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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五年後,我還是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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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祝懷的家裏住了一個禮拜,那期間祝懷給我買了很多東西,我不敢出門去,也不敢嘗試著去聯系外面的世界。

我可以聯系的程千綰已經不在了,我和這個世界脫節了。

我發現外面已經是一個新的世界,沒有了我,它們運轉的更好了,而我是被排除在時間之外的,大家都在變化,而只有我停留在原地。

我被殘忍地留在了凝固的時間裏,這幾年,不斷地倒退著,倒退著,倒退回原點。

祝懷大概是看出了我的情緒,對我說,“你真的不要出去玩嗎?”

我沒說話,只是坐在那裏。

監獄裏的生活大概磨光了我對這個世界的向往。

我覺得我在哪,都如同在牢籠裏。

後來我搖搖頭,我說,“我大概已經失去了和這個社會的聯系了。”

祝懷堅定地看著我,他說,“你還有我們。”

我們這個詞背後包含了誰,我甚至都不敢去細想。

時光從我身邊淌過,放緩了步伐停下來看我,卻並不將我帶走,而是將我留在原地,頭也不回地離開。

我在想,為什麽那麽多從監獄裏放出來的人,又會回到監獄裏去。

因為他們在裏面的時間是靜止的,而外面卻是流動的,他們被教化了馴養了,出來的時候便發現外面的世界,早就已經和自己的認知裏的世界不一樣了。

他們和世界脫節了,悲哀而又可憐地被留在了一個過去的時間點,沒有人來更新,也沒有人來提醒,在幾年後甚至幾十年後裏,他們應該怎麽做。

我覺得我現在也是這樣的情況,我的心臟特別麻木,我甚至懷疑它還會不會跳動。

晚上的時候祝懷說要帶我去吃火鍋,順路帶我去見以前的朋友。

我忽然間就想到了,“以前”這個詞,是多麽的殘忍啊。

但我沒說別的,我應了下來,祝懷挑了一會要帶我去哪家吃,最終決定去一家相當有名的私人火鍋店,去那裏都要排隊,祝懷打了電話,托他一個小股東朋友幫忙定個位置,這才解決了排隊問題。

晚上六點,我坐上祝懷的車,隨後他發動車子,緩緩開向目的地。

夜風吹過我耳邊的時候,有一種曾經我也坐在誰的車子裏這樣在夜裏陪他狂奔一般的錯覺。

當時那個開車的人是誰呢?我已經記不起來了,或者說,我的身體本能地在讓我別去記起來。

到達飯店的時候,我才意識過來,原來那個朋友就是福臻,這幾年福臻開了飯店,生意做得相當大,這家私人火鍋只是他一個愛好而已,他看見我下來的時候,上來就狠狠抱住我。

我心想,小福子,這麽多年了你還是沒變。

高大英俊的男人竟然紅了鼻子,他說,“你竟然知道出獄後第一頓……來我這吃!你個小沒良心的!”

我沖他笑笑,我說,“福臻,我不小了,我也老了。”我記得很清楚,我今年25了。5年前我沖動不顧一切,5年後我麻木疲憊萬分。

一句話,福臻竟然怔怔地看著我,隨後喃喃道,“是啊……老了,可是你一直是我心裏的祝貪妹妹啊。”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福臻楞了好一會才會神,抓著我進入店裏的包廂,背後祝懷在喊,“你這個混蛋!放開老子妹妹!”

“臭不要臉的妹控!”福臻扭過臉喊了一聲,“連自家兄弟都防啊!”

祝懷大喊,“就他媽因為是自家兄弟才防!”

我一推門進去的時候,看到裏面的人都楞住了。

衛闕沖我笑嘻嘻地打了個招呼,“喲!好久不見啊祝貪。”

一句好久不見,讓我頓時想哭出來。

好久不見,原來你們都還在。

尉嬴沖我挑挑眉毛,“我怎麽覺得你進去出來後更加漂亮了呢?”

福臻臉拉了老長,“你什麽意思啊!意思是咱祝貪妹妹進去前不好看嗎!”

傅暮終在一邊笑,“尉嬴這意思明顯是覺得祝貪現在氣質比以前成熟了。”

福臻沖他看過去,“就你會說話。”

衛闕沖我張開雙臂,“老相好見面,不來抱抱嗎。”

我笑著淚糊了眼,上去撲進他懷裏,我說,“好久不見。”

衛闕滿意地深呼吸一口氣,吻了吻我的發香,他說,“五年了啊,祝貪。”

我笑著說,“是的,你有沒有為我守身如玉?”

旁邊福臻怪叫,“守身如玉?怎麽可能。我們衛公子不要太花心,自從你一進去,他就開始換女伴。”

我擡頭看衛闕,註意到了他堅毅而又幹脆利落的下頜線,我說,“你就這麽對待我?”

衛闕說,“你不懂,愛之深痛之切。”

“痛之切原來就是換女伴……”一邊傅暮終聲音拉得老長,“當初不讓我撩祝貪,結果自己發展成了祝貪的入幕之賓……真不要臉……”

“臥槽,你怎麽說話呢!”衛闕一聽入幕之賓這四個字就渾身雞皮疙瘩。

一群人都笑了,後進來的祝懷一看見衛闕和我,一把拎起包廂裏的啤酒瓶,“你放開我妹妹!”

“哎喲!祝公子你放下酒瓶!”

“悠著點悠著點!妹控要殺人啦!”

“祝貪出來祝懷要進去了!”

我們一頓飯吃到了九點,祝懷坐在我旁邊使勁給我夾肉,一邊福臻都看不下去了,“祝哥哥,人家也要吃肉嘛!”

祝懷說,“你適合吃豬腦補補。”

福臻:“我操你媽的祝懷!”

吃完飯後我摸著肚子靠在椅子上,我說,“吃撐了……”

衛闕在一邊說,“你瘦了好多,應該多吃點。”

傅暮終提議,“晚上要不要去哪兒玩?反正今天是給祝貪接風洗塵來的,你們想個好玩點的地方。”

福臻說,“要不去酒吧?我們開兩張舞池卡,給祝貪叫一群牛郎。”

我笑著搖頭說,“算了算了,我挺怕你們的。”

尉嬴說,“去kw吧,現在酒吧吵,祝貪現在看著也不像是喜歡去酒吧玩的人。不如我們自己開個包廂,唱唱歌喝喝酒?”

福臻說,“給我點十個果盤謝謝。”

尉嬴說,“好,果盤給你簽到廁所門口,你進去吃,別礙著我們視線。”

一幫人又打又鬧出了火鍋店門口,福臻拿著車鑰匙,哎喲哎喲地叫喚,“沒想到我們祝貪妹妹出來了待遇還是這麽好。不知道哪天我進去出來有沒有人請我吃火鍋。”

“誰帶你去吃火鍋,接都不想去接你,你幹脆坐牢坐到死得了。”

衛闕笑著上了車,探出腦袋來,“美女,在我們這幾個帥哥裏邊挑個車坐。”

尉嬴說,“衛闕你膽兒挺大,不怕祝懷揍死你?”

祝懷拉著我往他的車子走,一排人都笑了,齊齊發動了車子,路上祝懷順路打了個電話訂了個包廂,隨後便一踩油門跟上他們的車隊。

幾輛名貴的跑車在夜晚的街頭劃過絢麗的光束,轉瞬即逝,亦如夢幻泡影。

我坐在祝懷的車子上,總覺得這樣的日子太過不切實際。

我也覺得他們在隱隱逃避著某個話題。

什麽話題?

今天少了誰?

我不敢去想,閉上眼睛,將人陷進車椅裏,按下車窗。

夜風將我頭發吹得飛舞,夾雜著不知道是誰的嘆息掠過我的耳朵,我深呼吸,沒有睜開眼睛。

我在想一個男人,一個進去了五年都想的男人。

可我不敢說他是誰。

******

到了kw包廂的時候,尉嬴打頭陣,低消是祝懷付的,他便自告奮勇要開酒,福臻在一邊說那小吃我來付,傅暮終說小費我來給,末了衛闕很懵逼,“那我幹什麽?”

尉嬴說,“你負責給我們叫pr。”

衛闕說,“混蛋,給你們叫pr玩是不是?”

尉嬴說,“知我者莫若衛公子。”

衛闕樂了,“你家裏的不是還有一個沒搞定嗎?”

我一聽就來了興趣,我說,“什麽什麽?這幾年尉嬴有老婆了?”

衛闕說,“是啊,我們那塊赫赫有名的美人,尉嬴都搞不定。”

尉嬴臉色很難看,“你就知道把我家事往外傳。”

我說,“有什麽不開心的,說出來讓大家開心開心嘛。”

“你聽聽這話!”尉嬴罵我,“小沒良心的祝貪!”

祝懷開了個vip包房,進去後大家各自坐下,服務員進來放東西,開酒,順路幫我們開機,福臻握著話筒,餵餵了兩聲,“今兒個我們祝貪妹妹回家,我決定給你唱首歌。”

傅暮終說,“自己人,別開腔!”

衛闕說,“按住福臻別讓他拿到話筒!”

尉嬴說,“臥槽,我還沒做好準備!”

祝懷對著服務員說,“別給他點歌!”

我一臉懵逼,於是福臻已經拉開嗓子吼了起來——“啊——啊——啊——啊——!!!”

我被炸得外焦裏嫩,我心說這是什麽破歌!楞是沒聽出來他唱的啥!

“讓我們紅塵作伴活得瀟瀟灑灑!策馬奔騰共享人世繁華!”

尉嬴抓著話筒把他的調子找了回來,“醉酒當歌唱出心中喜悅……”

旁邊衛闕也去湊熱鬧,四個大男人擠在一塊,“轟轟烈烈把握青春年華!”

我和祝懷笑得倒在一起,“為什麽要唱這種歌!”

福臻說,“高興啊!”

我笑著眼淚就出來了,我說,“聽這歌我還不如回去呢!這比受刑還痛苦!”

福臻拿著話筒喊,“祝貪你別激我,惹急我我給你唱愛的供養!”

祝懷求饒,“算我求您的,千萬別唱!”

福臻喊道,“服務員來個愛的供養!”那個腔調頗像土老板暴發戶。

一幫人喝酒的喝酒,唱歌的唱歌,最後都七葷八素地倒在沙發上,我摁著額頭站起來,祝懷在一邊拉住我。

我整個人跌進他懷裏。

我對上他那雙漆黑的眼睛的時候,渾身一顫。

他就這樣直勾勾看著我,可是我卻透過他看到了另一個男人。

我沒說話,他也沒說話,許久我才站起來,我說,“我去上個廁所。”

祝懷松開抱著我的手,那雙眼睛裏有太多情緒,我根本承受不來。

我想,或許這五年,他過得比我還要苦。

我邁著疲乏的步子走向kw的廁所,走廊的末端如同一個漆黑的黑洞,張著一張大嘴,似乎要將我吞沒。

我一定是喝醉了,眼前的視線都開始模糊,地面扭轉著,墻壁傾仄著,我在一片混沌中聽見耳邊傳來逐漸清晰的腳步聲。

一步一步,逼近我的心臟。

我擡頭的時候,在這一片混亂中看見一個細長的人影,如同一道剪影,立在走廊的最末端。

他身後依舊是那個黑洞,讓我有些不適地瞇起眼睛。

我覺得我肯定是看錯了,為什麽會在這裏看見。

是不是我太想他了,所以會在喝多的時候看見他的臉。

男人就這樣上前,直到走到我面前。

我便一下子看清楚了他的表情,冷漠而又白皙的臉上依舊是一副無所畏懼的模樣,半睜不睜的眼睛透著生人勿進的寒氣,以及相當不善的腔調。

如同置身時光的洪流,它們叫囂著從我身邊奔騰而過,無數影像回憶在我腦海裏飛旋著徘徊著。

無數次我以為我忘記了,可是大腦卻替我記得著。

仿佛又回到最初的原點,仿佛這五年根本就不存在,這張臉,一點都不陌生。

我記起了我在監獄裏割腕自殺的時候,曾在瀕死時看到一張冰冷蒼白的臉,醒來時我手上纏著繃帶,而病床邊沒有一個人。

我曾在洗澡時在浴缸裏放滿水,將自己的頭浸入水中,肺部傳來劇烈的疼痛的時候,我也看到過一雙如同冷血動物一般的眼睛,感覺到有人抓著我往上提——可是那個人的手太冷了,我根本感覺不到任何熱度。

我也曾一把火燒光了所有的回憶和美好,我躺在監獄裏,等待著火舌將我包圍,可是有個身影沖進來,重重將我拖出火場。他戴著防護器具,連同腦袋一並罩在罩子裏。我看著他的背影,不敢去問他是誰。

我想,這無數個日子裏,都曾經有一個如同鬼魅的男人在陰影裏等候,在我以為忘記了的時候悄無聲息地走出來,牽扯著我,拉拽著我,讓我活下去。

就如同現時現地,那黑洞一般的走廊口,他便又出現了,冷白色的臉上面無表情而又森冷麻木,一雙眼睛不帶半點感情,鼻梁筆挺,嘴唇菲薄。

他靠近我的時候,我便察覺到了自己心臟在鮮活地跳動著,就仿佛是受到了蠱惑一般劇烈跳動著,血液在身體裏逆流的感覺讓我仿佛回到了曾經,我覺得自己像個新生兒,等待著有人將我接生。

他靠近我,嘴角微微揚起了一些弧度,細長而又節骨分明的手指輕輕擦過我的臉,指腹停留在我的唇角,他在喊我的名字,“祝貪。”

仿佛從遠處的大地傳來脈搏的跳動聲,伴隨著他呼喚我名字的聲音,將我從冰冷中拽出,我望著他,內心一片疼痛。

我想,他還是俊美優雅的,永遠不會老去,而我,已經老了。

黎憫輕笑一聲,如同記憶中他笑起來帶著些許嘲諷的模樣,此時此刻他也是這般,輕輕將我摟住,他說,“祝貪,歡迎回家。”

回家,誰的歡迎回家都沒有從他口中說出來劇烈。

曾經,我對他說過無數遍,我說,帶我回家;走吧,回家;黎憫,我疼,我想回家。

現在,換作他對我說,祝貪,歡迎回家。

我耳邊嗡嗡作響,如同置身最嘈雜的人潮之中,所有人夾著我帶我走,而我不知所措茫然無力。

我忽然間就流出了眼淚,不知道為什麽,大概是酒精上頭,我伸手摸他的臉,依舊是冷的。

黎憫還是冷血的,他從來都沒有溫熱過。

他愈發成熟且穩重,可我不一樣,我越來越破碎了。

我對黎憫說,“好久不見啊,黎憫。”

除此之外,我能想到什麽開場白呢?

到底要如何做,才能抹殺這五年來的一切呢?

黎憫,我和你,都是彼此的罪人,這根本不是五年可以解決的事情。

我轉身進入廁所,再次走出來的時候,黎憫還在門口等待我,那雙眼睛漂亮而又銳利,我想起以前他說恨我的時候,眼裏的情緒美得驚人。

我又在他眼裏看到了那一片正在慢慢毀滅的世界,如同是我內心的倒影,我想,黎憫,我們終究還是同類。

他站在門口,沖著我抽了支煙,隨口一般問道,“你在哪?”

我意識到這是他在問我包廂號,我說,“V2.”

他說,“我就在你隔壁。”

我無言,沈默地望著他。

和這個世界脫軌太久,我甚至都忘了要如何去招架他,只能這樣沈默而又束手無策地,被動著。

黎憫上前,冰涼的手指抓住我的手腕,他說,“祝貪,你這次,別想逃。”

我想,我大概什麽時候都沒有徹底逃脫過。

哪怕死,大概也逃不開黎憫身邊。

黎憫口中的煙就這樣朦朧地纏在我臉上,我聽見他用繾綣而又暧昧的語氣呼喚我,卻帶出我心中藏得最深最痛的回憶——

“我抓住了唐為,這五年,他還沒死,你,要不要來看看?”

******

祝懷知道我遇見黎憫的時候,失手打翻了酒杯,正在唱歌的衛闕聲音一聽,隨後轉過頭來看我們。

我望著祝懷,忽然間就失去了解釋的力氣,我說,“他在門外等我。”

所有人都齊齊朝著門口望去,那裏,出現了一道細長的身影。

黎憫站在那裏,穿著西裝褲,兩腿筆直,神情冷漠,一只手還插在兜裏,似乎是在等候我。

我便無聲無息地走過去,對著他微微笑了起來。

我說,“我要見唐為。”

黎憫反手握住我,“見唐為可以,你得跟我走。”

跟誰走不是走?我說,好。

祝懷在我背後喊我,用盡力氣,他說,“祝貪,你別過去!”

他又轉頭沖著黎憫,原本年少交好的他們現在各自為敵,“你到底想把她怎麽樣?”

“五年前是這樣,為什麽五年後還要再出現?”

祝懷喝多了,甚至有些歇斯底裏。

黎憫輕笑了一聲,就帶著我走,身邊一幫人看著他將我帶走,沒說話。

或許大家都懂,黎憫早晚要帶我走,任何人都攔不下。

我和黎憫之間,總要有個你死我活。五年前是,五年後也是。

我從v2走出,路過旁邊的v3的時候,裏面漆黑一片,根本沒有人,可是門上的招牌亮著,顯示這間房的確是有人預定的。

黎憫他得知了我來kw的消息,一個人沈默地在我所在的包間隔壁又開了一間,甚至在我上廁所的途中制造偶遇。

我沒說話,跟著他走到樓下。

他細長挺拔的背影似乎從來都不會老去一般,永遠那麽堅毅冷漠,就像這五年變化的只是時間,剩下的,什麽都沒來得及改變。

我坐上他車子的時候,黎憫在一邊發動,我說,“你換車了。”

黎憫嗯了一聲,“今年剛換。”

布加迪威龍的標志囂張而又霸氣地印在方向盤上,他踩下油門,車子便彈射而出,在夜空中劃過一道弧線,又瞬間消失。

我說,“五年,你已經徹底成為黎家大少了啊。”

黎憫說,“嗯。”

我說,“已經不需要我幫你去勾引虞淵了啊。”

黎憫又說,“嗯。”

我笑了,眼角有些濕潤,我說,“你們都變了,只有我還在原地。”

只有我被丟下了整整五年。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麽不如我一開始,我便不要出來。

哪怕在那牢籠裏度過一輩子,也好過現在日子過得根本不像是日子。

黎憫單手把著方向盤,他的五官更加冷了,我不知道這五年間到底發生了什麽讓他越來越沒有人氣,只知道他這樣的人,大概也難以回覆過去熱情的模樣。

所以只能越來越冷,越來越難以靠近。

我說,黎憫,你把唐為關了整整五年嗎?

黎憫說,是的。

我說,黎憫,是你在為我報仇嗎?

黎憫說,是的。

我說,那為什麽,黎憫,五年前你為什麽不救我。

黎憫說,“如果重來一次,我也一樣會選擇不救你。”

我笑了,這大概也是我內心深處的願望,拒絕救贖,拒絕幫助。我想在痛苦中折磨自己,不需要有人來搭把手。

我見到唐為是在一小時後,黎憫將我帶去了一個廢棄的地下車庫,他將那裏都改造了,我一走進去,車庫裏便有燈亮起來。

黎憫如同緩緩訴說著一個故事一般,將我領到一個獨立的房間面前,隨後,拉開了外面的鐵門。

一股子藥味一下子沖我撲來,我瞇了瞇眼睛,就看到浴缸裏放滿了藥水,已經形成了一池很難以形容的顏色。藥水的味道太過刺鼻,裏面似乎還有很多化學劑的成分,我走上前的時候,心裏一驚。

一張臉緩緩浮現在我面前,我看到了唐為浮在這個池子裏,身體都被泡在水裏,沒有四肢的他如同一根人彘,手臂邊緣被人削得整整齊齊躺在裏面。

他沒有睜開眼睛,只有胸膛的起伏證明他還活著。

我還是抑制不住心中的恐懼,我說,“他……還會睜開眼睛嗎?”

黎憫說,“偶爾會,還活著。”

他將唐為吊著,泡在這種地方,不斷地讓他維持著生命,又不斷地讓他在去死的路上。

真是一件殘忍的事情,可是這件事情就這樣地發生了,並且黎憫是主謀。

他看著我,他說,“有什麽話想對他說嗎?”

我說,“還不夠。”

黎憫笑了,“還不夠什麽?”

“還不夠讓他痛苦。”

我囈語著,“還需要更多的痛苦來讓他承受……虞晚眠,虞晚眠還活著……”

黎憫上前,將我擁入懷抱,輕聲對我說著,“沒關系,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我死死抓住他的衣服,就仿佛出獄這麽久以來我終於有了屬於自己的情緒一般,我說,“黎憫,這五年你在做什麽?”

黎憫把我按向他的胸膛,喃喃著,“在活著而已。”

鼻尖碰到他胸膛的時候,我一陣熱淚湧出。

我想,我一定是沈寂太久了,才會這麽寂寞,才會這麽不滿足。

我看到唐為這樣,心裏一點大仇得報的快感都沒有,這樣根本還不足夠,我還想要他更加生不如死。

我在監獄裏度過的五年,必須要有人用更慘烈的代價來償還。

回去的時候黎憫把車速開得很快,我們就像一對赴死的情侶一般笑出聲來,隨後他問我,“祝貪,你有想好出來以後做什麽嗎?”

我搖搖頭,這個問題祝懷也問過我,可我除了茫然,一無所知。

黎憫笑了笑,伸過一只手來握住我,他說,“來我公司裏。”

和幾年前不同的是,這一次,他說,“這一次,無論你怎麽動虞晚眠,我都不插手阻攔。”

看來是時候有些賬要和虞晚眠算算清楚了。

我這人生的五年,我手上的鮮血,需要和她一分一毫算明白。

她已經沒有了唐為,沒有了強大的靠山,她還有虞淵,可是若虞淵也不會幫你了呢……?虞晚眠,你承受得來我的瘋狂嗎?

******

我讓黎憫送我回祝懷家裏,推門進去的時候,祝懷在客廳裏看見我,臉上的震驚和錯愕還沒來得及褪去,他大概沒有料到我還會回來,客廳茶幾下面還散著一堆易拉罐。

我沖他笑笑,我說,“kw沒喝夠,回家還要再來一場?”

祝懷上前來抱我,他說,“我以為你不會回來了。”

我靠在他懷裏,他的懷抱好暖,和黎憫的冰冷完全不同。

我說,“以為我會跟著黎憫走?”

祝懷說,“是的,我每次都覺得自己要輸給他。”

我輕輕笑著,“為什麽會這麽覺得?”

祝懷沒說話,只是嘆了口氣,將手放在我後腦勺上,對我說,“回來就好。”

我從他懷裏離開,我說,“我去看唐為了。”

祝懷渾身一僵,臉上寫滿了不可置信,“唐為還沒死?”

我搖搖頭,“沒死。”

“那他現在在哪?”

祝懷按住我的肩膀,“當初傅崢嶸找到了他的屍體……是怎麽回事?難道是有誰瞞天過海偷偷救出了他?”

我向他解釋,“不,應該這麽說……是黎憫將他瞞天過海,但是,這並不是拯救。”

是更深層次的毀滅。

祝懷震驚地盯著我,隨後情緒才緩緩地壓下來,“啊……是黎憫啊。”

“我早該想到是他了,除了他還能有誰會這麽做呢?”

祝懷喃喃著,隨後又看向我,“祝貪……你現在,要和黎憫……”重歸於好嗎?

不過後半段他沒敢說出口,我靜靜地等候著他把話說完,可是他沒有,我便沖他笑笑。

重歸於好這種話,問出來又有什麽意思呢?

不管是五年前,還是五年後,我和黎憫都已經沒有可能再重歸於好了。

我和祝懷道了晚安就上樓,上了二樓的時候,我用餘光瞟到了祝懷一個人這樣孤零零地站在樓下大廳裏,一盞立燈在他身邊亮著,拉著他的影子印在地面上,顯得意外清冷。

我想,祝懷這裏從來都不是我的家,我們一直都在做著無用功,哪怕心裏大家都清楚,卻裝作看不清楚真相。

時隔五年,我心中的仇恨依舊沒有被消滅。反而在這些日子的壓一下越來越瘋狂,越來越黑暗。

曾經在書上看到過一句話,越是接觸陽光,無處可逃的黑暗就越會鉆入心靈深處,在你以為平安無事的時候,它就從縫隙裏釋放出來,將你整顆心都牽連著動蕩著。

所有的你以為的風平浪靜,都是只是掩蓋住它的蠢蠢欲動而已。那些念頭就這樣小憩著,在你心臟深處沈睡著,若是哪天醒過來,那些掩蓋在溫和日子背後的黑暗便瘋狂侵襲,以一種比先前更劇烈的姿態,席卷你全身。

我想,我還是學不了乖。

看見唐為那一刻,我還是氣血上湧。

哪怕我以為我已經麻木了,被這個世俗磨平了棱角,可是見到唐為的臉被黎憫浸泡在藥水裏的那一刻,我終究還是……暢快而又痛苦地笑了。

祝懷,我已經變成了一個怪物,一個不會愛人的怪物。

我走上樓梯,關上門,那一剎那,就如同我和祝懷世界的徹底脫節,隨後嘭的一聲響——

門關上了。

******

我第二天起床整理好自己,走出門的時候,看到門口祝懷和黎憫在對峙。

祝懷說,“你為什麽還有臉來找他?”

黎憫沒看他,反而看向我,“你不是要覆仇嗎?沖我來。我是一切的罪原。”

我理了理自己這幾年在監獄裏留長及腰的發,拎著包上前,我說,“好。”

坐上黎憫的車的時候,祝懷從門後面走出來,目光悲傷地看著我,他說,“祝貪,我真的再也沒有機會擁有你了嗎?”

我輕聲說,“祝懷,我已經不值得任何人去擁有了。”

後來,黎憫發動了車子直接離開原地,我看到祝懷的眼裏如同一片汪洋大海,就像我五年前看到的一樣,那片大海吞沒了我一切情緒,連同呼吸一起,將我吞沒。

黎憫帶我去他公司花了二十分鐘時間,他一路上把車開得飛快,到了公司門口直接下車,將鑰匙丟給保安去停車,外面一排人恭敬地喊了一聲黎少,隨後註視著他進入電梯。

我聽見了背後的竊竊私語——

“那個女人是誰?”

“看著有點眼熟啊,就是一時半會想不起來……”

“這幾年黎少不是身邊一直都沒有人?要說也就剩下虞晚眠了,我以為他們兩個會訂婚來著?”

“黎少和虞晚眠?據說對方養父虞淵不是很同意,不過都五年了,現在也沒有什麽怨言了。”

“就是,這個女的肯定是狐貍精,過來勾|引黎少,還想著拆散黎憫和虞晚眠!”

“不得了,要提防啊,你看她都可以跟著黎少進去獨立電梯了!”

電梯門在我身後緩緩關上,隨後那些議論聲也被隔離在外面,我轉頭看向黎憫,我說,“這幾年你都和虞晚眠保持著聯系?”

黎憫破天荒地沒有否認,居然點點頭,“對。”

我笑了,“你知道我有多恨她嗎?”

黎憫伸手摸了摸我的臉,“我知道。”

他輕聲在我耳邊說著,“若是你不願意,一個月後的婚禮,你來劫場子怎麽樣?”

我說,“那你要是不跟我走,我不是丟臉丟大了嗎?”

黎憫輕輕吻了吻我的額頭,“不如試一試?”

我笑得更開心了,“黎少,我可不敢賭,你願意和誰在一起,就和誰在一起,與我無關。”

黎憫也笑,隨後電梯門在我們面前又一次打開,他帶著我走向總裁辦公室,我楞了楞,我說,“我在哪兒工作?”

黎憫敲了敲辦公室的門提醒我,“裏面還有一間獨立的,你當然是做總裁的專職秘書。”

我臉上更震驚了,“那不是像被總裁包養的情人嗎?”

黎憫沖我咧嘴笑笑,露出兩個酒窩,還挺帥的,他說,“又不是沒包過。”

這孫子給他一點好臉色就開染坊!

我說,“我不樂意。”

黎憫說,“一個月十萬,白吃白喝,不用幹事;上班睡覺,下班吃飯;月末分成,年底獎金。”

我立馬改口,“黎總請務必讓我來擔任這個職位。”

黎憫笑得很開心,用一個不大恰當但是又相當恰當的比喻那就是,笑得跟朵花似的。

一個早上的時間,公司裏都傳遍了,今天黎少帶了一個女人來公司,而且都沒面試,直接安排她做了專職秘書,位置還就是在總裁辦公室外面的獨立房間。

所有人都在討論這個女人到底是誰,有什麽來頭,和黎憫什麽關系,只有我和黎憫兩個當事人異常淡定。

中午午飯的時候,黎憫推開總裁辦公室的門,就正好路過我這裏,順路進來喊了我一聲,“下來,出去吃東西。”

我關掉了看了一半的美劇就跟他往外走,黎憫問我,“樓下保安把車鑰匙送上來了嗎?”

我從兜裏摸出鑰匙給他,“送過來了。”

黎憫笑了,“你怎麽不給我?”

我說,“我看你那會在開會沒好意思打擾你。”

黎憫跟哄小孩子似的拍拍我的頭,“下次直接送進來吧,沒關系。”

我們一邊走,身後跟著一堆尾隨的人,一邊還在那裏議論。

“什麽關系啊……嘖嘖,這麽親密?”

“她拿出來的鑰匙是黎少的吧?”

“不會吧,難道黎少的真愛不是虞晚眠?”

“這個女人真的好眼熟啊……總覺得在哪裏看見過。”

“肯定不是好東西,長得那麽騷。”

“哈哈你是不是嫉妒人家漂亮。”

“我要是這麽漂亮,我也找個像黎少那樣的男朋友。”

我聽見背後那些聲音的時候,心裏已經一點波瀾都沒有了。

曾經的我會為了這些話沖上去和人你死我活,現在的我聽見這些話已經不會再有任何沖動的想法。

我甚至已經無所謂了。

人心永遠都是不可估量的,哪怕你現在過去跟他們解釋清楚,背後還是會有人要和你過不去。

我就踏著這些議論聲出了公司大門,黎憫帶我去地下車庫,我們坐了上去,隨後他和我說,“我讓尉嬴定了一個榮新館的包間。”

榮新館是一家比較有名的日料店,每次都要排隊才能吃到,尉嬴這幾年加入了股份,所以在一定程度上能夠說上幾句話。

我說,“我昨天剛見過他。”

黎憫邊倒車邊說,“在祝懷那裏見的,和在我這裏見的不一樣。”

我說,“尉嬴這樣不會被祝懷罵嗎?”

黎憫說,“有什麽好生氣呢?尉嬴是祝懷的朋友,也是我的兄弟啊,自然兩邊關系都好。祝懷要是不樂意,完全可以不和尉嬴做朋友。可是你看,他也沒和他撕破臉。”

我沒說話,黎憫將車子開出去,我將車窗放下,耳邊便又有風吹進來。

他說,“人與人的關系就是這麽奇怪,沒有人會無緣無故的好,也沒有人會無緣無故的壞,只有互相有利可圖彼此需要利用,才能保持最為輕松且舒服的關系。”

他說這段話的時候,轉過頭來看我,隨後對我說,“就像我和你之間的互相利用一樣。”

祝不安 說:

這幾天有點事情,周末把欠大家的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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