卻被拉開,他探出頭來。

稍微有些詫異,目光回向在我手上的刀。

“那個……刀……”

“……”他走過來,站在我面前,“……那個時候你跟著跳下來,我真是沒想到。”

沒想到麽……?我回過頭來看他。

“為什麽?”我問,“我不像是會做那種事嗎?”

“不。”他回答我說,“我沒想到你會這麽在乎我。”

不知道為什麽,我笑了。

為什麽會覺得有那麽點開心?我一向是心懷愧疚和悲傷活到現在,於我而言,開心什麽的,都顯得罪惡無比。然而現在,為何感覺不到一點愧疚?

“阿切。”

“什麽?”

趁他不註意,我將刀塞入他懷裏,順便如從前一般任性,抱住了他。

“阿切你還真是一點防備也沒有。”

“……”

“阿切,源氏對你已經不再是束縛了嗎?”

“……”

“……雖說是一廂情願,但如果,我是說如果,有一天,你厭倦了源氏,一定要和我說哦。”

“為何這樣說?”

“我想要阿切做真正的自己,不是誰的刀,也不是大江山的妖怪,阿切只是阿切。甚至你也不需要為了名字而煩惱,無論你什麽時候想離開,想要做什麽,我都會幫助你。”

“……”

他沈默著,所以我擡頭看他。然而那份目光過於真摯,令我有些恍惚。可是自己已經不允許再失去,在錯過。所以我努力踮起腳,手指壓著他的臉頰,將他和我的距離減小了些——

“……能不能回答我?就算是拒絕……也好。”

“……我答應你。”他這樣回答,卻在要說下一句話的時候,恢覆了少年的模樣。

“……哈哈哈哈。”我實在忍不住笑出聲,“抱歉。對著你這樣孩子氣的臉,我實在沒辦法說出那樣的話。所以剛剛用了點手段,把你變回了原來的模樣。”

“……這一點也不好笑。”就和小孩一樣,他別過頭去,像是在鬧脾氣。

“這可不像你。”我止住了笑。

“無妨,這裏只有你和我。”他像是在思考著回答,隨後又走進隔間,“早點休息。”

我點了點頭,卻沒有要回自己床鋪的意思。

月光如水,落入我和他之間。

“我真的去睡了。”他微微擡起頭看我說。

“好夢。”我這樣說。

隨後便是輕輕的闔門聲。

披衣外出,直到走到了阿夜原來的房間,我這才松了一口氣。如果再和阿切待在一起,我肯定又會變成原來那個自己。阿夜房間裏的小桌上,還擺著沒有收起來的書。

這裏什麽都沒有變,只不過都不在了。

地板有些涼,所以我還是躺在了床鋪上。似乎是阿夜故意這樣留下來的,還特意加上了結界……接連多天的疲倦也隨之而來。

晴明在這幾日拜訪了一下源氏,邀請源賴光去參加陰陽之守的會談,不過就算是知道我在這裏,他也不會來幹預我。他就是這樣一次次地縱容著我,倒不如說,這也是他信任我的一種表現?

至於阿切忙碌的這幾日,聽說是去大江山那附近圍剿土蜘蛛了。為此,我也前去大江山附近再次觀察。那不曾見到的鬼域景象,讓我隱隱覺得裏面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

在晴明他們忙碌的時候,我當然也沒有忘記尋找八岐大蛇的下落。那家夥一直都是神出鬼沒,沒有了八俁遠給的印記,更是連他的氣息也察覺不到。

不過,倒也沒怎麽見到八俁遠和阿夕了。

難道阿夕還在養傷嗎?

除了八岐大蛇和鈴鹿山的事情,還有一件讓我非常在意的事。

雖說那個時候我的心思全部都在如何覆活阿夜這件事上,但雲外鏡,無論如何都覺得有些古怪。「天道」之外本就不是妖怪能輕易去的地方,但八俁遠不僅去了,還能輕易地將阿夕帶走。

當初之所以會以那面鏡子作為交易,也是察覺到了那面鏡子的古怪。那樣的古怪就好像是一個非常整潔的房間,放置了一張非常混亂的矮桌。

……那面鏡子,說不定早就被動了手腳。

盡管這麽想著,可也只是個推測。我知道大岳丸的八尺瓊勾玉也是神器,所以也不意外晴明利用雲外鏡去對付大岳丸。

不過,如果雲外鏡真的被動了手腳,啟動它來對抗大岳丸,不也是很危險嗎……

這樣一來,用也不對,不用也不對。晴明他會想到這一點嗎?

事情多少還是不明朗的,就算我知道了這所有的一切都是八岐大蛇的一個陰謀,但他的陰謀背後又是什麽,我無法得知。也即便我知道了這一切,說給晴明和大岳丸他們,就能解決所有的問題嗎?

武力解決也不是沒考慮過,但……不行。

停下腳步,我兀自四周回望了一下:“居然走到了這裏。”

不過也好,鈴鹿山那邊還沒有動靜——

正當我這麽想著,從我旁邊的一棵樹上跳下了一個影子,他看向我:“你怎麽會來這裏?好久都沒看到你了。”

“確實挺久的。”我看著他,想到了黑晴明,“好久不見啊,大天狗。話說,你現在還跟著黑晴明嗎?”

“……嘖,你這家夥……這麽久不見居然是來打聽消息的嗎?”

我眨了眨眼:“那我說來找你的,你會開心嗎?”

大天狗怪異地望了我一眼,然後飛了起來:“……跟我來。”

……還是小時候的他更可愛啊。

跟在大天狗身後,不一會就找到了黑晴明。他正坐在一個房屋下,跟在他身邊的雪女卻不見了。

“……真是稀客。”黑晴明搖了搖手中的扇子。

“只是偶爾走到了這裏,所以過來看看。比起京都裏的他,你記得所有吧?”我走到他身邊,宛若故友般坐在他面前的棋盤旁邊。

見我坐下,他不緊不慢地開口說:“大天狗,你去看看雪女怎麽樣了。”

大天狗朝我的方向看了過來,但沒有停留,他轉身離開了。

“離開你之後,我便遇到了大天狗和源博雅。再後來,就進入了源氏。說起來,我的棋藝還是特意從曾經聞名天下的棋手那裏學來的,自認為棋藝不錯。可是看你這麽下下去,可是遲早會敗北的。”

他將手中的棋子放下,並不看我:“你來找我,肯定不是只是來敘舊吧?”

我捏起一枚白子,放在了棋盤上的某個位置:“明人不說暗話,你知道那位蛇神在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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