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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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離開學就剩下兩天的時間，林燁和楚曉暮都不怎麽去青姐店裏幫忙了，兩個人在家裏忙著清洗衣物枕被，收拾開學住校要用到的所有物品，並決定在元宵節的今天將這裏好好打掃一番。
楚曉暮擦完屋裏寥寥無幾的家具後又註意到角落裏還有一件蓋著硬布的物件，掀開後才發現是個落滿灰塵的掉漆木櫃，他努力想要拉開這個已經嚴重變形褪皮的家夥的防守城門，費了好一番力氣才拔出底下做工粗糙的抽屜，箱子立刻岌岌可危地癟了下來，似乎隨時都有塌陷的危險。
真是幾十年的老物件了啊。
楚曉暮決定速戰速決地擦完抽屜，極快地將抽屜裏的東西一樣一樣飛快地拿出放到床上。
擺在床上的有印著外國人照片不知道原來是裝什麽的破爛紙盒，裏面有什麽東西沈甸甸的。還有一個肚子破了大半，被發黑的白線歪歪扭扭地縫起來的廉價娃娃，原本能夠自如啟合的玻璃眼睛也詭異的半睜半閉，裏面融化成混濁的液體凝固物，頭發睫毛都燒掉了大半，身上發出一股棉花發黴和灰塵寄生的腐敗味道，一只腿和胳膊還有著火焰炙烤過的嚴重焦黑。
楚曉暮看著這個年代久遠破敗不堪的娃娃，不由得猜想這也許是林燁妹妹留下來的東西。
它身上好多燒焦的痕跡。
他的手指輕撫過這個可怖的娃娃，心裏微微嘆息。
很快，抽屜裏的其他物件吸引了他的註意。
楚曉暮拿起那張褶皺褪色的舊相片，上面尚有些稚氣的帥氣男孩與一條肌肉線條十分流暢漂亮的大狼狗勾肩搭背，笑容耀眼又燦爛。
仿佛他身邊的並不是一只動物，而是和他朝夕相處的家人和朋友。
照片中的林燁看上去並不比現在小太多，也就是說，這條狼狗剛離開他沒幾年。
和他的妹妹一樣，他從不向任何人訴說這些失去的痛苦，楚曉暮只能從這些殘留的蛛絲馬跡中去推測他的過去。
他看見一些黑色的繩子纏繞在一起擺在抽屜的角落，像是狗狗的牽引繩，只不過實在太過簡陋。
不太像商店裏會出售的款式，難道是林燁那二傻子自己親手做的？
很有這個可能。
看來他是真的很喜歡這條狗。
楚曉暮看著這些零七雜八堆滿整個抽屜的物品，突然想到他們彼此都相似地保留了所愛的一切細微之物。
林燁會不會和他一樣也是個活在過去的人？
楚曉暮還想在這堆物品裏更多地探究林燁的過往，但他硬是克制住了這種窺探別人隱私的沖動，飛快地將東西收好準備放回去。
一擡頭，正對上林燁靜靜看著他的一雙眼睛，他擡起密密實實的睫毛簾子，看不出任何情緒地淡淡掃了他一眼。
楚曉暮的意識瞬間被炸了個七零八落，渾身的毛孔似乎都驀的收緊，將空氣中的寒意牢牢地鎖在身體裏，反應能力就像海灘上的沙礫一樣被潮水一沖即散，大腦中更是一片冰冷的空白。
他站起身來，不禁有些心虛，目光也有些躲閃：“……我不是故意的。”
林燁朝他走過來，楚曉暮看不到他的表情，下意識地想要躲開，卻還是固執地站在原地。
他知道林燁既然沒有告訴過他這些事情，那這一定是他的心理創傷，他這樣冒犯他自衛的領域確實很不應該，但他也不信林燁真的會因為這件事對他動手。
他可能不像他表面那麽溫柔陽光，心底甚至有些病態偏執，但他絕對不會傷害他。
他感覺到林燁的氣場有些冰冷，和平常的樣子並不一樣，往日總是很從容冷漠的心境第一次有了些焦急和不安。
林燁滾燙的呼吸已經近在咫尺，聲線卻極冷：“你看了不該看的東西。”
“……”楚曉暮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心想這家夥果然腦子不正常，這麽中二的臺詞也說得出口。
“還敢翻白眼！”林燁雙手緊緊貼住他的臉頰，使勁往中間壓，將他的嘴唇擠得嘟起，自以為眼神很犀利地威脅他，聲音聽起來還有一股裝模作樣的低沈和威嚴，“我只能把你永遠留在這裏來保護這個秘密了！”
兩人眼睛一眨不眨地對視了半天，楚曉暮面色難看，沒忍住又嫌棄地翻了個白眼。
林燁很失望：“你怎麽一點都不害怕啊？”
“害怕什麽？”楚曉暮沒有一丁點掙紮，泰然自若地站在原地，連眼神都懶得分他一個，“你又不會打我。”
“我當然會！”林燁手上用勁更大，將他的臉揉捏得變形，楚曉暮感覺有點丟人，終於開始極力掙紮，卻始終擺脫不了他的桎梏。
“林燁你松手！”楚曉暮皺著眉頭使勁想掰開他按著自己臉頰的雙手，拼命想將臉從他的掌心中掙脫出來，沒想到這貨卻突然松勁，楚曉暮受慣性作用猛地摔在床上，額角重重磕在了床頭，不由得痛呼出聲，腦袋一歪倒在床上一動不動。
林燁瞬間急了，立刻撲上去想把他抱起來看看他的情況，不想在他靠近他的剎那，躺在床上的家夥突然“起死回生”，迅速側向移動脫離他的懷抱，反手攻擊他的側臉，趁林燁躲開的一瞬掃腿將他壓到床上，飛快轉身，腰身一扭死死坐在他腰上，然後開始毫不客氣地撓他下巴頜。
“哈哈……嘶……”林燁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呼吸變得有些急促不暢，楚曉暮見他有些痛苦的模樣，立刻停下手，一把卡住他的臉頰，居高臨下地盯著他：“你以後肯定會變成家暴男。”
林燁哭笑不得，伸手輕輕地握住他的手腕：“咱倆現在是誰家暴誰啊？”
楚曉暮輕哼一聲，很是無辜：“你又沒受傷。”他指指自己的額頭，“我這裏到現在還疼呢，離太陽穴就差一點。”
“對不起。”林燁艱難地伸手想去摸他被撞的地方，表情很是愧疚，心裏更是十分後怕，不敢想象楚曉暮再次因為自己受傷的樣子，“我給你揉揉。”
楚曉暮依舊一臉高冷地坐在他腰上，似乎根本不為所動，卻在看到那人委屈巴巴的表情後冷哼一聲，高貴冷艷地從他的身上下來，躺在他身邊，默默地挨近了一點，那意思再明顯不過了。
楚大少爺不計前嫌，願意給他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林燁小心翼翼地碰上他光潔的額頭，動作很輕柔地撫摸著。
楚曉暮被他揉得很舒服，微微閉上了眼睛，像一只被擼得很舒服的貓。
“曉暮，你有沒有什麽想問我的？”林燁湊近他一些，聲音聽上去平靜又溫和。
楚曉暮擡眼看他，又垂下眼簾：“那我真問了。”
林燁揉揉他的腦袋：“嗯。”
“你的狗……”楚曉暮若無其事地輕咳一聲，“挺可愛的。”
“是嗎？”林燁憋著笑，雙手枕在腦後，眼睛盯著發潮掉皮的天花板，像是在回憶和這條狗狗的所有過往，“你還記不記得我和你說過有怪物在窗外看著我？”
楚曉暮不動聲色地貼近他：“記得。”
“就在那之後我過生日，我爸媽回來了，問我想要什麽禮物，我實在是害怕，就和他們說想要只大狼狗陪我住，他們很久都沒給我，我以為他們忘了，也就沒再提。”
林燁的目光逐漸放空，眼底在密實卷翹的睫毛映襯下暈染著徘徊惆悵的心緒，揚起的嘴角卻帶著些分明的恍惚和快樂，像是漫步在鋪滿了焦黃落葉的歲月拐角，在塗著晚霞和黃昏的下午感受著獨屬回憶的爛漫和夏天，分明已經失去，熱烈的陪伴和愛意卻還是踏過布滿灰塵的時光甬道，帶著夏日卷著蟬鳴的風，再次撲面而來。
“暑假的時候，我爸的戰友，突然給我送過來一只小狗，說是爸媽給我買的生日禮物，還是軍犬的後代，是很優良的犬種。”
“我特別高興，是用語言無法形容的高興，它那會只有這麽一點大。”林燁拿手比劃了一下，努力地想要向楚曉暮形容小家夥的可愛，大腦中卻空空如也，實在找不到任何恰當的比喻，“就像……就像一塊黑色的很光滑的粑粑一樣。”
“你……”楚曉暮沈默片刻，“算了，你繼續。”
“嗯……然後我給它起了個名字叫二翔。”林燁興沖沖地問楚曉暮，“你知道為什麽嗎？”
楚曉暮尷尬地扯了扯嘴角，心想你這分明是和人家有仇，就仗著人家狗不識字唄。
“因為它特別二！顏色還黑黃相間的，像一坨混合均勻的翔。”林燁理直氣壯地沖楚曉暮嚷嚷，甚至有些沾沾自喜，覺得這名字實在是太貼切了，自己真是個難得一遇的天才。
楚曉暮不禁有點後悔提這個話題，他只是想給林燁找個傾訴的切口，萬萬沒想到這貨簡直是個奇葩中的戰鬥機。
林燁在一旁卻沒有察覺到楚曉暮對他淡淡的鄙夷，仍然毫不見外地將自己的小腿擔在楚曉暮曲起的筆直修長的腿上，腳丫子一晃一晃跟蕩秋千似的：“它二到什麽程度呢，就你去上個學，它非要跟著你，我騎著自行車在前面跑，它在後面哼哧哼哧跟著我跑，打也打了，罵也罵了，它就不管，非得跟著我，跟怕我丟了一樣。”
“不過……”林燁神情看不出一點責備，反而很溫柔，“它在身邊真的很有安全感，它也會無條件地保護我，誰靠近我它都警覺得不行。”
“真的，它特別傻。”
傻到下雨天偷偷地開窗溜出去玩，給他踩了滿屋子的泥腳印，臟得跟個泥球似的還屁顛屁顛地瘋狂往他身上撲，一點也沒預料到接下來等待它的是主人的不銹鋼鐵盆攻擊；傻到他因為學業沒辦法再養它，將它送給別人後不吃不喝，天天等著他帶它回家；傻到數次解開自己的項圈跑出家門找他，卻再也沒有回家。
它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他等了它很久，從一開始的期望，再到絕望，直到麻木，可在與楚曉暮說完這些後，心裏卻又隱約感到釋然。
它不可能再活下來了，那段時間盛行吃狗肉，等待它的唯一結局就是被人生吞活剝吞吃入腹。
他只是失去了唯一無條件選擇他的生命而已，他只不過又回到了獨自一人的日日夜夜而已。
早就習慣了。
就這樣吧。
楚曉暮靜靜地聽完他們相處的所有點點滴滴，默然良久後終於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等……高考完吧，我送你一只狗怎麽樣，事先說好，我買不起太名貴的品種。”
林燁感受他的手撫摸著自己的發絲，只覺得癢乎乎的，但又很舒服，被他擼得整個人都放松下來，卻還是很幹脆地拒絕了他的提議：“不要，狗只能活十幾年，我也不想再體驗一遍失去它們的感覺了。”
“是嗎？我不這樣認為。”楚曉暮收回手，也和他一樣仰望著破敗發潮的天花板，視線追尋著黴漬蜿蜒曲折的形路，像是竭力想在破敗不堪的生活中勾勒出值得一看的風景。
“如果只是因為害怕失去就避免相遇，會錯過很多能讓你銘記一生的人和事。”
他淡然的眼眸深處，閃爍著璀璨的熱烈和執著：“你失去的所有，都會在不經意間，再次與你相遇，只是我們並不知道，它們已經以另一種方式回到了我們身邊。”
“這樣啊……”林燁喃喃道，笑了起來，“那些走了的人也會回來嗎？”
“會。”楚曉暮回答得淡然又堅決，“愛你的人會變成你所見到的萬物，每一次日夜更替，都是他們在你生命中又一次的輪回。”
“我一直覺得，有另一個世界存在，他們能看見我們，但我們觸摸不到他們。”
“好吧，那我會努力好好活著。”林燁終於心滿意足地給兩人扯上被子，嘴裏嘟嘟囔囔著：“明天元宵節我要去看燈會……”，他呢喃了兩句，不一會就陷入了深沈的夢鄉。
楚曉暮依舊沒有睡意，他感到很空虛。
他騙了林燁，卻騙不了自己。
——
“曉暮曉暮。”林燁興致勃勃地拉著楚曉暮在觀看彩燈的人群中轉來轉去，險些把他繞得暈頭轉向，這缺心眼卻仍津津有味地看著一輛又一輛品味清奇，被裝扮得五顏六色的巨型彩車慢騰騰跟蝸牛似的行駛在公園大道上。
楚曉暮就納了悶了，這些裝飾廉價，艷俗至極的玩意到底有什麽好看的，又不像變形金剛一樣會變身。
但看著林燁興高采烈的模樣，他也不好說什麽，只得裝作一副看得很認真的樣子。
算了，這傻子玩得開心就好。
林燁想拍照，卻有一只手握著楚曉暮的手腕並不方便，兩個人的手交疊在一起很溫暖，讓他幾乎有些舍不得放開。
楚曉暮看著他猶豫為難的小模樣，也實在是有些氣笑了：“你兩只手拍不就行了。”
“不行！”林燁拒絕得斬釘截鐵，“你路癡，松開你被人拐丟了怎麽辦？”
楚曉暮無言片刻，朝他勾勾手指，林燁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很開心地舉起手機對準自己要拍的東西，楚曉暮則淡定地摁下快門鍵，兩個人的手臂組合成一個和諧的懷抱，將他們圈入其中。
林燁終於如願拍了無數照片和視頻，然後迫不及待地給青姐和叔叔發了過去，臨末了，他還又畫蛇添足地來了一句：“我和曉暮一起拍的。”後面加了幾個很得意的表情包。
他就是想讓他們知道，他可不是一個人。
他和楚曉暮在一起呢。
林燁看著青姐發過來的嘔吐表情，很是滿意，不由得看向楚曉暮，這家夥卻並沒有看他，林燁順著他的視線望去，正對上路對面的烤紅薯攤，穿著襤褸臃腫的賣紅薯大娘身邊擠滿了帶著孩子的家長，裊裊的白霧一股股地從燒得通紅的炭火上升起，隔得老遠似乎都能聞到烤紅薯香甜的味道。
他心下了然，不由分說地帶著楚曉暮向路對面走去。
“你幹嘛！”楚曉暮回過神來，心中警鈴大作，生怕被他看出來自己那幼稚不堪的小孩心思，立刻停下腳步不走了。
林燁面不改色：“我餓了，咱們去買兩個紅薯吧。”
“……哦。”楚曉暮幹巴巴地應了，面色不改，心想反正不是他自己要吃的，是林燁想吃。
到達紅薯攤的那一刻，林燁就放開了楚曉暮的手，叮囑他就站在原地等他，不許亂跑。
好像自己是個不懂事的小孩一樣，楚曉暮暗暗腹誹。
他獨自站在人群外圍，裝作一副若無其事隨意瞅瞅的樣子，似乎自己根本沒在等人，也不是在路邊小攤買零食吃的饞嘴貓。
不一會，林燁走出人群，遞給楚曉暮一個裝了兩個大紅薯的小塑料袋，催促他：“快吃吧。”
楚曉暮被他照顧慣了，竟然也沒有察覺到什麽不妥，很自然地就接了過來，反問他：“你的呢，為什麽不裝在兩個塑料袋裏？”
“我又不吃。”林燁揪了一把他的臉頰，壞笑著，“只有小孩子才吃烤紅薯。”
楚曉暮懶得理他，很認真地剝著一個烤紅薯焦脆的皮，將軟糯可口的薯肉吹得不那麽燙，這才遞到林燁面前：“張嘴，我吃不了兩個。”
林燁就很聽話地湊上前去，形狀好看的嘴唇咬了一口瑩黃的果實，眼睛卻一眨不眨地盯著對方毫無感情以至於有些漠然的眼瞳。
他如願以償地捕捉到了他眼中一閃而過的躲閃和微微泛紅的瑩白耳廓。
兩個人挨得太近，似乎都要融為一體，再也不分你我。
“嗯，很甜。”林燁笑了起來，楚曉暮像沒聽見他說話一樣，繼續自顧自地剝剩下的紅薯皮，吹涼後又固執地送到他嘴邊，還不忘嘲笑他：“你以後和人家女生出去，不會還要人家給你剝皮吧？”
林燁吃完最後一口紅薯，很淡定地拿衛生紙替楚曉暮擦了擦手指，一點也不害臊地誇下海口：“那我就去找一個願意給我剝紅薯的女生唄。”
“那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楚曉暮很自信地否決他，“這世上除了你爸爸我，根本沒人會這麽慈愛地給你剝紅薯。”
林燁看著他像只小倉鼠一樣小口卻飛快地啃著紅薯，心裏湧上一股簡單又充實的滿足感，好像只要有這個人在身邊，他就別無所求了。
其實他長這麽大也就那麽個沒出息的願望，希望有個人能陪他吃上一路的小吃零食。
只有兩個人在一起晃晃悠悠地吃上這麽一路，吃到嘴裏那些透著人間煙火氣的食物才有味道。
就算明天是世界末日也無所謂，得先讓他把烤紅薯和炸豆腐吃完才行。
他們沿著路口小攤上品嘗著各種各樣的小吃，楚曉暮就像個沒出過遠門的孩子，看見每一樣垃圾食品都想嘗一嘗，每樣也不多吃，堅持要雨露均沾光顧每一個香味四溢的攤點。
林燁自覺地包攬了所有和攤主溝通的重要任務，楚曉暮則事不關己般躲得遠遠的，林燁算是看出來了，這家夥不怎麽來吃路邊攤肯定是因為社恐。
在他看來赤裸裸地站在路邊毫無形象地胡吃海塞肯定和動物園的動物一樣讓他難堪。
果然離了自己還是不行。
林燁這麽想著，心情特別好。
不過他的好心情並沒有持續多久，在兩人逛完燈會到家門口後，他的心臟微微戰栗起來，有些期待又有些害怕地將鑰匙插入鎖孔。
他們會……
門打開了，裏面是黑黝黝的一片。
林燁剛有點溫度的心瞬間被黑暗吞噬。
他木僵在原地，久久都沒有踏進家門，直到楚曉暮輕輕握住他的手腕，看著他藏不住擔心的眼神，他才回過神來，勉強笑笑：“對不起，剛才有點走神，咱們快進來吧。”
一直到躺在床上，他的心也再沒有回暖。
淩晨三點多，林燁終於帶著疲憊和失望熟睡，楚曉暮卻睜開了眼睛，目光清冽，悄無聲息地坐起身來，借著窗簾外朦朧的月光，靜靜地看了林燁很久。
又過了許久，他終於下定決心，小心地朝林燁探過身子，他不敢打開手機上的手電，只能憑著感覺在林燁枕邊細細地摸索，終於摸到一個冰冷光滑的東西。
是林燁的手機。
楚曉暮呼了一口氣，最後遲疑了片刻，還是打開了手機。
令他沒想到的是，林燁這貨不知道什麽時候竟然給手機設了密碼。
楚曉暮滿頭黑線地盯著這破玩意片刻，恨不得將它砸到林燁這個王八蛋頭上。
當初這龜孫子不是信誓旦旦地說為了他方便玩游戲不會給自己手機設密碼的嗎？
沒想到他只是說說而已。
真是男人的嘴，騙人的鬼。
楚曉暮別無他法，試了好幾遍密碼錯誤後，他的火氣越來越大，只能鋌而走險地將手機伸進林燁的被窩，甚至還不小心摸了一把他鼓鼓囊囊的腹肌，終於觸碰到了他骨節分明的手指，楚曉暮激動得不行，動作輕柔地握住林燁的手指摁上了屏幕。
運氣不錯，他摁對了地方，那個破舊的手機終於打開了界面。
楚曉暮做賊心虛地又看了林燁一眼，確定對方沒醒後，就窸窸窣窣地鉆到被子裏蒙住了腦袋，點開微信裏林燁和母親的對話框。
令他感到難受的是，這位所謂的母親從始至終沒有給對林燁有過一句關切和問候，聊天對話框裏只有數個轉賬過期的記錄。
楚曉暮說不上來自己是什麽感受，憤怒，不解，又或是心疼。
他不理解林燁父母的行為。
林燁善良，聰明，懂事，英俊，有這麽一個優秀的兒子明明是祖墳上冒青煙才修來的福氣，他們卻對他不聞不問，冷漠至極，不能給他提供基礎的生活條件就算了，竟然連最基本的關心也沒有，工作太忙回不了家還可以理解，但怎麽可以連一句話都不和他說！
他們知不知道林燁有多想他們！
倆老王八蛋。
真是氣死他了。
他遠沒有林燁出眾，與林燁相比是個再平庸不過的俗人，但他的父母卻竭盡全力給了他最大的愛意和包容，使得他前十幾年的人生始終有堅實的依靠和底氣，養成了他不向任何人討好諂媚的直白性格。
他擁有過把他當成珍寶疼愛的父母，以至於他不能理解對孩子這樣冷漠的爸媽究竟是出於什麽心態。
他此刻只想通過微信對林燁的父母破口大罵。
他才不是什麽好脾氣的人，敢讓他在乎的人傷心，他不弄死他們都算好的！
所幸他理智尚在，還是決定先探清楚虛實，學著林燁那成熟的口吻跟母親對話：“媽，睡了嗎？”
過了一會，那邊竟然真的發過來消息：“還沒。”
看來也不是對林燁真的不管不顧嘛，起碼還會發個消息，比他看的一堆名著裏可怕的父母還是強點。
楚曉暮思忖片刻，又試著發了一句：“媽你們最近過得怎麽樣？”
對面又回道：“還好。”
“媽，我這次語文考了一百一十九。”
“好。”
“……”林燁他媽怕不是個機器人吧。
要不就是敷衍到了極致。
楚曉暮的怒氣又蹭蹭蹭地往上長，恨不得立刻開懟，讓她看看他楚小刀的厲害。
可他不能，除非他想要林燁更加難受。
算了！
楚曉暮咬牙切齒地掙紮了片刻，決定不和這ai母親打迷糊了，直接快刀斬亂麻，趁他沒反悔之前飛快地敲了幾個字發了過去。
“媽，我想你和我爸了，你們什麽時候回來？”
這次對方沈默了很久，楚曉暮先是焦灼地等待著回應，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對方卻還是連個屁都沒放。
楚曉暮終於暴跳如雷，額角青筋直跳，只想越過屏幕去那女人面前和她說個一二三。
他現在可算看出來林燁的家庭有多畸形了，一位母親，面對親生兒子這連撒嬌都算不上的一句話，竟然嚇得裝死。
怪不得林燁也從不談起自己的父母親，這一家子是有什麽深仇大恨啊，竟然放任唯一的孩子自生自滅。
氣死他了氣死他了！
楚曉暮又氣呼呼地繼續等，盯著手機屏幕的眼睛都開始發酸發痛，還是沒等到林燁母親發的一個字。
算了。
楚曉暮終於開始灰心喪氣，正打算將所有聊天記錄都刪除時，那邊竟然奇跡般輸過來他夢寐以求的字眼：“爸爸媽媽也想你，等工錢發下來立刻回家。”
而且後面還有好幾顆愛心！
蕪湖起飛！
大功告成！
不愧是他！
楚曉暮總算體會到了林燁說的無法用語言形容的開心是什麽意思了。
自從父母親都去世後，他再也沒有體會到這種腺上激素飆升，腦子都被突如其來的成就炸得嗡嗡作響，能將整個人意識沖進快樂的海洋一樣瘋狂的喜悅。
他做到了！
天哪天哪天哪，這是林燁他本人都無法完成的壯舉！楚曉暮甚至已經想象到因為他這歷史性的一句話，一個和睦美好，相親相愛家庭的就此誕生！
不行，楚曉暮飄飄然的大腦總算冷靜了些，他還要替林燁說出最重要的一句話。
楚曉暮深吸一口氣，鄭重其事地敲下幾個字。
“媽，我愛你和爸。”
這次那邊的母親也不再猶豫，隨後便發出同樣熱烈的句子：“媽媽也愛你，你爸也愛你勝過一切，你是爸媽的驕傲，好好照顧自己，等我們回去。”
楚曉暮在心裏嘀咕，可千萬別是畫大餅。
但他已經很滿足了，被極強的憤怒和欣喜折磨得疲憊不堪的大腦也再想不出什麽有營養的詞句，他覺得是時候結束對話了，於是匆匆打下幾個字：“媽晚安，早點休息。”
這次對面回覆的“好”看著也沒那麽倒胃口了，楚曉暮用最後一點精神刪掉沒有意義的對話，只保留了林燁母親的誓言。
他將手機往林燁枕邊一放，連蓋被子的力氣都沒有了，很快就睡著了。
淩晨六點的時候，窗外還有些漆黑，只蒙蒙透進一點光亮，林燁準時起床，又習慣性地去給楚曉暮蓋被子，他摸了摸身邊的人，果然那單薄的身體上沒有任何遮蔽物。
他有些無奈，心裏卻又莫名地感到柔軟，把被子往上提的東西還碰到了一個極高的障礙物。
林燁有些奇怪，忍不住上手摸了兩把，他這才知道原來這貨又解鎖了新睡姿，竟然臉朝下雙腿跪起，挺翹的屁股還撅的高高的。
他摸到的，就是他的臀部。
林燁感覺跟摸了塊火炭似的，臉都燒起來了，幹了壞事的心臟砰砰直跳，腦子也被羞澀泡得暈乎，確定給他蓋好被子後一刻都不敢再在床上留，抓起手機就想往外跑。
“嗯？”林燁對周圍環境的變化十分敏感，他清楚地感知到手機被動了一個位置。
莫非……
他心裏咯噔一跳，生怕楚曉暮發現自己手機裏的秘密，將他看成十惡不赦的變態和罪犯。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留著那不堪的視頻，搞不清楚緣由，只能先糊裏糊塗地留下。
但他一直沒敢細看，他害怕看見楚曉暮痛苦嫌惡的表情。
但又隱隱感到詭異的刺激。
簡直是瘋了！
他被自己嚇了一跳，隨即又感到悲哀。
他可真是個怪物，要是楚曉暮發現了這件事情，一定會恨死他的。
他最終還是顫抖地點開了手機，其實也根本發現不了什麽異常，他給相冊安上了密碼鎖和指紋鎖，但他不確定楚曉暮會不會在他熟睡時偷偷用他的指紋打開。
他心情覆雜地看了床上的人一眼，楚曉暮只是含糊不清地說了句夢話，他都草木皆兵差點就要奪門而逃，恐懼下一秒他就會清醒，然後朝自己投來厭惡失望的目光。
林燁使勁閉了閉眼睛，穩住心神，不知出於什麽心理，仍然在檢查手機。
他看到了微信上自己母親發過來的消息，瞬間就呆住了。
原來是這樣……
原來他是為了他。
林燁感覺身子跟紮根在原地般動彈不得，所有的意識都被眼前被那些簡單的文字拆分肢解，他感到難以言喻的高興，又感到無法分解的苦澀，各種極端相對的情緒拉扯相撞，令他難以做出任何激動或痛哭的表示。
最後的最後，他也只是拖動著僵硬的雙腿，微微顫抖的手指珍視地碰上了楚曉暮的臉頰，最後又得寸進尺地用手掌蓋住了他整個側臉。
謝謝你陪我。
謝謝你幫我做這些。
我真怕我會變得離不開你，你卻又不要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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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學就剩下兩天的時間，林燁和楚曉暮都不怎麽去青姐店裏幫忙了，兩個人在家裏忙著清洗衣物枕被，收拾開學住校要用到的所有物品，並決定在元宵節的今天將這裏好好打掃一番。
楚曉暮擦完屋裏寥寥無幾的家具後又註意到角落裏還有一件蓋著硬布的物件，掀開後才發現是個落滿灰塵的掉漆木櫃，他努力想要拉開這個已經嚴重變形褪皮的家夥的防守城門，費了好一番力氣才拔出底下做工粗糙的抽屜，箱子立刻岌岌可危地癟了下來，似乎隨時都有塌陷的危險。
真是幾十年的老物件了啊。
楚曉暮決定速戰速決地擦完抽屜，極快地將抽屜裏的東西一樣一樣飛快地拿出放到床上。
擺在床上的有印著外國人照片不知道原來是裝什麽的破爛紙盒，裏面有什麽東西沈甸甸的。還有一個肚子破了大半，被發黑的白線歪歪扭扭地縫起來的廉價娃娃，原本能夠自如啟合的玻璃眼睛也詭異的半睜半閉，裏面融化成混濁的液體凝固物，頭發睫毛都燒掉了大半，身上發出一股棉花發黴和灰塵寄生的腐敗味道，一只腿和胳膊還有著火焰炙烤過的嚴重焦黑。
楚曉暮看著這個年代久遠破敗不堪的娃娃，不由得猜想這也許是林燁妹妹留下來的東西。
它身上好多燒焦的痕跡。
他的手指輕撫過這個可怖的娃娃，心裏微微嘆息。
很快，抽屜裏的其他物件吸引了他的註意。
楚曉暮拿起那張褶皺褪色的舊相片，上面尚有些稚氣的帥氣男孩與一條肌肉線條十分流暢漂亮的大狼狗勾肩搭背，笑容耀眼又燦爛。
仿佛他身邊的並不是一只動物，而是和他朝夕相處的家人和朋友。
照片中的林燁看上去並不比現在小太多，也就是說，這條狼狗剛離開他沒幾年。
和他的妹妹一樣，他從不向任何人訴說這些失去的痛苦，楚曉暮只能從這些殘留的蛛絲馬跡中去推測他的過去。
他看見一些黑色的繩子纏繞在一起擺在抽屜的角落，像是狗狗的牽引繩，只不過實在太過簡陋。
不太像商店裏會出售的款式，難道是林燁那二傻子自己親手做的？
很有這個可能。
看來他是真的很喜歡這條狗。
楚曉暮看著這些零七雜八堆滿整個抽屜的物品，突然想到他們彼此都相似地保留了所愛的一切細微之物。
林燁會不會和他一樣也是個活在過去的人？
楚曉暮還想在這堆物品裏更多地探究林燁的過往，但他硬是克制住了這種窺探別人隱私的沖動，飛快地將東西收好準備放回去。
一擡頭，正對上林燁靜靜看著他的一雙眼睛，他擡起密密實實的睫毛簾子，看不出任何情緒地淡淡掃了他一眼。
楚曉暮的意識瞬間被炸了個七零八落，渾身的毛孔似乎都驀的收緊，將空氣中的寒意牢牢地鎖在身體裏，反應能力就像海灘上的沙礫一樣被潮水一沖即散，大腦中更是一片冰冷的空白。
他站起身來，不禁有些心虛，目光也有些躲閃：“……我不是故意的。”
林燁朝他走過來，楚曉暮看不到他的表情，下意識地想要躲開，卻還是固執地站在原地。
他知道林燁既然沒有告訴過他這些事情，那這一定是他的心理創傷，他這樣冒犯他自衛的領域確實很不應該，但他也不信林燁真的會因為這件事對他動手。
他可能不像他表面那麽溫柔陽光，心底甚至有些病態偏執，但他絕對不會傷害他。
他感覺到林燁的氣場有些冰冷，和平常的樣子並不一樣，往日總是很從容冷漠的心境第一次有了些焦急和不安。
林燁滾燙的呼吸已經近在咫尺，聲線卻極冷：“你看了不該看的東西。”
“……”楚曉暮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心想這家夥果然腦子不正常，這麽中二的臺詞也說得出口。
“還敢翻白眼！”林燁雙手緊緊貼住他的臉頰，使勁往中間壓，將他的嘴唇擠得嘟起，自以為眼神很犀利地威脅他，聲音聽起來還有一股裝模作樣的低沈和威嚴，“我只能把你永遠留在這裏來保護這個秘密了！”
兩人眼睛一眨不眨地對視了半天，楚曉暮面色難看，沒忍住又嫌棄地翻了個白眼。
林燁很失望：“你怎麽一點都不害怕啊？”
“害怕什麽？”楚曉暮沒有一丁點掙紮，泰然自若地站在原地，連眼神都懶得分他一個，“你又不會打我。”
“我當然會！”林燁手上用勁更大，將他的臉揉捏得變形，楚曉暮感覺有點丟人，終於開始極力掙紮，卻始終擺脫不了他的桎梏。
“林燁你松手！”楚曉暮皺著眉頭使勁想掰開他按著自己臉頰的雙手，拼命想將臉從他的掌心中掙脫出來，沒想到這貨卻突然松勁，楚曉暮受慣性作用猛地摔在床上，額角重重磕在了床頭，不由得痛呼出聲，腦袋一歪倒在床上一動不動。
林燁瞬間急了，立刻撲上去想把他抱起來看看他的情況，不想在他靠近他的剎那，躺在床上的家夥突然“起死回生”，迅速側向移動脫離他的懷抱，反手攻擊他的側臉，趁林燁躲開的一瞬掃腿將他壓到床上，飛快轉身，腰身一扭死死坐在他腰上，然後開始毫不客氣地撓他下巴頜。
“哈哈……嘶……”林燁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呼吸變得有些急促不暢，楚曉暮見他有些痛苦的模樣，立刻停下手，一把卡住他的臉頰，居高臨下地盯著他：“你以後肯定會變成家暴男。”
林燁哭笑不得，伸手輕輕地握住他的手腕：“咱倆現在是誰家暴誰啊？”
楚曉暮輕哼一聲，很是無辜：“你又沒受傷。”他指指自己的額頭，“我這裏到現在還疼呢，離太陽穴就差一點。”
“對不起。”林燁艱難地伸手想去摸他被撞的地方，表情很是愧疚，心裏更是十分後怕，不敢想象楚曉暮再次因為自己受傷的樣子，“我給你揉揉。”
楚曉暮依舊一臉高冷地坐在他腰上，似乎根本不為所動，卻在看到那人委屈巴巴的表情後冷哼一聲，高貴冷艷地從他的身上下來，躺在他身邊，默默地挨近了一點，那意思再明顯不過了。
楚大少爺不計前嫌，願意給他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林燁小心翼翼地碰上他光潔的額頭，動作很輕柔地撫摸著。
楚曉暮被他揉得很舒服，微微閉上了眼睛，像一只被擼得很舒服的貓。
“曉暮，你有沒有什麽想問我的？”林燁湊近他一些，聲音聽上去平靜又溫和。
楚曉暮擡眼看他，又垂下眼簾：“那我真問了。”
林燁揉揉他的腦袋：“嗯。”
“你的狗……”楚曉暮若無其事地輕咳一聲，“挺可愛的。”
“是嗎？”林燁憋著笑，雙手枕在腦後，眼睛盯著發潮掉皮的天花板，像是在回憶和這條狗狗的所有過往，“你還記不記得我和你說過有怪物在窗外看著我？”
楚曉暮不動聲色地貼近他：“記得。”
“就在那之後我過生日，我爸媽回來了，問我想要什麽禮物，我實在是害怕，就和他們說想要只大狼狗陪我住，他們很久都沒給我，我以為他們忘了，也就沒再提。”
林燁的目光逐漸放空，眼底在密實卷翹的睫毛映襯下暈染著徘徊惆悵的心緒，揚起的嘴角卻帶著些分明的恍惚和快樂，像是漫步在鋪滿了焦黃落葉的歲月拐角，在塗著晚霞和黃昏的下午感受著獨屬回憶的爛漫和夏天，分明已經失去，熱烈的陪伴和愛意卻還是踏過布滿灰塵的時光甬道，帶著夏日卷著蟬鳴的風，再次撲面而來。
“暑假的時候，我爸的戰友，突然給我送過來一只小狗，說是爸媽給我買的生日禮物，還是軍犬的後代，是很優良的犬種。”
“我特別高興，是用語言無法形容的高興，它那會只有這麽一點大。”林燁拿手比劃了一下，努力地想要向楚曉暮形容小家夥的可愛，大腦中卻空空如也，實在找不到任何恰當的比喻，“就像……就像一塊黑色的很光滑的粑粑一樣。”
“你……”楚曉暮沈默片刻，“算了，你繼續。”
“嗯……然後我給它起了個名字叫二翔。”林燁興沖沖地問楚曉暮，“你知道為什麽嗎？”
楚曉暮尷尬地扯了扯嘴角，心想你這分明是和人家有仇，就仗著人家狗不識字唄。
“因為它特別二！顏色還黑黃相間的，像一坨混合均勻的翔。”林燁理直氣壯地沖楚曉暮嚷嚷，甚至有些沾沾自喜，覺得這名字實在是太貼切了，自己真是個難得一遇的天才。
楚曉暮不禁有點後悔提這個話題，他只是想給林燁找個傾訴的切口，萬萬沒想到這貨簡直是個奇葩中的戰鬥機。
林燁在一旁卻沒有察覺到楚曉暮對他淡淡的鄙夷，仍然毫不見外地將自己的小腿擔在楚曉暮曲起的筆直修長的腿上，腳丫子一晃一晃跟蕩秋千似的：“它二到什麽程度呢，就你去上個學，它非要跟著你，我騎著自行車在前面跑，它在後面哼哧哼哧跟著我跑，打也打了，罵也罵了，它就不管，非得跟著我，跟怕我丟了一樣。”
“不過……”林燁神情看不出一點責備，反而很溫柔，“它在身邊真的很有安全感，它也會無條件地保護我，誰靠近我它都警覺得不行。”
“真的，它特別傻。”
傻到下雨天偷偷地開窗溜出去玩，給他踩了滿屋子的泥腳印，臟得跟個泥球似的還屁顛屁顛地瘋狂往他身上撲，一點也沒預料到接下來等待它的是主人的不銹鋼鐵盆攻擊；傻到他因為學業沒辦法再養它，將它送給別人後不吃不喝，天天等著他帶它回家；傻到數次解開自己的項圈跑出家門找他，卻再也沒有回家。
它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他等了它很久，從一開始的期望，再到絕望，直到麻木，可在與楚曉暮說完這些後，心裏卻又隱約感到釋然。
它不可能再活下來了，那段時間盛行吃狗肉，等待它的唯一結局就是被人生吞活剝吞吃入腹。
他只是失去了唯一無條件選擇他的生命而已，他只不過又回到了獨自一人的日日夜夜而已。
早就習慣了。
就這樣吧。
楚曉暮靜靜地聽完他們相處的所有點點滴滴，默然良久後終於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等……高考完吧，我送你一只狗怎麽樣，事先說好，我買不起太名貴的品種。”
林燁感受他的手撫摸著自己的發絲，只覺得癢乎乎的，但又很舒服，被他擼得整個人都放松下來，卻還是很幹脆地拒絕了他的提議：“不要，狗只能活十幾年，我也不想再體驗一遍失去它們的感覺了。”
“是嗎？我不這樣認為。”楚曉暮收回手，也和他一樣仰望著破敗發潮的天花板，視線追尋著黴漬蜿蜒曲折的形路，像是竭力想在破敗不堪的生活中勾勒出值得一看的風景。
“如果只是因為害怕失去就避免相遇，會錯過很多能讓你銘記一生的人和事。”
他淡然的眼眸深處，閃爍著璀璨的熱烈和執著：“你失去的所有，都會在不經意間，再次與你相遇，只是我們並不知道，它們已經以另一種方式回到了我們身邊。”
“這樣啊……”林燁喃喃道，笑了起來，“那些走了的人也會回來嗎？”
“會。”楚曉暮回答得淡然又堅決，“愛你的人會變成你所見到的萬物，每一次日夜更替，都是他們在你生命中又一次的輪回。”
“我一直覺得，有另一個世界存在，他們能看見我們，但我們觸摸不到他們。”
“好吧，那我會努力好好活著。”林燁終於心滿意足地給兩人扯上被子，嘴裏嘟嘟囔囔著：“明天元宵節我要去看燈會……”，他呢喃了兩句，不一會就陷入了深沈的夢鄉。
楚曉暮依舊沒有睡意，他感到很空虛。
他騙了林燁，卻騙不了自己。
——
“曉暮曉暮。”林燁興致勃勃地拉著楚曉暮在觀看彩燈的人群中轉來轉去，險些把他繞得暈頭轉向，這缺心眼卻仍津津有味地看著一輛又一輛品味清奇，被裝扮得五顏六色的巨型彩車慢騰騰跟蝸牛似的行駛在公園大道上。
楚曉暮就納了悶了，這些裝飾廉價，艷俗至極的玩意到底有什麽好看的，又不像變形金剛一樣會變身。
但看著林燁興高采烈的模樣，他也不好說什麽，只得裝作一副看得很認真的樣子。
算了，這傻子玩得開心就好。
林燁想拍照，卻有一只手握著楚曉暮的手腕並不方便，兩個人的手交疊在一起很溫暖，讓他幾乎有些舍不得放開。
楚曉暮看著他猶豫為難的小模樣，也實在是有些氣笑了：“你兩只手拍不就行了。”
“不行！”林燁拒絕得斬釘截鐵，“你路癡，松開你被人拐丟了怎麽辦？”
楚曉暮無言片刻，朝他勾勾手指，林燁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很開心地舉起手機對準自己要拍的東西，楚曉暮則淡定地摁下快門鍵，兩個人的手臂組合成一個和諧的懷抱，將他們圈入其中。
林燁終於如願拍了無數照片和視頻，然後迫不及待地給青姐和叔叔發了過去，臨末了，他還又畫蛇添足地來了一句：“我和曉暮一起拍的。”後面加了幾個很得意的表情包。
他就是想讓他們知道，他可不是一個人。
他和楚曉暮在一起呢。
林燁看著青姐發過來的嘔吐表情，很是滿意，不由得看向楚曉暮，這家夥卻並沒有看他，林燁順著他的視線望去，正對上路對面的烤紅薯攤，穿著襤褸臃腫的賣紅薯大娘身邊擠滿了帶著孩子的家長，裊裊的白霧一股股地從燒得通紅的炭火上升起，隔得老遠似乎都能聞到烤紅薯香甜的味道。
他心下了然，不由分說地帶著楚曉暮向路對面走去。
“你幹嘛！”楚曉暮回過神來，心中警鈴大作，生怕被他看出來自己那幼稚不堪的小孩心思，立刻停下腳步不走了。
林燁面不改色：“我餓了，咱們去買兩個紅薯吧。”
“……哦。”楚曉暮幹巴巴地應了，面色不改，心想反正不是他自己要吃的，是林燁想吃。
到達紅薯攤的那一刻，林燁就放開了楚曉暮的手，叮囑他就站在原地等他，不許亂跑。
好像自己是個不懂事的小孩一樣，楚曉暮暗暗腹誹。
他獨自站在人群外圍，裝作一副若無其事隨意瞅瞅的樣子，似乎自己根本沒在等人，也不是在路邊小攤買零食吃的饞嘴貓。
不一會，林燁走出人群，遞給楚曉暮一個裝了兩個大紅薯的小塑料袋，催促他：“快吃吧。”
楚曉暮被他照顧慣了，竟然也沒有察覺到什麽不妥，很自然地就接了過來，反問他：“你的呢，為什麽不裝在兩個塑料袋裏？”
“我又不吃。”林燁揪了一把他的臉頰，壞笑著，“只有小孩子才吃烤紅薯。”
楚曉暮懶得理他，很認真地剝著一個烤紅薯焦脆的皮，將軟糯可口的薯肉吹得不那麽燙，這才遞到林燁面前：“張嘴，我吃不了兩個。”
林燁就很聽話地湊上前去，形狀好看的嘴唇咬了一口瑩黃的果實，眼睛卻一眨不眨地盯著對方毫無感情以至於有些漠然的眼瞳。
他如願以償地捕捉到了他眼中一閃而過的躲閃和微微泛紅的瑩白耳廓。
兩個人挨得太近，似乎都要融為一體，再也不分你我。
“嗯，很甜。”林燁笑了起來，楚曉暮像沒聽見他說話一樣，繼續自顧自地剝剩下的紅薯皮，吹涼後又固執地送到他嘴邊，還不忘嘲笑他：“你以後和人家女生出去，不會還要人家給你剝皮吧？”
林燁吃完最後一口紅薯，很淡定地拿衛生紙替楚曉暮擦了擦手指，一點也不害臊地誇下海口：“那我就去找一個願意給我剝紅薯的女生唄。”
“那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楚曉暮很自信地否決他，“這世上除了你爸爸我，根本沒人會這麽慈愛地給你剝紅薯。”
林燁看著他像只小倉鼠一樣小口卻飛快地啃著紅薯，心裏湧上一股簡單又充實的滿足感，好像只要有這個人在身邊，他就別無所求了。
其實他長這麽大也就那麽個沒出息的願望，希望有個人能陪他吃上一路的小吃零食。
只有兩個人在一起晃晃悠悠地吃上這麽一路，吃到嘴裏那些透著人間煙火氣的食物才有味道。
就算明天是世界末日也無所謂，得先讓他把烤紅薯和炸豆腐吃完才行。
他們沿著路口小攤上品嘗著各種各樣的小吃，楚曉暮就像個沒出過遠門的孩子，看見每一樣垃圾食品都想嘗一嘗，每樣也不多吃，堅持要雨露均沾光顧每一個香味四溢的攤點。
林燁自覺地包攬了所有和攤主溝通的重要任務，楚曉暮則事不關己般躲得遠遠的，林燁算是看出來了，這家夥不怎麽來吃路邊攤肯定是因為社恐。
在他看來赤裸裸地站在路邊毫無形象地胡吃海塞肯定和動物園的動物一樣讓他難堪。
果然離了自己還是不行。
林燁這麽想著，心情特別好。
不過他的好心情並沒有持續多久，在兩人逛完燈會到家門口後，他的心臟微微戰栗起來，有些期待又有些害怕地將鑰匙插入鎖孔。
他們會……
門打開了，裏面是黑黝黝的一片。
林燁剛有點溫度的心瞬間被黑暗吞噬。
他木僵在原地，久久都沒有踏進家門，直到楚曉暮輕輕握住他的手腕，看著他藏不住擔心的眼神，他才回過神來，勉強笑笑：“對不起，剛才有點走神，咱們快進來吧。”
一直到躺在床上，他的心也再沒有回暖。
淩晨三點多，林燁終於帶著疲憊和失望熟睡，楚曉暮卻睜開了眼睛，目光清冽，悄無聲息地坐起身來，借著窗簾外朦朧的月光，靜靜地看了林燁很久。
又過了許久，他終於下定決心，小心地朝林燁探過身子，他不敢打開手機上的手電，只能憑著感覺在林燁枕邊細細地摸索，終於摸到一個冰冷光滑的東西。
是林燁的手機。
楚曉暮呼了一口氣，最後遲疑了片刻，還是打開了手機。
令他沒想到的是，林燁這貨不知道什麽時候竟然給手機設了密碼。
楚曉暮滿頭黑線地盯著這破玩意片刻，恨不得將它砸到林燁這個王八蛋頭上。
當初這龜孫子不是信誓旦旦地說為了他方便玩游戲不會給自己手機設密碼的嗎？
沒想到他只是說說而已。
真是男人的嘴，騙人的鬼。
楚曉暮別無他法，試了好幾遍密碼錯誤後，他的火氣越來越大，只能鋌而走險地將手機伸進林燁的被窩，甚至還不小心摸了一把他鼓鼓囊囊的腹肌，終於觸碰到了他骨節分明的手指，楚曉暮激動得不行，動作輕柔地握住林燁的手指摁上了屏幕。
運氣不錯，他摁對了地方，那個破舊的手機終於打開了界面。
楚曉暮做賊心虛地又看了林燁一眼，確定對方沒醒後，就窸窸窣窣地鉆到被子裏蒙住了腦袋，點開微信裏林燁和母親的對話框。
令他感到難受的是，這位所謂的母親從始至終沒有給對林燁有過一句關切和問候，聊天對話框裏只有數個轉賬過期的記錄。
楚曉暮說不上來自己是什麽感受，憤怒，不解，又或是心疼。
他不理解林燁父母的行為。
林燁善良，聰明，懂事，英俊，有這麽一個優秀的兒子明明是祖墳上冒青煙才修來的福氣，他們卻對他不聞不問，冷漠至極，不能給他提供基礎的生活條件就算了，竟然連最基本的關心也沒有，工作太忙回不了家還可以理解，但怎麽可以連一句話都不和他說！
他們知不知道林燁有多想他們！
倆老王八蛋。
真是氣死他了。
他遠沒有林燁出眾，與林燁相比是個再平庸不過的俗人，但他的父母卻竭盡全力給了他最大的愛意和包容，使得他前十幾年的人生始終有堅實的依靠和底氣，養成了他不向任何人討好諂媚的直白性格。
他擁有過把他當成珍寶疼愛的父母，以至於他不能理解對孩子這樣冷漠的爸媽究竟是出於什麽心態。
他此刻只想通過微信對林燁的父母破口大罵。
他才不是什麽好脾氣的人，敢讓他在乎的人傷心，他不弄死他們都算好的！
所幸他理智尚在，還是決定先探清楚虛實，學著林燁那成熟的口吻跟母親對話：“媽，睡了嗎？”
過了一會，那邊竟然真的發過來消息：“還沒。”
看來也不是對林燁真的不管不顧嘛，起碼還會發個消息，比他看的一堆名著裏可怕的父母還是強點。
楚曉暮思忖片刻，又試著發了一句：“媽你們最近過得怎麽樣？”
對面又回道：“還好。”
“媽，我這次語文考了一百一十九。”
“好。”
“……”林燁他媽怕不是個機器人吧。
要不就是敷衍到了極致。
楚曉暮的怒氣又蹭蹭蹭地往上長，恨不得立刻開懟，讓她看看他楚小刀的厲害。
可他不能，除非他想要林燁更加難受。
算了！
楚曉暮咬牙切齒地掙紮了片刻，決定不和這ai母親打迷糊了，直接快刀斬亂麻，趁他沒反悔之前飛快地敲了幾個字發了過去。
“媽，我想你和我爸了，你們什麽時候回來？”
這次對方沈默了很久，楚曉暮先是焦灼地等待著回應，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對方卻還是連個屁都沒放。
楚曉暮終於暴跳如雷，額角青筋直跳，只想越過屏幕去那女人面前和她說個一二三。
他現在可算看出來林燁的家庭有多畸形了，一位母親，面對親生兒子這連撒嬌都算不上的一句話，竟然嚇得裝死。
怪不得林燁也從不談起自己的父母親，這一家子是有什麽深仇大恨啊，竟然放任唯一的孩子自生自滅。
氣死他了氣死他了！
楚曉暮又氣呼呼地繼續等，盯著手機屏幕的眼睛都開始發酸發痛，還是沒等到林燁母親發的一個字。
算了。
楚曉暮終於開始灰心喪氣，正打算將所有聊天記錄都刪除時，那邊竟然奇跡般輸過來他夢寐以求的字眼：“爸爸媽媽也想你，等工錢發下來立刻回家。”
而且後面還有好幾顆愛心！
蕪湖起飛！
大功告成！
不愧是他！
楚曉暮總算體會到了林燁說的無法用語言形容的開心是什麽意思了。
自從父母親都去世後，他再也沒有體會到這種腺上激素飆升，腦子都被突如其來的成就炸得嗡嗡作響，能將整個人意識沖進快樂的海洋一樣瘋狂的喜悅。
他做到了！
天哪天哪天哪，這是林燁他本人都無法完成的壯舉！楚曉暮甚至已經想象到因為他這歷史性的一句話，一個和睦美好，相親相愛家庭的就此誕生！
不行，楚曉暮飄飄然的大腦總算冷靜了些，他還要替林燁說出最重要的一句話。
楚曉暮深吸一口氣，鄭重其事地敲下幾個字。
“媽，我愛你和爸。”
這次那邊的母親也不再猶豫，隨後便發出同樣熱烈的句子：“媽媽也愛你，你爸也愛你勝過一切，你是爸媽的驕傲，好好照顧自己，等我們回去。”
楚曉暮在心裏嘀咕，可千萬別是畫大餅。
但他已經很滿足了，被極強的憤怒和欣喜折磨得疲憊不堪的大腦也再想不出什麽有營養的詞句，他覺得是時候結束對話了，於是匆匆打下幾個字：“媽晚安，早點休息。”
這次對面回覆的“好”看著也沒那麽倒胃口了，楚曉暮用最後一點精神刪掉沒有意義的對話，只保留了林燁母親的誓言。
他將手機往林燁枕邊一放，連蓋被子的力氣都沒有了，很快就睡著了。
淩晨六點的時候，窗外還有些漆黑，只蒙蒙透進一點光亮，林燁準時起床，又習慣性地去給楚曉暮蓋被子，他摸了摸身邊的人，果然那單薄的身體上沒有任何遮蔽物。
他有些無奈，心裏卻又莫名地感到柔軟，把被子往上提的東西還碰到了一個極高的障礙物。
林燁有些奇怪，忍不住上手摸了兩把，他這才知道原來這貨又解鎖了新睡姿，竟然臉朝下雙腿跪起，挺翹的屁股還撅的高高的。
他摸到的，就是他的臀部。
林燁感覺跟摸了塊火炭似的，臉都燒起來了，幹了壞事的心臟砰砰直跳，腦子也被羞澀泡得暈乎，確定給他蓋好被子後一刻都不敢再在床上留，抓起手機就想往外跑。
“嗯？”林燁對周圍環境的變化十分敏感，他清楚地感知到手機被動了一個位置。
莫非……
他心裏咯噔一跳，生怕楚曉暮發現自己手機裏的秘密，將他看成十惡不赦的變態和罪犯。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留著那不堪的視頻，搞不清楚緣由，只能先糊裏糊塗地留下。
但他一直沒敢細看，他害怕看見楚曉暮痛苦嫌惡的表情。
但又隱隱感到詭異的刺激。
簡直是瘋了！
他被自己嚇了一跳，隨即又感到悲哀。
他可真是個怪物，要是楚曉暮發現了這件事情，一定會恨死他的。
他最終還是顫抖地點開了手機，其實也根本發現不了什麽異常，他給相冊安上了密碼鎖和指紋鎖，但他不確定楚曉暮會不會在他熟睡時偷偷用他的指紋打開。
他心情覆雜地看了床上的人一眼，楚曉暮只是含糊不清地說了句夢話，他都草木皆兵差點就要奪門而逃，恐懼下一秒他就會清醒，然後朝自己投來厭惡失望的目光。
林燁使勁閉了閉眼睛，穩住心神，不知出於什麽心理，仍然在檢查手機。
他看到了微信上自己母親發過來的消息，瞬間就呆住了。
原來是這樣……
原來他是為了他。
林燁感覺身子跟紮根在原地般動彈不得，所有的意識都被眼前被那些簡單的文字拆分肢解，他感到難以言喻的高興，又感到無法分解的苦澀，各種極端相對的情緒拉扯相撞，令他難以做出任何激動或痛哭的表示。
最後的最後，他也只是拖動著僵硬的雙腿，微微顫抖的手指珍視地碰上了楚曉暮的臉頰，最後又得寸進尺地用手掌蓋住了他整個側臉。
謝謝你陪我。
謝謝你幫我做這些。
我真怕我會變得離不開你，你卻又不要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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