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第 5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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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2 章 第 52 章
翌日。
都到別莊上了，沒那麽多的規矩體統。沈蘭宜睜眼的時候，天光已經大亮。
昨晚前半夜未得休息，後半夜才回來睡下，難免睡得晚了些。
靈韞她們已在此地停留一旬有餘，還未動身，昨夜是晴夜，天邊有星有月，沈蘭宜避開所有人的視線，悄悄前去探訪。
某處不起眼的農舍，樸陋的窗口沒有燈光透出，但沈蘭宜知道，裏面是有人的。
約定下的敲門聲響起後，熹微的燭火悄悄亮了起來，一點門縫被從內推開，緊接著，門縫裏露出一只老邁的眼睛。
夜寒風漸漸，孫婆婆請了她進去。
不算多久沒見，但也許是因為憂心遠在北境的裴疏玉，孫婆婆看起來老了許多，本就灰白的鬢發，白得更透了。
沈蘭宜環視一周，問：“小郡主在何處？”
黑黝黝的夏夜裏，她的眼睛比最名貴的夜明珠還要亮。
直到口幹舌燥，沈蘭宜才恍然發覺，她已經自顧自絮叨了有多久。
清脆的聲音忽然沒了，裴疏玉挑眉看她：“累了？”
沈蘭宜有些不好意思，她收了收下巴，說：“有點。”
出來的時候，她見裴疏玉臉色不太美妙，想拉著他說說話散散心來著，結果倒好，她自己說得興起，忘了本來是想幫他緩和心情的了。
不過，沈蘭宜想，有人在聽的時候，傾訴的欲望總是會更強烈一些。這也不能怪她。
裴疏玉仍舊看著她。
她像一泓山間的清泉，只消一眼望去，就能看清楚裏面有多少躍動的小魚。
相處有一段時間了，沈蘭宜不像才來那會兒那般防備，她並不害怕被裴疏玉多看兩眼。
只是，今天他的眼神似乎比往日要覆雜許多。
她擡起勻稱的手，用手背蹭了蹭自己的下巴：“我臉上有東西嗎？”
當然沒有，裴疏玉收回目光，他站起身，道：“走吧。”
話音剛落，一道亮得晃人的閃電從天邊急急閃過——
隨即便是轟隆隆的巨響炸開，就像耳邊點起了個大炮仗，沈蘭宜被駭了一跳，剛要跨過長凳的腿被嚇得一哆嗦，差點一頭栽到了裴疏玉背上。
她勉勉強強站定，一擡頭，卻見裴疏玉的身軀還擋在她跟前。
“下雨了。”他說。
沈蘭宜這才發現，堆積在天上那大團大團的雲，已經黑得不像樣子。
伴隨著雷聲，豆大的雨點從雲團中迫不及待地墜向大地。
他們沒有帶傘，被堵在了這四角亭裏了。
望著驟然降下的這場雨，沈蘭宜懊惱道：“都怨我，早些回去就不會被堵在這裏了。”
裴疏玉當然不會怨她，相反的，他的胸腔中甚至泛起了一股難以言說的竊喜。
兩人並非沒有獨處過，但那是形勢所迫下做的選擇——若是小院有第二間房，就沒有打地鋪的選擇了。
可現在的情形，來自她的主動相邀。
“夏天的雨，來得快去得也快，且等等。”裴疏玉說。
這麽大雨，他淋回去是無所謂的，不過她麽……裴疏玉瞥了她一眼，還是等等吧。
沈蘭宜點頭，她依舊臉沖外，倚著榆木柱子坐下。才坐下，她想起來件事兒，便道：“小少爺，多沈你的援手。銀票已經兌了，餘下那四十兩等雨停了回去了，我先還予你。”
裴疏玉對於這個話頭興致缺缺，他仍負手站著，嗯了一聲算作回應。
涼意初透的夏夜裏，雨聲叮叮咚咚地回蕩在耳邊。
彌漫的雨幕接連不斷，隔絕了檐外的一切人聲，小小的一方四角亭，短暫地成為了一片世外桃源。
除了雨聲以外，安靜得要命。
仿佛這世上只剩下了她和他兩人。
沈蘭宜方才已經把話都快說完了，應和著沈默的氛圍，她沒有再開口，而是悄悄望著背對她的裴疏玉，心想，他在想什麽呢？
卻不妨被他突然轉身，將她的眼神逮了個正著。
裴疏玉什麽也沒說，隔著亭柱坐在了她身邊。沈蘭宜一激靈，挺直了背，不敢倚在柱子上了。
亭中了無人聲，沈蘭宜莫名地有些慌，她伸長脖子，偷偷往柱子那邊望。
她謹慎地開口試探：“在見了寶珠妹妹之後，你……好像就不太開心。”
裴疏玉沒有在她面前收斂起自己的情緒，是以被她察覺，他並不意外。
沈蘭宜還在組織語言：“也不是不開心吧，就是、就是有些奇怪……”
她終於想到了合適的詞來描述：“有些局促不安。”
是的，在自己的親妹妹面前，他很局促不安。
裴疏玉輕笑，低低的笑聲被雨聲蓋住了，讓沈蘭宜幾乎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他說：“你看出來了。”
“為什麽呢？”沈蘭宜不明白。
如果說他與爹娘的關系很僵，是因為他們想要逼迫他走他不想走的那條“更安全”的路，那在自己妹妹面前局促，又是因為什麽？
“想聽嗎？”他問。
沈蘭宜當然想聽。
在百年後，她曾瘋魔了一般去看所有有關裴疏玉的記載，無論是正史縣志還是逸聞。
裴疏玉的一切，她都想要了解。
可是她卻搖了搖頭，認真地反問他：“小少爺，你想說嗎？你想說，我就想聽，你若不想說，我也不想聽。”
這是一個出乎裴疏玉意料的答覆。
她對於他有著一種近乎於崇拜的熱衷，他雖然不知道這股熱衷的來源到底是報恩還是旁的什麽原因，但他本以為她肯定會一口咬定想聽的。
“我想說。”
伴著雨聲，沈蘭宜聽到了一個故事。
彼時韃靼吃了大敗仗，遼東上下一片歡騰，沒有好好過年的遺憾讓大家格外想過好元宵，十一歲的哥哥偷偷帶著六歲的妹妹去看花燈，人頭攢動中也不曾松開妹妹的手。
他們的爹在戰場上殺敵無數，哥哥和妹妹被想報覆威脅的人盯上了，打暈塞到了麻袋裏帶走。他們的家人發現得很快，賊人發覺不對要脫身，許是因為妹妹身量更小好藏，她被賊人擄走了，哥哥被丟了開來。
再後來，妹妹雖被救了回來，可是卻再也不可能像之前一樣，搖著哥哥的胳膊要他帶自己去看花燈了。
怪不得……沈蘭宜靜靜聽完，心裏很不是滋味。
可這又能怪得了誰呢？
於蘇氏而言，她能怪自己的丈夫殺敵太猛，才惹來敵虜報覆嗎？她能怪兒子一個小兒郎沒有護住妹妹嗎？
都不能。
可是憑心而論，心裏又如何一點都不介意呢。
沈蘭宜想得出神，連裴疏玉何時站到了她的身前都沒有發現。
他神情淡淡的，“走吧，雨小了很多。”
沈蘭宜仰頭，他的身後是朦朧的細雨。
這個角度看他，他顯得更高了。
她猛地站了起來，問了他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小少爺，十一歲的時候，你多高呀？”
裴疏玉猜了很多她聽完後可能給出的反應，卻沒想到她會這麽問。
他沈默半晌，伸出手在自己跟前比了比。
沈蘭宜說：“你那時才這麽高，我努努力，都能把你扛起來。小少爺，你太苛責自己了。”
裴疏玉頓了頓，低下頭看她：“把我扛起來？”
她的跳脫很刻意，裴疏玉聽得出來，不過順著她的好意繼續往下說罷了。
沈蘭宜便道：“不要小瞧我呢，若是我遇到的是十一歲的你，說不定真的可以。”
她腦子裏忽然在想，如果她來到這個朝代的時間再早上幾年……
既而她搖了搖頭。
不要想那麽多了，她告訴自己，眼下一定是上天最好的安排。
不過她還是很想見一見十一歲的裴疏玉的啦。
沈蘭宜腦補了一下小裴疏玉的模樣，不由自主地彎了彎唇角。
傻笑還掛在臉上，一只手忽然落在了她的發頂。
俄而，這只手重重地揉了揉她的腦袋。
無論是許氏還是譚清讓，他們身在京中，對於別莊上的她的關註只會與日俱減。
前來打探消息的人又是這麽個德行，便是她暫且不在，想來也有辦法糊弄。
沈蘭宜稍放下點心來。
到了晚間，她掩門出去。
天邊又是一輪皓月高懸，照徹了整片大地，照得她腳下的前路一片通明。
還有要事要與孫婆婆他們相商，沈蘭宜沒有賞月的心思，走得極快。
可還未行至，身後忽地傳來幾聲突兀的蛤/蟆叫。
她腳步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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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韞她們已在此地停留一旬有餘，還未動身，昨夜是晴夜，天邊有星有月，沈蘭宜避開所有人的視線，悄悄前去探訪。
某處不起眼的農舍，樸陋的窗口沒有燈光透出，但沈蘭宜知道，裏面是有人的。
約定下的敲門聲響起後，熹微的燭火悄悄亮了起來，一點門縫被從內推開，緊接著，門縫裏露出一只老邁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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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算多久沒見，但也許是因為憂心遠在北境的裴疏玉，孫婆婆看起來老了許多，本就灰白的鬢發，白得更透了。
沈蘭宜環視一周，問：“小郡主在何處？”
黑黝黝的夏夜裏，她的眼睛比最名貴的夜明珠還要亮。
直到口幹舌燥，沈蘭宜才恍然發覺，她已經自顧自絮叨了有多久。
清脆的聲音忽然沒了，裴疏玉挑眉看她：“累了？”
沈蘭宜有些不好意思，她收了收下巴，說：“有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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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沈蘭宜想，有人在聽的時候，傾訴的欲望總是會更強烈一些。這也不能怪她。
裴疏玉仍舊看著她。
她像一泓山間的清泉，只消一眼望去，就能看清楚裏面有多少躍動的小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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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今天他的眼神似乎比往日要覆雜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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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勉勉強強站定，一擡頭，卻見裴疏玉的身軀還擋在她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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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蘭宜這才發現，堆積在天上那大團大團的雲，已經黑得不像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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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沒有帶傘，被堵在了這四角亭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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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疏玉當然不會怨她，相反的，他的胸腔中甚至泛起了一股難以言說的竊喜。
兩人並非沒有獨處過，但那是形勢所迫下做的選擇——若是小院有第二間房，就沒有打地鋪的選擇了。
可現在的情形，來自她的主動相邀。
“夏天的雨，來得快去得也快，且等等。”裴疏玉說。
這麽大雨，他淋回去是無所謂的，不過她麽……裴疏玉瞥了她一眼，還是等等吧。
沈蘭宜點頭，她依舊臉沖外，倚著榆木柱子坐下。才坐下，她想起來件事兒，便道：“小少爺，多沈你的援手。銀票已經兌了，餘下那四十兩等雨停了回去了，我先還予你。”
裴疏玉對於這個話頭興致缺缺，他仍負手站著，嗯了一聲算作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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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這世上只剩下了她和他兩人。
沈蘭宜方才已經把話都快說完了，應和著沈默的氛圍，她沒有再開口，而是悄悄望著背對她的裴疏玉，心想，他在想什麽呢？
卻不妨被他突然轉身，將她的眼神逮了個正著。
裴疏玉什麽也沒說，隔著亭柱坐在了她身邊。沈蘭宜一激靈，挺直了背，不敢倚在柱子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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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疏玉沒有在她面前收斂起自己的情緒，是以被她察覺，他並不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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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在自己的親妹妹面前，他很局促不安。
裴疏玉輕笑，低低的笑聲被雨聲蓋住了，讓沈蘭宜幾乎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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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呢？”沈蘭宜不明白。
如果說他與爹娘的關系很僵，是因為他們想要逼迫他走他不想走的那條“更安全”的路，那在自己妹妹面前局促，又是因為什麽？
“想聽嗎？”他問。
沈蘭宜當然想聽。
在百年後，她曾瘋魔了一般去看所有有關裴疏玉的記載，無論是正史縣志還是逸聞。
裴疏玉的一切，她都想要了解。
可是她卻搖了搖頭，認真地反問他：“小少爺，你想說嗎？你想說，我就想聽，你若不想說，我也不想聽。”
這是一個出乎裴疏玉意料的答覆。
她對於他有著一種近乎於崇拜的熱衷，他雖然不知道這股熱衷的來源到底是報恩還是旁的什麽原因，但他本以為她肯定會一口咬定想聽的。
“我想說。”
伴著雨聲，沈蘭宜聽到了一個故事。
彼時韃靼吃了大敗仗，遼東上下一片歡騰，沒有好好過年的遺憾讓大家格外想過好元宵，十一歲的哥哥偷偷帶著六歲的妹妹去看花燈，人頭攢動中也不曾松開妹妹的手。
他們的爹在戰場上殺敵無數，哥哥和妹妹被想報覆威脅的人盯上了，打暈塞到了麻袋裏帶走。他們的家人發現得很快，賊人發覺不對要脫身，許是因為妹妹身量更小好藏，她被賊人擄走了，哥哥被丟了開來。
再後來，妹妹雖被救了回來，可是卻再也不可能像之前一樣，搖著哥哥的胳膊要他帶自己去看花燈了。
怪不得……沈蘭宜靜靜聽完，心裏很不是滋味。
可這又能怪得了誰呢？
於蘇氏而言，她能怪自己的丈夫殺敵太猛，才惹來敵虜報覆嗎？她能怪兒子一個小兒郎沒有護住妹妹嗎？
都不能。
可是憑心而論，心裏又如何一點都不介意呢。
沈蘭宜想得出神，連裴疏玉何時站到了她的身前都沒有發現。
他神情淡淡的，“走吧，雨小了很多。”
沈蘭宜仰頭，他的身後是朦朧的細雨。
這個角度看他，他顯得更高了。
她猛地站了起來，問了他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小少爺，十一歲的時候，你多高呀？”
裴疏玉猜了很多她聽完後可能給出的反應，卻沒想到她會這麽問。
他沈默半晌，伸出手在自己跟前比了比。
沈蘭宜說：“你那時才這麽高，我努努力，都能把你扛起來。小少爺，你太苛責自己了。”
裴疏玉頓了頓，低下頭看她：“把我扛起來？”
她的跳脫很刻意，裴疏玉聽得出來，不過順著她的好意繼續往下說罷了。
沈蘭宜便道：“不要小瞧我呢，若是我遇到的是十一歲的你，說不定真的可以。”
她腦子裏忽然在想，如果她來到這個朝代的時間再早上幾年……
既而她搖了搖頭。
不要想那麽多了，她告訴自己，眼下一定是上天最好的安排。
不過她還是很想見一見十一歲的裴疏玉的啦。
沈蘭宜腦補了一下小裴疏玉的模樣，不由自主地彎了彎唇角。
傻笑還掛在臉上，一只手忽然落在了她的發頂。
俄而，這只手重重地揉了揉她的腦袋。
無論是許氏還是譚清讓，他們身在京中，對於別莊上的她的關註只會與日俱減。
前來打探消息的人又是這麽個德行，便是她暫且不在，想來也有辦法糊弄。
沈蘭宜稍放下點心來。
到了晚間，她掩門出去。
天邊又是一輪皓月高懸，照徹了整片大地，照得她腳下的前路一片通明。
還有要事要與孫婆婆他們相商，沈蘭宜沒有賞月的心思，走得極快。
可還未行至，身後忽地傳來幾聲突兀的蛤/蟆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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