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第 5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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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1 章 第 51 章
打發沈蘭宜到莊子上這件事情，並沒有在譚府掀起什麽浪花。
眾人的心裏各有算盤，有覺得她舊疾未愈又染時疫，此番必是兇多吉少的，也有從心底裏盼著她能回來的。
只不過，盼她回來的未必都是想她好。
內堂裏，譚清讓去公廨上值前，便被許氏身邊的人叫了過去。
自從先前不輕不重地鬧過一遭之後，母子間關系愈發淡了下來，譚清讓薄有些意外，然而母親到底是母親，他沒有避而不見的理由。
方雪蠶一邊搖著骰子，一邊瞥了“吉祥物”一眼。
奇了怪了，今天的裴疏玉看起來格外陰沈。
正好一局終了，賭桌最前頭的骰官在碼牌休整，下一局還要重新起牌。
方雪蠶手氣不錯，面前籌碼一大堆，是以他很有耐心去關懷好兄弟，他拖了把椅子坐在裴疏玉右手邊，問：“怎麽了？拉個臉。”
裴疏玉沒解釋，只道：“無事。只是我坐著無聊，你不如拿個骰盅來與我打發時間玩玩。”
方雪蠶朝他擠眉弄眼：“自己玩有什麽意思，手癢了不如來一局，我包了。”
裴疏玉沒答應。
骰官開始吆喝下一局了，方雪蠶沒心思再勸他，摸了只骰盅丟給裴疏玉。
裴疏玉穩穩接過。
先前下去打聽的小廝上來了，他附耳把打聽來的情況一股腦告訴了裴疏玉。
這些東西並不難探聽，賭徒賭到興起，沒有不喝酒不吹牛的，賭場裏的常客沒有私隱。
嘈雜的人聲中，裴疏玉默默聽著。銅制的盅蓋被他拿捏在掌心裏，裏頭的骰子規規矩矩地打著旋兒。
兩年前，他離家出走，手上銀子不多，不知天高地厚地踏進了賭坊的門。會認識方雪蠶，自然也是在這種地方了。
方雪蠶覺得是他運氣好，其實不然，賭桌上的彎彎繞繞就那麽回事，手上使點功夫，贏些傻子還是容易的。
裴疏玉指尖使力，把玩著骨制的骰子。
他第一次賭，就贏得盆滿缽滿。
以小搏大的渴望人人都有，他也不例外，可意識到自己的腳步情不自禁的要往賭坊去第二次時，猛然驚醒的裴疏玉從此再也沒碰過這些東西。
方雪蠶一賭就是一上午，不過他再混也不敢誤了下晌練武的時辰，那宋老頭打人是真狠。
裴疏玉依舊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和方雪蠶對打的時候也心不在焉，竟難得的讓他占了上風。
結束後，方雪蠶問他：“腦袋被鬼吃了？”
太熱了，裴疏玉不緊不慢地摘下護手，說：“總是贏你有什麽意思？總得給你留幾分薄面。”
方雪蠶翻著白眼拍他：“去你的，你今天在想什麽，直說吧。”
“看在我今天讓了你的份上，幫我個忙。”
“什麽忙？”
“陪我做個局，我想要一個人償命。”
裴疏玉的話實在是無法無天，不過李衙內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渾人，聞言不僅不害怕，反倒拍手叫好。
“誰這麽倒黴，能把你得罪慘了？”
裴疏玉不欲多言，只道：“你幫不幫？”
“幫！”方雪蠶眼睛裏閃爍著興奮的光，他自顧自地推測著：“能惹到你的，除了你爹還沒別人，我的天你小子不會要弒父吧！不對不對不至於，那就是……”
方雪蠶恍然大悟：“我想起來了，半個來月前，你是不是娶了小老婆？你那小老婆還是被你奶奶當街救下的！你小老婆還被人欺負得要當街求助。”
他一口一個“你小老婆”，裴疏玉聽了不舒服，道：“什麽大老婆小老婆。別說那麽多，三天後，蘭康坊，老地方見。”
裴疏玉雖然年輕氣盛，但是見過世態炎涼的他，當然不會以為搜羅起張端欺男霸女的證據，往公堂一送他就會被繩之以法。
對付惡人，就該用惡人的法子。
——
夜色從四面八方湧起，天空低垂，黑壓壓的雲壓得人透不過氣。
要下雨了。
裴疏玉獨自穿過傍晚的人潮，熟練地三兩步就上了墻。
再這樣下去，他都快忘了自家正門怎麽走了。
算了，少見他幾面，他爹也許還能多活幾年。
半蹲在墻頭，裴疏玉自嘲式地笑了。繼而他往下一掃，卻發現小院裏沒有點燈，臥房裏也沒有，沈蘭宜不在。
他皺了皺眉，飛身躍下，穩穩地站定。
聽見他的動靜，月窗從自己屋裏走了出來，見了禮，然後朝裴疏玉道：“小少爺，您回來了。”
裴疏玉環視一圈，問：“她人呢？”
月窗知道他在問誰，答道：“下午的時候，三夫人那邊邀姨娘去東苑坐坐，說晚飯也在那一起用，讓奴婢等您回來了告訴您。”
幾乎是瞬間，裴疏玉就明白了自己母親的用意。
這兩年，她一直很樂衷於和兒子緩和關系，估計是見這些日子他天天往這裏跑，拿沈蘭宜當釣魚的餌了。
裴疏玉嘆氣。
東苑裏，燈火通明。在那逼仄狹小的小院裏呆久了，再往這兒走，裴疏玉只覺得這裏空曠得嚇人。
東廂最大，屋子也多，自然有正經飯廳，不和沈蘭宜那裏一樣，吃飯都得在院子裏擺。
飯廳裏，蘇氏坐在圓桌正對門的位置，沈蘭宜坐在她左手邊，兩人言笑晏晏，似乎聊得很投緣的樣子。
裴疏玉的腳步一頓。
他的妹妹裴寶珠也在，她坐在蘇氏的右手邊，一副乖巧溫和的模樣。
這讓裴疏玉很是意外。
長平十七年，那時裴家還在延綏，戰事頻繁，大家都疲於奔命，裴寶珠那時才六歲，不慎被人拐走，萬幸是救了回來，可是她受了刺激磕到頭，從此狀如癡兒，這些年她長高了，但一直還是癡癡傻傻的，發起瘋來會大叫，會打人。
大房二房都有女兒待字閨中，她們本就是失去了父親的人，所以哪怕蘇氏心疼裴寶珠，也不得不關著她，不讓她出來，以免裴家有個瘋女的名聲傳揚，影響到其他裴家女兒的婚嫁。
見裴疏玉來，蘇氏朝他招招手，道：“你可叫我們好等。輕竹，上菜吧。”
裴疏玉沒有多說，平靜地喚了一聲：“母親。”
他的目光落在了沈蘭宜身上。
她今天穿著鵝黃的短衫，發髻上綁的絲絳也是嫩生生的黃。
感受到了他的眼神，沈蘭宜微微揚起頭，淺淺一笑。
裴疏玉放下心，挑了個和誰都不鄰的座坐下。
兩人的眼神機鋒叫坐在正中的蘇氏盡收眼底，她不露聲色地瞧了他們好幾眼，等菜上齊了，才道：“都動筷子吧，家裏的便飯，無需講究什麽。”
沈蘭宜點頭，她夾了幾筷子眼前的菜，和小雞啄米一樣，慢吞吞地數著碗裏的米粒。
裴寶珠今天是平靜了很多，但她和小孩子沒兩樣，戳著顆珍珠丸子，扒拉了很久都沒有吃到嘴裏。
蘇氏見了，自然心疼萬分。若非當年……
她嘆了口氣，拿了勺來一口口餵給小女兒吃。
見兒子和那沈氏都用完了，蘇氏便道：“不早了，你們先回去吧。輕竹，送送小少爺他們。”
見蘇氏滿腹慈母心腸，沈蘭宜很感慨，走前忍不住多看了她們兩眼。
當年她在病中起不來身，她的娘親也是這樣，端著米粥在她床前一口一口地餵。
不知娘現在好不好，會不會還在為她的病逝傷心呢？
瞧沈蘭宜在走出來之後就神情低落，裴疏玉以為她因為他的不遜受了牽連，便道：“被罵了？”
“沒有呀，我為何會被罵？”沈蘭宜說。
那就好，裴疏玉沒有再解釋什麽。
這下，換沈蘭宜發覺他不對勁了。
正巧前邊就是一只四角亭，沈蘭宜道：“回去也無趣，不如在這裏坐坐吧。”
夜涼如水，只有散碎幾顆星星摸到了雲層邊緣，有一下沒一下地發著微弱的光。
假山邊的亭子裏，沈蘭宜臉朝亭外坐著，她晃著腿，手撐在刷了紅漆偽裝成紅木的榆木上。
“你在看什麽？”裴疏玉問。
沈蘭宜指了指不遠處的怪石，興致勃勃道：“今天下午，我和寶珠妹妹在那裏玩了捉迷藏。”
裴疏玉並沒有回應她。
但沈蘭宜還是自顧自地繼續往下說，因為她今天很高興。
“不知道為什麽，寶珠妹妹特別喜歡親近我！”她有些興奮，“箏雅同我說，她和我呆在一起的時候，安分很多，也不會傷人。三夫人見了，說以後如果我願意，希望我能多來陪陪她。”
裴疏玉聽著，眸間似乎有什麽東西閃過，他問：“你願意嗎？”
沈蘭宜朗聲答：“當然願意呀，她可是你的妹妹。”
她通讀與裴疏玉相關的記載，以前卻從未得知他有個妹妹。
女子若嫁了人，大抵是能留下一筆的，裴寶珠的情況，肯定沒有辦法嫁人了。
得了病，卻只能被關在房間裏，同自己玩兒。
甚至到最後連存在都被刻意的隱埋，沈蘭宜很是為她難過。
可她的隨口一語，落到裴疏玉的耳朵裏，卻是另一番意味。
因為她是他的妹妹。
所以哪怕她瘋瘋傻傻，她也愛屋及烏，願意與她相處。
沈蘭宜和他面朝的方向不同，看不見他微妙的表情。她正繪聲繪色地講述著下午和裴寶珠一起玩鬧的趣事。
說到興起，甚至手舞足蹈起來。
而裴疏玉早就側過了身，他正靜靜地註視著沈蘭宜。
眼前的少女好像對什麽事情都很有興趣。
哪怕是和傻子捉迷藏。
她講的話沒什麽邏輯章法，可是裴疏玉卻聽得很入神。
“看一個人，總要看她身邊人是什麽樣的，”沈蘭宜道：“一個人身邊若都是窮兇極惡之徒，那他一定也不是好人。相反……”
主仆三人沒有閑話太久，一會兒便都回了屋。莊子上的條件是實打實不如京中，被衾都要硬些，盥洗也不方便，就寢要早些準備。
也就是如今的夜裏秋意漸染，不比盛夏蛇蟲鼠蟻多，否則只這一樁便是難題。
珊瑚和珍珠還商量著讓誰來值夜，被沈蘭宜通通趕回去睡覺。
“我已大好了，你們還守什麽？”
她們這才歇了心思，回去休息。
夜幕深沈，曠野無聲，沈蘭宜站在窗邊，觸目所見所有燈火都熄滅後，她換了鞋、披上外衫，悄無聲息地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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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發沈蘭宜到莊子上這件事情，並沒有在譚府掀起什麽浪花。
眾人的心裏各有算盤，有覺得她舊疾未愈又染時疫，此番必是兇多吉少的，也有從心底裏盼著她能回來的。
只不過，盼她回來的未必都是想她好。
內堂裏，譚清讓去公廨上值前，便被許氏身邊的人叫了過去。
自從先前不輕不重地鬧過一遭之後，母子間關系愈發淡了下來，譚清讓薄有些意外，然而母親到底是母親，他沒有避而不見的理由。
方雪蠶一邊搖著骰子，一邊瞥了“吉祥物”一眼。
奇了怪了，今天的裴疏玉看起來格外陰沈。
正好一局終了，賭桌最前頭的骰官在碼牌休整，下一局還要重新起牌。
方雪蠶手氣不錯，面前籌碼一大堆，是以他很有耐心去關懷好兄弟，他拖了把椅子坐在裴疏玉右手邊，問：“怎麽了？拉個臉。”
裴疏玉沒解釋，只道：“無事。只是我坐著無聊，你不如拿個骰盅來與我打發時間玩玩。”
方雪蠶朝他擠眉弄眼：“自己玩有什麽意思，手癢了不如來一局，我包了。”
裴疏玉沒答應。
骰官開始吆喝下一局了，方雪蠶沒心思再勸他，摸了只骰盅丟給裴疏玉。
裴疏玉穩穩接過。
先前下去打聽的小廝上來了，他附耳把打聽來的情況一股腦告訴了裴疏玉。
這些東西並不難探聽，賭徒賭到興起，沒有不喝酒不吹牛的，賭場裏的常客沒有私隱。
嘈雜的人聲中，裴疏玉默默聽著。銅制的盅蓋被他拿捏在掌心裏，裏頭的骰子規規矩矩地打著旋兒。
兩年前，他離家出走，手上銀子不多，不知天高地厚地踏進了賭坊的門。會認識方雪蠶，自然也是在這種地方了。
方雪蠶覺得是他運氣好，其實不然，賭桌上的彎彎繞繞就那麽回事，手上使點功夫，贏些傻子還是容易的。
裴疏玉指尖使力，把玩著骨制的骰子。
他第一次賭，就贏得盆滿缽滿。
以小搏大的渴望人人都有，他也不例外，可意識到自己的腳步情不自禁的要往賭坊去第二次時，猛然驚醒的裴疏玉從此再也沒碰過這些東西。
方雪蠶一賭就是一上午，不過他再混也不敢誤了下晌練武的時辰，那宋老頭打人是真狠。
裴疏玉依舊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和方雪蠶對打的時候也心不在焉，竟難得的讓他占了上風。
結束後，方雪蠶問他：“腦袋被鬼吃了？”
太熱了，裴疏玉不緊不慢地摘下護手，說：“總是贏你有什麽意思？總得給你留幾分薄面。”
方雪蠶翻著白眼拍他：“去你的，你今天在想什麽，直說吧。”
“看在我今天讓了你的份上，幫我個忙。”
“什麽忙？”
“陪我做個局，我想要一個人償命。”
裴疏玉的話實在是無法無天，不過李衙內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渾人，聞言不僅不害怕，反倒拍手叫好。
“誰這麽倒黴，能把你得罪慘了？”
裴疏玉不欲多言，只道：“你幫不幫？”
“幫！”方雪蠶眼睛裏閃爍著興奮的光，他自顧自地推測著：“能惹到你的，除了你爹還沒別人，我的天你小子不會要弒父吧！不對不對不至於，那就是……”
方雪蠶恍然大悟：“我想起來了，半個來月前，你是不是娶了小老婆？你那小老婆還是被你奶奶當街救下的！你小老婆還被人欺負得要當街求助。”
他一口一個“你小老婆”，裴疏玉聽了不舒服，道：“什麽大老婆小老婆。別說那麽多，三天後，蘭康坊，老地方見。”
裴疏玉雖然年輕氣盛，但是見過世態炎涼的他，當然不會以為搜羅起張端欺男霸女的證據，往公堂一送他就會被繩之以法。
對付惡人，就該用惡人的法子。
——
夜色從四面八方湧起，天空低垂，黑壓壓的雲壓得人透不過氣。
要下雨了。
裴疏玉獨自穿過傍晚的人潮，熟練地三兩步就上了墻。
再這樣下去，他都快忘了自家正門怎麽走了。
算了，少見他幾面，他爹也許還能多活幾年。
半蹲在墻頭，裴疏玉自嘲式地笑了。繼而他往下一掃，卻發現小院裏沒有點燈，臥房裏也沒有，沈蘭宜不在。
他皺了皺眉，飛身躍下，穩穩地站定。
聽見他的動靜，月窗從自己屋裏走了出來，見了禮，然後朝裴疏玉道：“小少爺，您回來了。”
裴疏玉環視一圈，問：“她人呢？”
月窗知道他在問誰，答道：“下午的時候，三夫人那邊邀姨娘去東苑坐坐，說晚飯也在那一起用，讓奴婢等您回來了告訴您。”
幾乎是瞬間，裴疏玉就明白了自己母親的用意。
這兩年，她一直很樂衷於和兒子緩和關系，估計是見這些日子他天天往這裏跑，拿沈蘭宜當釣魚的餌了。
裴疏玉嘆氣。
東苑裏，燈火通明。在那逼仄狹小的小院裏呆久了，再往這兒走，裴疏玉只覺得這裏空曠得嚇人。
東廂最大，屋子也多，自然有正經飯廳，不和沈蘭宜那裏一樣，吃飯都得在院子裏擺。
飯廳裏，蘇氏坐在圓桌正對門的位置，沈蘭宜坐在她左手邊，兩人言笑晏晏，似乎聊得很投緣的樣子。
裴疏玉的腳步一頓。
他的妹妹裴寶珠也在，她坐在蘇氏的右手邊，一副乖巧溫和的模樣。
這讓裴疏玉很是意外。
長平十七年，那時裴家還在延綏，戰事頻繁，大家都疲於奔命，裴寶珠那時才六歲，不慎被人拐走，萬幸是救了回來，可是她受了刺激磕到頭，從此狀如癡兒，這些年她長高了，但一直還是癡癡傻傻的，發起瘋來會大叫，會打人。
大房二房都有女兒待字閨中，她們本就是失去了父親的人，所以哪怕蘇氏心疼裴寶珠，也不得不關著她，不讓她出來，以免裴家有個瘋女的名聲傳揚，影響到其他裴家女兒的婚嫁。
見裴疏玉來，蘇氏朝他招招手，道：“你可叫我們好等。輕竹，上菜吧。”
裴疏玉沒有多說，平靜地喚了一聲：“母親。”
他的目光落在了沈蘭宜身上。
她今天穿著鵝黃的短衫，發髻上綁的絲絳也是嫩生生的黃。
感受到了他的眼神，沈蘭宜微微揚起頭，淺淺一笑。
裴疏玉放下心，挑了個和誰都不鄰的座坐下。
兩人的眼神機鋒叫坐在正中的蘇氏盡收眼底，她不露聲色地瞧了他們好幾眼，等菜上齊了，才道：“都動筷子吧，家裏的便飯，無需講究什麽。”
沈蘭宜點頭，她夾了幾筷子眼前的菜，和小雞啄米一樣，慢吞吞地數著碗裏的米粒。
裴寶珠今天是平靜了很多，但她和小孩子沒兩樣，戳著顆珍珠丸子，扒拉了很久都沒有吃到嘴裏。
蘇氏見了，自然心疼萬分。若非當年……
她嘆了口氣，拿了勺來一口口餵給小女兒吃。
見兒子和那沈氏都用完了，蘇氏便道：“不早了，你們先回去吧。輕竹，送送小少爺他們。”
見蘇氏滿腹慈母心腸，沈蘭宜很感慨，走前忍不住多看了她們兩眼。
當年她在病中起不來身，她的娘親也是這樣，端著米粥在她床前一口一口地餵。
不知娘現在好不好，會不會還在為她的病逝傷心呢？
瞧沈蘭宜在走出來之後就神情低落，裴疏玉以為她因為他的不遜受了牽連，便道：“被罵了？”
“沒有呀，我為何會被罵？”沈蘭宜說。
那就好，裴疏玉沒有再解釋什麽。
這下，換沈蘭宜發覺他不對勁了。
正巧前邊就是一只四角亭，沈蘭宜道：“回去也無趣，不如在這裏坐坐吧。”
夜涼如水，只有散碎幾顆星星摸到了雲層邊緣，有一下沒一下地發著微弱的光。
假山邊的亭子裏，沈蘭宜臉朝亭外坐著，她晃著腿，手撐在刷了紅漆偽裝成紅木的榆木上。
“你在看什麽？”裴疏玉問。
沈蘭宜指了指不遠處的怪石，興致勃勃道：“今天下午，我和寶珠妹妹在那裏玩了捉迷藏。”
裴疏玉並沒有回應她。
但沈蘭宜還是自顧自地繼續往下說，因為她今天很高興。
“不知道為什麽，寶珠妹妹特別喜歡親近我！”她有些興奮，“箏雅同我說，她和我呆在一起的時候，安分很多，也不會傷人。三夫人見了，說以後如果我願意，希望我能多來陪陪她。”
裴疏玉聽著，眸間似乎有什麽東西閃過，他問：“你願意嗎？”
沈蘭宜朗聲答：“當然願意呀，她可是你的妹妹。”
她通讀與裴疏玉相關的記載，以前卻從未得知他有個妹妹。
女子若嫁了人，大抵是能留下一筆的，裴寶珠的情況，肯定沒有辦法嫁人了。
得了病，卻只能被關在房間裏，同自己玩兒。
甚至到最後連存在都被刻意的隱埋，沈蘭宜很是為她難過。
可她的隨口一語，落到裴疏玉的耳朵裏，卻是另一番意味。
因為她是他的妹妹。
所以哪怕她瘋瘋傻傻，她也愛屋及烏，願意與她相處。
沈蘭宜和他面朝的方向不同，看不見他微妙的表情。她正繪聲繪色地講述著下午和裴寶珠一起玩鬧的趣事。
說到興起，甚至手舞足蹈起來。
而裴疏玉早就側過了身，他正靜靜地註視著沈蘭宜。
眼前的少女好像對什麽事情都很有興趣。
哪怕是和傻子捉迷藏。
她講的話沒什麽邏輯章法，可是裴疏玉卻聽得很入神。
“看一個人，總要看她身邊人是什麽樣的，”沈蘭宜道：“一個人身邊若都是窮兇極惡之徒，那他一定也不是好人。相反……”
主仆三人沒有閑話太久，一會兒便都回了屋。莊子上的條件是實打實不如京中，被衾都要硬些，盥洗也不方便，就寢要早些準備。
也就是如今的夜裏秋意漸染，不比盛夏蛇蟲鼠蟻多，否則只這一樁便是難題。
珊瑚和珍珠還商量著讓誰來值夜，被沈蘭宜通通趕回去睡覺。
“我已大好了，你們還守什麽？”
她們這才歇了心思，回去休息。
夜幕深沈，曠野無聲，沈蘭宜站在窗邊，觸目所見所有燈火都熄滅後，她換了鞋、披上外衫，悄無聲息地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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