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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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屋外是濃墨般的夜，黑暗中，手機鬧鐘鈴聲突兀地響了起來，屏幕微弱的光照亮了一小片天地，一只白皙修長的手從被窩中伸出關掉了那刺耳的鬧鈴。
楚曉暮睜開惺忪睡眼，手機亮光刺得他眼睛有些難受，現在時間是淩晨五點，萬籟寂靜。
可他卻不得不起床了。
或許是一個學期沒回到雜貨間睡覺的原因，楚曉暮睡得並不踏實，輾轉反側到淩晨才勉強入眠。
黑暗中各種笨重的物件沈默不語地矗立在床榻四周，逼仄的空間讓楚曉暮感到有些窒息，他想起520宿舍，小小的房間裏擠著好幾個大男生，晚上睡覺還有人打呼嚕，但卻讓人感到很踏實。
像是家的感覺。
楚曉暮甩甩昏沈沈的腦袋，極力讓自己那一團漿糊似的腦子清醒過來。
罷了，反正他也已經搬出了520，應該盡早放下才對。
楚曉暮狠狠揉了揉酸澀的眼睛，摸索著走出雜貨間，躡手躡腳地掀開衛生間的門，開始小心翼翼地洗漱，生怕吵醒屋子裏的其他人。
洗臉池裏冷水凍得他臉頰生疼，就像有人在用刀子慢條斯理地切割他的肌膚，楚曉暮草草洗完臉，只覺得牙齒都在打戰。
他看著鏡子裏無精打采的少年，慘白的燈光映著他毫無血色的臉龐，襯得眼底青黑十分明顯，纖長卷翹的睫毛在線條流暢的鼻梁兩側投下兩團濃重的陰影，整個人看起來頹喪而憂郁。
真像僵屍。
楚曉暮默默地想，他的伯母莫小栓總是喜歡罵他死眉紮眼，倒也不算說錯。
他不知道自己從什麽時候起變成了這副冰冷喪氣的模樣，也不清楚他從哪一天開始變得討厭照鏡子。
他從心底裏害怕看到這樣變得面目全非的自己。
也只有林燁會在照鏡子的時候被自己帥一個跟頭吧。
楚曉暮想到那家夥在鏡子前搔首弄姿的模樣，好笑得不行，心境竟也明快了些許。
廚房的電磁爐“嗡嗡嗡”地直響，這讓楚曉暮有些緊張，他探頭探腦地往黑漆漆的客廳裏瞄了一眼，確認沒有人醒後，輕手輕腳地拉上了廚房的推拉門。
楚曉暮把自己隔絕在了這方小小的天地。
他看著玻璃上白茫茫的霧氣，心下微動，不自覺地伸手在上面勾勒起來。
等他反應過來，看到窗戶上幾個小人都咧著大嘴，眨著豆豆眼對著他開懷大笑，最左邊那個傻大個尤其顯眼。
楚曉暮看著這一排小人，竟有些不知所措，好像自己此刻真的被那群大傻逼看著一樣，苦澀和孤寂像是絲絲縷縷的煙霧，將他纏繞其中，無法脫身。
他猶豫了半晌，還是偷偷地在傻大個旁邊又加了一個小人，只是他的個子比傻大個還高一些，沒有像其他小人一樣笑得傻不拉幾，反而一臉威嚴。
楚曉暮想了想，在那個最高的小人頭上加了幾個字——他們的爹。
舒服了。
楚曉暮很滿意。
一直“咕咚咕咚”蒸煮的稀飯似乎在替那幾個家夥打抱不平，趁楚曉暮不註意，偷偷掀開鍋蓋溜了出來，電子爐發出“刺啦刺啦”的聲響，楚曉暮這才發現米湯已經溢了出來，趕緊手忙腳亂地找抹布。
他看著眼前顏色不一的抹布直犯難，這倒不是因為他有選擇恐懼，而是莫小栓對不同顏色抹布的使用都有極其嚴格的要求，楚曉暮已經能想象到如果他用錯誤的抹布幹了錯誤的事，莫小栓會如何地陰陽怪氣，捶胸頓足了。
楚曉暮當機立斷，決定拿衛生紙擦拭臺面。
還不等他有更近一步的動作，廚房的門就被人一把推開，楚曉暮只覺得自己半邊身子都麻了，渾身的血液都變得粘稠難以流通。
“曉暮，你幹嘛呢？”楚向佑皺著眉看著那個背對著他不肯轉過身來的男生。
聽到是自己伯父的聲音，楚曉暮的心總算放了下來。
楚向佑一向沈默寡言，雖然楚曉暮和他也算不上多親近，但總比被莫小栓撞見強。
“……做飯。”楚曉暮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
“做飯？”楚向佑吃了一驚，“起這麽早就為了做飯？”
“嗯，一會要去打工。”楚曉暮實話實說，他五點就要到打工的地點，實在趕不上坐公交，只能起早點步行。
“那你趕緊把飯吃了，正好我送送你。”楚向佑坐在餐桌旁打了個哈欠，他天天早出晚歸地替人做活，也有些支撐不住。
楚曉暮依舊跟木樁子似的立在臺面前不動，他不禁有些不耐，一把推開自己的侄子：“幹什麽呢……”
看著臺面上溢出來的米湯和像做錯事的小孩一樣拘謹的楚曉暮，楚向佑撇了撇嘴，什麽也沒說，隨手抓起一塊抹布擦幹凈臺面，推著楚曉暮往餐桌旁走。
“……伯父我不餓，我得趕緊走了。”
楚向佑把楚曉暮往凳子上一摁，瞪了他一眼：“再急能不吃早飯？腸胃出問題了不是又要花錢看病！”
楚曉暮不吭聲了，他低垂著頭，漆黑濃密的額發遮擋住視線，他只能聽到廚房傳來翻找碗筷的聲音。
楚向佑給楚曉暮盛飯放到面前，隨口問道：“這幾次考試考的咋樣啊？”
“……還行。”從倒一變成了倒三。
兩個人就再也沒有話說了。
楚曉暮沈默地吃完早飯，收拾完自己的碗筷，打算悄無聲息地溜出門去。
楚向佑眼尖地看到了他鬼鬼祟祟的身影，叫住他：“你等會，我送你去。”
“伯父不用了，挺近的……”楚曉暮聲音極低，生怕吵醒了莫小栓和莫涵。
楚向佑聽他說話跟蚊子哼哼似的：“啥？”
“……伯父我走了。”
還不等他說什麽，楚曉暮就飛快地打開門沖了出去，冰冷的寒風撲面襲來，像被人劈頭蓋臉拋了一堆冰碴子，凍得人呼吸都凝滯了。
楚曉暮卻感到無比地暢快。
他真的很想痛痛快快地大喊一聲。
濃稠的墨色遮掩下，似乎終於可以卸下所有的偽裝和負擔，只一個人一往無前地走下去。
他深深呼了口氣，看著夜空中零星幾粒璀璨，再也沒有回頭。
楚曉暮按飯店老板娘的指示在菜市場買好菜，還沒出大門就聽到了消防車急促尖銳的警笛聲，周圍的人瞬間跟打了雞血似的往外沖，楚曉暮被他們擠得步履踉蹌，他實在是搞不懂這熱鬧有什麽好湊的。
人群一窩蜂似的往出湧，潮水似的將楚曉暮裹挾其中，他被擠得呼吸都有些困難了，緊緊地護住懷裏裝著蔬菜的塑料袋，拼命地想從人群的犄角旮旯裏鉆出去，腳還沒伸出去，大部隊就又蜂湧地往前挪動。
“……”他是真的很想報警。
與此同時，菜市場對面的情況一覽無餘，滾滾的黑煙籠罩著裝修精致的商品房，烈焰翻湧，火舌肆無忌憚地張牙舞爪，劈裏啪啦的燃燒聲在人群中顯得格外刺耳。
樓房底下還有貼著新婚快樂的拱門條幅，估計是放禮炮的時候禮花點燃了樓層。
楚曉暮突然有些不忍。
他不再去看那慘烈的火災現場，環顧四周，規劃著“逃跑”路線。
一個挺拔的身影闖入眼簾。
楚曉暮忍不住睜大了眼睛。
少年身量極高，比周圍的人突出整整一大截，輪廓分明的五官哪怕隔的極遠都能讓人一眼認出。
林燁……
怎麽是他……
林燁這人向來不愛湊熱鬧，尤其是這種看別人倒黴的事他更是不會參與，楚曉暮看著那個直挺挺立在人群中的身影，訝然之餘還有一絲不合實際的驚喜。
該不該過去打個招呼？
楚曉暮看著兩人之間摩肩接踵的人群，覺得這事的難度不亞於上天。
可直接走掉他又有點不甘心。
如果真要過去，他該怎麽開口？
“兒子，你也在啊。”……感覺自己像個個游手好閑專喜歡看別人痛處的二流子。
不行不行。
他得換一個。
“你怎麽在這？”這樣壓力就給到了對方。
但好像有點質問的意思。
……還是再想想吧。
“真巧啊，又是你。”好像搭訕小姑娘的流氓混混……
要不再換一個吧。
身後傳來一聲驚雷似的鳴笛，楚曉暮耳膜被刺得生疼，整個人差點跳起來，他這才發現自己已經脫離了大部隊，正站在馬路牙子上。
他趕緊跳到一邊讓路。
本就不寬敞的馬路因火災事故被封鎖大半，司機們勉勉強強從羊腸小道上擠過去，立刻就開始加速。
楚曉暮忍不住往林燁那邊看，只一眼，渾身血液“轟”的一聲湧上大腦，身體已下意識地朝他沖去！
林燁呆楞地看著樓房廢墟中升騰的火焰，扭曲纏繞的火舌像是毒蛇的信子在他眼裏閃爍起舞，尖銳的鳴笛聲在他身邊炸裂，川流不息的車輛將他的意識撞得粉碎，他好像一具沒有靈魂的空殼，眼睜睜地看著年幼的自己在火場中掙紮哭喊，最後被無情的烈焰徹底吞噬。
一輛小轎車沖自己疾馳而來，林燁卻仿若腳底生根般動彈不得，瞳孔急劇收縮，視野裏的龐然大物迅速放大，接近……
他會被撞得粉碎嗎？
林燁的意識模模糊糊，好似靈魂出竅般懸於空中，親眼目睹生命的流逝卻無能為力。
腰間一股突如其來的力量將林燁狠狠撞開！
楚曉暮柔軟的黑發被寒風吹得淩亂，林燁看到他漆黑透亮的眼瞳，清清楚楚地映著他的身影。
時間如糖稀般被拉得漫長而粘稠，林燁在一瞬間腦海裏飛過無數離奇可怖的念頭，卻都在最後煙消雲散，只有開自己的楚曉暮成為眼裏的全部。
“曉暮……”他喃喃出口。
他狠狠摔向地面，幸虧及時反應過來拿手撐住了馬路，腦瓜子才沒有像西瓜一樣重重摔在地上。
楚曉暮就沒那麽好運了，受慣性作用，他的下巴頦精準地磕上了林燁的腦門！
“嘶！我……靠……”楚曉暮疼得齜牙咧嘴，生理性淚水瞬間湧了上來，下巴鈍痛鈍痛的，好像被人狠狠來了一榔頭。
……林燁這龜孫子，他娘的腦袋是拿嘛玩意做的？
他是真想給他老人家開個瓢。
林燁直楞楞地盯著他：“曉暮……”
楚曉暮疼得“嘶嘶”地抽氣，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叫你爹幹嘛，還不趕緊起來！”
司機猛踩剎車，小轎車在兩人身邊停下，司機忍不住破口大罵：“他媽的你們兩個死人啊！站在馬路中間他娘的找死啊！”
楚曉暮擋在發呆的林燁身前：“不好意思啊大哥，我弟弟他腦子有點毛病，從家裏偷偷跑出來了，我這就給他帶回去。”
林燁還沒反應過來，整個人都是懵的：“啊？”
楚曉暮看都不看他：“他腦子真的有毛病，有時候瘋起來還打人。”
林燁：“……”
司機也不想多惹麻煩，搖上車窗罵罵咧咧地走了，噴了兩人一臉汽車尾氣。
林燁眼巴巴地看著楚曉暮，對方卻懶得施舍他一個眼神：“曉暮，你生氣了嗎？”
“生你爹的氣！”楚曉暮惡狠狠地開口，毫不客氣地使喚他，“腦袋低下來！”
林燁不明所以，真的將頭低下來湊近他。
兩人之間距離極近，林燁看著楚曉暮近在咫尺的臉龐，不知怎的心跳有些加快。
他害怕楚曉暮聽到自己急促的心跳聲，急急地想要將腦袋縮回去，楚曉暮卻突然發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拿自己的腦門狠狠撞上了林燁的額頭！
“嘶！”林燁捂著自己的腦袋後退幾步，他看著楚曉暮被撞得通紅的腦門，好笑得不行，“曉暮，你幹嘛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楚曉暮也有點後悔，這孫子腦袋真是拿金剛石做的，撞得他眼冒金星。
但他楚曉暮是誰？怎麽可能在不聽話的兒子面前失掉做爸爸的威嚴！
於是他硬生生忍著額角下巴的雙重疼痛，一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裝逼模樣：“是你太虛了，以後和你爹我多練練。”
“行行行。”林燁哭笑不得，“你在這幹嘛呢？”
楚曉暮這才想起來自己的任務，急忙跑到自己放蔬菜的地方，萬幸還在，楚曉暮不由地松了口氣。
可打開塑料袋一看，他就立刻傻眼了，隨即發出一聲驚天地泣鬼神的慘嚎：“我的蛋啊！”
林燁被他嚇了一跳：“曉暮，你怎麽了！”
楚曉暮一臉悲痛欲絕地將塑料袋給他看，嗓音虛無縹緲：“碎了，全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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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卻不得不起床了。
或許是一個學期沒回到雜貨間睡覺的原因，楚曉暮睡得並不踏實，輾轉反側到淩晨才勉強入眠。
黑暗中各種笨重的物件沈默不語地矗立在床榻四周，逼仄的空間讓楚曉暮感到有些窒息，他想起520宿舍，小小的房間裏擠著好幾個大男生，晚上睡覺還有人打呼嚕，但卻讓人感到很踏實。
像是家的感覺。
楚曉暮甩甩昏沈沈的腦袋，極力讓自己那一團漿糊似的腦子清醒過來。
罷了，反正他也已經搬出了520，應該盡早放下才對。
楚曉暮狠狠揉了揉酸澀的眼睛，摸索著走出雜貨間，躡手躡腳地掀開衛生間的門，開始小心翼翼地洗漱，生怕吵醒屋子裏的其他人。
洗臉池裏冷水凍得他臉頰生疼，就像有人在用刀子慢條斯理地切割他的肌膚，楚曉暮草草洗完臉，只覺得牙齒都在打戰。
他看著鏡子裏無精打采的少年，慘白的燈光映著他毫無血色的臉龐，襯得眼底青黑十分明顯，纖長卷翹的睫毛在線條流暢的鼻梁兩側投下兩團濃重的陰影，整個人看起來頹喪而憂郁。
真像僵屍。
楚曉暮默默地想，他的伯母莫小栓總是喜歡罵他死眉紮眼，倒也不算說錯。
他不知道自己從什麽時候起變成了這副冰冷喪氣的模樣，也不清楚他從哪一天開始變得討厭照鏡子。
他從心底裏害怕看到這樣變得面目全非的自己。
也只有林燁會在照鏡子的時候被自己帥一個跟頭吧。
楚曉暮想到那家夥在鏡子前搔首弄姿的模樣，好笑得不行，心境竟也明快了些許。
廚房的電磁爐“嗡嗡嗡”地直響，這讓楚曉暮有些緊張，他探頭探腦地往黑漆漆的客廳裏瞄了一眼，確認沒有人醒後，輕手輕腳地拉上了廚房的推拉門。
楚曉暮把自己隔絕在了這方小小的天地。
他看著玻璃上白茫茫的霧氣，心下微動，不自覺地伸手在上面勾勒起來。
等他反應過來，看到窗戶上幾個小人都咧著大嘴，眨著豆豆眼對著他開懷大笑，最左邊那個傻大個尤其顯眼。
楚曉暮看著這一排小人，竟有些不知所措，好像自己此刻真的被那群大傻逼看著一樣，苦澀和孤寂像是絲絲縷縷的煙霧，將他纏繞其中，無法脫身。
他猶豫了半晌，還是偷偷地在傻大個旁邊又加了一個小人，只是他的個子比傻大個還高一些，沒有像其他小人一樣笑得傻不拉幾，反而一臉威嚴。
楚曉暮想了想，在那個最高的小人頭上加了幾個字——他們的爹。
舒服了。
楚曉暮很滿意。
一直“咕咚咕咚”蒸煮的稀飯似乎在替那幾個家夥打抱不平，趁楚曉暮不註意，偷偷掀開鍋蓋溜了出來，電子爐發出“刺啦刺啦”的聲響，楚曉暮這才發現米湯已經溢了出來，趕緊手忙腳亂地找抹布。
他看著眼前顏色不一的抹布直犯難，這倒不是因為他有選擇恐懼，而是莫小栓對不同顏色抹布的使用都有極其嚴格的要求，楚曉暮已經能想象到如果他用錯誤的抹布幹了錯誤的事，莫小栓會如何地陰陽怪氣，捶胸頓足了。
楚曉暮當機立斷，決定拿衛生紙擦拭臺面。
還不等他有更近一步的動作，廚房的門就被人一把推開，楚曉暮只覺得自己半邊身子都麻了，渾身的血液都變得粘稠難以流通。
“曉暮，你幹嘛呢？”楚向佑皺著眉看著那個背對著他不肯轉過身來的男生。
聽到是自己伯父的聲音，楚曉暮的心總算放了下來。
楚向佑一向沈默寡言，雖然楚曉暮和他也算不上多親近，但總比被莫小栓撞見強。
“……做飯。”楚曉暮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
“做飯？”楚向佑吃了一驚，“起這麽早就為了做飯？”
“嗯，一會要去打工。”楚曉暮實話實說，他五點就要到打工的地點，實在趕不上坐公交，只能起早點步行。
“那你趕緊把飯吃了，正好我送送你。”楚向佑坐在餐桌旁打了個哈欠，他天天早出晚歸地替人做活，也有些支撐不住。
楚曉暮依舊跟木樁子似的立在臺面前不動，他不禁有些不耐，一把推開自己的侄子：“幹什麽呢……”
看著臺面上溢出來的米湯和像做錯事的小孩一樣拘謹的楚曉暮，楚向佑撇了撇嘴，什麽也沒說，隨手抓起一塊抹布擦幹凈臺面，推著楚曉暮往餐桌旁走。
“……伯父我不餓，我得趕緊走了。”
楚向佑把楚曉暮往凳子上一摁，瞪了他一眼：“再急能不吃早飯？腸胃出問題了不是又要花錢看病！”
楚曉暮不吭聲了，他低垂著頭，漆黑濃密的額發遮擋住視線，他只能聽到廚房傳來翻找碗筷的聲音。
楚向佑給楚曉暮盛飯放到面前，隨口問道：“這幾次考試考的咋樣啊？”
“……還行。”從倒一變成了倒三。
兩個人就再也沒有話說了。
楚曉暮沈默地吃完早飯，收拾完自己的碗筷，打算悄無聲息地溜出門去。
楚向佑眼尖地看到了他鬼鬼祟祟的身影，叫住他：“你等會，我送你去。”
“伯父不用了，挺近的……”楚曉暮聲音極低，生怕吵醒了莫小栓和莫涵。
楚向佑聽他說話跟蚊子哼哼似的：“啥？”
“……伯父我走了。”
還不等他說什麽，楚曉暮就飛快地打開門沖了出去，冰冷的寒風撲面襲來，像被人劈頭蓋臉拋了一堆冰碴子，凍得人呼吸都凝滯了。
楚曉暮卻感到無比地暢快。
他真的很想痛痛快快地大喊一聲。
濃稠的墨色遮掩下，似乎終於可以卸下所有的偽裝和負擔，只一個人一往無前地走下去。
他深深呼了口氣，看著夜空中零星幾粒璀璨，再也沒有回頭。
楚曉暮按飯店老板娘的指示在菜市場買好菜，還沒出大門就聽到了消防車急促尖銳的警笛聲，周圍的人瞬間跟打了雞血似的往外沖，楚曉暮被他們擠得步履踉蹌，他實在是搞不懂這熱鬧有什麽好湊的。
人群一窩蜂似的往出湧，潮水似的將楚曉暮裹挾其中，他被擠得呼吸都有些困難了，緊緊地護住懷裏裝著蔬菜的塑料袋，拼命地想從人群的犄角旮旯裏鉆出去，腳還沒伸出去，大部隊就又蜂湧地往前挪動。
“……”他是真的很想報警。
與此同時，菜市場對面的情況一覽無餘，滾滾的黑煙籠罩著裝修精致的商品房，烈焰翻湧，火舌肆無忌憚地張牙舞爪，劈裏啪啦的燃燒聲在人群中顯得格外刺耳。
樓房底下還有貼著新婚快樂的拱門條幅，估計是放禮炮的時候禮花點燃了樓層。
楚曉暮突然有些不忍。
他不再去看那慘烈的火災現場，環顧四周，規劃著“逃跑”路線。
一個挺拔的身影闖入眼簾。
楚曉暮忍不住睜大了眼睛。
少年身量極高，比周圍的人突出整整一大截，輪廓分明的五官哪怕隔的極遠都能讓人一眼認出。
林燁……
怎麽是他……
林燁這人向來不愛湊熱鬧，尤其是這種看別人倒黴的事他更是不會參與，楚曉暮看著那個直挺挺立在人群中的身影，訝然之餘還有一絲不合實際的驚喜。
該不該過去打個招呼？
楚曉暮看著兩人之間摩肩接踵的人群，覺得這事的難度不亞於上天。
可直接走掉他又有點不甘心。
如果真要過去，他該怎麽開口？
“兒子，你也在啊。”……感覺自己像個個游手好閑專喜歡看別人痛處的二流子。
不行不行。
他得換一個。
“你怎麽在這？”這樣壓力就給到了對方。
但好像有點質問的意思。
……還是再想想吧。
“真巧啊，又是你。”好像搭訕小姑娘的流氓混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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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傳來一聲驚雷似的鳴笛，楚曉暮耳膜被刺得生疼，整個人差點跳起來，他這才發現自己已經脫離了大部隊，正站在馬路牙子上。
他趕緊跳到一邊讓路。
本就不寬敞的馬路因火災事故被封鎖大半，司機們勉勉強強從羊腸小道上擠過去，立刻就開始加速。
楚曉暮忍不住往林燁那邊看，只一眼，渾身血液“轟”的一聲湧上大腦，身體已下意識地朝他沖去！
林燁呆楞地看著樓房廢墟中升騰的火焰，扭曲纏繞的火舌像是毒蛇的信子在他眼裏閃爍起舞，尖銳的鳴笛聲在他身邊炸裂，川流不息的車輛將他的意識撞得粉碎，他好像一具沒有靈魂的空殼，眼睜睜地看著年幼的自己在火場中掙紮哭喊，最後被無情的烈焰徹底吞噬。
一輛小轎車沖自己疾馳而來，林燁卻仿若腳底生根般動彈不得，瞳孔急劇收縮，視野裏的龐然大物迅速放大，接近……
他會被撞得粉碎嗎？
林燁的意識模模糊糊，好似靈魂出竅般懸於空中，親眼目睹生命的流逝卻無能為力。
腰間一股突如其來的力量將林燁狠狠撞開！
楚曉暮柔軟的黑發被寒風吹得淩亂，林燁看到他漆黑透亮的眼瞳，清清楚楚地映著他的身影。
時間如糖稀般被拉得漫長而粘稠，林燁在一瞬間腦海裏飛過無數離奇可怖的念頭，卻都在最後煙消雲散，只有開自己的楚曉暮成為眼裏的全部。
“曉暮……”他喃喃出口。
他狠狠摔向地面，幸虧及時反應過來拿手撐住了馬路，腦瓜子才沒有像西瓜一樣重重摔在地上。
楚曉暮就沒那麽好運了，受慣性作用，他的下巴頦精準地磕上了林燁的腦門！
“嘶！我……靠……”楚曉暮疼得齜牙咧嘴，生理性淚水瞬間湧了上來，下巴鈍痛鈍痛的，好像被人狠狠來了一榔頭。
……林燁這龜孫子，他娘的腦袋是拿嘛玩意做的？
他是真想給他老人家開個瓢。
林燁直楞楞地盯著他：“曉暮……”
楚曉暮疼得“嘶嘶”地抽氣，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叫你爹幹嘛，還不趕緊起來！”
司機猛踩剎車，小轎車在兩人身邊停下，司機忍不住破口大罵：“他媽的你們兩個死人啊！站在馬路中間他娘的找死啊！”
楚曉暮擋在發呆的林燁身前：“不好意思啊大哥，我弟弟他腦子有點毛病，從家裏偷偷跑出來了，我這就給他帶回去。”
林燁還沒反應過來，整個人都是懵的：“啊？”
楚曉暮看都不看他：“他腦子真的有毛病，有時候瘋起來還打人。”
林燁：“……”
司機也不想多惹麻煩，搖上車窗罵罵咧咧地走了，噴了兩人一臉汽車尾氣。
林燁眼巴巴地看著楚曉暮，對方卻懶得施舍他一個眼神：“曉暮，你生氣了嗎？”
“生你爹的氣！”楚曉暮惡狠狠地開口，毫不客氣地使喚他，“腦袋低下來！”
林燁不明所以，真的將頭低下來湊近他。
兩人之間距離極近，林燁看著楚曉暮近在咫尺的臉龐，不知怎的心跳有些加快。
他害怕楚曉暮聽到自己急促的心跳聲，急急地想要將腦袋縮回去，楚曉暮卻突然發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拿自己的腦門狠狠撞上了林燁的額頭！
“嘶！”林燁捂著自己的腦袋後退幾步，他看著楚曉暮被撞得通紅的腦門，好笑得不行，“曉暮，你幹嘛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楚曉暮也有點後悔，這孫子腦袋真是拿金剛石做的，撞得他眼冒金星。
但他楚曉暮是誰？怎麽可能在不聽話的兒子面前失掉做爸爸的威嚴！
於是他硬生生忍著額角下巴的雙重疼痛，一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裝逼模樣：“是你太虛了，以後和你爹我多練練。”
“行行行。”林燁哭笑不得，“你在這幹嘛呢？”
楚曉暮這才想起來自己的任務，急忙跑到自己放蔬菜的地方，萬幸還在，楚曉暮不由地松了口氣。
可打開塑料袋一看，他就立刻傻眼了，隨即發出一聲驚天地泣鬼神的慘嚎：“我的蛋啊！”
林燁被他嚇了一跳：“曉暮，你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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