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四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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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四夜
十歲……
按照桑吉所說的, 這裏曾經是游凜肅的地盤，那照片應該是同他有關——除此之外似乎其他的可能都說不通。
游凜肅只比她大一歲。
她十歲的時候，他也才十一歲。
溫籬不免開始在腦海中搜索, 照片上的場景究竟出自於哪裏，她有些記不太清楚。游凜肅怎麽會有這張照片？難不成當時他也在？早在很多年前他們已經見過？
一時有些想不起來。
門口傳來動靜。
溫籬回過神來，把栓子重新插了回去。
暗匣被穩穩合緊，藏於其中的秘密悄然被隱匿。
溫籬回頭看向游凜肅, 並沒有第一時間提問。
游凜肅走近, 默然看了她一會兒：“有話要說？”
溫籬遲疑了須臾, 還是點了點頭。
游凜肅定定地睨著她，像是在等著她要說的內容。
溫籬唇瓣動了動。
游凜肅：“還需要醞釀？”
溫籬這次遲疑的時間長了幾秒, 又一次點了點頭。
她想先看看自己是否能夠想起來一二。
游凜肅不強迫她，視線高深莫測地不知道移往了哪裏少頃。
手在她腰間帶過。
繞過戶外噴泉旁邊的雲橋, 來到一間陽光房。
顧名思義，這個房間的采光效果極佳。
室內十分寬敞，休閑的棋室，書房和茶室排列清晰, 裝置陳列十分講究。
玄關處的香臺上點著放松身心用的琥珀線香。
天然的香氣縈繞，將人體內的愉悅分子恰到好處地調動起來。
桑吉正坐在茶案前同一位氣質溫潤的男人鬥氣。
男人唇角微微上翹, 帶著幾分淺淡的笑意, 似是縱容地任她發洩。
而一旁的石裔眼底浮著一層暗色。
見到溫籬和游凜肅過來, 迅速調整成了恍若無事發生的模樣，掩飾的動作顯得有些笨拙：“三哥, 三嫂。”
牧聞輕笑稱：“小石頭, 都叫阿肅三哥了, 就別叫我小叔叔了，我可不敢大阿肅的輩分。”
石裔插科打諢：“我也不想啊, 這不是被吉吉國王硬逼上弓。”
桑吉：“那怎麽奶奶就一直讓我叫你小叔叔。”
牧聞輕但笑不語，仔細看去，便會發現那笑意其實並不達眼底。
他們處在視野中心。
溫籬望過去。
只見牧聞輕避而未答桑吉的話，僅笑起來，一雙丹鳳眼像是有水波在晃動，聲音溫柔的讓人如沐春風：“已經快過去半小時了，確定還要和我慪氣？”
桑吉表面還維持著冷漠的樣子，可表情已經出賣了她的招架不住，刻意拿捏著情緒輕哼一聲：“誰慪氣了，我才沒慪氣，你怎麽樣又跟我沒關系。”
牧聞輕笑了笑，將視線從她身上轉到游凜肅那裏：“阿肅。”
又看向溫籬：“久仰。”
他自我介紹：“牧聞輕。”
溫籬也跟著：“溫籬。”
游凜肅引著溫籬走近。
牧聞輕說：“先前裴鄴他們還打賭阿肅能在你這裏碰多少壁呢，結果沒想到你這麽快就放過了他。”
溫籬臉上閃過一絲尷尬。
她沒想到游凜肅的朋友們也知道他們之間的事情。
其實……她沒想過拒絕他的。
所謂的碰壁實際上也應該不存在才對。
她偷睨游凜肅一眼。
游凜肅臉上看不出什麽情緒。
平靜無波。
似乎並不介意這些調侃。
牧聞輕道：“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阿肅在誰那裏這麽接連受挫呢，還挺稀奇，你這麽快答應她，倒是讓我們少了不少樂趣。”
溫籬幹巴巴地牽牽唇角。
游凜肅不緊不慢地睨過去：“辦好了？”
聽得懂他的意思，牧聞輕稍稍聳了聳肩：“都交代好了，過兩天她會直接去港城。”
“什麽交代好了？”桑吉沒明白，“誰直接去港城？”
溫籬也是不解。
牧聞輕看了眼游凜肅，含笑沖溫籬說：“阿肅給你找的心理醫生。”
緊跟著像是想到什麽，補充：“性子有些獨特，整天跑的不見人影，所以某人就叮囑我去抓人了。”
某人指的是誰，不言而喻。
溫籬怔了怔。
她知道游凜肅行事向來周全，只是沒料到，他竟然連心理醫生都考慮到了。
一時間，心頭湧上太多滋味。
感激，欣喜，慶幸，戀慕似乎都有，卻又好像用這些詞語來形容還遠遠不夠。
“所以這就是你本來答應好要跟我一起來雲水，卻安排人把我自己送過來的原因？”桑吉這下聽明白了，早說呀，害得她白白同他賭了幾天氣。
等等。
她忽然意識到：“不對啊，三哥那麽多人，怎麽偏偏要你去。”
她想到什麽可能，一臉警惕：“心理醫生……不會是楚雲歌吧？”
牧聞輕沒回答，只是眼角的笑意漸漸散了些。
桑吉“蹭”的一下站起來：“你見她為什麽不告訴我！”
牧聞輕看著她：“別任性。”
桑吉咬著唇瓣。
“我還沒有向一個晚輩交代的義務。”牧聞輕說，“明白嗎？”
聲音仍舊是溫柔的。
像是在循循善誘地教導一個不懂事的孩子。
桑吉死死地盯著他，眼眶已經開始泛紅，有些水花將落未落的懸在眼眶，固執地別開頭，向外跑去。
“桑吉。”石裔跟了上去。
溫籬微微起身，欲言又止。
看向似乎應該是“罪魁禍首”的男人。
牧聞輕說：“有些事情，不應該發生的就要趁早切斷。”
溫籬輕輕抿了抿唇。
他什麽都懂。
他有些擔憂。
游凜肅自然看得出來：“想去就去。”
溫籬說：“我去看看。”
她尋了出去。
桑吉並沒有跑遠，蹲在不遠處的湖邊，眼淚快要墜下來，被她一擡胳膊給飛速地抹掉了。
跟在她身後的石裔收起了些速度，緩緩地靠近她，將自己的衣服遞了過去。
桑吉沒理，這人有毛病吧，用他衣服擦眼淚他還上癮了，她罵道：“臭牧聞輕，這次我說什麽也不會原諒他了。他什麽都不懂。”
石裔嘀咕了句：“他怎麽可能不懂。”
桑吉沒聽清，抽吸了兩聲：“你說什麽？”
石裔否認：“沒什麽。”
跟她一起罵：“說得好，這次我一定監督你，你要再原諒他，你就是狗。”
“你才是狗。”
“你看，這又玩不起了吧。”
“誰玩不起了！”
“那你怎麽不敢賭？”
“十八萬你好煩啊。”
……
打鬧聲傳過來，溫籬停下了腳步，沒有再靠近。
-
室內。
游凜肅盯著從方才起便眸色微暗的人：“確定這麽做？”
牧聞輕唇角攀起一抹苦笑：“不然還能怎麽做？”
轉移話題：“當年的事，不告訴你那位？”
游凜肅沈吟良久，只道：“沒必要。”
起身，不疾不徐地走向門口。
恰好迎上走進來的溫籬。
看著她的表情：“醞釀好了？”
“我們……”溫籬點了點頭，終於還是決定問出來，“小時候是不是見過。”
游凜肅說：“是。”
（二更）
寒壇寺位於雲山深處，相傳具有悠久的歷史，平日裏並不對外開放，僅逢節假日之際會限時限流地允許香客進入寺裏上香。
周遭雲霧環繞，頗有一番已入仙境之感，清靜非凡，無形之中似乎透露著一股濃郁的靈氣。
寺裏有棵千年不倒的神樹，歷經風雨戰亂，依然屹立不折，因此被雲水鎮的居民奉為神聖的象征。
也因此，此處被傳為風水寶地。
這也就是為什麽，入寺會有那些規矩。
凈手也，不染俗孽。
凈身也，不汙靈傑。
不過這些規矩裏卻並沒有凈心之說。
據說是寺裏相傳：“所來問道者，多為心不凈而往之。”
溫籬不清楚旁人的情況。
但對她而言，她覺著游凜肅帶她前來的原因大抵便是如此。
一起通往寺廟的路不能再有另外的人作陪。
是以，桑吉他們並沒有跟著前往。
兀自站在游凜肅的身側，溫籬腦海中還在想著他的回答。
他說小時候他們見過。
可她腦海中並沒有相關的印象——像是游凜肅這樣仿佛佇立在雲端一般的人物，若是有過接觸，她敢肯定她一定會記憶深刻的。
到底是什麽時候呢？
她其實還想問游凜肅。
又感覺有些羞愧。
他還記得清清楚楚。
可她卻什麽都不知情。
“還在想小時候的事？”游凜肅看穿了她。
溫籬沒有隱瞞，承認道：“我在蓮花池那個暗匣裏看到了我小時候的照片。”
為了避免誤會，她補充解釋：“那個栓子松了，我本來是想弄緊的。”
游凜肅睨她：“又沒說不能看，緊張什麽。”
溫籬辯駁：“……沒緊張。”
解釋一下比較清楚呀。
游凜肅：“想起來了？”
溫籬頓了頓，搖了搖頭，沒有。
她推測：“是什私人聚會？”
游凜肅說：“接著想。”
那意思是相不相關嘛。
游凜肅視線沒移開，還在睨著她。
溫籬：“是哪位從事音樂的前輩碰巧同時邀請了我們嗎？”
畢竟小時候溫婧珠除了演出和練習，只會讓她參加她那些圈子裏的好友張羅的活動，好讓她在活動中進行表演。
她的那些好友雖然也算是頻繁見面，但其實並不親密，也談不上熟悉的地步，所以溫籬同她們也只是可有可無的關系。
說起來，倘若其中一兩個人真的同游家相識，她可能的確不知道。
溫籬滿是求證地望著游凜肅。
游凜肅同她對視。
隔了有快半分鐘。
偏過頭。
溫籬正要開口。
聽到他說：“到了。”
溫籬：“……”
游凜肅：“有意見？”
有。
溫籬口是心非：“沒……”
游凜肅意味深長地看過來。
溫籬心虛地目光游移。
“好好想。”游凜肅說，“答對有獎勵。”
想起他上次的獎勵……
溫籬不由自主地左右望了望，確保沒人聽到：“佛門重地。”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怎麽？”
“你說這些。”
游凜肅停頓了少時：“我有說什麽？”
溫籬：“……”
倒打一耙。
她整理了一下表情，端起清清冷冷的表象，重覆他的話：“到了。”
說著朝寺門口去。
游凜肅的目光落在她的背影。
稍稍瞇起眼。
寺門敞開著。
溫籬想到桑吉有告訴她，游凜肅擁有隨時出入寒壇寺的權力。
琢磨不透的男人。
她心裏小小嘀咕了一下。
望向他。
游凜肅一眼看透她的想法，面色不變，握著她的手，正式進入寺內。
幾聲鳥鳴自林間傳來，像是在做著迎接。
寺裏的庭院被打掃得幹幹凈凈，落葉堆在高大的菩提樹下。
似是不會枯萎。
又像是在亟待著能夠化為養分，輸入菩提樹的樹幹。
院中央的神殿外擺著一個很大的香壇，香壇兩側是燃燒著的香爐，香灰層層疊加，香火綿延不斷。
寺裏的僧人不算多，也並不多話，見到他們，轉身去找了住持。
沒一會兒，住持便從大殿而來。
人到暮年，身體看起來還十分硬朗，單看表情便知修行已久，大有無悲無喜之色，撥弄著手中的佛珠，沖游凜肅道：“當日一別，已經許多年過去了。”
游凜肅微應。
溫籬暗自想著。
他之前來過這裏？
不過，他既然能帶自己過來，就肯定知道這裏，好像也沒什麽奇怪的。
不過……一瞬間，她不由想起了桑吉當時在蓮花池前含糊其辭沒有說完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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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當初三哥……”
“三嫂又不一定不知道。”
潛意識告訴她，這之間是不是有什麽關聯。
住持註意到了溫籬：“想來，此番前來，是這位施主有心結想要化解？”
被看透，溫籬沒有否認。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的確。
心結還在。
而且，這輩子都不可能解開。
雖然……
經過那天游凜肅那樣的“審訊”，壓抑的情緒得到了很大的釋放。
住持說：“二位施主請隨我來。”
溫籬本能地去看游凜肅，在對方沈靜的目光中得到安定，跟隨在住持的身後。
繞過神殿，曲徑通幽，沿著許願池向前，直達整座寺廟裏據稱聚集靈氣的最佳之處——往生樓。
住持走在前方，將樓門打開，並沒特意示意他們跟上。
但意思表達得很明顯。
溫籬同游凜肅對視一眼，先一步隨上住持的腳步。
往生樓內四處金光閃爍，燈火長明，一座一座的蓮花臺環簇，構造成了類似於百佛墻一般的蓮花墻，每一個蓮花臺上都掛著經幡。
住持說：“往生樓裏不往生，生者的羈絆亦會化為死者的執念。”
溫籬微微開口，似乎想說什麽。
在觸及到住持那什麽都已然看破一樣的表情，又有些啞然。
是這樣嗎？
她不禁望了一圈。
臺心中央的火蕊忽明忽滅，堪堪搖曳著，像是有無數的靈魂在樓宇裏盤旋，繞著她打轉。
那些靈魂從無形化為有形，她恍惚間好似從中看到了爾爾的眼睛。
滿是覆雜的，留戀的，擔憂的，放心不下的眼睛。
視線更清晰了些，能看到她的口型，仿佛在呼喊她的名字——
“籬。”
“寶。”
一字一頓。
格外厚重。
溫籬眼前布上一層朦朧。
心臟像被什麽狠狠揪了一下。
住持遞給她一條經幡。
他沒說話。
但目光交流中，溫籬讀出了他的意思，接過那條經幡。
住持雙手合十，閉上眼睛誦起經來。
溫籬經幡在手，也隨之閉上了眼。
經文她並不是很懂。
但很早的時候有過略微的研究。
默念著。
好像進入另一個空間，另一個領域，在同其中的人做著無人所知的交流。
日落西斜。
足足持續了將近一個下午，住持停止了動靜，溫籬慢慢的，也隨之停下。
她看了看手中的經幡，無比虔誠地將其懸掛在了蓮花臺上
深深地望著。
住持又同她聊了許多。
她並沒有達到那麽高深的境地，有些聽得懂，有些聽不懂，但走這一遭，好像無形之中看透了一些東西。
溫籬說：“謝謝大師。”
住持淡淡行了一禮，旋即道：“凡事萬物，皆有定律，你和游施主果然還是走到了一起。”
溫籬敏銳：“大師見過我？”
住持道：“迎香會。”
迎香會？
對！
溫籬想起來了，十歲那年她確實有被帶翟梁帶去過迎香會。
那是許多個寺廟聯合舉辦的祈福活動，場面非常大。
翟梁不知道從哪聽說那裏求財很靈，背著溫婧珠偷偷將她帶了去。
溫籬並不喜歡那樣的熱鬧，趁著翟梁找人占蔔的時候溜到了後院。
後院……
她腦海中閃過一道畫面。
黑子黑褲的少年，不，或者還不算是少年的男孩斜倚一顆高大的樹旁，半張臉隱匿在暗影中，似乎要同那幽深的環境融為一體，垂著眼，手中把玩著一把折疊的刀，下一秒，刀尖刺破他的指尖，有血珠冒出來，他卻像是全然不在乎，只靜靜地看著那血珠凝聚。
溫籬微怔，楞在原地。
許是聽到動靜，男孩淡淡地撩過來一眼。
溫籬不知怎麽的就脫口來了句：“你想……聽我拉琴嗎？”
別拿著那把刀了。
那是當時她沒有說出來的話。
只是，還沒得到回應，翟梁就找到了她，拉著她要走：“我還要回去趕著開會呢。”
“那裏……”溫籬再次看過去，已經不見了人影，像是方才不過是自己的一場錯覺。
“那裏？什麽也沒有啊，快，別耽誤了，我們得趕緊走。”
翟梁將她帶離了原地。
當日那一瞬間的相視實在太過短暫，回去後又因為這趟出行被溫婧珠罰著關在琴房一周沒怎麽出去，她本能地，或者說抗拒地壓制住了這段記憶。
怪不是沒什麽印象。
溫籬心想。
這下所有的記憶連在一起。
溫籬依稀記起來，當時他的臉和胳膊好像都受了傷。
即使知道這已經是過去式，她的心還是不由被叮了一下。
懷揣著心事，走出往生樓。
游凜肅就在門口。
她在往生樓裏站了多久。
他便在門外守了多久。
光影將他高大的身形籠罩，一瞬間，溫籬仿佛看到了十一歲時他的身影。
年少時的面孔漸漸清晰。
與現在無差的諱莫如深。
她似乎看到那樣一副場景——
穿著白色長裙的小女孩被找上來的父親帶走後，十一歲的男孩在暗處望向她的背影。
隔了一會兒，隱匿的保鏢上前，遞給他一張照片。
他垂睨著照片上那張青澀的臉，意味不明。
往後很長一段時間，他們並沒有見面。
直到那年，他留學歸來，被眾星捧月地迎進她的演出現場。
琴聲落下。
掌聲褪去的後臺，迎面相撞。
男人漆黑的眼底囊括著濃郁的占為己有的喧囂，面無波瀾地叫她：“溫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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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歲……
按照桑吉所說的, 這裏曾經是游凜肅的地盤，那照片應該是同他有關——除此之外似乎其他的可能都說不通。
游凜肅只比她大一歲。
她十歲的時候，他也才十一歲。
溫籬不免開始在腦海中搜索, 照片上的場景究竟出自於哪裏，她有些記不太清楚。游凜肅怎麽會有這張照片？難不成當時他也在？早在很多年前他們已經見過？
一時有些想不起來。
門口傳來動靜。
溫籬回過神來，把栓子重新插了回去。
暗匣被穩穩合緊，藏於其中的秘密悄然被隱匿。
溫籬回頭看向游凜肅, 並沒有第一時間提問。
游凜肅走近, 默然看了她一會兒：“有話要說？”
溫籬遲疑了須臾, 還是點了點頭。
游凜肅定定地睨著她，像是在等著她要說的內容。
溫籬唇瓣動了動。
游凜肅：“還需要醞釀？”
溫籬這次遲疑的時間長了幾秒, 又一次點了點頭。
她想先看看自己是否能夠想起來一二。
游凜肅不強迫她，視線高深莫測地不知道移往了哪裏少頃。
手在她腰間帶過。
繞過戶外噴泉旁邊的雲橋, 來到一間陽光房。
顧名思義，這個房間的采光效果極佳。
室內十分寬敞，休閑的棋室，書房和茶室排列清晰, 裝置陳列十分講究。
玄關處的香臺上點著放松身心用的琥珀線香。
天然的香氣縈繞，將人體內的愉悅分子恰到好處地調動起來。
桑吉正坐在茶案前同一位氣質溫潤的男人鬥氣。
男人唇角微微上翹, 帶著幾分淺淡的笑意, 似是縱容地任她發洩。
而一旁的石裔眼底浮著一層暗色。
見到溫籬和游凜肅過來, 迅速調整成了恍若無事發生的模樣，掩飾的動作顯得有些笨拙：“三哥, 三嫂。”
牧聞輕笑稱：“小石頭, 都叫阿肅三哥了, 就別叫我小叔叔了，我可不敢大阿肅的輩分。”
石裔插科打諢：“我也不想啊, 這不是被吉吉國王硬逼上弓。”
桑吉：“那怎麽奶奶就一直讓我叫你小叔叔。”
牧聞輕但笑不語，仔細看去，便會發現那笑意其實並不達眼底。
他們處在視野中心。
溫籬望過去。
只見牧聞輕避而未答桑吉的話，僅笑起來，一雙丹鳳眼像是有水波在晃動，聲音溫柔的讓人如沐春風：“已經快過去半小時了，確定還要和我慪氣？”
桑吉表面還維持著冷漠的樣子，可表情已經出賣了她的招架不住，刻意拿捏著情緒輕哼一聲：“誰慪氣了，我才沒慪氣，你怎麽樣又跟我沒關系。”
牧聞輕笑了笑，將視線從她身上轉到游凜肅那裏：“阿肅。”
又看向溫籬：“久仰。”
他自我介紹：“牧聞輕。”
溫籬也跟著：“溫籬。”
游凜肅引著溫籬走近。
牧聞輕說：“先前裴鄴他們還打賭阿肅能在你這裏碰多少壁呢，結果沒想到你這麽快就放過了他。”
溫籬臉上閃過一絲尷尬。
她沒想到游凜肅的朋友們也知道他們之間的事情。
其實……她沒想過拒絕他的。
所謂的碰壁實際上也應該不存在才對。
她偷睨游凜肅一眼。
游凜肅臉上看不出什麽情緒。
平靜無波。
似乎並不介意這些調侃。
牧聞輕道：“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阿肅在誰那裏這麽接連受挫呢，還挺稀奇，你這麽快答應她，倒是讓我們少了不少樂趣。”
溫籬幹巴巴地牽牽唇角。
游凜肅不緊不慢地睨過去：“辦好了？”
聽得懂他的意思，牧聞輕稍稍聳了聳肩：“都交代好了，過兩天她會直接去港城。”
“什麽交代好了？”桑吉沒明白，“誰直接去港城？”
溫籬也是不解。
牧聞輕看了眼游凜肅，含笑沖溫籬說：“阿肅給你找的心理醫生。”
緊跟著像是想到什麽，補充：“性子有些獨特，整天跑的不見人影，所以某人就叮囑我去抓人了。”
某人指的是誰，不言而喻。
溫籬怔了怔。
她知道游凜肅行事向來周全，只是沒料到，他竟然連心理醫生都考慮到了。
一時間，心頭湧上太多滋味。
感激，欣喜，慶幸，戀慕似乎都有，卻又好像用這些詞語來形容還遠遠不夠。
“所以這就是你本來答應好要跟我一起來雲水，卻安排人把我自己送過來的原因？”桑吉這下聽明白了，早說呀，害得她白白同他賭了幾天氣。
等等。
她忽然意識到：“不對啊，三哥那麽多人，怎麽偏偏要你去。”
她想到什麽可能，一臉警惕：“心理醫生……不會是楚雲歌吧？”
牧聞輕沒回答，只是眼角的笑意漸漸散了些。
桑吉“蹭”的一下站起來：“你見她為什麽不告訴我！”
牧聞輕看著她：“別任性。”
桑吉咬著唇瓣。
“我還沒有向一個晚輩交代的義務。”牧聞輕說，“明白嗎？”
聲音仍舊是溫柔的。
像是在循循善誘地教導一個不懂事的孩子。
桑吉死死地盯著他，眼眶已經開始泛紅，有些水花將落未落的懸在眼眶，固執地別開頭，向外跑去。
“桑吉。”石裔跟了上去。
溫籬微微起身，欲言又止。
看向似乎應該是“罪魁禍首”的男人。
牧聞輕說：“有些事情，不應該發生的就要趁早切斷。”
溫籬輕輕抿了抿唇。
他什麽都懂。
他有些擔憂。
游凜肅自然看得出來：“想去就去。”
溫籬說：“我去看看。”
她尋了出去。
桑吉並沒有跑遠，蹲在不遠處的湖邊，眼淚快要墜下來，被她一擡胳膊給飛速地抹掉了。
跟在她身後的石裔收起了些速度，緩緩地靠近她，將自己的衣服遞了過去。
桑吉沒理，這人有毛病吧，用他衣服擦眼淚他還上癮了，她罵道：“臭牧聞輕，這次我說什麽也不會原諒他了。他什麽都不懂。”
石裔嘀咕了句：“他怎麽可能不懂。”
桑吉沒聽清，抽吸了兩聲：“你說什麽？”
石裔否認：“沒什麽。”
跟她一起罵：“說得好，這次我一定監督你，你要再原諒他，你就是狗。”
“你才是狗。”
“你看，這又玩不起了吧。”
“誰玩不起了！”
“那你怎麽不敢賭？”
“十八萬你好煩啊。”
……
打鬧聲傳過來，溫籬停下了腳步，沒有再靠近。
-
室內。
游凜肅盯著從方才起便眸色微暗的人：“確定這麽做？”
牧聞輕唇角攀起一抹苦笑：“不然還能怎麽做？”
轉移話題：“當年的事，不告訴你那位？”
游凜肅沈吟良久，只道：“沒必要。”
起身，不疾不徐地走向門口。
恰好迎上走進來的溫籬。
看著她的表情：“醞釀好了？”
“我們……”溫籬點了點頭，終於還是決定問出來，“小時候是不是見過。”
游凜肅說：“是。”
（二更）
寒壇寺位於雲山深處，相傳具有悠久的歷史，平日裏並不對外開放，僅逢節假日之際會限時限流地允許香客進入寺裏上香。
周遭雲霧環繞，頗有一番已入仙境之感，清靜非凡，無形之中似乎透露著一股濃郁的靈氣。
寺裏有棵千年不倒的神樹，歷經風雨戰亂，依然屹立不折，因此被雲水鎮的居民奉為神聖的象征。
也因此，此處被傳為風水寶地。
這也就是為什麽，入寺會有那些規矩。
凈手也，不染俗孽。
凈身也，不汙靈傑。
不過這些規矩裏卻並沒有凈心之說。
據說是寺裏相傳：“所來問道者，多為心不凈而往之。”
溫籬不清楚旁人的情況。
但對她而言，她覺著游凜肅帶她前來的原因大抵便是如此。
一起通往寺廟的路不能再有另外的人作陪。
是以，桑吉他們並沒有跟著前往。
兀自站在游凜肅的身側，溫籬腦海中還在想著他的回答。
他說小時候他們見過。
可她腦海中並沒有相關的印象——像是游凜肅這樣仿佛佇立在雲端一般的人物，若是有過接觸，她敢肯定她一定會記憶深刻的。
到底是什麽時候呢？
她其實還想問游凜肅。
又感覺有些羞愧。
他還記得清清楚楚。
可她卻什麽都不知情。
“還在想小時候的事？”游凜肅看穿了她。
溫籬沒有隱瞞，承認道：“我在蓮花池那個暗匣裏看到了我小時候的照片。”
為了避免誤會，她補充解釋：“那個栓子松了，我本來是想弄緊的。”
游凜肅睨她：“又沒說不能看，緊張什麽。”
溫籬辯駁：“……沒緊張。”
解釋一下比較清楚呀。
游凜肅：“想起來了？”
溫籬頓了頓，搖了搖頭，沒有。
她推測：“是什私人聚會？”
游凜肅說：“接著想。”
那意思是相不相關嘛。
游凜肅視線沒移開，還在睨著她。
溫籬：“是哪位從事音樂的前輩碰巧同時邀請了我們嗎？”
畢竟小時候溫婧珠除了演出和練習，只會讓她參加她那些圈子裏的好友張羅的活動，好讓她在活動中進行表演。
她的那些好友雖然也算是頻繁見面，但其實並不親密，也談不上熟悉的地步，所以溫籬同她們也只是可有可無的關系。
說起來，倘若其中一兩個人真的同游家相識，她可能的確不知道。
溫籬滿是求證地望著游凜肅。
游凜肅同她對視。
隔了有快半分鐘。
偏過頭。
溫籬正要開口。
聽到他說：“到了。”
溫籬：“……”
游凜肅：“有意見？”
有。
溫籬口是心非：“沒……”
游凜肅意味深長地看過來。
溫籬心虛地目光游移。
“好好想。”游凜肅說，“答對有獎勵。”
想起他上次的獎勵……
溫籬不由自主地左右望了望，確保沒人聽到：“佛門重地。”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怎麽？”
“你說這些。”
游凜肅停頓了少時：“我有說什麽？”
溫籬：“……”
倒打一耙。
她整理了一下表情，端起清清冷冷的表象，重覆他的話：“到了。”
說著朝寺門口去。
游凜肅的目光落在她的背影。
稍稍瞇起眼。
寺門敞開著。
溫籬想到桑吉有告訴她，游凜肅擁有隨時出入寒壇寺的權力。
琢磨不透的男人。
她心裏小小嘀咕了一下。
望向他。
游凜肅一眼看透她的想法，面色不變，握著她的手，正式進入寺內。
幾聲鳥鳴自林間傳來，像是在做著迎接。
寺裏的庭院被打掃得幹幹凈凈，落葉堆在高大的菩提樹下。
似是不會枯萎。
又像是在亟待著能夠化為養分，輸入菩提樹的樹幹。
院中央的神殿外擺著一個很大的香壇，香壇兩側是燃燒著的香爐，香灰層層疊加，香火綿延不斷。
寺裏的僧人不算多，也並不多話，見到他們，轉身去找了住持。
沒一會兒，住持便從大殿而來。
人到暮年，身體看起來還十分硬朗，單看表情便知修行已久，大有無悲無喜之色，撥弄著手中的佛珠，沖游凜肅道：“當日一別，已經許多年過去了。”
游凜肅微應。
溫籬暗自想著。
他之前來過這裏？
不過，他既然能帶自己過來，就肯定知道這裏，好像也沒什麽奇怪的。
不過……一瞬間，她不由想起了桑吉當時在蓮花池前含糊其辭沒有說完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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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當初三哥……”
“三嫂又不一定不知道。”
潛意識告訴她，這之間是不是有什麽關聯。
住持註意到了溫籬：“想來，此番前來，是這位施主有心結想要化解？”
被看透，溫籬沒有否認。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的確。
心結還在。
而且，這輩子都不可能解開。
雖然……
經過那天游凜肅那樣的“審訊”，壓抑的情緒得到了很大的釋放。
住持說：“二位施主請隨我來。”
溫籬本能地去看游凜肅，在對方沈靜的目光中得到安定，跟隨在住持的身後。
繞過神殿，曲徑通幽，沿著許願池向前，直達整座寺廟裏據稱聚集靈氣的最佳之處——往生樓。
住持走在前方，將樓門打開，並沒特意示意他們跟上。
但意思表達得很明顯。
溫籬同游凜肅對視一眼，先一步隨上住持的腳步。
往生樓內四處金光閃爍，燈火長明，一座一座的蓮花臺環簇，構造成了類似於百佛墻一般的蓮花墻，每一個蓮花臺上都掛著經幡。
住持說：“往生樓裏不往生，生者的羈絆亦會化為死者的執念。”
溫籬微微開口，似乎想說什麽。
在觸及到住持那什麽都已然看破一樣的表情，又有些啞然。
是這樣嗎？
她不禁望了一圈。
臺心中央的火蕊忽明忽滅，堪堪搖曳著，像是有無數的靈魂在樓宇裏盤旋，繞著她打轉。
那些靈魂從無形化為有形，她恍惚間好似從中看到了爾爾的眼睛。
滿是覆雜的，留戀的，擔憂的，放心不下的眼睛。
視線更清晰了些，能看到她的口型，仿佛在呼喊她的名字——
“籬。”
“寶。”
一字一頓。
格外厚重。
溫籬眼前布上一層朦朧。
心臟像被什麽狠狠揪了一下。
住持遞給她一條經幡。
他沒說話。
但目光交流中，溫籬讀出了他的意思，接過那條經幡。
住持雙手合十，閉上眼睛誦起經來。
溫籬經幡在手，也隨之閉上了眼。
經文她並不是很懂。
但很早的時候有過略微的研究。
默念著。
好像進入另一個空間，另一個領域，在同其中的人做著無人所知的交流。
日落西斜。
足足持續了將近一個下午，住持停止了動靜，溫籬慢慢的，也隨之停下。
她看了看手中的經幡，無比虔誠地將其懸掛在了蓮花臺上
深深地望著。
住持又同她聊了許多。
她並沒有達到那麽高深的境地，有些聽得懂，有些聽不懂，但走這一遭，好像無形之中看透了一些東西。
溫籬說：“謝謝大師。”
住持淡淡行了一禮，旋即道：“凡事萬物，皆有定律，你和游施主果然還是走到了一起。”
溫籬敏銳：“大師見過我？”
住持道：“迎香會。”
迎香會？
對！
溫籬想起來了，十歲那年她確實有被帶翟梁帶去過迎香會。
那是許多個寺廟聯合舉辦的祈福活動，場面非常大。
翟梁不知道從哪聽說那裏求財很靈，背著溫婧珠偷偷將她帶了去。
溫籬並不喜歡那樣的熱鬧，趁著翟梁找人占蔔的時候溜到了後院。
後院……
她腦海中閃過一道畫面。
黑子黑褲的少年，不，或者還不算是少年的男孩斜倚一顆高大的樹旁，半張臉隱匿在暗影中，似乎要同那幽深的環境融為一體，垂著眼，手中把玩著一把折疊的刀，下一秒，刀尖刺破他的指尖，有血珠冒出來，他卻像是全然不在乎，只靜靜地看著那血珠凝聚。
溫籬微怔，楞在原地。
許是聽到動靜，男孩淡淡地撩過來一眼。
溫籬不知怎麽的就脫口來了句：“你想……聽我拉琴嗎？”
別拿著那把刀了。
那是當時她沒有說出來的話。
只是，還沒得到回應，翟梁就找到了她，拉著她要走：“我還要回去趕著開會呢。”
“那裏……”溫籬再次看過去，已經不見了人影，像是方才不過是自己的一場錯覺。
“那裏？什麽也沒有啊，快，別耽誤了，我們得趕緊走。”
翟梁將她帶離了原地。
當日那一瞬間的相視實在太過短暫，回去後又因為這趟出行被溫婧珠罰著關在琴房一周沒怎麽出去，她本能地，或者說抗拒地壓制住了這段記憶。
怪不是沒什麽印象。
溫籬心想。
這下所有的記憶連在一起。
溫籬依稀記起來，當時他的臉和胳膊好像都受了傷。
即使知道這已經是過去式，她的心還是不由被叮了一下。
懷揣著心事，走出往生樓。
游凜肅就在門口。
她在往生樓裏站了多久。
他便在門外守了多久。
光影將他高大的身形籠罩，一瞬間，溫籬仿佛看到了十一歲時他的身影。
年少時的面孔漸漸清晰。
與現在無差的諱莫如深。
她似乎看到那樣一副場景——
穿著白色長裙的小女孩被找上來的父親帶走後，十一歲的男孩在暗處望向她的背影。
隔了一會兒，隱匿的保鏢上前，遞給他一張照片。
他垂睨著照片上那張青澀的臉，意味不明。
往後很長一段時間，他們並沒有見面。
直到那年，他留學歸來，被眾星捧月地迎進她的演出現場。
琴聲落下。
掌聲褪去的後臺，迎面相撞。
男人漆黑的眼底囊括著濃郁的占為己有的喧囂，面無波瀾地叫她：“溫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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