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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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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睿王府,裴珩聽仆人耳語一陣,便匆匆往院裏去了,想是公務繁忙。蕭知遇抱了畫軸回東院,將畫一一收起,忽然發現那一卷瞭望臺的畫作沒帶回來,還在馬車裏。

他差阿努去找,阿努回來道:“趙詮說仆人把畫收拾走了,估計在正院那頭呢。”

蕭知遇“啊”了一聲,道:“罷了。”

但那幅畫的內容畢竟特別,他總覺得放在裴珩那裏,難免日積月累的叫裴珩心裏不快,想起當年恩怨,說不準哪天他便觸了黴頭。

這麽想著,他又起了心思,親自往正院去了,還特意帶了些核桃酥,是他差阿努在外邊集市上買的,味道頗佳,他這陣子愛吃。

裴珩既然是為他買的畫,他帶了回禮去討要,總歸合適些。

他是名義上的裴珩之妻,往正院走動時下人們雖驚奇,也無人攔著,途經書房那頭,他還未邁過月門,就見書房門一開,一名執金衛打扮的跟著趙詮出了門來。

蕭知遇遠遠瞧了一眼,忽覺眼熟。

趙詮在執金衛中職位不低,卻對這名執金衛頗為客氣,稍一抱拳,便引路在前,要帶人出去。

蕭知遇下意識輕退幾步,悄聲轉了方向,去往正院。

裴珩不在正院,應還在書房處理公務,正屋只幾個下人,他將手裏的糕點遞給他們,說是給世子的謝禮。他也無心再去管什麽畫卷,獨自回到東院。

方才那執金衛匆匆一瞥,面貌雖有些改變,蕭知遇卻已認出是當年他們在崇仁殿外上武課時,其中一名教習武官之子。

宮中能有資格教導皇子的,皆是北庭禁軍頭領中的翹楚,因皇子年幼,幾個已有子嗣的武官,便帶了孩子過來給皇子們打下手,牽馬遞箭,或是陪練劍術,也算是在皇子跟前露露臉。

他若沒有記錯,這武官之子比裴珩大兩歲,名叫張品,當年時常給二皇子牽馬。張品兩年前做了北庭禁軍中的一名羽林郎將,正負責皇宮北門附近的宮禁宿衛,帶人巡查時,經常路過翠微院。

而張品之父張聞喜,即當年教導他們的那名武官,是北庭羽林軍的一名將軍,胸襟開闊,為人和氣廣結善緣。自前任北庭統領周錦調任南衙,原來的副統領轉正,張聞喜便頂上了空出來的北禁軍副統領之位,職權不小。

北庭禁軍要員的家眷,還未聽聞有在執金衛中任職的,畢竟執金衛之首乃是睿王,與宮中矛盾已久。這張聞喜之子自然不可能真是執金衛,想來不過是假作身份,方便掩人耳目出入睿王府。

蕭知遇坐在案邊,熱茶捧在手裏未動,心思覆雜。

他當年上武課時不用心,能躲懶便躲懶,功課多是裴珩在學,不成想連張聞喜父子都已私下結交。

想來父皇也未曾料到,當年隨手施舍的伴讀名頭,竟能讓裴珩與北庭禁軍有了聯系。

他不由想到今早太子所說的明年花朝節北狄進京朝見一事——父皇他們懷疑的不錯,裴珩確有僭越。

枯坐半晌,教他作畫的老畫師按時辰已到了,他便去了書房,心不在焉畫丹青,那老畫師從箱篋拿了一堆小罐子出來,道:“殿下要的,都給您帶來了。”

裏頭全是各種漆料,這老畫師經常給二皇子帶作畫用的礦石顏料,帶點漆料,也不懷疑。

蕭知遇回過神來,瞧了這些罐子一眼,給了賞錢。

*

年關將至,京師逐漸忙碌起來,因近年來邊關太平,大昱與諸國關系和緩,京師之中常有異族商人走動,加之明年二月便是各國覲見朝貢之機,格外熱鬧。

蕭知遇抱著書畫在街上走動,阿努在身後跟著,一名邊民打扮的商人攤子上掛著許多飾物,他一眼瞧見角落裏掛的墜子。

刻的是虎頭虎腦的獸頭,頂著兩只角,商販在旁殷勤講解,說是北地傳說裏的神靈。

一見到這墜子,他便想起五年前裴珩剛給他當伴讀時,脖子上掛的那枚。而現在想想,多年前的朔州,裴珩應該也戴著同一枚墜子,只是當時昏昏暗暗,他不曾細看。

那時裴氏重病被帶去牢中,籠子裏只裴珩一人,蕭知遇見他擔心生母病情,便說道:“神靈在上,會保佑夫人的。”

“神靈?”裴珩似乎覺得荒謬可笑,“真要有神靈……”

“你們邊民不也信奉神靈嗎……我聽說這邊孩子出生時,會給新生兒脖子上戴物件消災,好比我們那兒的平安鎖。”

裴珩一頓,從衣領裏掏出個物件,摸了摸,“這個?這個有角的。”

蕭知遇哪裏知道這是不是,只瞧見一枚灰撲撲的掛墜,微微泛著點光,他心道對方命苦,該有個叫人心安的東西握著,才好寄托。

“是啊,心誠則靈,指不定哪天就有神明庇佑了,我娘可信這些了……你心誠些,每天心裏念著,你娘就會回來了,心想事成!”

裴珩望了望他,沒吭聲,這之後的兩次相見,他都時時攥著脖子上的東西,仿佛虔誠。

阿努在旁探了探頭,“啊,這個世子也有。”

蕭知遇一滯,“他還留著?”

“很多年了,戴在脖子上不離身的。”阿努說著,就要掏荷包,“殿下想要?”

蕭知遇搖頭,往一旁的書肆去了,阿努卻還覺著新奇,在攤上留連。

這書肆旁是個酒樓,人來人往喧鬧,蕭知遇剛要進書肆,就聽樓上有人道:“哎吳兄,這不是……”

因蕭知遇身份不好喚出口,隨即頓住,他擡頭望去,就見幾個錦衣年輕人倚在欄上,拎著酒壺朝他直瞧。

當中一人便是吳飛譚,文華殿讀書時四皇子的伴讀。屈夢成身為當年五皇子的伴讀,與吳飛譚同在工部,此時站在一邊,也向下望來。

陽光下,蕭知遇瞇著眼睛打量了吳飛譚一會兒。

吳飛譚趕忙下樓,攔著蕭知遇道:“二……二公子,我等許久不曾見過您了,您可要賞臉,我們還等著敬酒呢!”

他滿嘴酒氣,竟也沒個禮數,阿努看上個小骨哨,正在遠處和老板講價,見狀就要往這邊來。蕭知遇想著也沒什麽惡意,加之裴珩和吳飛譚的舊仇,不想鬧大,於是朝阿努擺擺手,隨人上去了。

到了二樓雅間,幾個世家子弟俱都是喝了酒的模樣,晃悠悠朝他拱手作揖,自報家門,大多是六部尚書或侍郎家的不肖子。

“久仰二殿下,今日才算真見了貴人一面,我等……我等今後在朝中,還要仰仗睿王照拂!”

說著便鬧哄哄地敬酒,蕭知遇酒量不好,連連推辭。這些世家子原也不是真敬畏他,私下沒少拿二皇子和裴珩的關系取笑,這會兒酒勁上頭,連見好就收也不知,非要來敬。

還是一直未說話的屈夢成開了口:“二殿下吃不了幾杯酒的,且喝酒誤事,諸位也知道睿王性子急,上回淮安王世子便是酒後失言,開罪了睿王。”

蕭宥的淒慘境況在場的都有所耳聞,即便不知其中究竟,也知道睿王不好惹,一個個面色僵硬,訕訕地放下酒杯。

帶頭起哄的吳飛譚沒了臉面,陰陽怪氣道:“看人臉色這方面,屈兄是有幾分本事的,哥幾個都學著點兒!”

其他幾人便面露嫌惡之色,譏諷道:“可不是,先前答應得好好的,來了個上司,便翻臉不認出賣兄弟,誰不知道當年你爹是吳大人一手提拔!”

原是這屈夢成身居工部員外郎一職,與吳飛譚等人是同僚,工部事務繁多,經年舊賬更多,同為員外郎的吳飛譚好逸惡勞,每每將事務全推在他頭上。因吳父乃是工部尚書,屈夢成無有不從,重壓之下難免有所疏漏,前陣子正遇上戶部前來交接賬目,戶部侍郎一眼瞧出蹊蹺,責問之下屈夢成不敢隱瞞,道出實情。

吳飛譚被其父從溫柔鄉中拽出來同人賠禮請罪,同僚們也鬧了沒臉,好一陣說情通融才沒鬧大。這群人便又排擠屈夢成出爾反爾,不是東西。

這事蕭知遇也偶有聽聞,進寶當做達官貴人紈絝子的笑話講的。

屈夢成面容青白一陣,只得擠出討好的笑容,道:“各位饒了我吧,家父前年才因事被貶,我家在朝中無甚交情,舉步維艱,這事真落我頭上了便是大難,吳兄倒還能擔一擔……今後我定當鞍前馬後,為諸位效勞!”

吳飛譚呸了一聲,嘟囔道:“壞了我的事,你以為賠得起!”

蕭知遇聽他們說話,好似沒聽明白一般,客氣道:“明年開春時,工部少不得忙碌一陣,諸位大有可為,也不必為一時的小事計較。”

屈夢成只頓了頓,吳飛譚聞言,面上神情卻有幾分怪異,好似心虛,強笑道:“借二殿下吉言了。”

“可惜不是睿王和二殿下主持,否則我們這會兒還能攀幾分交情,哈哈!”

這話半是揶揄半是譏諷,在場的多是四皇子一派,對裴珩和蕭知遇大約是沒什麽好意的,說話也難聽。

蕭知遇偏似沒脾氣,息事寧人道:“酒已喝了,不打攪諸位雅興。”

他說著便往門外走,這些世家子見他無趣,倒也不攔,又自個兒喝起酒來。他掀了珠簾出去,還隱約聽得裏頭這幾人的議論。

“明年這事是四皇子辦,我們這邊是近水樓臺,能沾沾光。”

“四殿下看重吳尚書,約莫是吳兄家裏出力,吳兄可要多多提攜我等……”

吳飛譚卻沒說話,似在出神。

蕭知遇出了酒樓,望見阿努正倚在一家鋪子前,正與老板攀談,這異族老板作的是西域小國爾彌人打扮,爾彌與大昱北狄接壤,是個夾縫生存的小國。

阿努原來也會爾彌話。蕭知遇想。

發現蕭知遇走近,爾彌商人當即止住話頭,阿努瞧見他,便丟下短笛迎上前:“那幾個有沒有刁難殿下?若有這個狗膽,我就去世子跟前告狀。”

蕭知遇搖搖頭,視線輕輕瞥過那爾彌人和阿努,只當做什麽也未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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