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 45 章 第 45 章

關燈
第 45 章   第 45 章

沈蘭宜微微一驚,她扭頭看去,正中賀娘子平靜如水的目光。

不知為何,沈蘭宜有些心虛地垂下了眼,而後勉強笑笑,道:“娘子說笑了,想出府的話,我同長輩知會一聲就可以了。倒是娘子,今日怎地回來得這麽早?”

如此生硬地別開話題,賀娘子也沒多說什麽,只略挑了挑眉,道:“最近不太平。”

回屋以後,沈蘭宜讓珍珠跑了個腿兒,將預先準備好的“去廟裏請的平安扣”,送至了府裏其他幾位的房中。

做戲麽,總歸是要做全套才能不落人話柄。

傍晚前,得了那平安扣的陸思慧又來了,見站在廊檐下的沈蘭宜,氣色似乎比前幾日好些,她長舒了一口氣,道:“我就說,以賀娘子的醫術,一定不會叫你有事的。”

見陸思慧來,小榕端著一只木匣走上前,語氣不善:“這是你兒子的丸藥,我們娘子今日調的。給你,省得等下多跑一趟。”

賀娘子其人著實不太記仇,但是旁人就未必了。

密密的風將兩人團團包裹,聽著耳畔獵獵的風聲,沈蘭宜心底發寒,從未感覺自己離裴疏玉冷冽的眼如此近過。

他青筋微暴的右手仍然緊握劍柄,左手早已不動聲色地勾住沈蘭宜的腰,往他懷裏收。

哪用裴疏玉如此?下墜感如山倒來之前,沈蘭宜便被駭得緊緊攀住了他的肩膀,就像落水之人本能地抱住身邊的浮木。

不過幾息之間,劈開山風不停下落的感覺驟然停住,隨之而來的是金石轟鳴共振的嘲哳聲響,沈蘭宜在身心的巨大震顫中猝然瞪大了眼,緊接著便對上裴疏玉鐵石一般冰冷的面孔。

雙腳懸空的感受猶在,沈蘭宜垂下顫抖的眼睫,顫顫巍巍地扒在他頸後往下掃了一眼。

不妙,太不妙了。

並非什麽崇山峻嶺,但山崖的高度徑直落下去也足夠一個四肢健全的人變得不那麽健全。好在裴疏玉反應夠快,此時,兩人的重量都依托在被他直插入石縫的長劍上。

看清是什麽情形之後,沈蘭宜驚叫一聲,手上愈發用勁,險些把裴疏玉的脖子掐住血來。

裴疏玉眉宇間卻是一以貫之的波瀾不驚,他平視著沈蘭宜,開口道:“撲我下來時,沒有料想到這樣的場面?”

沈蘭宜怔楞一瞬,還沒在腦子裏捋清他這話的邏輯,裴疏玉便松開了握在劍柄上的右手。

沈蘭宜來不及驚呼,風聲呼嘯而過,兩人齊刷刷墜入娑動的濃綠蘭冠。

粗糙的枝葉極速擦過她裸露在外的肌膚,就像千萬條細細的鞭子揮向了她。或許擦破了皮、劃出了血,可在高度的緊張下,加是突然跌落蘭叢,沈蘭宜竟一絲痛也沒有察覺。

到底懷裏還揣了個人,她的心跳震得裴疏玉半邊臂膀都在發麻,單手動作又多有不便,饒是裴疏玉身手了得,兩人最終還是硬生生跌落谷底。

沈蘭宜猛然一驚,她從裴疏玉的身上手腳並用的爬了起來,一句“你可無礙”盤桓在嘴邊,最後也沒說出來。

他眼下怎麽也不像沒事的樣子。

鋒利的薄唇血色淡薄,輪廓分明的側臉上是被蘭枝擦過的劃痕,剛才拿劍的右手似乎是脫了力,在袖中無力地垂下。

沈蘭宜的心情從未如此覆雜過。

她情不自禁地想,若他不是被那杯下了毒的酒傷及身體,是不是可以從容面對今天這樣的場面?也不會受傷?

所以當她看見那支朝他滑去的冷箭時……

裴疏玉看出了她閃爍的眼神,心念一動,起了玩心。

他收起所有解釋的言語,也收起了打暈她的念頭,只垂下眼簾,神情是十足的淡漠卻又無可奈何。

他話音低沈:“……沈蘭宜,你這回可真是倒黴。”

沈蘭宜只覺得自己腦袋裏嗡嗡作響,先前被緊張所掩蓋的細碎的疼漸漸湧來,完全聽不出裴疏玉的意有所指,只咬牙切齒道:“殿下,你不覺得自己很晦氣嗎?”

裴疏玉懶懶地掀起眼簾,反問道:“哦?此話怎講?”

沈蘭宜撫摸著頸間的劃痕,語氣愈發蠻橫:“每回害你,我都會被連累。這還不算晦氣嗎?”

聽她這話,見多識廣的裴疏玉一時間也笑了起來,他說:“沈蘭宜,我從前怎麽沒有發現,你竟無恥到這種地步?”

害人不成,反怪起被害的人晦氣?無恥到有些好笑了。

沈蘭宜卻沒空多看裴疏玉一眼,她試圖掙紮著爬起身,才剛要站起來,跌落時崴傷的腳忽然有存在感了起來,疼得她用沒受傷的那只腳小跳了好幾步。

“腿斷了我也要走,誰知道一會他們會不會下來追殺你……我可不要被牽連。”

沈蘭宜小聲嘟囔著,拐著條腿兒去折合適的蘭枝做拐棍。

裴疏玉一手的手背隨意支在身後,裝出一副受了內傷的樣子,饒有興致地看她忙活。

墜崖雖是意外,誘敵深入卻是真的,可不會有什麽追兵,最多稍候片刻,便會有他的人下來接應。

那這件事,到底是不告訴她呢,還是不告訴她呢?

聽到男人的輕笑聲,沈蘭宜驀地轉過身。

她從來嘴上不饒人,是被打落牙齒也會把血沫吐人臉上的性子,剛想嘲諷落難的裴疏玉兩句,可見他掌心被蘭幹擦出的道道傷口,終於還是吞了回去。

她吸了口夜晚的寒氣,理直氣壯道:“方才有人朝你射冷箭,我才撲你下來。按理說我也算救了你一回,你可不要怨我。”

聽到不是他先前以為的“不要命也要推他一起跳崖”,裴疏玉冷冰冰的神情終於有所緩解。

他眉梢微動,終於決定大發慈悲地戳破她自以為天衣無縫的囂張。

“先前給人下藥,反而自己遭人暗算被送到了東宮的床榻上,沈蘭宜,我若是你,絕不自負此番下毒會如此順遂。”

聞言,沈蘭宜腳下一個趔趄,覆又跌坐在地,帶起枯枝敗葉摩擦的刺耳聲音,“你……”

他竟是知道的?

“下到自己酒裏,借由酒杯相碰交換酒液,倒是好計策。”裴疏玉淡淡開口,看不出喜怒。

“至於身體不適……”裴疏玉唇邊泛起玩味的笑,他道:“孤確實偶感風寒,旁人怎麽理解,便是他們自己的事。”

沈蘭宜怔楞在原地,眼睜睜的看著裴疏玉站起,行雲流水地撣了撣他衣擺上沾著的落葉和浮土,又步步向她走近。

分明一點受傷、力不從心的樣子都沒有。

沈蘭宜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果然,她不該有心軟的時候。

一刻也不該有。

裴疏玉揉著自己發緊的手腕,在沈蘭宜面前坦然蹲下。

他伸出手,狠狠揉了一把她蓬亂的腦袋。

“這個崖底,只有我們兩個人。”

“縱然如此,你都不肯告訴孤你是為了什麽嗎?”

這一次,他沒再問她是為誰驅使。是以,沈蘭宜恍然間便懂了,裴疏玉把她的行為和裴明那邊的舉動連成了一條線,已經無需再問了。

他只問她是為什麽。

他掌心的溫熱觸感猶在她的發頂,有那麽一瞬間,沈蘭宜真的很想把一切和盤托出,好讓這光風霽月、算無遺策的太子皇兄,為她伸張正義。

可她從前已經在這件事上失敗過一回了,這一次她不敢再賭。

沈蘭宜直勾勾地看著裴疏玉,道:“我恨你、討厭你,這個理由夠嗎?”

裴疏玉沒再繼續問下去。

沒有這個必要。

他只是低下頭,嘖了一聲,旋即擡起點漆般深邃的瞳仁看向沈蘭宜。

“害人不是這麽害的,你太笨了。”

沈蘭宜梗著脖子反唇相譏,仿佛這樣就能在他面前找回一點顏面,“殿下聰明,那不如教教沈蘭宜。”

沈蘭宜在害怕,她一陣陣地發冷汗,而她身前的裴疏玉,竟真的慢條斯理地和她論起如何害人。

“孤拿到了他好弟弟豢養私兵、私造甲胄的證據,此番回程定會受到反撲。”

“與其防備著不知何時會出現的突然襲擊,倒不如示敵以弱,把這個進程的快慢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這,叫誘敵深入,懂嗎?”

裴疏玉輕視的目光在沈蘭宜顫抖的手臂上梭巡,“如你這般,永遠也掌握不了主動權。”

他的目光實在是太危險,沈蘭宜想要避開,可又覺得這樣無異於投降,她略略擡起下頜,盡量避開他眼神中最鋒芒的所在,嘴巴卻依舊兇狠。

“殿下也就這點伎倆,也不怕全被我學去了。”

裴疏玉沒把她這話當玩笑,瞳孔中閃過近乎於瘋的自滿神色,他說道:“可以,孤都可以教你。”

漆黑幽深的崖底,連風都是匆匆而過,不願在此地久留,夜深了,鳥獸早已回巢。天地間,仿佛真的只剩下宛若密侶的兩人。

可他們所說的,卻並非什麽枕畔耳邊交心話,而是下毒的手段、謀害的方法。

沈蘭宜越聽越冷靜,到最後,她的笑意似乎都更真切了些。

她忽然叫他:“殿下。”

裴疏玉挑眉看她。

沈蘭宜伸出手,指尖若有似無地探向他的耳尖,聲音灼熱。

“那殿下,用在我身上這一招,叫欲擒故縱嗎?”

馬車已然近在咫尺,譚清讓忽地有些擔心,他皺了皺眉,攔下馬車,沈聲道:“誰在裏面?”

馬車裏的人似乎猶豫了,譚清讓心下感覺越發不妙,他正要直接挑簾,馬車裏的人,卻忽然有了動作。

“哎喲,這不是三郎嗎?真是巧了。”

車簾被一只素手撩起,女子的聲音先行傳來,譚清讓擡頭,撞上她笑瞇瞇的一張臉。

不是沈蘭宜。

是他那隔房的大嫂,陸思慧。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