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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鬼羅剎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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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鬼羅剎Ⅵ

辦公室裏還開著空調,我像來到了冰窟裏,從外寒到內。

“你的善意能做什麽呢?他們都是死人,記不住你的恩情。你的善意,只是為了對得起自己所謂的良心、感動自己。說到底,只不過是包裹在崇高外皮下的自利行徑罷了。不要指望有人謳歌你的行徑,在地府,所有人只會覺得你蠢。”

一字一句,戳入我心。

“是,您說得對,我錯得離譜。”

不吃虧,便永遠覺得自己是對的,這次,我真的知道錯了。

望舒凝視著我,問道:“下一次,你還會對靈魂施以善意嗎?”

我沒有猶豫,“不會。”

“哪怕靈魂的的確確是個好人?”

我沈默了片刻,才道:“不會了,我要做的只有完成任務。”

“但願如此。”

說罷,他將罰條貼在我額前。

我已經沒有力氣吐槽望舒的冷酷無情,全身心只有一種感覺——疲憊。

好累,真的好累,在人界尚有愛意包圍,但地府需要的只是完成任務的機器而已,在這裏,所有的情誼遲早都會被冷漠辜負殆盡。

前一個半月的懲罰是油鍋地獄。

滿世界劈裏啪啦的油炸聲和淒厲的慘叫聲,我站在巨型油鍋邊的石臺上,還沒來及反應,身邊的小鬼們就把我推進了油鍋。

起初是像火焰灼燒,起了無數個水泡,密密麻麻全身都是,疼痛中伴隨著癢,手不自覺地去抓撓。後來是水泡破裂,皮膚炸裂,五臟六腑都在顫抖,全身的水分一點一點流失,呼吸越來越不順暢,最後窒息。

即使經歷過血池地獄和枉死地獄,我仍然恐懼地顫抖著、尖叫著,直到死亡的降臨,再開始新一輪的循環。

艱難地度過油鍋地獄,精神恍惚的我又被送到石壓地獄,趴在臺子上,以為能得到片刻的舒緩,但隨著轟隆一聲,空中懸掛的巨大石頭快速地逼近,我瞬間清醒,那種急速帶來的壓迫感令我呼吸急促、心跳仿佛要停滯。

“砰”地一聲,意識消散。

身體上的痛可以麻木,但是精神卻能被反覆摧殘,而我清醒時腦海中浮現唯一想法是——“我再也不要受罰了”,在徹底失去意識前,我終於明白地府所有成員的“服從”從何而來。

不知究竟過了多久,我睜開了眼睛,發現自己已躺在溫暖的被窩中。

我茫然地看著天花板,鼻子酸酸的,為什麽我又醒過來了呢?地府太痛了,我好想念人間。

“你醒了?”

米迦勒竟然坐在我身旁,他伸手摸摸我的額頭,輕聲道:“恩,不燒了。”

“你怎麽在這裏?”

嗓子仿佛被502膠水黏住,艱難地發出幾個音,極其沙啞,簡直跟來福的公鴨嗓有的一拼。

“閻羅王說自你從地獄出來後,就高燒不退,真是稀罕事,我活了這麽久還沒見哪個神職員工生病的。羲和劍都不管用,閻羅王沒轍,就來問問我們有沒有什麽辦法救你。”

“非常巧,聖母瑪利亞聽說了你的行為,被你感動,便要派大天使拯救你,每日的護理費用是我們平日工資的三倍,我立刻踴躍報名,不幸被挑中。”

我總覺得他在嘲諷我,問道:“為什麽總是你,你是不是很閑?”

米迦勒充耳不聞,從床頭拿起一個藥膏,“對了,護理費用是從你的工資裏扣。”

……靠。

他忽然掀開被子,嚇得我一顫。

這一顫,才感覺到雙腿的疼痛。被隱藏在被褥之下的,是滿腿的水泡和腫塊,密密麻麻,甚是惡心。

“這……”

米迦勒打開藥膏,輕聲道:“舊傷未愈又添新傷,按理說貼上罰條後你不會受到實際傷害,但是這次好像多少受了點影響。不過別擔心,天堂的藥膏不會讓你留疤。”

我不顧疼痛坐起身,操作著有些陌生的身軀,搶過藥膏,“我自己抹。”

上藥的過程中能感受到水泡柔軟的觸感和腫塊發熱的觸感,一大片,心裏惡心,手上摸著更惡心,我自嘲道:“很惡心是不是?雖然你拿錢辦事,但還是謝謝你。”

“不惡心,你夏天還是能穿漂亮的小裙子。”

語氣很溫柔,像哄小朋友。

“謝謝。”

“我還想再問你一次,當真不考慮加百列一職?聖母瑪利亞真的非常欣賞你。”

“滾。”我微笑著伸出手,“慢走不送。”

所謂善良,現在只讓我覺得倒口味。

米迦勒咧嘴一笑:“開個玩笑。”

“滾,不好笑。”

他又笑了兩聲,隨即正經起來,“怎麽樣?這回吃到苦頭了嗎?”

“是,用不著您提醒我。”

“你還年輕,見過的靈魂太少,會慢慢找到適合自己的處世之道。善或非善,都只是一種道,不必對善高歌稱頌,也不必對非善唾棄厭惡。多經歷些,也沒有什麽壞處。”

實在不想聽這些狗屁大道理,我便轉移話題,問道:“你當了這麽久的大天使,有碰見我這樣奇怪的情況嗎?這到底是什麽情況?”說罷,指了指自己的腿。

米迦勒沈默片刻,才道:“你在未貼罰條的情況下掉入血池地獄,按理說羲和劍確實能立刻治愈你的傷口,但是,你哭了。”

沒錯,我想起來了,我哭了,這下望舒也知道了。

“地府員工沒有眼淚,所以,當你流淚時,你的本體是人,羲和劍救不了人。表面的傷口愈合了,體內的傷口卻沒愈合。隨後,你又帶著這傷以無常的身份接受懲罰,一個月的時間,加之身心俱疲,便在懲罰結束時爆發了。”

我小心翼翼地問道:“所以,‘當我流淚時,我的本體是人’是什麽意思?”

“地府禁術的副作用。”

“你連這都知道。”我感嘆道,“你和閻羅王私下裏是不是有什麽不可告鬼的交易。”

米迦勒只是笑笑,伸了個懶腰,“既然你已經醒了,我也可以找閻羅王結算工資了。多虧了你,這一個月我可清閑得很。這藥你就繼續抹著,現在你是無常一號的身體,配合羲和劍,很快就能好起來。”

“好,謝謝你這一個月以來的照顧。”

目送米迦勒離開後,旺財才湊到我身邊,將腦袋搭在床上,小聲道:“你沒事吧?”來福也撲騰著翅膀,落在床上,伸著腦袋左瞧右瞧著我。

“兩個沒良心的,還知道關心我?”

抹完藥,我便把被子一蓋,繼續癱著。

旺財眨巴著眼睛,聲音愈發憨厚,“你之前從來福這禿鳥手中救了我,我還沒來得及謝謝你。”這聲音裏竟然還傳達出了幾分不好意思的情緒。

我揉揉它的腦袋,“知道就好,以後好好孝敬本大爺。”我順手一指來福,“你也是,好好幹活,本大爺不會虧待你們的。”

來福立刻點頭如搗蒜。

米迦勒離開半個小時後,望舒打來電話。我任由手機響著來電鈴聲,不去管它。

我知道我沒有理由發脾氣,從頭到尾都是我一個無常作天作地作到死,是望舒他三番五次提點我、救我,但我可能只是單純覺得無顏面對他吧。

他隨即發來微信消息:“系統暫停了對你的任務分配,等你痊愈後自己在系統上申請重新開啟,不要讓我發現你故意拖延,否則扣你工資。米迦勒的護理費用是一天1500塊,所以你現在倒欠地府45000塊。”

看完這段話,原本脆弱的內心更崩潰了。不僅身心受挫,還負債累累。不知道地府有沒有倒黴蛋家族?我好想申請進群報團取暖QAQ。

跟著旺財和來福一起看了十幾集奧特曼,困意又湧了上來,就在我緩緩閉眼沈入黑暗時,血池地獄、枉死地獄、油鍋地獄和石壓地獄的畫面不斷切換,我立刻從困倦中驚醒,全身汗毛立起。

旺財轉頭看我,“你是不是又想起了地獄的場景?你昏迷的這一個月,經常無端發出哀嚎,全身都在顫抖,但就是醒不過來。”

——所以這就是我嗓子沙啞的原因嗎?

我勉強一笑,“是嗎?我一點都記不起來了。”

接下來的日子裏,在無數個想睡覺的時刻,都會重覆這一場景。閉上眼,就會立刻回想起地獄的種種,然後驚醒,就像永恒的夢魘,揮之不去。

所幸睡覺對於無常而言,不是恢覆精力的必需品,只是獲得舒適感的一種方式,所以在傷好後,我便立刻投入到對這段經歷的記錄和對前任無常一號經歷的學習當中。

點開目錄,準備將她的所有任務按照類別整理出經驗時,忽然看到“未完成任務”一項。很奇怪,之前翻看的時候並沒有這一項,這是什麽時候冒出來的?

拉開來,竟然有數十件!每一件都是丟失定位、找不到蹤跡的靈魂,而每一個事件的結尾,她都標上了自己所有的懲罰:一年的XX地獄。

看來地府的無常們都沒少受懲罰,我這還不是個例。

最近一個丟失的靈魂是2020年6月4日,是一個名叫張俊偉的5歲男孩,死亡的地點居然是在暹羅,由於他本是海同市人,所以由無常一號接手。

張俊偉於6月1日在海同市游樂谷樂園和其父張偉走失,被專門在游樂園拐賣小孩的人販以“帶你找爸爸”之名騙走,經過三日,換乘各種交通工具後來到暹羅,被邪_教殘忍殺害。

下面附上了一張死前的照片,極其奇怪的是,他的死因明明是窒息,但是雙目被挖,心臟處被挖出了一個洞,□□處也血跡斑斑,似乎也被割去,小小的身軀卻死狀慘烈。

當日,由於前任無常一號消極怠工,未能及時前去接走靈魂,導致靈魂在2020年6月6日上午11:01起無法被系統定位,自此失去蹤跡。

前任無常一號於2020年6月7日前去調查時,竟然找不到任何線索。

我突然感覺全身發毛,暹羅,邪_教,找不到靈魂,這幾個詞語串在一起足夠令人想入非非。

左耳邊吹來一股冷氣,也感到背後似乎有奇怪的視線,沙啞的聲音傳來:“你……在……”

“啊——”我給了左耳朵邊一拳。

好像打中了一個毛球。

只見來福倒在床上,翹著三只爪子,“你……幹嘛……”

我長舒了一口氣,這丫的,嚇死我了。

“睡你的覺去!”我低聲道,轉而開始認真學習、整理前任一號的經驗。

結合自己的實際經驗,以及前任一號的經驗,接下來的任務確實順利了很多,不過也有賴於那之後所接的任務大多是病逝、車禍或壽終正寢,沒有再碰到像範器宇那樣棘手的任務。

經歷過之前的種種,我也徹底怕了。

不再提前去了解任務目標的生平,不再了解死亡事件的緣由,只是麻木地到點接走靈魂,故意忽略靈魂的不舍、留戀情緒,也故意忽略死狀,只是冷漠地、像機器一樣地對話,就像其他無常們所做的那樣。

這樣的確輕松了許多,完成任務後,回到宿舍看看電視劇、打打游戲,也沒有什麽煩惱。而且自羅煙華一事後,我私下裏基本沒見過望舒,只在全體大會時偶爾對視幾眼,連微信都很少發。他既不主動找我,我也故意躲著他,沒有領導的左右使喚,行事自由,快樂而又穩定的生活,誰不想要?

在接連完成四個月的任務後,工資和年終獎終於讓我擺脫了債務人身份,翻身無常把歌唱。我一邊哼著小曲,一邊蹦蹦跳跳地提著狗糧和零食回到宿舍,正在看澤塔奧特曼的旺財突然轉頭盯著我,半晌才道:“你身上的味道,越來越像死人了。”

我一楞,隨即無奈一笑,不是死人,還能是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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