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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第 5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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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第 55 章

江楚年感受到有人在給自己洗澡, 可是還沒來得及睜眼,就暈了過去。

他的意識並不清醒,時常做一些光怪陸離的夢。

中途清醒過來, 看見身邊的人西裝革履, 雙手緊握住自己的手,見他睜眼,似乎要親吻他的手,江楚年手指微微蜷縮了起來。

“好好休息……”

他聽見元青霄對自己講,後半句他沒來得及聽清。

江楚年察覺到自己發燒了, 他看見了楊情醫生,還看見了一臉焦急的元青霄,他從未見過元青霄如此的表情,初次見江楚年還楞了一小會兒,但是下一秒就閉上了眼睛。

他清晰地感受到, 自己的身體狀態並不好。

等他完全地醒來之後,時間仿佛過了很久。江楚年茫然地看著天花板,又偏過頭, 看向窗外, 天光大亮。有人推門進來,竟然是米蕾。

見他醒來, 米蕾可愛的臉上露出了更加震驚的表情。

“江!”米蕾手上拿著藥盒,隨著她走動發出“哐哐”的聲音。

她激動地坐在了床邊,握住了他的手, 道:“醒了終於!”

江楚年不明所以,只是感覺全身上下極其疲倦, 頭暈得厲害。他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後脖頸,眉頭一皺, 道:“避孕藥在哪裏?”

他說的話嚇了米蕾一跳,但是米蕾並沒有驚訝,她小聲回道:“元總說他很忙,所以特意囑咐我讓我在你醒來的第一時間讓我把這封信交給你。”

說完米蕾掏出了一張信封,她認真地說道:“我沒有看。”

江楚年眉頭緊皺著,他被氣著了,胸膛上下起伏著。他拿著信封的力度之大,讓信封嘎吱作響。

江楚年:“我睡了幾天?”

米蕾不被允許帶手機進入別墅,所以她用手指了指鬧鐘,“十七號,今天是第七天。江!你的面色很不好!你要不要來碗粥再休息下!”

七天。

江楚年神情恍惚了一下,掀開被子稍稍看了一眼,衣服整潔,沒有異味,像是有人每天都會細心照顧自己。

看見他的動作,米蕾的臉很快紅了,她拂了拂發梢,盯著江楚年脖子上的紅痕,問道:“江,你不看看那封信嗎?”

江楚年撐著額頭,他郁結於心,恨不得現在就沖在元青霄的面前,揪住他的領帶,狠狠朝他臉上來幾拳。

江楚年緩緩打開了那封信,用中文寫的,還特意用了毛筆。他之前從來沒見過這家夥用毛筆寫過字。

說實話,字寫得很一般。

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對不起”三個大字。江楚年匆匆略過,他看到自己想要的信息之後舒了一口氣,他早已吃過避孕藥了。盡管beta懷孕的概率非常低,但是一旦懷上了,江楚年根本不敢去想這樣的後果。

江楚年隨手將信扔到一旁,他感到無比的疲憊。

等喝了點粥之後,他昏昏欲睡,躺在床上很快就陷入了沈睡。

這次他睡得很不好,他說不出是什麽感覺,像是、像是有什麽東西在舔舐自己,濕潤溫暖的痕跡密密麻麻落在了身上。他條件反射地翻身蹬腿,只聽見“咚”的一聲。

江楚年低燒反覆的發作,精神好點的時候,他想要跟周成風通個電話。

距離上次商量好的接機已經過了好多天,他沒有手機無法聯系上周成風,根本沒有辦法告知周成風自己的情況。這樣的事實讓江楚年的臉色很難看,加上陸陸續續的發燒,使得他看上去萎靡萬分。

不行。

江楚年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他得想辦法,再次離開這個地方。

他看向自己的腳,腫脹已經退了下去,可用力的時候依舊會感到疼痛。

直到深夜的時候,江楚年等來了一個小小的機會。

元青霄來的時候,江楚年正靠著床頭,借著微弱的燈光看著書。

他的腳步聲很有規律,可江楚年沒有擡起頭。

元青霄坐在床邊,細細打量著他。看元青霄的神情,他應該是要問些什麽的,不知出於什麽的原因,他並沒有開口。

兩人齊齊一言不發,室內唯一的聲音來自於紙張的摩挲。

良久,元青霄想要觸碰他的臉頰,伸到一半又退了回去。他低聲問道:“你的身體……還好嗎?”

江楚年翻書的手一頓,“拜你所賜,不好。”

“所以,”江楚年冷冷地看著他,“可以離我遠些嗎?”

元青霄垂眸,眼睫毛在眼窩處打下一片陰影,他佝僂著腰,像是一塊說不了話的雕塑。

他沒有走。

好一會兒,元青霄才慢慢問道:“你還會離開我嗎?”

江楚年這次沒有停止看書,他像是不在乎元青霄了,他回答得果斷堅決,“當然。”

元青霄的動作全部停止了,像是連呼吸都不需要了。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些著裝。等他走出門之後,江楚年看不知何時忽然出現在床腳的手機。他怔楞了幾秒,隨即毫不猶豫拿起來沒有一絲障礙地給周成風打了電話。

按理說未知號碼,周成風會掛斷。但是出乎意料的是,撥打的瞬間,周成風就接了起來。

就好像,他在等這個電話。

沒等江楚年開口,周成風就道:“你還想說什麽?”

這話問的江楚年不明所以,但他很快就反應過來,迅速問道:“元青霄跟你說了什麽?”

周成風沒想到電話這邊竟是江楚年的聲音,他一口氣都要提起來了,“江哥!怎麽是……”

他的語氣快速沮喪了下來。

他不吭聲了。

江楚年想要分析清楚,於是他冷靜問道:“你們通過電話?他跟你說了什麽?他有沒有要求你做些什麽?”

周成風沈默了許久,他並沒有回答江楚年的問題,他只是說:“江哥,我都知道了。”

江楚年掌心裏滿是汗水,他稍微動了動僵硬的手指,嘴唇翕動。

周成風語氣裏含著道不明的情緒,他補充道:“那份,不合理的,合約。”

他輕而易舉說了出來,江楚年心猛地一沈。

兩人悶聲不響,只能聽見微弱的呼吸聲通過手機傳遞。

周成風帶著哭腔,“江哥,為什麽?你不用為我做這些的——”

江楚年嘴巴微張,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

周成風抹了一把眼淚。

就在周成風準備前往機場接江楚年的時候,他接到了來自未知號碼撥打的電話。是元青霄。

對方信誓旦旦地告訴他江楚年不會回去,讓他不必花時間去機場接機。

周成風只知道對方是江哥的老板,他之前有警惕過對方。爬山的意外發生後他被告知是江哥老板帶走了他,說是可以提供更好的治療。

他覺得奇怪,奇怪的點不僅包括他無法聯系上江楚年。

原先他咂摸著,江哥和他的老板有些什麽,可是一細想,怎麽可能呢,江哥可是喜歡女性omega的,更別說對方是江哥的老板了。江哥罵他最先公司的老板都不知道罵了多少遍。

所以,怎麽可能呢。

直到元青霄打給他電話,告知了周成風許多擱之前他根本無法想象的東西。

聽到後面,周成風感覺自己的臉越來越麻木。

對方話可真密。

他聽到元青霄講述江哥為了幫他度過那次網暴而與其簽訂的不合法協議。

對方說得平淡,卻在他心裏翻起巨浪。

周成風作為旁觀者,忽地意識到,這一場就像是元青霄編織的網,而江哥就是獵物。對方耐心等待逮捕了獵物,將其吞入腹中。他驀然想起自己勸告江哥時,江楚年覆雜的表情。

這一切,總不能江哥也是自願的吧?

周成風哭得聲音沙啞,他語言混亂,一邊說著自己對不起江楚年,一邊說著愧疚萬分以後根本沒臉去見江楚年。

他的內疚幾乎淹沒了他。

江楚年想要安慰他,誰料周成風猝然問道:“江哥,你還會回來嗎?”

他想確切知道,江楚年對元青霄的感情。如果江楚年說會回來,不管是哪裏,周成風都會去見江楚年。

不,就算江楚年說不回來,他也會去見的。

周成風:“江哥!我去找你!”

話音剛落,元青霄的身形從黑暗中逐漸顯現了出來。

他抱著臂靠著墻,氣定神閑地盯著江楚年。

江楚年看向了元青霄,兩人對視間,江楚年一字一句說道:“成風,如果有機會,我們會再見的。”

他主動掛斷了電話。

其實,江楚年更加無法去面對周成風。

但眼下,江楚年收起了心緒,只是對著元青霄說道:“你是故意的。”

元青霄:“你是指把手機放在這裏?還是告訴這個omega合約的事情?抑或是指我在警告你。”

江楚年:“不要動他,要不然我會恨你一輩子。”

元青霄像是把他的話咀嚼了一遍。

“為什麽?”

元青霄臉上浮現出疑惑,“為什麽會恨我?”

這家夥不懂愛,自然也不知道恨。他只知道他想要的東西他都要得到,得不到落在別人手裏,那就想辦法毀掉。

“你說你要離開我。”

“我不要。”

元青霄像是在對江楚年解釋他這樣做的原因,但他說得實在自私又不好聽。

他道:“所以,不要離開我,永遠待在我身邊,乖乖的。”

江楚年手癢癢,他被氣得說不出話來,被對方的處心積慮憋得幾近吐血。

可他臉上沒有出現憤怒,反而格外的悲哀。

他很想問對方愛自己嗎?

如果不愛,那麽不讓自己的離開究竟是為了什麽?

單純取樂嗎?

還是像是人類需要寵物的陪伴那般嗎?

江楚年的目光像是要浸出淚一般,最後他聽見自己道:“出去。”

不歡而散。

*

江楚年身體愈發差,發燒停止了,轉而咳嗽,日日夜夜不停咳,活像是要把肺咳出去一般。臉色慘白,沒有人樣。腿腳不知為何遲遲不好,每天有很多醫生來看他,都給不出具體原因,只是開了些藥,勸誡好好休息。

江楚年話越來越少,整日待在房間,寡言少語,只是總是盯著窗外。像是一株沒有沐浴到陽光的向日葵。

米蕾看他的精神狀態越來越不好,想要幫助他卻不知從哪裏幫助。

於是她試探著問道:“江,有什麽是我能幫上忙的嗎?”

江楚年頭也沒回,眼神執著,定定地看向窗外,他好像哼了一句歌,但是米蕾聽不懂。

過了幾分鐘,江楚年輕微點了點頭。

第二日,米蕾便帶回了江楚年想要的消息。正如江楚年所料,他知道有誰比他更著急讓自己離開。

這次米蕾聽清楚了,江楚年並沒有哼歌,而是在吹口哨,語調輕揚。

她從江楚年臉上看到了難得的輕松。

別墅裏白天只有她和江楚年兩個人,如果不算別墅門口裏裏外外守著的保鏢的話。晚上米蕾則會離開,只留下江楚年一個人,他也不到處轉,整日窩在房間內。

自從上次不歡而散過後,江楚年又是好幾天沒見到元青霄。

不過也好,對方越忙碌,對他越有利。

他知道自己的精神不太好。高中有一次上課,從窗外飛進了一只迷失方向的鳥,眾人還沒有反應過來,這只鳥撞向了窗戶,跌跌撞撞的,但是看不見道路,撞了一次又一次,直到頭破血流,羽毛亂飛。在眾人驚恐的目光下,這只鳥活生生撞死在了玻璃上,眼神渙散,鮮血四濺,在玻璃上濺出了一朵花。

江楚年有時覺得,自己就是那只鳥。

可他並不想要這樣可悲地死去。

再次見到舒海心,江楚年沒有分毫的意外。他特意將自己收拾了一番,刮了胡子,頭發長得有些長了,他不會剪頭發,索性半紮頭發,將其捆成了一個丸子樣。他瘦了不少,顯得穿的衣服空蕩蕩的,走起路來灌風,他也不在乎。

江楚年跟著舒海心上了車。

舒海心看上去胖了很多,臉上多了很多肉,本就娃娃臉,看上去更可愛了。只不過跟其格外不符的是眉眼上的憂愁。

舒海心望了他幾眼,欲言又止。

江楚年輕飄飄地瞥向他,道:“有話說?”

舒海心坐直了,他道:“按照計劃就行,阿霄並不知道我把你帶出來了。但是,我這一來,肯定就會有人告訴他你被我接走了。”

“等一會兒,”舒海心語氣加重,似是強調,“阿霄會去資助的大學參加活動,他很忙。”

“我會把你一起帶上,到時候會有很多人,阿霄不會當場發作的。大學還在上學,趁人多的時候,我會派人把你接走。你不要有一絲停留,跟著他們。”

他皺了皺眉,懷疑江楚年並不信任他,道:“隨便你信不信我。”

江楚年平淡地看著窗外,感受來自窗外的風,道:“我沒什麽退路,只能信你的。你也可以相信我,我一定會走得很快,走得很遠。”

舒海心哼了一聲,“最好是這樣。”

江楚年:“你好像很討厭我。”

舒海心被戳中了,臉上當即表現出來不快。不過馬上他就輕笑了一聲,道:“之前是的,但是現在不了。”

舒海心臉上得意洋洋,洋溢著滿足,“我懷孕了。”

“是阿霄的。我有孩子了,他肯定會把心放在我這裏的。”

江楚年感覺自己的呼吸很輕,他眼神沒有焦距,淡淡地說道:“是嗎?恭喜你啊。”

是啊,元青霄不是alpha嗎?他跟與其信息素匹配度高的omega才是天生一對。

是啊,元青霄不是說自己信息素不穩定嗎?想必就只有舒海心才能安撫他。

是啊,只有omega易孕,才能完全符合元青霄將自己基因傳遞下去的想法。

江楚年聽見自己又說了一遍:“恭喜你們。”

說完,他才感覺說這話的時候自己的聲音跟往常完全不一樣,像是換了一個人在替他說出這句話。

到了學校裏面,還沒有下車,江楚年就已經看見元青霄站在樹蔭下,戴著無框的眼鏡,正盯著手表。

見到車來,他面無表情地透過車窗盯著。

車剛停穩,元青霄就大步走了過來,他拉開了靠著舒海心的車門,眼睛卻是看向江楚年,他道:“你不應該來這裏。”

江楚年一聲不響,是舒海心驀地扯住了元青霄的手腕,臉上掛著討好的笑,“是我,今天不是個好日子嗎?就帶著一起出來逛逛。”

元青霄眉頭一皺,“回去。”

舒海心的笑僵硬了一瞬,他柔和地道:“來都來了,我看江先生在家裏憋了這麽久,對身體也不好,出來走走心情會好點的。”

元青霄的表情這才放松了一點,他道:“我會讓小於跟著你們,只在學校裏,其餘哪裏都不要去。”

舒海心連連點頭。

除此之外,江楚年跟元青霄沒有任何言語上的交流。

活動的場地是在空曠的廣場上,廣場極大,看上去可以容納幾千人。有工作人員正在布置現場,他們將臺子搭建到了正中間的地方。看上去類似開幕典禮。

有幾圈的凳子將臺子圍到了中間,而最外層,人山人海,無數人的視線看向了中間。

江楚年看不懂英語,他並不清楚是什麽活動。他有些楞楞地跟在舒海心身後。

舒海心低聲道:“活動一開始,你朝最外層走,會有人接應你。”

人潮會遮住他的蹤跡。

江楚年看向離自己幾步遠的於奪文,說了聲“好”。

舒海心看向如此老實的他,狐疑地挑了挑眉,問道:“你都不問問接應你的人是誰嗎?你就不怕我把你賣了或者殺了?”

江楚年目不斜視,他淡淡說道:“你不缺錢,你也不想坐牢。至於接應我的人是誰——”

他偏過頭,直視舒海心,“是南姨。”

一剎那,舒海心的臉色難看了些許,他冷哼了一聲。

江楚年沒有多說什麽,他並不在乎元青霄覆雜的家庭關系和他那個神經質的爹。

江楚年的內心並沒有他面上表現出來的平靜,他默默攥緊了口袋裏的東西。

如果……他是說如果失敗的話,他不介意同歸於盡。

隨後,陸陸續續有人走進會場。很快,人群再次密集了起來,像是癌細胞增殖一般。如果不特意去看某個人,根本沒有人會註意到這個人的離開。

活動一開始,舒海心就給他使了個眼色。

江楚年便彎著腰,將自己塞進無數人中,沒走幾步,手臂就被握住。

他回頭,臉上淡定,額頭上冒出了汗水,不知是熱的還是緊張。

是於奪文,他問道:“江哥,你要去哪兒?”

“廁所。”

於奪文依舊警惕,“我陪你去。”

兩人在人山人海中對視著,江楚年固執地沒有移開目光。是於奪文率先敗下陣來,他長嘆了一口氣,在原地急到踱步,臉上露出苦惱與煩躁,叉著腰,無奈地說道:“我知道了。”

“哎呀。”於奪文搓了搓臉,“不知道放你走我會不會丟掉這份工作啊,但你早該走了。”

他哭嚎了一聲,再次嘆氣,心疼地說道:“這份工作真心不錯,錢多得我晚上做夢都要笑醒。事雖然也多,老板有點暴躁,其他福利都不錯啊……”

他說得太快,江楚年還沒反應過來,就見於奪文伸出拳頭,爽朗地笑了。

“江哥,有緣再見。”

江楚年臉上依然保持呆滯,反應過來之後低頭笑了笑,他臉上短暫地露出一絲的不舍,他碰了碰拳,拍了拍於奪文的肩膀,道:“會的。”

緊接著馬不停蹄地朝最外層走去。

變故就在頃刻間發生。

一聲槍擊,現場一瞬間的凝滯後,人潮洶湧,如同水滴進了高溫的油鍋一般,尖叫聲,恐慌聲,將這塊區域包裹住。

江楚年立刻停下了腳步,心臟仿佛停止了跳動,周圍人聲鼎沸,他卻感受到了窒息一般的死寂。

他情不自禁驚慌地回頭,去看向正中間的臺子,只見一個西裝革履的人捂住了胸口慢動作般倒了下去。

江楚年感覺自己停止了呼吸,他踉蹌著又轉頭走了幾步。像是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之後,他硬生生地止住了腳步。

不……

江楚年的眼淚大顆大顆掉落了下來,如同決堤的洪水。

許多人面露恐懼地從他身邊擦肩而過,唯獨他像是逆流一般。

有人撞到他,他身形不穩,一個趔趄歪倒在地。

有人踩到了他,他仿若沒有了知覺,眼神定定的。

直到有人伸出手架住他。

“你還楞著幹什麽?!”

對方臉上戴著的眼鏡已經不見了蹤影,他並沒有註意到江楚年的不對勁,他一把將江楚年攬在了懷裏,步伐很快,著急地跑向安全的地方。

邊跑邊看江楚年,這才在匆忙中看見了江楚年的臉上布滿了淚痕。

這還是元青霄第一次看見江楚年如此絕望的流淚,他當即就怔住了,腳步也亂了。

他嘴巴打結,明明要說些好聽的安慰的話,到嘴邊上卻又成了:“你不要哭了。”

普通平常沒什麽安撫的效果,元青霄一說出口就後悔了。

他不知道江楚年是腿軟還是被刺激到了,覺得速度太慢索性直接抱住了江楚年。

誰知,江楚年猛然反手就將他抱住了,帶著將他勒死的力度,差點讓他咳嗽出聲。

事情發生得過於突然,直到現在,江楚年的心跳還沒有平覆了下來。

他的眼淚止不住地滴在了元青霄的肩膀上。

元青霄把外套脫了,只剩下內裏的白色襯衣,此時襯衣已經濕透了,像是出了一身冷汗。

他不明就裏,只見他單手抱住江楚年,騰出另一只手去給他擦眼淚。

他從未見過江楚年哭泣,頭一回見,只感覺比剛才槍擊發生的那一秒還要恐懼。

事情發生得太快了,就連元青霄也是一陣後怕,眼下抱住了懷裏的人才擁有了實感。

“等下!”江楚年猝然大喊道。

江楚年已經緩了過來,這才留意到了持槍的人所在的地方距離他們不過幾十米,對方沒有逃跑,仍舊狂妄地拿著手槍沖向距離他近的人。

而距離他只有十幾米距離的地方,一個人正捂住肚子倒在了地上。

竟是舒海心!

元青霄應聲停下,只見江楚年表情慌張看向一個地方,他順著江楚年的目光望了過去,隨即瞳孔急速放大,腳步硬生生轉了個彎。

他將江楚年放下之後,就想要沖向舒海心所在的地方。

豈料,手臂被死死拉住了。

元青霄條件反射回頭,江楚年的眼眶裏積滿了眼淚,他緊緊地盯著元青霄,眼神裏的情緒極為覆雜。元青霄憑借著驚人的遲鈍感知,也能從中感受到一絲不舍和害怕。

還沒等元青霄說什麽,江楚年就放開了他的手,眼淚瞬息便落了下來,他的表情絕望無比。

情況太過危急了,元青霄只來得及說一句:“等我。”

然後他飛快地跑向了舒海心。

他沒有看見的是,江楚年掏出了待在口袋已久的刀。就在元青霄朝舒海心跑去的同一時刻,持著護盾和槍的警察已經抵達了現場。

幸好的是,舒海心並不在暴徒的襲擊目標裏。

元青霄環住了舒海心,對方跌坐的地上,有層層血跡滲了出來。

舒海心滿臉是淚,他護著肚子,喃喃道:“孩子。”

元青霄不知作何反應,只如同幼時那般輕輕抱住了他示意安慰,舒海心神情悲涼,躺在了元青霄的懷裏,眼神呆板地盯著一個點。

下一瞬,元青霄抱住舒海心,有層層警察湧了上來將他們保護住。

而在他們的身後,暴徒挾持了一個人,正與警察對峙著。暴徒叫囂著,嘴裏大放厥詞。

又是一聲槍響。

元青霄沒心思去管這些,警車聲,急救聲,無數的聲音包圍住他。數不清的醫生前往搶救受傷的人,數不清的警察疏散人群控制現場。

人頭攢動,元青霄始終沒有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人。他遽然意識到了什麽,心陡然一墜。

這種感覺在短短半小時內已經是第三次了。

第一次的時候他站在臺子上,享受著眾人的鼓掌聲和讚賞聲。臺下的人如同棋盤上的棋子,可他一眼便看見了江楚年,對方在跟舒海心講著話,但很快便朝外層走去。他心一慌,腳步便想要下臺,強大的意志力阻止了他,元青霄的笑容轉為僵硬。

好在,自己派的於奪文跟上了江楚年。兩人在密集的人群中說著什麽,沒一會兒,江楚年依舊朝外走,而於奪文卻站住不動了。

怎麽回事。

元青霄抿了抿嘴唇,心一緊。該死的,為什麽不繼續跟上去?!

他心裏暗罵,誰承想,一聲槍響,正在演講的另一個資助者捂著紅色的胸膛倒了下去。

元青霄反應迅速,幾步跳下臺子,飛速奔向了江楚年的方向。

快點,再快點!

像是跑出了殘影,觸手可及,他久違地感受到了對方的溫暖。

他聽見自己的心重新跳動了起來。

幸好,幸好,江楚年沒出事,幸好……

元青霄將舒海心放到擔架上,舒海心攥住他的手,正無聲地哭泣。他急需元青霄的照顧,而元青霄作為他的未婚夫,也理應去陪伴他。

可是,元青霄的眼神卻在四處張望,像是在尋找著什麽。

就在此刻,他看見了熟悉的身影,於是他摸了摸舒海心的額頭,“海心,我會派人去陪你,不要害怕。”

說完,元青霄沒有留戀地朝那道身影跑了過去。

舒海心緊緊閉上眼睛,苦笑著,任由淚水滑落。

元青霄跑得很快,扯住了對方的手臂,卻是一個根本不認識的人。

他失魂落魄,急匆匆掏出手機,他要派人去找,不管找多久,不管找多遠,只要能找到。

元青霄捂住了嘴巴,有一道聲音告訴他,江楚年真的走了。

江楚年要離開他。

他雙眼充血,手抖得厲害,憤怒得想要大叫,不僅因為江楚年的不告而別,又是因為自己的無能為力。他腦子轉得很快,立馬就明白了江楚年不可能只靠他自己就能離開,一定、一定有人在他背後幫助他。

至於那個人是誰……

如同命中註定一般,元青霄猛一擡眼,就看見遠處遮掩在一排救護車後面的白色轎車。

他看見江楚年寧靜地望著自己,手中拿著一把刀,刀上面布滿了鮮血,同時,他看見,江楚年的鎖骨處,臥著觸目驚心的血液。而他的衣領,幾乎從白色染成了紅色。

元青霄的心臟仿佛被一雙無形的手擠壓,他幾乎透不過氣來,甚至比他自己割一塊肉還要難受的痛苦馬上席卷了全身,他面目扭曲,感同身受般的疼讓他彎了腰想要嘔吐。

他……就這麽討厭自己嗎?討厭到自己割了腺體,想要斷開跟自己的一切聯系嗎。

真的不疼嗎?就這麽厭惡自己嗎?

對自己的厭惡帶來的心理上的疼遠大於割腺體的痛楚,所以才能如此果斷地去做嗎?

元青霄額頭上青筋暴起,想要奔向江楚年卻發現自己根本挪動不了腳步,他只聽見自己痛苦地大叫:“不!!!”

不!!!不要離開自己!!!

你讓我做什麽都行!不要離開我!求求你了!我求你了!你想要什麽我都給你!求你不要離開我!求求你!求求你!不要走啊!我求求你不要走啊!!!不要拋下我啊!!!不要讓我一個人啊啊啊!!!我求求你!!!

江楚年扔下刀子,隨意擦了擦脖子上的鮮血,止不住了,太疼了,疼得他連刀子都握不住,疼得他連車門都打不開。他眼眶仍泛著紅,面上強裝著冷靜。

駕駛位的南姨目睹了全過程,啟動了車子好一會兒,才問道:“你真的想要離開嗎?”

副駕駛位上的人哭得泣不成聲,瘦削的身軀劇烈顫抖。

半晌,這個問題才得到了回答。

“嗯。”

他需要離開。

只不過,他們,連句像樣的告別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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