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 第 53 章
關燈
小
中
大
第 53 章 第 53 章
月朗星稀，長風戚戚。
另一邊，賀娘子裹著半件長衫，緩步從風裏走來。
本是件青布的衫子，可惜衣擺往上沾了病人的血和嘔吐出來的穢物，只好絞掉，剩下半截披著。
連軸轉了三四日，便是鐵打的人也堅持不住了，從離了莊上起，賀娘子未有停歇，一直在京郊西北面的那片村落裏施醫給藥。
情形比她想象中還要嚴重，連裏正家的青壯年都倒了好幾個。京中自顧不暇，哪會管這些鄉野地界，賀娘子帶去的藥材很快就用見了底。
想起走前沈蘭宜所言，到了晚間，賀娘子回來補給。她循著來時獨行的路，在月光下，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回走著。
身量頎長的人，腳程自然不慢，賀娘子心懷惴惴，走得就更快了，不多時，她便瞧見了月色籠罩下，譚家的莊子。
這個時辰，莊戶人家養的狗都睡著了，那間約定好的屋舍中，卻還亮著燭火。
有人在？賀娘子眉頭微蹙，下意識放快了腳步，湊近了些之後，驀然發現這燭火不同尋常。
這種感覺很特別。
沈蘭宜的姐姐還未出閣時，倒是時常像搓小貓的頭一樣揉搓小妹的腦袋。
可是……
沈蘭宜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聽見裴疏玉問她。
“在胡思亂想什麽？”
他的語氣司空尋常，就好像什麽也沒有發生過一樣，讓沈蘭宜幾乎以為剛才被摸頭是她的錯覺。
是錯覺嗎？沈蘭宜摸了摸自己的發頂，抿著唇，狐疑地打量著裴疏玉才背到身後去的、可疑的左手。
不是她的錯覺，裴疏玉確實是用這只手作的亂。
裴疏玉輕咳一聲，掩過尷尬，道：“再不走，雨要下大了。”
微妙的觸感仍停留在他的掌心。
她低著頭傻笑，毛茸茸的圓腦袋就在他跟前。他一垂眼，就能瞧見她臉上藏也藏不住的小得意。
太可愛了，裴疏玉一時沒忍住，伸手的動作比理智出現得更快，待他發覺自己唐突時，他的大掌已經在她腦殼上揉了兩個來回。
他大跨步走在前面，沈蘭宜沒來得及想太多，提起裙擺追在他身後。
微涼的雨絲拂面，不僅不惱人，反而還帶來了清爽的感受。
沈蘭宜一邊小跑著一邊在想，這是她第一次淋雨。
她以前還從未淋過雨呢！
以前的她是不得不被嬌養在籠中的鳥兒，而現在，她終於可以從籠中飛出去，小小地感受一下外面的風和雨滴。
沒多時，那小小的四角亭和四角亭裏懵懂的接觸，就都被她拋到身後去了。
小院就在不遠處，月窗正打著傘往外走。
見二人走近，月窗驚道：“小少爺、姨娘，你們怎麽淋著雨回來了！奴婢見您遲遲不歸，還打算去外頭問一問。”
她確實伶俐，但是手上只有一把傘，一時她竟不知該如何是好。
不過裴疏玉給了月窗一個眼神，她便懂了，快跑幾步走到沈蘭宜身邊，把傘向她傾斜。
月窗感受到了沈蘭宜微濕的衣袖，不無心疼道：“姨娘，下次你出去還是得帶上奴婢，再要拿傘，奴婢也好先回去給您拿上。”
月窗伶俐，她的妹妹也乖覺，遙遙見他們回來，就拿好了幹的巾子來，還道：“熱水已經燒上了。”
沈蘭宜先去盥洗，這一會兒功夫裴疏玉也不閑著，左右雨小了，這一星半點的對於他而言不算什麽，竟又練起了新學的劍招。
沈蘭宜洗完，絞著頭發，從檐下走來，雨其實已經下大了很多，而裴疏玉恍若未覺，明明他的劍尖都還在往下滴水。
她站定，正大光明地看了一會兒，終於發現哪裏不對勁了。
今天，裴疏玉使的是左手劍。
練的差不多了，裴疏玉往沈蘭宜那瞄了一眼，旋即把手中劍往空中一拋——
閃著寒光雨色的劍刃淩空輕旋，周遭連雨絲都無法靠近，凜然的劍意在此刻仿佛有了形狀。
這回，他依舊反身將劍鞘往前一伸。
劍刃穩穩地被劍鞘反包入其中。
沈蘭宜眼睛都看直了，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看看裴疏玉，又看看他手裏的劍。
“好厲害，”她由衷道。
當然得厲害，裴疏玉什麽也沒說，雲淡風輕地把終於發揮出作用的劍往墻根下一拋，瀟灑得很。
他整個人都冒著水汽。
雨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洇濕了他眼睫，可他的眼睛卻並沒有被雨水模糊，依舊銳利得能穿透夜色。
他的眼神進攻性太強了，沈蘭宜下意識偏開了臉。
“你快些去洗洗吧，小心要傷風了。”
裴疏玉心中隱隱的郁結消散一空，他輕笑，道：“好。”
等他收拾好自己，再走進臥房時，就看見沈蘭宜抱著才被他丟在墻根的劍，正坐在床沿。
“你在做什麽？”
沈蘭宜擡頭，見他來，忙道：“我想幫你擦擦劍。”
裴疏玉一手把劍從她懷中抽走：“已經宵禁，傷到了去哪找人給你治？”
懷裏冰涼的觸感沒有了，沈蘭宜一時還有點不適應，她嘟囔道：“我很小心的，我就是怕它沾水生銹了……”
“不是好劍，也不至於淋雨就銹了。”裴疏玉說。
他都懶得再出去，直接隨手把劍擱在了窗臺外面。
他這一轉身，沈蘭宜才註意到他的頭發並沒有束起，而是直接披散在身後。
男人披下頭發，要麽會因為臉上的線條剛硬而顯得古怪，要麽會因為披下的頭發中和了氣質而顯得過於柔和。
從前休沐的日子裏，沈蘭宜的娘就曾一面幫沈太傅絞著洗過的濕頭發，一面笑他奇怪。
可是眼前的裴疏玉卻不同。
他身著隨意的寢衣，半幹的頭發垂在背後。
沈蘭宜不懂應該如何描述男人的長發，只是單純覺得很好看，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裴疏玉不介意她看他，可前提是她視線的落點不是他的頭發。
他神情有些怪異，“你在看什麽？”
沈蘭宜當然不會說她想到了她爹，並且在心裏暗暗地把他和她爹披發的模樣橫向對比了一番，最後得出的結論居然還是她爹這個曾經以俊俏聞名京城的探花郎輸了。
可她不擅長說謊，或者說就沒有撒過謊。
沈蘭宜憋了好久，把臉憋得通紅也沒想好怎麽回答他，最後只道：“我……我拿個東西。”
裴疏玉覺得她簡直是莫名其妙，再一想又覺得算了，她的想法本就跳脫。
他明明是想讓她瞧他反向收劍入鞘的動作，結果她在意的居然是劍會不會銹？
想及此，裴疏玉啞然失笑。
他今天好像笑得有點多。
憑心而論，裴疏玉知道自己不是什麽開朗的人，他習慣了獨來獨往，身邊連慣用的小廝長隨也無，對於寥寥幾個能稱得上友人的朋友，也很少會說及他內心的想法。
但今晚在四角亭中，也許是雨模糊了人與人之間的界限，也許是悸動趁著夜色悄悄發芽，裴疏玉知道，他其實一直在等沈蘭宜開口問到他和裴寶珠之間怪異的氛圍。
他並不介意讓她知曉他那些不順遂、不光彩的經歷。
甚至，他是想讓她知道的。
終於意識到這一點的裴疏玉收斂起神色，看向了忙活開的沈蘭宜。
她拿起了繡繃，依偎在燭火下，一針又一針。
他想要她對他多了解一分。
可她身上的謎團，他卻一點也不了解。
比如……為何在初見當夜，她就於夢中喊了他的名字。
燭光下，沈蘭宜的側臉和煦，她非常認真地在完成那二十五個荷包中的一個，忽然聽見裴疏玉叫她，差點沒把手給紮了。
“沈蘭宜。”他喚道。
沈蘭宜看他：“怎麽啦？”
裴疏玉的喉結上下滾了兩回，沒說話，只指了指那兀自燃燒著的蠟燭。
“哎呀！”沈蘭宜驚呼，趕忙丟開了繡繃。
蠟油融化，正順著床柱往下滑，所幸剛剛拭劍的帕子還在床尾的春凳上，救場還來得及。
她有時笨拙，有時靈巧，但總是神采飛揚的。
裴疏玉望向窗外。
今夜，天上沒有月亮，但他的眼前卻有一抔月光。
——
沈蘭宜忙了好幾日，才終於把那二十五個荷包繡好了。
針黹女工不是她的強項，但是女兒家要學的東西，她沒有哪一樣是不精的，以前沒有那麽多精力去花在繡技上，眼下這麽一遭，反倒讓她把以前沒力氣顧及的女工給拾了起來。
所以越到後面，她繡得越困難。
不是難在花樣模子，而是難在如何隱藏自己的水平，把手藝拉回普通但還不錯。
繡好以後，沈蘭宜打算把荷包交給裴疏玉，再和他說一句多沈。
這天傍晚，裴疏玉回來了。
“你……”沈蘭宜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見他從袖中摸出了幾張淡黃的紙張，拍在了她的妝奩上。
“拿著。”他對她說。
沈蘭宜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麽？”
裴疏玉慢條斯理地理著自己的衣襟——才從蘭康坊出來，沾了一身酒氣煙味，他嫌惡得很。
待沈蘭宜定睛一看那幾張紙，發覺這些都是沈家產業的契約後，她驚訝得都說不出話來。
瞧她滿臉訝色，裴疏玉微微勾起唇角，反問她：“怎麽，自己家裏的東西，不認得了？”
他本不該醒的，把穴位上的針一拔，且有的要暈。
譚清甫癱坐在地上，本能地畏縮。賀娘子不得不傾身再往前，而譚清甫正好擡起眼，看見了她抻長了的脖頸。
聽見眼前人沙啞的小聲驚呼時，賀娘子動作一頓。
她緩緩垂眸。
這幾日給太多人看了病，實在太累，無暇分神他顧。
身上這件高領的圓領袍，已經許久都沒有換過了，原本挺括的領子被汗水洇軟，已經塌了下來，失去了遮擋的作用。
“你是……”
譚清甫瞳孔震顫，然而還來不及開口，賀娘子面無表情、手起針落，他又暈了過去。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月朗星稀，長風戚戚。
另一邊，賀娘子裹著半件長衫，緩步從風裏走來。
本是件青布的衫子，可惜衣擺往上沾了病人的血和嘔吐出來的穢物，只好絞掉，剩下半截披著。
連軸轉了三四日，便是鐵打的人也堅持不住了，從離了莊上起，賀娘子未有停歇，一直在京郊西北面的那片村落裏施醫給藥。
情形比她想象中還要嚴重，連裏正家的青壯年都倒了好幾個。京中自顧不暇，哪會管這些鄉野地界，賀娘子帶去的藥材很快就用見了底。
想起走前沈蘭宜所言，到了晚間，賀娘子回來補給。她循著來時獨行的路，在月光下，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回走著。
身量頎長的人，腳程自然不慢，賀娘子心懷惴惴，走得就更快了，不多時，她便瞧見了月色籠罩下，譚家的莊子。
這個時辰，莊戶人家養的狗都睡著了，那間約定好的屋舍中，卻還亮著燭火。
有人在？賀娘子眉頭微蹙，下意識放快了腳步，湊近了些之後，驀然發現這燭火不同尋常。
這種感覺很特別。
沈蘭宜的姐姐還未出閣時，倒是時常像搓小貓的頭一樣揉搓小妹的腦袋。
可是……
沈蘭宜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聽見裴疏玉問她。
“在胡思亂想什麽？”
他的語氣司空尋常，就好像什麽也沒有發生過一樣，讓沈蘭宜幾乎以為剛才被摸頭是她的錯覺。
是錯覺嗎？沈蘭宜摸了摸自己的發頂，抿著唇，狐疑地打量著裴疏玉才背到身後去的、可疑的左手。
不是她的錯覺，裴疏玉確實是用這只手作的亂。
裴疏玉輕咳一聲，掩過尷尬，道：“再不走，雨要下大了。”
微妙的觸感仍停留在他的掌心。
她低著頭傻笑，毛茸茸的圓腦袋就在他跟前。他一垂眼，就能瞧見她臉上藏也藏不住的小得意。
太可愛了，裴疏玉一時沒忍住，伸手的動作比理智出現得更快，待他發覺自己唐突時，他的大掌已經在她腦殼上揉了兩個來回。
他大跨步走在前面，沈蘭宜沒來得及想太多，提起裙擺追在他身後。
微涼的雨絲拂面，不僅不惱人，反而還帶來了清爽的感受。
沈蘭宜一邊小跑著一邊在想，這是她第一次淋雨。
她以前還從未淋過雨呢！
以前的她是不得不被嬌養在籠中的鳥兒，而現在，她終於可以從籠中飛出去，小小地感受一下外面的風和雨滴。
沒多時，那小小的四角亭和四角亭裏懵懂的接觸，就都被她拋到身後去了。
小院就在不遠處，月窗正打著傘往外走。
見二人走近，月窗驚道：“小少爺、姨娘，你們怎麽淋著雨回來了！奴婢見您遲遲不歸，還打算去外頭問一問。”
她確實伶俐，但是手上只有一把傘，一時她竟不知該如何是好。
不過裴疏玉給了月窗一個眼神，她便懂了，快跑幾步走到沈蘭宜身邊，把傘向她傾斜。
月窗感受到了沈蘭宜微濕的衣袖，不無心疼道：“姨娘，下次你出去還是得帶上奴婢，再要拿傘，奴婢也好先回去給您拿上。”
月窗伶俐，她的妹妹也乖覺，遙遙見他們回來，就拿好了幹的巾子來，還道：“熱水已經燒上了。”
沈蘭宜先去盥洗，這一會兒功夫裴疏玉也不閑著，左右雨小了，這一星半點的對於他而言不算什麽，竟又練起了新學的劍招。
沈蘭宜洗完，絞著頭發，從檐下走來，雨其實已經下大了很多，而裴疏玉恍若未覺，明明他的劍尖都還在往下滴水。
她站定，正大光明地看了一會兒，終於發現哪裏不對勁了。
今天，裴疏玉使的是左手劍。
練的差不多了，裴疏玉往沈蘭宜那瞄了一眼，旋即把手中劍往空中一拋——
閃著寒光雨色的劍刃淩空輕旋，周遭連雨絲都無法靠近，凜然的劍意在此刻仿佛有了形狀。
這回，他依舊反身將劍鞘往前一伸。
劍刃穩穩地被劍鞘反包入其中。
沈蘭宜眼睛都看直了，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看看裴疏玉，又看看他手裏的劍。
“好厲害，”她由衷道。
當然得厲害，裴疏玉什麽也沒說，雲淡風輕地把終於發揮出作用的劍往墻根下一拋，瀟灑得很。
他整個人都冒著水汽。
雨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洇濕了他眼睫，可他的眼睛卻並沒有被雨水模糊，依舊銳利得能穿透夜色。
他的眼神進攻性太強了，沈蘭宜下意識偏開了臉。
“你快些去洗洗吧，小心要傷風了。”
裴疏玉心中隱隱的郁結消散一空，他輕笑，道：“好。”
等他收拾好自己，再走進臥房時，就看見沈蘭宜抱著才被他丟在墻根的劍，正坐在床沿。
“你在做什麽？”
沈蘭宜擡頭，見他來，忙道：“我想幫你擦擦劍。”
裴疏玉一手把劍從她懷中抽走：“已經宵禁，傷到了去哪找人給你治？”
懷裏冰涼的觸感沒有了，沈蘭宜一時還有點不適應，她嘟囔道：“我很小心的，我就是怕它沾水生銹了……”
“不是好劍，也不至於淋雨就銹了。”裴疏玉說。
他都懶得再出去，直接隨手把劍擱在了窗臺外面。
他這一轉身，沈蘭宜才註意到他的頭發並沒有束起，而是直接披散在身後。
男人披下頭發，要麽會因為臉上的線條剛硬而顯得古怪，要麽會因為披下的頭發中和了氣質而顯得過於柔和。
從前休沐的日子裏，沈蘭宜的娘就曾一面幫沈太傅絞著洗過的濕頭發，一面笑他奇怪。
可是眼前的裴疏玉卻不同。
他身著隨意的寢衣，半幹的頭發垂在背後。
沈蘭宜不懂應該如何描述男人的長發，只是單純覺得很好看，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裴疏玉不介意她看他，可前提是她視線的落點不是他的頭發。
他神情有些怪異，“你在看什麽？”
沈蘭宜當然不會說她想到了她爹，並且在心裏暗暗地把他和她爹披發的模樣橫向對比了一番，最後得出的結論居然還是她爹這個曾經以俊俏聞名京城的探花郎輸了。
可她不擅長說謊，或者說就沒有撒過謊。
沈蘭宜憋了好久，把臉憋得通紅也沒想好怎麽回答他，最後只道：“我……我拿個東西。”
裴疏玉覺得她簡直是莫名其妙，再一想又覺得算了，她的想法本就跳脫。
他明明是想讓她瞧他反向收劍入鞘的動作，結果她在意的居然是劍會不會銹？
想及此，裴疏玉啞然失笑。
他今天好像笑得有點多。
憑心而論，裴疏玉知道自己不是什麽開朗的人，他習慣了獨來獨往，身邊連慣用的小廝長隨也無，對於寥寥幾個能稱得上友人的朋友，也很少會說及他內心的想法。
但今晚在四角亭中，也許是雨模糊了人與人之間的界限，也許是悸動趁著夜色悄悄發芽，裴疏玉知道，他其實一直在等沈蘭宜開口問到他和裴寶珠之間怪異的氛圍。
他並不介意讓她知曉他那些不順遂、不光彩的經歷。
甚至，他是想讓她知道的。
終於意識到這一點的裴疏玉收斂起神色，看向了忙活開的沈蘭宜。
她拿起了繡繃，依偎在燭火下，一針又一針。
他想要她對他多了解一分。
可她身上的謎團，他卻一點也不了解。
比如……為何在初見當夜，她就於夢中喊了他的名字。
燭光下，沈蘭宜的側臉和煦，她非常認真地在完成那二十五個荷包中的一個，忽然聽見裴疏玉叫她，差點沒把手給紮了。
“沈蘭宜。”他喚道。
沈蘭宜看他：“怎麽啦？”
裴疏玉的喉結上下滾了兩回，沒說話，只指了指那兀自燃燒著的蠟燭。
“哎呀！”沈蘭宜驚呼，趕忙丟開了繡繃。
蠟油融化，正順著床柱往下滑，所幸剛剛拭劍的帕子還在床尾的春凳上，救場還來得及。
她有時笨拙，有時靈巧，但總是神采飛揚的。
裴疏玉望向窗外。
今夜，天上沒有月亮，但他的眼前卻有一抔月光。
——
沈蘭宜忙了好幾日，才終於把那二十五個荷包繡好了。
針黹女工不是她的強項，但是女兒家要學的東西，她沒有哪一樣是不精的，以前沒有那麽多精力去花在繡技上，眼下這麽一遭，反倒讓她把以前沒力氣顧及的女工給拾了起來。
所以越到後面，她繡得越困難。
不是難在花樣模子，而是難在如何隱藏自己的水平，把手藝拉回普通但還不錯。
繡好以後，沈蘭宜打算把荷包交給裴疏玉，再和他說一句多沈。
這天傍晚，裴疏玉回來了。
“你……”沈蘭宜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見他從袖中摸出了幾張淡黃的紙張，拍在了她的妝奩上。
“拿著。”他對她說。
沈蘭宜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麽？”
裴疏玉慢條斯理地理著自己的衣襟——才從蘭康坊出來，沾了一身酒氣煙味，他嫌惡得很。
待沈蘭宜定睛一看那幾張紙，發覺這些都是沈家產業的契約後，她驚訝得都說不出話來。
瞧她滿臉訝色，裴疏玉微微勾起唇角，反問她：“怎麽，自己家裏的東西，不認得了？”
他本不該醒的，把穴位上的針一拔，且有的要暈。
譚清甫癱坐在地上，本能地畏縮。賀娘子不得不傾身再往前，而譚清甫正好擡起眼，看見了她抻長了的脖頸。
聽見眼前人沙啞的小聲驚呼時，賀娘子動作一頓。
她緩緩垂眸。
這幾日給太多人看了病，實在太累，無暇分神他顧。
身上這件高領的圓領袍，已經許久都沒有換過了，原本挺括的領子被汗水洇軟，已經塌了下來，失去了遮擋的作用。
“你是……”
譚清甫瞳孔震顫，然而還來不及開口，賀娘子面無表情、手起針落，他又暈了過去。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