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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賣小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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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賣小哥

陳幸收拾完書包,撐著臉正思索著怎麽跟夏瓊解釋。

她嘖了一聲,又覺得夏瓊那麽懶,一坐在沙發上就不可能動一下的人,怎麽可能願意走那麽遠的路來學校呢?

這樣一想,陳幸更苦惱了。

“陳幸!”楊芹娜蹦蹦跳跳地進來。

陳幸擡眸,話還未出口。猝然,視線被一部手機占據。

楊芹娜眼睛裏都承載著激動:“我剛出去上廁所的時候遇到馬鍋巴了,他叫我過去,我還以為怎麽個事兒呢,結果他讓我把手機還給你,還說讓你以後註意點,下次就不是這麽好運了。沒想到馬鍋巴有朝一日竟然這麽的通情達理啊。”

陳幸接過手機,看到屏幕上面熟悉的秦嶺淮河一線,陳幸松了口氣。

“怎麽他對我就不通情達理啊?”許洧彬原有些悲傷地說:“他之前沒收我手機的時候,我都要掏腰包給他買點東西才行。”

楊芹娜笑:“馬鍋巴就喜歡占我們便宜,可是陳幸是女孩子啊,女孩子就是招人喜歡一些,哪像你啊,天天嘻嘻哈哈的,馬鍋巴才不喜歡你這種不正經的學生呢。”

許洧彬一聽,立即道:“哪有?我敢保證,我是馬老頭最喜歡的學生……”

“之一。”他弱弱補充。

放學後路上吹著涼風,好似要下雨了一般。陣陣涼風拂面而來,清爽夾帶著一絲清冷。

這是一個發白的秋天,燈光白得像是曝光了一樣,明明已經晚上了,天空卻還是亮得讓人睜不開眼。

陳幸攥緊了手機,一蹦一跳地來到校門口的小攤販前,排出自己的所有硬幣,十分豪氣地說:“阿姨,我要一個飯團!”

阿姨應了聲,開始做飯團。

拿著飯團走在路上的陳幸笑瞇瞇的,所有不開心的小烏雲都拋之腦後。

陳幸咬了一小口,步伐輕快,卻不料腳下一滑,女孩砰的一聲摔倒在地上,屁股疼得好像快開花了似的。

摔在地上的時候,陳幸還不忘將飯團高高舉起來。

“我的飯團沒事吧?”陳幸站起來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檢查自己的飯團,直到臀部傳來的疼痛愈來愈劇烈,陳幸才抽空揉了揉屁股。

她用塑料袋將飯團仔仔細細地包好放進書包裏,最後才把‘歹徒’香蕉皮撿起來扔進垃圾桶。

冷風拂過,陳幸手掌不停地摩挲手臂。

“好冷。這就是快步入冬天的節奏嗎?”陳幸吸了吸鼻子,“這天怎麽突然這麽冷了啊?不帶這麽降溫的吧。如果現在有太陽該多好。”

剛進小區,陳幸突然趔趄了幾步,差點沒站穩,她低頭,用手機微弱的光照了下“罪魁禍首”。

竟然地上的水泥裂開了。

這一片小區比較便宜,物業不管事,連水泥地開裂了都沒人管。

到家門口,陳幸拿出飯團咬了一大口,濃厚的米香散在口腔每個角落。

夏瓊從廚房裏走出來,在圍裙上擦了擦手上的水,問:“吃飯沒?”

陳幸笑著道:“我買了飯團。我吃了一半了,裏面還有顆蛋黃,給你吃吧。”

夏瓊接過飯團:“那行,幫你解決了。今天你媽又賺了幾百塊,明天給你買點肉吃。”

“湊合著吃吧,熱飯不要錢啊!”帶有怒氣的聲音從一側傳來,陳幸的心臟被震得瘋狂跳動。

陳翰,陳幸的父親。此刻男人看著電視裏的畫面,身上套著一件黃色沖鋒衣。

夏瓊捏著陳幸的肩膀:“作業多不多?”

“還行。”陳幸卸下書包,一只手提著背帶,“媽,我想買一輛自行車。”

夏瓊道:“啥?自行車?家裏離學校也不遠啊。”

陳幸指著自己眼下的烏青:“我的黑眼圈好重,我每天都睡不飽。從家裏到延中需要二十分鐘,我想省下幾分鐘多睡會兒覺。”

夏瓊還未發言,震天裂地的聲音再次響起:“那你不知道走快點?我們什麽情況你不知道?你天天這麽敗家還能幹什麽?”

陳幸道:“因為家裏學校有點遠,我想早點去學校。”

“別以為我剛剛沒聽見你說什麽,你想多睡會兒覺,就你這樣還不如去打工,一輩子別讀書,早點嫁人早點投胎。”

夏瓊頓時火冒三丈:“你有病吧?你說什麽呢?”

陳翰擺擺手:“行,我有病,自行車的錢你出。”

陳幸小聲嘟囔:“也沒讓你出啊……”

“別管他。”夏瓊推著陳幸的肩,“回房間學習。”

陳幸道:“那自行車……”

陳翰打斷她:“自行車!自行車!你要是能懂事點走路去上學,還能剩幾百塊!”

夏瓊也沒說什麽了,陳幸低下頭,很輕地哦了聲。

叮咚~

陳幸拿出手機,屏幕上赫然出現了一條好友申請。

【餅幹bg:我是楊芹娜!】

陳幸立馬同意了,明明兩人在現實關系不錯,但一到網絡上,陳幸竟然開始有些尷尬,不知道該說什麽。

陳幸考慮了一下,又開始挑選顏表情。

楊芹娜圈子幹凈、朋友多、外向大方,從來不會害羞,不管什麽時候都大大咧咧不顧形象。

【餅幹bg:我是芹娜。】

【小幸運:我知道。】

【餅幹bg:OK!今天語文作業只有預習嗎?】

【小幸運:還有一頁預習自測。】

【餅幹bg:走讀生好難,作業多死了,我真的想給馬老頭一鞭炮,每天就他作業多還要拖堂!!!!】

陳幸噗嗤一聲笑出來。

上面跳出一條消息,陳幸點開。楊芹娜新創了個小群,裏面的人不多,加上她三個。

其中一個應該是男生,昵稱是:速效救心丸。

【餅幹bg:陳幸把陸仰拉進來,這是我們學習小組的群。】

陸仰進來了。陳幸打字發送。

【小幸運:速效救心丸是誰?】

【餅幹bg:外國太監。】

陳幸哈哈笑出聲。

【餅幹bg修改群名為“光宗耀組”】

【餅幹bg:我剛翻了一下你的朋友圈,怪不得馬老頭一直拿你跟我相比,呵呵噠了。】

楊芹娜發來一張截圖,上面是陳幸在中考結束後發的一段文字。

——我想,我的風帆已高懸於巨浪和滄海之上。這條路長而艱險,我曾經一致認為我早已筋疲力盡、如臨深淵了。現在看來,這不過也只是我人生道路上一顆極小極小的石子,等路來的過程,倒不如親自踏上那曾經不敢踏上的路。依依桃源路,唯有竹木新。以後還有更多的事需要我去接觸和適應呢!

【小幸運:我也喜歡我寫的這個(擁抱)】

實則,陳幸看到這段文字時竟然覺得有些難以接受,實在太過中二,甚至不敢讀完,只是喃喃道:“我的天,我還能寫出這種話。”

因為她現在認為她不再是可愛單純的初中生,而是成熟穩重的高中生。其中中間也不過差了幾個月。

房間隔音不好,陳幸突然聽到夏瓊的聲音,她起身,走近房門。

夏瓊道:“我都給你當牛做馬了,你連女兒都看不慣是嗎?陳幸吃個飯又怎麽了?菜冷了熱一下要死是嗎!”

陳翰捶了兩下茶幾,燈光和他的身體重合,在墻上投下一個影子。陳翰的聲音像是有幾碗烈酒入喉,更像是地獄中惡鬼的怒號:“這麽大了不找工作,這社會優待女人,我可不優待!”

夏瓊嗓音也提高了幾分:“陳幸就要好好上學的,難不成讓她以後跟你一樣窩囊進廠上班?我的星星以後是要考北京大學的,跟你可不一樣。”

這些年,家暴賭博的新聞層出不窮。當代社會對離過婚的女人一直有很大看法。

但,總有人說這個社會優待女人。

它以優待之名不斷勒索女人,用自尊心與羞恥束縛她們。一切傷害與不公的痕跡被掩蓋,被優待之名撫平。

“真是好煩啊。”陳幸低聲說了句,她翻看著手機,上上下下隨意地翻看著,手指都快在屏幕上磨出火花來了。可翻了半天也沒翻出什麽好玩的東西,“之前寫的話那麽傻,現在心情又好煩。”

陳幸擡頭,正對著窗戶,窗戶上掛著一串生銹的小鈴鐺,如果風吹過來,可能還會發出一陣清脆的聲音。

小時候家裏經濟條件有限,夏瓊就拿了幾個藿香正氣液的空瓶子,用紅線串在一起,掛在了陳幸的書包上。

陳幸突然想起。

已經掛了好久了,竟然有些忘了。

當時年幼,陳幸嫌醜,不肯帶。夏瓊就一邊罵她一邊帶她去買鈴鐺。

陳幸笑起來,玻璃杯劃破空氣,破碎的聲音傳進她的耳朵,陳幸又笑不出來了。

陳幸飛快地翻閱手機企圖轉移註意力,但都是無濟於事的。

微信彈出一條消息。

【陸仰:測試卷第四題的答案我算錯了,應該選C,你還有哪裏不懂】

【小幸運:我哪裏都不懂……】

【陸仰:……】

過了幾分鐘。

陸仰發來了一張照片,上面是題目的解題思路,怎麽做的,為什麽這麽做都書寫得清清楚楚。

不過陳幸還是覺得一對一比較好。陸仰總是把題目抽絲剝繭了講,把題目的犖犖大端都講得很清楚。

【陸仰:先看,不懂再說】

陳幸回了句謝謝,伸手在書包裏找卷子,卷子沒找到,肚子倒是不爭氣地叫了兩聲。她嘆了口氣,微信還留了十幾塊錢,陳幸吞咽了一下,思來想去還是買了份小份的豬腳飯。

【陸仰:看懂了嗎】

陳幸上下掃了幾眼。

那邊又發了條消息。

【陸仰:還在發燒麽】

陳幸摸了一下額頭,垂下眼眸,回覆。

——【小幸運:謝謝關心。我退燒啦!退燒貼多少錢?】

【不用】

陳幸看著屏幕,臉被屏幕上的光照亮。

陳幸敲打著鍵盤,想了兩分鐘,外面的聲音充斥著耳朵。陳幸抿著唇,字打了又刪,刪了又打。

【小幸運:陸仰,你說我是幸還是不幸呢?嗚嗚,人間不值得,不對,還是值得的。】

上方顯示對方正在輸入中。陳幸緊張得吞咽了一下。

片刻,【陸仰:[圖片]】

陳幸點開。

——即使我們渺小如塵埃,但一定要記住塵埃的存在也是有意義的,像宇宙中無數的星星。人是不能盲目取悅其他人的,做汙濁中的清流。自己幹凈漂亮,才能吸引別人。每天說一遍,我肯定是最幸運的!

應該是看到群裏的消息了。

“啊……好傻啊,我的天啊。”陳幸無語了,“我之前怎麽還說這些話?好神經病。”

【陸仰:我覺得依你微信昵稱,你覺得值得就好】

小幸運。

陳幸楞了一下,眼睛盯著屏幕。

【小幸運:可是我現在感覺我不是很幸運誒(嘆氣)】

陳幸止住笑,放下手機側躺著,聽著外面雨聲點地,清涼悠悠侵染開來。陳幸躲在暖和的被窩裏,開心得像是吃了十幾個新鮮的飯團。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人生也不可能一帆風順,但總有踏上康莊大道的時候。

叮咚——

陳幸瞅了眼手機,外賣小哥發了條消息過來,

【你好,我是送外賣的,你方便跟我說一下該往哪裏走嗎】

【太黑了,我看不清路】

陳幸回覆,【麻煩你了,你往右手邊走,第四個就是。】

片刻過後——

扣扣——門被敲響。

陳幸快速跑到門口打開門。

外賣小哥微微笑著,他很高,微微彎腰伸出雙手把外賣遞過去。

她接過,窗外轟隆一聲,聲控聲閃爍著微弱的光芒。陳幸本想沖外賣小哥笑笑,看到那張臉時她瞬間僵住,手停在半空。

“巧了。”

陸仰玩味笑著,兩指揉捏著衣服上的紐扣,他戴著藍色頭盔和與其押韻的藍色外賣服,

“陳幸。”

“陸仰。”陳幸聽見自己說。

“嗯。多虧你我才搶到一單。”陸仰笑得很開心,看起來特別驕傲,“怎麽樣?題懂了麽?”

“是你?都這麽晚了你還送外賣?”陳幸有些不可思議。

陸仰點頭:“嗯。搶單挺不容易的。”

陳幸心裏想著:“難怪每天早上他總是會補覺。”

過廊很黑,窄窄的小道靜悄悄的。無邊的黑暗中,門外的一切不斷延生擴寬,也變得沒有邊際了。漆黑如墨的天空飛速倒轉,兩人站在天空中央,彼此對視。

陳幸有些看不清陸仰的表情,但也知道他肯定是笑著的。她擡起頭,憑借感覺找到角度——和陸仰對視的角度。

陸仰正了正頭盔:“我回去了,明天見。”

“等等。”陳幸輕輕拉住他的衣服下擺。

陸仰側過身:“怎麽了?”

陳幸毫不猶豫地從包裏拿出幾塊錢,上前牽起陸仰的手。

陸仰身體一僵,成了一座雕像。

陳幸將錢放在他手心裏,又合上:“給你。”

“……”陸仰微怔,不明所以:“看我服務態度好,所以給小費?”

陳幸十分認真,一本正經地望向他:“我也不是心若頑石的人。同學一場,我們這點感情還是有的。再見,早點回家休息,別太累了!”

陸仰一言不發,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看著陳幸將門關上。在關門前一刻,門內透出大片燈光,陸仰有些不適應地瞇起眼睛。

燈光虛化了陳幸的輪廓,本來就小小一只的她更加小了,陸仰有些看不清她。

女孩探出頭,雙手搭在門邊,像是又看了他幾秒。

還是那麽呆。

“拜拜。”陳幸小聲說。

半晌,陸仰面無表情地轉身下樓。

剛出單元門,白叔叔急忙跑過來撐傘。陸仰彎腰鉆進勞斯萊斯,他躺在座位上,忽的低笑了聲。

他指腹輕輕摩挲著陳幸給的錢,錢很皺很舊,還帶了些體溫。

“四張。”陸仰數了一下,忍不住勾了勾唇角,難掩心裏的喜悅。良久,他笑了出來。

“小仰,怎麽這麽開心啊?”白叔叔問。

陸仰沒有掩飾:“遇到了一位好心人,還給了我小費。”

白叔叔道:“不錯嘛。這麽晚了,回去就別覆習那麽久了啊,不然明天上課又沒精神。”

陸仰取下頭盔,笑著按了按太陽穴,腦海裏浮現出每天早上陳幸叫醒他的場景,他大概也不知道此刻自己笑了:“還是要覆習的,不然容易被刷下來。而且早上我在教室裏補覺,有位好心人會及時叫醒我,我也不擔心。”

白叔叔道:“你這孩子,晚上一定要好好休息啊。不要總是喝咖啡。”

陸仰抱起手:“現在喝免疫了,就算喝了也還是會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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