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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鬼羅剎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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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鬼羅剎Ⅴ

望舒似乎不用看我的手機也知道這是什麽任務。他收回罰條,說道:“先去完成任務吧。”

雖然延遲懲罰是一樁幸事,但是羅煙華的死亡讓我不由得心情沈重。

望舒大概是註意到我凝重的表情,出聲提醒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還是收起你那泛濫的同情心,小心為上。”

嘖,這沒有感情的閻羅王。

“謝謝王上的提醒,那小的這就告退。”

“等等。”

我疑惑地看著他。

“伸出右手。”

我這才想起忘了同他講羲和劍的事情,乖乖伸出右手,他看了一眼這簡筆畫的太陽,沒忍住噗嗤笑出聲。

我尷尬一笑,問道:“您能解釋一下這是怎麽回事嗎?”

望舒擺擺手,“這只是羲和劍和你確認關系的證據罷了,不用在意,前任一號也有。去……”

深知望舒永遠留一半說一半的習慣,沒等他說完,我白了他一眼,立刻溜之大吉,回到醫院,在等待期間,翻看了羅煙華的生平——

她是家中的長姐,有兩個弟弟。為了供弟弟們繼續讀書,父母讓小學畢業的羅煙華輟學打工,養家糊口。弟弟們畢業後,父母又要求羅煙華拿出積蓄為他們準備婚房,羅煙華不願,母親便趁她白天上班後,翻遍家裏,找到她藏在棉鞋裏的銀行卡,將卡裏攢下的兩萬五千元全部轉到老二的銀行卡裏。

當晚,她就發現了這件事,同家裏大吵一架後跑到酒吧買醉,因為無錢付款與店員發生糾紛,就在此時,範器宇出現了。

之後的故事就像瑪麗蘇小說那樣展開,羅煙華第一次碰到全心全意呵護她的男人,墜入愛河無法自拔。在範器宇的慫恿下與家裏徹底決裂,並遠走他鄉,來到與她恰好同姓的羅家村,過上了一段平靜而美滿的生活。

我嘆了口氣,這世間的可憐人總是能超乎人的想象,有人能幸運到中百萬大獎,但也有人一生孤苦無依,這是人上輩子造的孽,還是有無常玩忽職守、誤人轉世了呢?

就在我展開發散性思維時,羅煙華的靈魂已經脫離身體,她站在床邊看著自己的軀體,沈默了幾分鐘,繼而仰頭大笑。

口中發出的是“哈哈——”,但這笑聲卻更像哭嚎,是絕望的吶喊。

我沈默地站到她身旁,等她發洩完情緒。

她抹去眼淚,深呼吸一口氣,轉身冷靜地打量著我,就連語氣也沒有任何起伏,平靜而溫柔:“你是來帶我去地府的嗎?”

我點點頭,震驚於她快速的情緒調整,仿佛是演技精湛的演員,情緒轉換幹凈利落,讓人分辨不清到底哪個才是真實的她。

這一點和範器宇真是極為相似。

她撲通一聲跪在我面前,懇求道:“求求您,讓我見範器宇最後一面。”

就在我不知道如何答覆時,羅煙華以頭搶地,並長磕不起。

我瞬間想起我是如何請求米迦勒幫我的,在我們的文化中,這種方式的確容易讓人心軟,是放棄了一身的尊嚴與驕傲,竭盡全力卻只能想到的最後的請求之法。

“是他殺了你,你為什麽還想見他?”

她擡起頭,咬牙切齒道:“我想知道這樣的惡人死後到底要不要受到懲罰,如果人有靈魂,那麽我希望像他這樣的惡鬼永遠待在地獄裏受罰。我想看他深陷痛苦之中,否則難解我心頭之恨。”

倒也合理,“我只能告訴你他的確會一輩子待在地獄裏受罰,但我無權帶你看他。”

她忽然眼睛放光,雙手抓住我的大腿,“真的嗎?他真的受到了懲罰?求求您,讓我看到他的慘狀!否則,我的靈魂將永遠不會得到安寧!”

我滿心無奈,是,你求個靈魂安寧,但如果被發現,要受懲罰的可是我。

“這是我這個死人最後的願望,求求您。”

她松開手,再次鄭重一拜。

“他傷害我和孩子,我有恨。希望您能體諒一個被辜負的妻子的心情,和一個親眼看到孩子被丈夫射殺的妻子的心情。同為女性,希望您理解我,求求您。我只要看到他受苦就好,不會給您添任何麻煩,看完我就一切聽您安排。”

我記得無常二號在面對所有的請求時都仿佛耳背一般,不同靈魂做任何交談,只是冷漠地公事公辦,無情帶走靈魂,這也的確是無常行事準則中的要求,實習期的我本來也決定貫徹這一要求,但現在輪到我自己獨自面對靈魂的請求時,卻做不到冷漠無情。

“好。”

我轉過身,長嘆一口氣,痛恨自己的心軟,但又做不到無情拒絕。怪不得米迦勒還邀請我做加百列,就我這爛好人的愚蠢行徑怕不是聖母瑪利亞看了都要為我鼓掌。

在羅煙華同病床上的女兒告別時,我快速翻閱工作手機,查找範器宇的處罰後續:判官一號並沒有按照十八層地獄的順序讓範器宇接受懲罰,而是判他先接受血池地獄的懲罰。

血池地獄,這熟悉的地方讓我忍不住眼皮一跳,心頭湧起萬千恐懼,但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硬著頭皮也得允諾。

我強行抑制自己的逃避心理,用鬼繩綁住羅煙華後,將她縮小藏於口袋中。

雖然我行事確有心虛,但一號的身份和職務在此,一路上順風順水,毫無阻攔地來到了血池地獄,並讓小鬼帶我尋找範器宇。

跟著小鬼走在石子路上,我不敢擡頭看兩邊如波浪般洶湧的血池,方才進入時只看了一眼,眩暈感便湧上腦袋,痛苦而猩紅的回憶隨之而來。刺耳的、痛苦的尖叫聲此起彼伏,我的右手控制不住地發抖。

七彎八拐,走了將近有十分鐘,我們才停下腳步。

“在這裏。”

為了知道範器宇究竟受到怎樣的懲罰,我強忍著恐懼和惡心擡頭看他。他經受的懲罰確實比我所受的懲罰更痛苦——雙手被鐵鏈鎖著,勒出血痕,浸泡在血池中的下半身只剩白骨,上半身也被躍出血池的食人魚啃食得鮮血淋漓,腸子露出,垂在血面上,水池中一團數不清具體數量的、烏黑的食人魚擠在一起爭搶著咬食腸子。

範器宇面色慘白,眼神呆滯,臉頰的肉瘦到凹陷,顴骨尤為突出,嘴巴微張,唾液和血液的混合物從他嘴角一滴滴地流下。

我忍住惡心,假裝表情冷漠,為做足戲碼,掏出工作手機核對範器宇的信息,並對小鬼道:“我需要十分鐘,你先去巡視,十分鐘後來此地尋我。”

用餘光註視小鬼離開後,我從口袋中掏出羅煙華,將她變回原身。

羅煙華一眼便瞧見了前方的範器宇,瞬間,她瞳孔微縮,嘴巴顫抖著。

原以為她是被這場面震驚,誰料她忽然大喊一聲:“範器宇!”雖帶著顫音,但中氣十足。

呆滯的範器宇緩緩擡眼,看到她,嘴裏不知道在念叨什麽,但完全聽不到聲音,嘴角忽然浮現一點笑意。

羅煙華大笑起來,眼角含淚。她握住我的手,低聲道:“多謝。”

“你……”

我話音未落,她拉住我的胳膊,想拖我墜入血池。我下意識地抗拒退後一步,但因本就在血池邊上,再加之她的力氣大到出乎我的預料,我被她拖著墜入了血池。

墜落的過程很快,我的大腦瞬間空白一片,只有嗡聲長鳴。

粘稠的液體浸入口鼻,視線被血液模糊,只能感受到黑雲壓城般的氣勢逐漸逼近,全身各處瞬間傳來仿佛鉆入骨頭的刺痛。

我掙紮著,但就像最初被鬼繩捆綁那樣,越掙紮越痛。

大腦裏什麽想法都沒有,所有的行為都是下意識地。

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一股力量將我拉出血池,摔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我猛地咳嗽著,想咳出嗓子裏粘稠、阻礙呼吸的液體,視線完全模糊,只剩一片腥紅。

心臟處忽然痛得厲害,是誰在抽出我的劍?

溫暖的感覺傳來,就像冬日裏取暖的火爐。

身上隱隱刺痛的地方忽然變得又痛又癢,我控制不住地想去撓這些地方,但只要輕輕一抓,那一片就瞬間傳來火辣辣的感覺。

“控制自己,不要碰。”

望舒,是望舒。

下意識湧出地情緒竟然是委屈,委屈到眼眶都濕潤了,淚水止不住地湧出。

望舒的手指在我眼角輕輕一抹,他嘖了一聲,語氣甚是嫌棄:“沒用的眼淚。”

但這淚水竟然讓視線逐漸變得清晰。

光亮刺眼,我突然意識到這地面不是血池地獄的石子路。

待緩緩適應了這光亮後,我才看清這是望舒的辦公室。

他面無表情地蹲在我身旁,用羲和劍治愈我身上的傷口。

心裏雖有委屈,但更多的是害怕,我一次又一次打破地府的規則,一次又一次像白癡一樣麻煩著他,原本就需要承受兩周的懲罰,這下不知道要延長多久。

或許,這次的錯已經足以讓他終止合同,讓我徹底死去。

望舒斜睨我一眼,冷笑道:“怎麽,沒膽子說話了?”

我不敢回應,沈默地低下頭。

“這就是你為你的愚蠢付出的代價。”

我怯懦地點點頭。

我不明白,羅煙華究竟為什麽要這麽對我?心裏只剩徹骨寒意。而更可怕的是,她竟然有那麽強的力量能將我拖入血池地獄,這不是普通靈魂能做到的事情啊?

“那個女人在拉你入血池時就已成為惡鬼,她會在那裏繼續受罰。”

見我的傷口已逐漸愈合,望舒便把劍一甩,靠在沙發上,翹起二郎腿,說道:“你可真是個麻煩。”

我繼續點頭,不知道還能說什麽。

他也保持沈默,面無表情,靜靜地看著我。

我愈發覺得羞愧難當,只得艱難地從冰涼的地板上坐起身,低聲道:“我錯了,任您處罰。”

他從口袋中掏出罰條,“延長至三個月。”

雖然傷口愈合,但痛感猶在,我抓著旁邊的椅子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好。”

“不著急,先坐會。”望舒拍拍身旁,“過來坐,聊聊。”

他控制羲和劍抵著我的背,推著我緩步前行,坐到他身旁。

“你知道那個女人為什麽要這麽做嗎?”

我顫抖著,壓抑心中的怒意,“不知。”

“這女人早就知道那惡鬼做過什麽,兩個變態在一起最般配不過。有什麽能比變態的愛更令變態癡狂呢?殺戮是愛意的最終表達形式,而地府的懲罰才是她的恨意來源,你只不過是個洩憤對象罷了。”

“你還太年輕,這女人一眼就看出你心性善良。”

望舒凝視著半空,表情嚴肅道:“人性,最捉摸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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