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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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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47章

獵場最高的看臺上, 五色幡旗招招,在羽林衛錦衣衛嚴絲合縫地守衛下,周帝與皇子皇孫並數位寵臣愜意列坐其間, 推杯換盞好不暢快, 欣賞獵場中大周驍勇無畏的勇士們獵鹿。

太子伴駕觀賞片刻,身體有些不適遂提前告退, 回帳中歇下。

近年來他身子骨怎麽愈發孱弱?周帝看著太子離開的身影,心中疑慮, 方宏敏將一切看在眼底, 疑慮並不比周帝輕。

不多時有人悄然入場在魏令嘉身側耳語,低聲說了些什麽, 魏令嘉便向周帝請辭。

周帝不以為意, 叮囑他早去早回,下午陪駕一起入林,魏令嘉自然一一應諾,匆匆離去。方宏敏滿眼探究, 用不了多久,不必再探究了, 太子將為他解開疑惑, 不啻於引爆晴天霹靂,炸響腦中。

方宏敏怎麽也沒想到獵鹿結束, 聖上前去更衣之際, 太子身邊的阿諾忽然求見。

“身為太子, 自當謹守禮法,時刻約束自己言行, 這種日子不去伴駕而要見本官一個外戚,這是腦子也病糊塗了嗎?”方宏敏厲聲呵斥, 國舅威嚴不可小覷。

阿諾跪伏貼地,一再告罪,輕聲道:“殿下心急擅自兵行險招,此招雖險勝算卻也極大……可,可那魏令嘉冥冥之中似有神明庇佑,偏偏於死局中殺進一個變故,那變故非但攪亂所有計劃,甚至,甚至已經驚動了魏令嘉本人,現在他已經奏請聖上借了羽林衛前去密林尋人!”

方宏敏拍案而起,神色黑壓壓的凝重,左右心腹皆退至帳外,嚴防死守。他箭步上前,攥著阿諾衣襟,從牙縫裏擠出聲音:“你竟縱容他秋狩動手腳?!”

阿諾痛苦地閉上眼:“奴婢一直都在勸阻。起先殿下還肯聽進去一二,可他身子近年壞得厲害,又沒有進補的貨物,終日沈浸怨恨魏令嘉之中,於是瞞著奴婢暗中布下此局。”

平心而論,此局確實可行,唯獨缺了天意。況且除了秋狩,也再難有對魏令嘉下手的機會。

方宏敏恨聲道:“既然魏令嘉未有礙,你們快些收拾,斡旋一二總能摘幹凈,為何如此慌不擇路?”

因為沒辦法摘了!阿諾面色慘白,再次以頭搶地,嘴唇也微微顫抖:“原是為魏令嘉準備的瘋馬,不知何故馱著魏少夫人發瘋,沖進密林,咱們這邊得到消息之時根本來不及通知埋伏密林死士撤退,奴婢見到您之前也才將將得知他們已被一網打盡了!”

一口氣說完,後背愈發地寒涼,方宏敏的目光若是利劍,早已將他戳成篩子,即便如此,他仍堅持補充最後關鍵一句:“其中有一人還招了……”

方宏敏恨鐵不成鋼,怒然甩袖來回踱步,心臟氣得撲通撲通亂跳,也由此升起了不妙的預感:“區區幾個死士不成也罷,你們是不是留了什麽抹不去的把柄?”

終於說到了致命之處,阿諾喉嚨幹澀:“殿下……殿下急功近利,給死士分發了機弩。”

方宏敏如遭雷擊,雙眼瞪大,臉上的肌肉也隨之完全繃緊。“機弩?!”他怒不可遏,壓低了聲音嘶吼,“他身體壞了,腦子也壞了嗎?竟敢動用機弩!天要亡我方家!”

事情確實挺嚴重,然已經嚴重到要亡方家了麽?阿諾迷惘擡起頭,難道最壞的結果不是太子被廢?

方宏敏恨不能拔劍砍殺蠢奴,踉蹌後退兩步,冷靜冷靜,一定還有法子。他默然片刻,陰惻惻看著阿諾:“以魏令嘉心智,發現了機弩,你覺得他還會上奏陛下有人借秋狩對他不利麽……”

阿諾呼吸一窒,委頓在地。

以魏令嘉的處事風格,只會上奏密林發現攜帶大量官府管制機弩的刺客,意圖埋伏狩獵的陛下,幸而他尋妻之際識破奸人毒計,將此一網打盡。

以機弩刺殺帝王。不管換哪一個朝代都乃五馬分屍誅九族的重罪。即便是太子,誅不了九族,整個太子府加上外戚都要為他陪葬。

方宏敏悵然喟嘆,閉目良久,適才緩緩睜開:“帶我去見太子。”

“是,大人。”阿諾起身時不由自主趔趄,似有滿腹無法言說,沈默引路。

“且慢。”方宏敏何等人物,走一步算十步,方才他因“機弩”二字心神惑亂,險些鑄成大錯。

“大人還有何吩咐?”阿諾不解地問。

方宏敏幽幽看向阿諾:“此番回去,你且給太子殿下一個字一個字地重覆我的話,記住了,一個字也不能漏——我不會也不能再去見他,他也不要再聯絡任何人,安心待在太子府聽候發落。倘若再一意孤行,別說他這條爛命,怕是整個方家也將萬劫不覆。”

不到最後一步萬不能涉入外戚幹政的漩渦,更何況方宏敏手中還有一枚籌碼。

不見太子尚有回旋餘地,見了可就真說不清。

對不住了先皇後妹妹。方宏敏瞇了瞇眼,俞良奉爛泥扶不上墻,無才無智,愚蠢簡直不似周帝親生。

即便自己運籌帷幄,助他繼承大統,這天下他也不一定坐得穩,再退一步,假使坐穩了,以其涼薄心性說不定還要卸磨殺驢。

方宏敏之保命籌碼便是周帝的帝王心術。

周帝身為九五之尊,並不需嚴明公正,只需手中勢力平衡,眾臣萬民盡在掌握。而他,乃周帝手中一把陰暗利劍,耍得極為趁手,更是維持朝中多方勢力平衡不可或缺一環,一旦傾倒,魏家必然崛起,一家獨大。

深謀遠慮的帝王,怎會允許座下出現一家獨大之況?

這是一場豪賭,亦是君臣不見硝煙的血腥博弈。

方宏敏笑著搖了搖頭,如今皇長孫稚小年幼,而皇子們一個個初長成,英姿勃發。然則,兩代人心血化為烏有,太子之位拱手他人,他真的心甘情願嗎?

阿諾怔怔立在原地,似乎到現在還不敢相信劇變的局勢。

“想想年幼的皇長孫。”方宏敏陰鷙地提醒最後一句。

阿諾張了張嘴,啞然發現說什麽都無法挽回了,遂拱手決然離去。

他步履匆匆,穿梭一排排營帳之間,越走越急,越走越笑,只見倉惶而麻木的面容笑意擴散,最終化為肆意狂笑,邪佞的,病態的。

他沒有急著回去覆命,而是無聲無息地來到了太子營帳附近最不起眼的一處小帳篷,此處多為太子位分低的家眷以及仆婢。

化名傾雁的烏鴉身著宮婢衣裙靜坐期間,黛眉紅唇,眼下一滴淚痣風情萬種。她在運功調息。阿諾悄然走了進來,一步一步靠近,緩緩蹲在她身前,擡手輕撫她冰涼側臉。

苗疆貴族的神秘玄蠱可催發身體無限潛能,譬如功力劇增、容顏不老、百毒不侵、長壽三十載、移容換貌等等,相對的,這些人也將獻祭某種甚至若幹能力。

獻祭內容包含但不限於聲音、味覺、嗅覺,表情,既有血肉也有五感,五花八門。

“傾雁……”阿諾動容呢喃。還沒結束呢,魏家、方家,能死一個是一個,他們給螻蟻陪葬,螻蟻當然只賺不賠。

烏鴉睜開冰冷的眼眸,沒有一絲感情地打量眼前癡狂的閹人。

她獻祭的是回憶,血親、愛人、朋友,忠義以及仇恨,前塵盡忘。

當阿諾深情擁吻她之際,她回阿諾迅雷一掌,並嫌惡地擦了擦紅唇:“找死。”

阿諾捂著肩膀,垂眸柔聲道:“我想你了。”

魏家一個魏令嘉已讓他筋疲力盡,方宏敏亦是智多近妖之輩,他以螻蟻之軀與他們周旋,猶如幻境懸崖孤身走鋼絲。

說回更衣洗漱的周帝,他淺飲幾杯,悠然枕著寵妃馨香溫暖的膝蓋而眠。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他是人間最得意,亦是世間多少男子艷羨並奉若神明的人物。

心腹太監躬身求見,入內俯身在他耳邊低語幾句,然後垂著頭後退兩步。

周帝的臉色變了。

許是魏令嶼的金瘡藥開始發揮藥效,也許是水分的補充,林施微感覺腦子不似之前那樣一團漿糊,勉強恢覆五分思考能力。

她一眨不眨望著繁茂枝丫間漏下的慘白月光,丹華圍場怎麽這麽大呀?

帝王勳貴狩獵也多半在邊沿地帶,又有識途鷹犬和經驗豐富的護衛,斷不會迷路。而她被奔雪鬃裹挾進了深處,至於多深呢,沒人說得清。

魏令嶼說他也是第一次進來。好在侍衛機敏,一路留下標記,只待天明獸伏,定然帶她走出去。

她想活著的話就要抗下高熱以及渾身傷痛,堅持到次日。

“我淌汗了……”林施微囁嚅道。

“嗯。”魏令嶼不知在想什麽,並不看她,目光沒有焦點地盯著前方。

“可以放開我了嗎?”她問。

魏令嶼一怔,旋即滿臉不耐煩,抽出胳膊任由她歪斜著倒在地上。

此處三面環著峭壁,僅有一處開口,易守難攻,眾侍衛生了六處火堆,熊熊燃燒,驅趕猛獸,倒也算安全。

“救你是因為嘉堂兄,他到底是我血親,若是新婚不足三個月就變成鰥夫,也太晦氣了。”魏令嶼提醒她,“所以,你可不要以為我待你有何特殊,更不要再說惹惱我的話。”

他害怕控制不住自己,期待她離自己越遠越好。

林施微點點頭,盡量閉口不言,以免激發他潛藏心底的舊恨。

想到前世魏令嶼對自己百般糾纏,今生陰錯陽差借魏令嘉之手教訓了他,以至他對自己怨恨交加,再無邪念,也算因禍得福。

魏令嶼潔白的面龐在篝火映照下淡淡的朦朧。

他發了會呆,不知何故又轉首看向她,垂眸拔下水囊軟木,遞至她幹裂唇畔:“喝水。”

她反應稍稍慢了一點,他立時不悅:“怎麽著,活過來又開始嫌棄上了?大堂嫂金尊玉貴,自是不屑與我共用水囊,不若去借我那些侍衛的吧,用他們的,怎麽著也比我幹凈。”

“我沒有這個意思。”林施微撐著半邊身子艱難坐起,“形勢所迫,再拘泥小節未免矯情,況且我很惜命,縱使你嫌棄我,我也要喝的。”

她接過水囊,盡量不接觸自己肌膚,灌了兩大口,一陣涼風吹過,此前淌的冷汗漸漸凝結,令她感覺濕冷,不由自主哆嗦一下。

魏令嶼垂下眼簾,自身後將她擁入懷中,緊緊的。溫暖瞬間襲來,寒意褪去,因乍冷還暖,林施微又輕輕地打了個戰栗。

“閉嘴,不要廢話。我還沒嫌你臭呢,你也休要啰裏啰嗦什麽貞潔清譽的,真有能耐現在一根繩子吊死自個兒最清白。”魏令嶼見她又要張嘴,搶先憤憤然地說了一大段。

不是,他好像誤會了,她只是想說一句“有勞了”。林施微嘴唇輕輕動了動,最終選擇沈默,安靜地依偎在僅有的溫暖中。

雖說她並非矯情之人,信奉性命至上,又因毀容,並不擔心魏令嶼對自己存有覬覦之心,但……到底女子天性,被人吐槽臭,多少有些難為情。

魏令嶼的心跳越來越劇烈,砰砰砰的,吵得人耳朵疼。林施微眉心輕皺,可每每稍微挪一下身體便要被他挖苦諷刺。

林施微聽著沈重的心跳,眼皮漸漸發沈,再次暈睡過去。

魏令嶼垂眸端詳她,呼吸均勻,長長的睫毛已經不再顫動,嘴上說著不拘小節,左手依然緊握成拳擋著他,試圖隔開那最讓她羞澀與驚慌的距離。

這應是他與她最為和平共處的時候了吧,只待天亮,各自歸位,他會繼續討厭她,而她沒了生存威脅,自然也繼續厭惡著他。

魏令嶼輕輕捏住她漸漸松軟的拳頭,小小的,柔弱無骨,放在唇上,啄了啄,百宜草與橙花的味道,又像她暖暖體香,都這樣了,怎麽還是香香的呢?

他又埋在她肩窩裏嗅了嗅,真好聞,忍不住親了親,像滑膩的胭脂。

這本來是他的美人。

他恨她,盼著她被嘉堂兄厭棄,可如今心願即將實現,他又無比惶恐,恐怕嘉堂兄傷了她。

他也害怕自己沒有尊嚴的去撿嘉堂兄丟掉的玩物,卻更怕撿不到。

當左側顴骨附近傳來鉆心的痛,林施微明白自己高熱全退。

因為活了下來,所以痛楚才如此分明,所有感官不再麻木。

她盡量忽略痛感以及思考自己究竟變得何等醜陋。

反正本來也沒非要同魏令嘉白頭偕老,現在她有不少銀子,比從前富有百倍千倍,她還有娘親和田莊。魏令嶼也說了以後井水不犯河水,在她毀容的前提下這樣講,她深信不疑。

所以魏令嘉會如何待她,也不是多麽重要。

倘若還有眷戀的話,應是綠萼山莊婆娑的綠雲,濃郁的清香,以及自由的風。

先前就提及林施微重活一世於男女之情分外涼薄。此涼薄並非待人尖酸刻薄,而是拿得起放得下,想通一切後,晨曦之光瞬間穿透雲層。

天亮了。

她睜開眼睫。

犬吠、馬蹄踏踏、人聲接踵而至,魏令嘉自那晨光之中馭馬而來。

不是幻覺,竟是真的。

因為魏令嶼也發現了,那只用力擁著她的手臂驀地收緊,她吃痛叫了一聲。

魏令嶼如夢初醒,僵硬的手臂適才緩緩松落,任由林施微自他懷中離開,一瘸一拐地奔向魏令嘉。

林施微將碎發挽於耳後,坦然地仰首望向面色蒼白的魏令嘉,他可真高啊,尤其此時坐在馬上。

“你來啦。”她很自然地打招呼,仿佛是在沛蘭園偶遇。

魏令嘉翻身下馬,解下鬥篷將她裹住,又整了整兜帽,遮住了她大半張臉:“身上還有其他傷嗎?這裏,還有這裏。”他試了試她幾處極為重要的肋骨,確認沒有骨折。

林施微楞了下,還以為他要問你為何與魏令嶼摟摟抱抱在一起,卻不意他先問自己有沒有受傷。

“我不清楚,現在渾身都痛。”她囁嚅道。

魏令嘉俯身將她抱上馬,調轉馬頭,似乎又想起了什麽,馭馬朝魏令嶼走了幾步:“嶼堂弟,謝了。”

林施微有些詫異。

魏令嶼目光也從茫然變得詫異,卻沒有回應魏令嘉,而是垂下臉,冷漠坐在原地,一手搭在膝上,不知在想什麽。

約莫卯時,林施微回到了營帳,魏令嘉將她交給小寧和梁嬤嬤,匆匆離去。

大周十五的秋狩於獵鹿表演後戛然而止。

周帝斜倚紫檀嵌玉瑞獸浮雕的軟榻,一言不發,營帳內死一般安靜。

營帳中央赤色蟠龍西域紅毯上一字擺開五把精鐵機弩。

此為魏令嘉深入密林尋妻無意間所獲,除了五把機弩還有五具屍體。

周帝淡淡笑了笑,眼神一點一點陰郁下去。寵妃戰戰兢兢縮在他懷中,一句話也不敢說。

壓抑的氣氛直到秉筆太監走入帳中,對周帝輕聲道:“陛下,方大人已奉召而來,此刻就候在帳外。”

周帝點點頭。

秉筆太監心領神會,躬身告退,沒多時,面色蒼白的方宏敏弓著腰來到帳中,跪地行拜禮:“微臣參見吾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免禮。”周帝半瞇著眼打量腳下“微臣”,任由寬大襟口隨意敞開,露出了平整的結實的肌肉,懷中寵妃貼心為他整了整。

“謝陛下隆恩。”方宏敏顫巍巍起身,依舊謙卑揣著手彎身。

他知道周帝在衡量他,生死全在這位帝王一念之間。

次日,在隨從仆婢護送下,林施微乘坐馬車低調地離開丹華圍場,重回國公府,整個過程避開了好事者耳目。

歸府七日有餘,也僅有長房長輩知曉她受了傷,至於傷勢如何,傷在哪兒暫時並不清楚。

朝堂出了大事,長房父子每日早出晚歸。

九月下旬,宮中傳出太子病難痊愈,不得不含淚辭去太子之位,遷往別苑靜養,太子妃則憂心過重,以至舊疾覆發藥石無效而亡。

不過數日,方宏敏因辦差不利,被褫奪飛魚賜服,由正二品左僉都禦史降為正四品副禦史,依舊任職都察院。

僉都禦史這個職位素來極具話語權,乃帝王耳目心腹,自大周開始從正四品改為正二品,能爬到這個位置除了相當資歷,還得要帝王的絕對信任。

周帝對於方宏敏的態度如隔了一層迷霧,朝中議論紛紛,大部分隔岸觀火,冷靜觀望。

事情告一段落,然關於前太子的還未結束,但魏令嘉有更重要的事情必須去做。

他要回一趟松縣探望恩師。原來今年九月初,謝春山悄悄回了松縣的白鶴書院。

周帝正在用人之際,聽聞告假,不免皺了皺眉,又聽聞有關恩師謝春山,眉眼間倏然變得柔和,沈吟片刻對魏令嘉道:“那嘉卿便也替朕在先生跟前多多侍奉一二。”

魏令嘉拱手領命:“微臣定不負陛下所托。”

周帝又遣人開庫取了去年的金駿眉交給魏令嘉,此茶最適宜秋冬季節飲用。

“朕每年都會為他老人家囤一年期陳茶,口感最為醇香濃郁,以嘉卿的烹茶功夫,想來定能博先生展顏一笑。”此時的周帝看起來與謝春山的其他學生並無區別,殷勤的,規矩的,又另多了三份落寞。

顴骨傷口在最好的湯藥滋養下,愈合飛快,僅僅七日已經結痂,黑色約莫半寸,醜陋且顯眼,橫亙於林施微白瓷般的臉龐。她靜靜打量鏡中自己,無喜無悲。

“少夫人。”小寧滿臉糾結走了進來。

林施微轉首看她,柔聲問:“發生何事?”

小寧雙手背在身後,像是犯錯的小孩子,先開口辯解:“我也不知這樣做對不對,如果不對的話,您千萬別生氣,我現在就拿出去砸了埋進土裏!”

“什麽事這麽嚴重嗎?”林施微含笑。

“是小郡王!在長房外遇到我,冷著一張臉,硬把這個塞過來,說是西域生肌活血玫瑰膏。”小寧將手裏不知是福是禍的玩意攤開,“奴婢不想接,可他樣子兇巴巴的,看著怪嚇人,又想到您說他以後跟咱們井水不犯河水,那……那他應該不會故意下毒害您的吧?”林施微有些詫異,沒想到魏令嶼這麽好心,心意她領了,東西嘛……不敢用。“無妨,收著吧。以後見著他也不必刻意躲避,雖然也不太有機會見到。”

小寧點點頭,覺得少夫人說得對,又想到了另一個人,不由呢喃:“都這麽久了,為何一次也沒來看過少夫人?”

年滿十五歲的小婢女想不明白,可當目光落在林施微臉頰時似乎又明白了什麽。小寧不服輸,連忙上前蹲在林施微身前:“奴婢給您上藥,再按摩一會!”

為防疤痕崎嶇,每日還需至少塗抹五次膏藥,再輔以按摩悉心呵護。白先生說堅持三十日方可使疤痕與周圍肌膚一般平整。

平整已然是最好的結果。

冷彤說換成普通人傷成這樣,必然得留下一條凸起彎曲狀如蚯蚓之痕,而她能恢覆平整實屬不易。

此番渡劫而歸,小寧時常擔心少夫人就此一蹶不振,沒想到竟是自己多慮了。

林施微看起來很坦然,除去每日新增喝藥塗藥兩件事,與平時並無太大差別,且她原本就是安靜的性子,時常獨自坐在那裏插花研究香譜。

奴婢撩起珠簾,魏令嘉稍稍低頭走進了東次間,林施微正坐在臨窗大炕上修剪園中新采的花枝,神情專註,頭發梳的一絲不亂抿於耳後,素著白凈的臉,也使得那道疤痕無比搶眼。

她應是未料到他會出現,甫一看見他,目光微微訝然。

林施微只訝然了一瞬,又莞爾道:“嘉郎,您怎麽來了?”

“我向聖上告了假,送你回松縣住一段時間。”

林施微似乎並不意外:“好。”

但她好像是誤會了什麽。魏令嘉輕擡她下巴:“等傷好了,我便接你回家。”

這傷怎麽可能會好。林施微暗笑,不過依然恭敬地點點頭。

“我恩師頗通醫理,世間難尋的涿光珍珠他那裏恰好存有八顆,此物稀罕平時也沒甚大用,卻不想能幫到你。我已經求了他老人家恩典,送你去白鶴書院療傷。施娘這般愛美,無暇肌膚定能恢覆如初。”他目光幽深,眨也不眨凝視她秋水明潤雙眸,“若是運氣不好,留下一星半點痕跡也不打緊,我會每日為你描花鈿……”

“嘉郎。”林施微眸中有疑惑。

他待她確實不錯,如今也並未打算棄之不顧,但凡惜福女子應當好好珍惜。

就連娘親每每提起魏令嘉,也充滿了感恩。

林施微溫順地點點頭:“嗯好,我都聽您的。”

魏令嘉從未懷疑過林施微會忤逆他。她確實一直都是順著他的,哪怕床笫之間,有時並不樂意,但也盡量滿足他,而他也很願意遷就她,努力讓她快樂,因而他與她算一對恩愛夫妻。

不意這趟松縣之行,她竟敢滋生離開他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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