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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4 章 第 4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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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4 章   第 44 章

齊知恩走後,沈蘭宜獨自待在屋裏。

她腦子裏一團亂麻,有心把思路宣之紙筆理出來,又恐這樣會洩密,便直接拿著毛筆飽蘸茶水,在床頭矮幾上寫寫畫畫。

方才齊知恩所言,算是最近難得的好消息。

方老太傅昔年門生弟子眾多,雖說趨炎附勢是慣有的事,但也總有人是顧念情義的。

沈蘭宜心下思忖,等這一次的事端平息,或許可以循著這條線索去找這位姓江的門生,與他互通有無。

眼前有更迫切的事情,沈蘭宜稍放下思緒,重又想起靈韞如何。

依齊知恩所言,想要把人偷運出去不是全沒可能,問題在於,沒有一條路可稱十拿十穩,她絕不可能拿靈韞這條命去冒險。而且一旦被發現,其他人也會被牽連。

可是……

看著沈蘭宜在夜色下玲瓏的輪廓,裴疏玉的腦海中,卻不受控制的浮現起另一個模糊的身影。

——瘦瘦小小,渾身上下找不出多餘的二兩肉,只有那雙烏黑的圓眼睛是有神采的。

這幅柴火桿般的模樣足足維持到她十二三歲,再往後,她才再長大了些,漸漸豐盈起來,顯現出如今禍水的模樣。

裴疏玉靜靜地看著她,目光一如既往地平和,只是相較以往,怎麽看都多了幾分柔軟的意味。

他心道,她確實很吃虧。

吃了那麽多苦也沒長出張小可憐的臉蛋來,明媚張揚,任誰看了都會覺得她驕橫跋扈。

雖然她現在也配得上驕橫跋扈兩個字。

沈蘭宜渾然不知自己被看成了小可憐,她早陷入了深沈的眠夢,呼吸均勻,和抱著的枕頭一同起伏。

赴宴走得急,窗戶還未來得及關上,幽幽的夜風順著窗牖的罅隙悄然溜了進來,卷起簾角,發出細碎的響動。

裴疏玉靜悄悄地走了過去,關好窗戶,又放下簾子,把陰冷的月光盡數拒之窗外。

他轉身,走後帶上了門。

吱呀一聲,沈蘭宜覆又遁入了濃重的暗色。

——

“二小姐、二小姐……”

田家的別院裏,田曉筠窩著火踱著步,本還算嬌俏靈動的一張臉此刻早已經沈得不像樣子。

她鼓起腮,咬牙切齒道:“太子哥哥一直不肯見我,定是那沈蘭宜從中作梗。”

正說著,田曉筠的眼前又浮現起那夜看到的景象。

沈蘭宜伏在欄桿上,笑語盈盈地和裴疏玉講著什麽,而他的目光,自始至終也沒有轉移。

侍女嘗試去勸自家主子:“二小姐,那沈蘭宜公主不過憑借一張好皮相,招搖撞騙罷了。太子殿下英明神武,哪會受她挑唆?不過是憐憫她身世可憐,奴婢已經打聽過了,沈蘭宜公主只是出來游玩,正巧和殿下順路。”

田曉筠目光閃爍:“我不管!總之、總之她在殿下身邊一天,我就……”

她就心虛。

當年田皇後突發重疾,那時的局勢還不至於一邊倒的不利於田家,田家一來為了表心意、二來為了撮合自家嫡系的女兒和太子,便將田曉筠以侍疾的名義送到了宮中。

可是風雲突變,沒過多久,皇後戕害皇子之事鬧得甚囂塵上,可田曉筠已經在宮裏了,若皇後遭難就將人接回去,豈不是更落人話柄,兩頭都不討好。

宮裏頭是最富貴的所在,可同樣也是最踩低拜高的地方,田家勢弱,皇後和太子的聲響越來越小,田曉筠的處境當然也好不到哪去,為了不被欺負,她選擇了抱團去欺負其他人。

田曉筠深吸一口氣,穩住呼吸,她告訴自己,她那時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再後來,太子哥哥不也沒為她那時的疏遠而責怪她嗎?

侍女見她沒了聲音,繼續小心翼翼的勸說:“二小姐……那也不至於買通山匪,去要那公主的命吶。”

田曉筠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本該嬌俏的面龐兇相頓生,“我不過是讓你悄悄跟上她,把他的行蹤報給那夥人罷了。誰要她命了?況且那沈蘭宜玩弄大哥哥的感情,勾的大哥哥至今未娶、荒廢前程,縱出了事,難道不算她自己的報應?”

侍女聞言,喏喏不敢再勸,只能悄悄在心底祈禱火不要燒到自己身上。

——

接下來休整的幾日未再有插曲,夜長夢多是亙古不變的真理,裴疏玉並不打算在此地久留。何況景和帝還在等著他回京,溝通南戎使臣的事情。

此時已是秋末冬初,天氣驟冷,江南潮濕的寒意刺骨,沈蘭宜卻不怕冷,執意穿著她那在這個季節略顯單薄的裙衫出發。

“奇怪,太子殿下居然沒有騎馬?”

沈蘭宜環視了一圈,見裴疏玉慣常騎的那匹紅棕色的大馬被劉承牽著,馬背上空無一人,隨口感嘆了一聲。

繡月卻滿是憂慮地接了話茬,道:“許是舟車勞頓、思慮過多,奴婢聽說殿下這兩日身體不太安寧。”

那天的那杯酒恍惚還在眼前,沈蘭宜一頓,問繡月:“哦?可請郎中來看過?”

“郎中自然是看過的,說大概是風邪入體,受不得寒。”

正說著,沈蘭宜已經上了馬車,她倚坐靠著車壁,一手支著腦袋,纖柔的手指有意無意地靠在那鸞鳳朝陽的金簪旁,捏著鳥嘴銜著的那顆紅寶石打著轉玩兒。

她說:“治病最要緊的,是好好休息,如此顛簸,怕是不美。”

繡月難得附和起沈蘭宜的話來:“是啊,不過殿下心憂天下,要事繁多,是萬萬不會因為自己的事情耽誤正式的。”

他在旁人眼裏果然是一等一的大好人。沈蘭宜輕笑,她喝口茶潤了潤嗓子,掩去了自己心底微妙的不適。

或許那丸藥真的只是讓人重病虛弱,又或許它其實是見血封喉的毒藥,會讓人腸穿肚爛。

她都不該在乎。

也許是她並沒有自己想象中那麽壞,遂溪紮營的當夜,沈蘭宜在帳中做了一個噩夢。

夢中風雨陣陣,耳畔似有不和諧的裂帛之聲,伴著金屬交錯的嗡鳴,幾乎要震穿她的耳膜。

沈蘭宜從夢中驚醒,睜開眼時,卻發現異樣的聲音從夢境走入了現實。

察覺到奇怪的動靜,繡月和松香亦是猝然驚醒。

繡月急急翻身起來,從袖中翻出一把短劍;松香武藝更好,她原就背著長劍靠坐著休息,早已悄悄拔劍出鞘。

這種情況單獨留在帳中更危險,沈蘭宜跟在出去探查情況的兩人身後一起走了出去。

外頭不知何時竟已經打了起來。

才出江省沒多久,就遇到了這種事情,實在是很難不讓人驚異。

更讓人驚異的是……

沈蘭宜隨意一瞥,看到了原在暗處守著她的人紛紛露了頭。

看出來他們的焦躁和心不在焉,大概是裴疏玉給他們下了命令要守著她,而此刻他們卻又實在掛心他那邊的情況,沈蘭宜唇角揚起一抹淺笑,道:“左右不是沖我來的,繡月一人看住我就夠了,你們去吧。”

得她這話,其餘諸人匆匆抱拳,旋即閃身投入戰局。

只是,沈蘭宜沒有想到,這夥人裏竟然還有一小撮朝著她來了。

數把砍刀爍爍的光芒直映入她的眼瞳。繡月見勢不妙,拉起沈蘭宜就往正中跑。

沈蘭宜在心裏暗罵自己淒慘的運道和這倒黴催的、絆腳的裙擺。

繡月提著短刀擋在她身前且攔且退,然她勢單力薄,左支右絀,總有顧及不到的時候,沈蘭宜見勢不妙,趔趄地避過好幾道冷劍。

這種時候,她居然還有心思往裴疏玉車駕的方向看了一眼。

太子殿下平素溫文爾雅,很容易讓人忘記他也是能提起劍在敵軍陣中殺個幾進幾回的人物。

淒寒的月光下,他的衣袂沾血,速度極快,可身形卻有些搖晃,竟是有些力有不逮的樣子。

沈蘭宜下意識往他的附近躲。

她為自己找到了很合適的理由——太子殿下身份貴重,看顧他的人手最多、也最安全。

可是……

看著他月光下略顯蒼白的面孔,沈蘭宜的心驀地一緊。

裴疏玉覺察到她的靠近,手上長劍一轉,替她挑開了直劈面門的寬刃,他的另一只手抵在她背上扶了一把,低聲道:“小心。”

裴疏玉此行輕車簡從,帶的人不多,而驟然襲來的這夥人並不簡單,人數眾多不說,還個個身手了得。

約摸一刻鐘左右後,就連沈蘭宜都察覺到了裴疏玉這邊的劣勢。

江南山多水多,他們在河畔紮營,不遠處就是一座荒山,裴疏玉同身邊親衛交換了眼神,緊接著便改換方向,朝山林隱入。

沈蘭宜從未見過如此陣仗,一時間腦袋都快炸了,她本能地跟著自己人在跑,這回她長了記性,早在最開始時就拔了自己滿頭的釵環珠翠。

也許真的是流年不利,不多時,他們竟被逼至了一處小山崖。

他們是能打的,沈蘭宜心底卻實在發虛,她腿腳亦是作軟,早跌坐在了地上。

她的手撐在身後,一面打著抖一面悄悄往後退。可不知怎的,這夥突然出現的匪徒竟有心思朝她逼近,激得沈蘭宜一骨碌爬了起來往後躲。

裴疏玉一直分神註意著她的動向,見狀,他長劍一指,劍風徑直從那男子前胸閃過。可才喝退了這個,緊接著又有不要命地直沖過來。

沈蘭宜無路可退,身邊只剩一個衣袂染血的裴疏玉,她腳下一松,險些就要滑落崖邊時,裴疏玉反手伸向她的手腕,剛要抓住她,便看得沈蘭宜瞳孔猛然一縮,不管不顧地朝他身側撲了過來。

她不會武,不懂借力卸力,這麽一撲,兩人雙雙擦過敵人的劍尖,自崖邊墜了下去——

沈蘭宜的視線緩緩向下,見賀娘子的裙裾上染著許多泥土,嘴唇翕動,終於沒忍住,在與她點頭示意又擦肩而過的瞬間,小聲感嘆了一句。

“有時……我當真羨慕娘子在外行走的自由。”

不似她,每一步都要踏在尺矩之中,連走出這方院墻都很難得。

賀娘子從旁走過,眉目淡淡的,像是沒有聽清沈蘭宜的話,又或許聽清了、但並不在意。

沈蘭宜只是隨口一說,沒有苛求誰一定給出回應的意思。跨過門檻後,她正要轉身,賀娘子波瀾不驚的話音,卻突然從背後傳來。

她說:“如果夫人想踏出這座府宅,我可以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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