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漁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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漁翁

天邊泛白,火把撤去。

晨朝映了敗景。

柳府的家丁慌亂逃散,肯降的守衛被帶走。淩墨安站在院子裏,看柳晟章被押著、一步步靠近自己。

“東西在哪兒?”

淩墨安沒有明說,也沒有下令搜找。他和柳晟章都明白,人一旦知道了不該知的事情,就會被滅口。

“王爺。”

柳晟章終於不用再提心吊膽了。

“我有罪,但我的妻女不曾為伍。王爺沒有對我府上之人趕盡殺絕,是否也願意,放她們一馬?”

淩墨安道。

“此事由聖上定奪,本王無權幹涉。”

柳晟章搖了搖頭。

“我是問,王爺是否願意。”

這話淩墨安沒法回答。

柳晟章觀他不語,提了提幹澀的嘴角,道。

“臥房西側地板下,有暗格。”

淩墨安倏地擡眸。他以為他不會說。

“承祈。”

“明白。”

包著遺詔的布還是柳晟章從字畫閣帶出來的那塊。承祈打開,見織錦雲紋紮眼,便包上送到淩墨安手中。

淩墨安盯著它,吩咐說。

“承祈,讓我們的人全部撤出柳府,在門外休整,若無傳喚,不得入內。”

承祈忙道。

“我留下吧王爺,萬一他挾持你...”

“不必。”

淩墨安平靜地說。

“本王該與他做個了斷。”

“......是。”

柳晟章被押走了。承祈組織人很快退去,徒留一地狼藉。

淩墨安就站在那兒等。

不多時,肅親王焦急趕來。他瞧見淩墨安背影,忙上前道。

“賢侄啊,你怎不與我商議就貿然改變時日?內閣的文書還沒頒布,賢侄無令擅行,豈非白白送人話柄。”

淩墨安轉身,卻不接話,笑說。

“這一大早的,侄兒未曾顧念皇叔心驚,皇叔卻在為侄兒著想,侄兒真是感動。”

肅親王站定,半嘆著氣道。

“也罷,賢侄自有道理。不過既已然提前,怎還將人全遣了出去,不抄徹底?”

“因為侄兒懷疑柳晟章只是一枚棋子。侄兒想等等。”

“等什麽?”

“等想坐收漁翁之利的漁翁。”

肅親王似是聽到了玩笑。

“賢侄糊塗了。就算柳晟章背後另有主使,他又怎會在眾目睽睽下現身?”

“不會嗎?”

淩墨安像誤判了的孩童,從背後拿出遺詔,說。

“可我分明等到皇叔了。”

“......”

闃然無聲的對視如刀一般削掉了偽裝。二人笑意皆不達眼底,卻都不減半分。

“呵呵呵呵~”

肅清王拍了拍淩墨安肩膀。

“怎麽知道的?我記得,我沒讓那個監視我的暗衛發現什麽。”

淩墨安道。

“皇叔這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哦?那賢侄說我‘誤’在何處?”

“站著講多累啊。皇叔,咱們坐下聊。”

“好~”

肅清王率先坐在了石椅上,看著空無一物的石桌,他感嘆說。

“缺了點東西啊。”

“缺什麽?”

“茶。”

淩墨安把遺詔放在桌上,道。

“它應該比茶更稱皇叔的心吧。”

“一碼歸一碼。你先前還說,要帶白客卿去我府上登門拜訪,結果我的茶備了幾個月、也不見人來。”

“皇叔明明清楚我去了平嵐,這是欲加之罪。”

肅清王“愁”說。

“對啊。欲加之罪,今日就算賢侄將發現道出花來,出了這扇門,你我還是叔侄。”

淩墨安佩服道。

“皇叔高明。利用通敵叛國的柳晟章來掩人耳目,事發了,也全是‘柳晟章’幹的。侄兒抓不到證據,定不了皇叔的罪,可要憋屈死了。”

肅親王道。

“憋屈什麽?叔父洗耳恭聽,順便幫賢侄盤點一下,看看能不能尋到、能定我罪的新證。”

“那侄兒可說了。”

淩墨安言。

“其實皇叔早知曉柳晟章是羌戎人,他要為主拓土,勢必會與皇家為敵。巧的是,皇叔也想謀朝篡位,所以派曹顯逢以盟友的名義潛伏在他身邊。”

“但皇叔又跟他不同,柳晟章要滅國,而你想做景夏的皇帝。你自然不會讓羌戎真的打進來,因此又能以抗敵之名,與我同站一隊。”

“然在我看來,皇叔有三誤。”

肅親王聽得津津樂道,問。

“哪三誤?”

“一誤。皇叔與柳晟章都盼著我與兄長自相殘殺,所以這十年的陷害和謠言從未間斷。可皇叔忘了,柳晟章本事再大也終非皇親,有些近身的手段,他做不來。”

肅清王低眸細想,應說。

“是我分寸有失。”

淩墨安接著道。

“二誤。柳晟章潛伏已久,步步安穩,為何近幾月一而再再而三的去信羌戎,請求提前行動呢?”

“這背後,少不了皇叔在推波助瀾。”

“皇叔等不及要讓遺詔現世。若一切順利,柳晟章就會變成私藏遺詔、意圖謀反的逆賊。而遺詔的內容會昭告天下,引起軒然大波。我與兄長受你離間在前,世人‘口誅筆伐’在後,民心不穩,二者必敗其一。”

“屆時,你大能暗動手腳,或引羌戎卷土重來。只要時機得當,我跟兄長有一百種死法,剩你成為這皇位的唯一繼承人。”

淩墨安笑意發寒,說。

“如果那樣,我猜史書上會記下——奉順帝與恒王爭權內鬥,不顧朝野,令敵國趁虛而入。肅親王不忍國家將危,幾番勸解,仍未能阻止皇帝誅殺恒王一黨。恨敵國狡詐,在景夏皇權得落的喘息之際、暗派刺客行兇。奉順帝不幸遇害,肅親王為穩固景夏江山,臨危即位,自此紛爭得平。”

“對嗎皇叔?”

肅親王沒答這問,只道。

“是我操之過急。”

淩墨安也沒追究,繼續說。

“第三誤就比較簡單了。若皇叔想將這十年間的陷害把戲推到柳晟章身上,便不應讓自己獨善其身。”

“皇叔認為不讓我的人發現你的秘密便是毫無破綻,但事實上,你越是想偽裝成安穩無事,就越是破綻。”

既然都是皇親,那為何“柳晟章”對淩家兄弟百般陷害,卻連絆子都不給同有繼承之權的肅親王下一個?

這不合理。

“嗯......”

肅親王認同地點頭。

“現在看來,確實如此。”

“皇叔,楚川是不是你殺的?”

“不是。”

淩墨安小有驚訝,道。

“難不成騙楚今傲去刺殺我的另有其人?”

肅親王真誠地說。

“騙他去殺你的是我,但楚川不是我殺的。唉,可惜賢侄沒有殺楚今傲,不然楚川就是你殺的。”

淩墨安勾了勾唇。

“是啊。皇嫂都夠誤會我的了,我若再一時氣憤殺了她堂兄,那可真是將所有誤會都‘做實’了。”

“不過皇叔,我很好奇。”

“你究竟是想直接要我的命多一點,還是想看我和兄長鬥到你死我活多一點?”

肅親王了當道。

“你不會死的。”

“嗯?皇叔這篤定從何而來?”

“當然是看賢侄身邊、人才濟濟啊。”

淩墨安眼神暗了瞬,仍如開玩笑般,道。

“侄兒道聽途說,傳柳晟章為功成名就,竟與魔族有染,此況皇叔是否知曉?”

魔族能跟一人勾結,就同樣能跟第二人勾結。

肅親王對淩家兄弟的陷害向來尋不到蛛絲馬跡,這答案昭然若揭。

“哈哈,賢侄也言是道聽途說,怪力亂神,無稽之談。”

肅親王伸手拿過遺詔,邊開邊問。

“賢侄可曾看過?”

淩墨安說。

“侄兒猜得到內容,不需要看。”

能令司皇簿上出現淩墨安名字的遺詔只會有兩種。一種廢除太子,一種立二皇子為新帝。

淩墨安從來沒想過第二種。

畢竟他的父親連見都不願見他,又怎會將皇位傳......

“!!”

淩墨安登時站起,死死盯著被肅親王放下的遺詔。

這上面!

“賢侄,你知道這遺詔因何而存嗎?”

肅親王站了起來。他見淩墨安呼吸不平,笑道。

“先帝晚年瘋癲,連人都不識,卻整日念叨著你的名字。他自覺虧欠你,所以才留下遺詔。他想要補償你。可這彌補之心,在他臨死前唯一清醒的時候,卻沒有了。”

“賢侄啊,你是個可憐人。”

“你的父親,只有在瘋了時,才會愛你。”

淩墨安頭腦一片混亂。

他不願相信肅親王的話,可事實和直覺告訴他,他說的是真的。

“站住。”

肅親王聞聲止步。

他回頭,卻被長劍指喉。淩墨安手臂端的很直,眸中有尚未理好的心緒。

“皇叔說的對,出了這扇門,你我還是叔侄。但是...”

“我沒想讓你出這扇門。”

肅親王感受著喉嚨前的寒意,道。

“賢侄可有想過無憑無據地殺了我,會有什麽後果?律法、朝臣、百姓還有聖上,他們都不會放過你。屆時你的下場,與我又有何分別?”

淩墨安想過。

可淩墨安想不了那麽多。在他把劍藏於衣袍下的那刻,他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

“你必須死。”

至於我,無所謂。

肅親王言語一頓,轉而問。

“你難道就不好奇,你的父親為什麽不愛你嗎?”

“......為什麽?”

“因為你害死了他最愛的妻子。”

淩墨安如遭雷擊!!!!

“你說什麽!?”

肅親王輕嘆。

“我的意思是,你的母親,死在了生下你的那天。那天,你五歲的哥哥握著她的手,哭著喊著,要娘親。”

“你胡說!!!”

淩墨安身體不受控地顫抖。

“哥告訴我娘是染病而亡的,你在騙我!!”

“是我在騙你、還是他們在騙你?”

肅親王笑容和煦。

“你好好想想。”

不!不是這樣的!!

不是我!

我沒有,不是這樣的!...

肅親王悠然欣賞著淩墨安一點點崩潰的神情。長劍慢慢垂下,那重量足夠把他壓死。

可突然!

淩墨安的手被牢牢握住,那只手大而有力,幫他刺出了劍,幫他劈開陰霾、得到救贖。

“你可以、閉、嘴、了。”

淩墨淵猛地拔劍。

趕來的眾人看不見肅親王是以何表情倒下的。

他們只看到剎那間,金光四射,炙熱的溫度融化了淩墨淵眼中身為帝王的冰川。

在他那裏,他是弟弟永遠的靠山。

“......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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