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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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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黑

她一路緊扣著陸清和的手,將他拉扯回酒樓。

陸清和不知該作何回應,只能僵直著被她拖行一路,像拖一塊曬幹了的空心木頭。

“不過要晚一些,”謝辛辛自顧自說,“玉春樓的晚膳時候最忙了,我好久沒回來,得回去看顧著些,不知那些夥計們有沒有憊懶了。”

“不……”

陸清和聲音輕得散在風裏。

謝辛辛:“什麽?”

陸清和:“……不用麻煩,你去忙便是。”

“推辭什麽?”謝辛辛將抓住他的手擡起來,像炫耀戰利品一般,在二人眼前晃了晃。

她笑道:“我可沒有問你的意見。”

說著也不顧他人目光,二人執手踏進了玉春樓的大門。

不等陸清和反應過來,謝辛辛先面對著大堂食客,高聲喊了一句:

“諸位——”

她聲色本就清亮,再加上酒樓常客對她多有熟悉,一聽她的聲音,鼎沸人聲漸漸靜了下來,眾人的註意力都集中在了她身上。

相熟的客人一眼認出她來,“謝小掌櫃回來啦!”

“這個月沒看見你,酒也喝得不夠味兒。”

謝辛辛橫他一眼,笑罵道:“不夠味兒也沒見您多喝兩盅呢?別跟我扯皮,今兒有大事和你們宣布。”

被她這麽一挑起噱頭,食客們頓時七嘴八張,又見她和一俊美郎君互相牽著手,瞬間嘴裏說什麽的都有。

“小掌櫃,這趟出門莫不是帶了個老板娘回來?”

陸清和一滯。

老板娘,什麽老板娘?

莫非是說自己?

說話那人正瞇眼上下打量陸清和,“老板娘眉清目秀,我看和謝小掌櫃挺般配……”

陸清和額角跳了跳,才被盯得有些不自在,又被路人這話說得生不起氣來。

謝辛辛也不否認,只向大家甜甜一笑,“說什麽呢?我是說,今兒我做主,七日內,我玉春樓的酒錢都打八折!”

大堂頓時炸了鍋,惹得二樓廂房內都有人出來看熱鬧,朝樓下不住吹著口哨。眾人沸騰:“還說不是?若不是自個兒有喜事,這輩子還能從謝小掌櫃口袋裏掏出銀子來?說吧,被謝小掌櫃相中的是什麽人呢?”

“他呀,”謝辛辛攬過陸清和的臂膊,隨口道,“在雲京當差呢,負責大案子的。大理寺知不知道?趕明兒我玉春樓開到雲京去了,你們可得來捧場。”

聽到大理寺當差,陸清和閉上眼睛,從後面拽了拽她。謝辛辛只當他臉皮薄,笑嘻嘻地與客人客套兩句就要回後院休息。

依趙都雲所言,今日她給陸清和的飯食裏下了毒藥,還會有宣王府的暗衛來負責收尾。她如今不知暗衛是誰,需得大張旗鼓將自己和陸清和擺到明面上,只盼暗衛或許會自己現身。

誰成想有個聲音突兀地傳出來:“誰說的酒水八折?問過我沒有?”

人們便往出聲的地方看去,就見李管事胖頭胖腦的,從後廚間鉆了出來,“我當是誰,原來是謝掌櫃。”

李管事眼裏冒精光,卻還努力堆著笑容,包子般的臉擠出溝溝壑壑:“酒水八折,我還有什麽賺頭?我看謝小掌櫃去鄴州游山玩水回來,連盤賬的本事也不會了,還是歇著去吧。”

堂下立時噓聲一片。

“李掌櫃的,你太不厚道。”

“就是啊,大好的日子,謝掌櫃一言既出,你在這摻和什麽?”

“自打李掌櫃來了之後,這酒菜總缺斤少兩不說,酒錢也總是多算。若不是知道謝小掌櫃還有回來的這一日,我早不來了!”

李管事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心想好不識好歹的客人,這玉春樓本就是為世子殿下洗錢的手衣,世子那份銀子他不敢動,只能在這幫普通食客身上來撈點油水。謝辛辛一回來就給打了八折,那自己想賺銀子還從哪克扣?

想著就上了火,向多嘴的那一桌翻著白眼:“去,不打折,不愛吃別吃。”

“嘿?你這人……”

謝辛辛把陸清和往院子裏一推,上前打斷他們:“吵什麽吵什麽!別吵著我家這位的清凈。”

陸清和:“……”

感覺怪怪的,但決定安然受之。

李管事便道:“謝小掌櫃,我可是跟你一頭的,你掂量掂量。”

言下之意,自然是他們二人都是趙世子的人手,同一個世子手裏做事,低頭不見擡頭見的,胳膊肘別往外拐。

謝辛辛會意一笑。

“李管事說的是啊。”謝辛辛轉向那位和他嗆聲的客人,“退一萬步講,難道你就沒有錯嗎?”

客人愕然道:“我有何錯?你酒樓當家的說了給我們打折,他憑什麽?”

李管事宛若得了謝辛辛的默許,得意萬分,此刻乜斜著眼睛,哼出一個鼻音。

謝辛辛正色道:“錯就錯在……”

謝辛辛:“……就錯在他李貴算個什麽東西,你們叫他李掌櫃?他也配?”

李管事:“說得好!……嗯?啊?你說什麽?”

謝辛辛挽了挽袖子,又不知從哪熟門熟路地抽出一個絳色圍裙,在腰間一紮,霎時就有了掌櫃模樣,仿佛從未離開過玉春樓似的。

她索性手指點著李管事的鼻子:“狗仗人勢的東西,得點便宜就想學主人形,前腳還在我這自稱奴才,如今都敢自稱什麽‘李掌櫃’了。怎知家畜再怎麽叫喚也還是家畜。你們管他說什麽,我說酒錢八折就是八折,誰若多出一個銅子兒,便是看不起我謝辛辛。”

“我謝家經商多年,雖一朝傾覆,但謝家家訓我一直銘記於心:商賈之道,在廣交朋友,大開日中市,廣招天下財。而非逐蠅頭之利,瘠人肥己。李管事,你既有盤賬的本事,我便問問你,你接手玉春樓這幾日,攏共中飽私囊了多少銀子?”

李管事氣得大罵:“是你親手將玉春樓的賬本交到我手上,是你說這玉春樓的營生是‘東風’,讓我乘上……”

謝辛辛:“大家聽聽,他說得倒像是我教他貪圖小利的。”

“你!……你!”

李管事氣急,百口莫辯。

謝辛辛把賬本給他的時候,話裏話外都暗示著此處有油水可撈,可卻從未明說,如今倒讓他啞口無言。

眾人只是聽得痛快,大叫:“好!”

不止食客們覺得出了一口氣,門口甚至也傳來幾聲少年意氣的叫好聲,謝辛辛擡眼望去,卻是幾個面生的書生。

書生們年輕臉嫩,壓根消費不起玉春樓的東西。只是解試會考正當時,這些書生趕考路過,見到此情此景,見這位掌櫃仗義執言,忍不住為謝辛辛叫好。

過路人冷不防成了眾人目光的中心,書生們慌忙朝大家拱了拱手,跑開了。倒惹得食客們會心一笑。

謝辛辛沒將這些年輕人放在心上,只看了李管事一眼,悠悠道:“你還是顧好你自己吧。我回來了,你也不必繼續在玉春樓待著了,將賬本還了我,自個兒找世子殿下覆命便是。”

“你倒是會做美夢。”李管事皮笑肉不笑,以為總算找到能拿捏她之處,“我偏不給,你能怎麽著。我留不下玉春樓,還留不下這幾日玉春樓賺的銀子麽?”

未想謝辛辛嫣然道:“不給就不給吧。那點銀子我也不稀罕,你在世子殿下那兒說的過去就行。”

李管事一懵:“此話當真?你不稀罕,我可就真收下了?”

謝辛辛:“當真。”

李管事撓了撓頭:“……那,多謝謝小掌櫃?”

謝辛辛一笑,沒再理他,拉上角落看戲的陸清和就走。

若再跑慢點,她怕自己要笑出聲來。

……

玉春樓的大廚房是主樓後面單獨的一間廂屋,開業時廚傅們多在大廚房忙活。小廚房則是院子後面緊挨著住處的一間小房,專供食宿在酒樓內夥計,比如茗瑯劉宛等自己開小竈。

謝辛辛此時就在小廚房裏,對著一籮筐的米面瓜葉沈思。

陸清和倚在門口,笑而不語地看著她。

謝辛辛擡頭對上他的眼睛:“看什麽呢。”

陸清和笑道:“你方才真是揚眉吐氣,英武非凡。看來是都布局好了?”

謝辛辛對他餘氣未消,只說了四個字“不告訴你”,就低頭摘起菜來。

陸清和也不惱,笑著說:“他剛才還謝謝你。”

想到李管事那個樣子,謝辛辛才微微笑了:

“將死之人,其言也善罷了。”

謝辛辛:“還不知趙都雲怎麽處置他。真希望世間真有煉獄,我若知道他下了地獄能被火煎被油烤,再想到胡夫人,我心中才能安心些。”

“自然,”她頓了頓,失了笑容,“若真有無間地獄,害了我謝家的人也應在其中。”

空氣一時靜默。

她不知道陸清和想了些什麽,過了好一會兒,耳邊突然響起洗涮的聲音。

是陸清和在旁邊替她洗菜。

謝辛辛手上動作停了一瞬,猜他是不懂怎麽安慰自己,便只會幫忙。但她又實在看不慣這人笨手笨腳的樣子,只道:“你回屋去等著就行了,說了讓你嘗嘗我的手藝,就不要你幫忙。”

陸清和問:“為何突然有做飯的念頭?”

謝辛辛:“沒有為什麽,難不成要我說因為我要給你下毒?”

確實如此。

陸清和接過她手裏的小藤籃,“那我也可以幫你。”

謝辛辛:“啊?”

陸清和:“我幫你燒火。”

說著便拿著一籃子黑漆漆的東西,就要給竈下添炭。

“燒什麽火……”謝辛辛攔著他的手,“我給你下毒,你幫我燒火?你莫不是缺心眼吧!”

“不礙事。”陸清和不顧她的阻攔,執意要添炭。

謝辛辛高聲道:“別動了!”

他被謝辛辛一喝,轉過頭來認真地看著她:“為何生氣?”

從前所有時間的陸清和,都沒有近兩日的他令謝辛辛困惑。

“都說了讓你別幫忙,你不聽,倒問我為何生氣。”

她摸了摸陸清和的腦門,“你這兩天怎麽了,好奇怪。我還以為你喜歡我……”

他張了張口,想到她才提及的謝府卷宗內容,最終沒有說心裏的那幾個字。

百轉千回,他只是悶悶地:“我是說今日,你好像一直在生氣。”

“消消氣。”

說這話的時候,他素白的袖子染上了竈上的黑灰。

陸清和將袖子往身後藏了藏。

只覺得自己心上,好像也有一處角落蒙上了塵埃,遮蔽著心房,讓他始終無法清明。

這是蓮州的塵埃,是蓮州玉春樓的掌櫃衣袖揮灑之間,在一顆孤高之心上落下的塵埃,微小幾粒,如千斤重,壓得他整個人從白雪皚皚的十常山頂墜入人間。

謝辛辛失語片刻,將他藏著的袖子拎了出來,好生擦了擦,無奈道:

“可你拿的這一籃是菱角啊。”

“它們只是長得黑,不是木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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