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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同淪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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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同淪三

言霽是聞著飯菜香醒的, 眼睛都還沒睜開,就昏昏然地爬了起來,飄到木桌前, 看見一桌子“豐盛”的美味佳肴, 兩眼迸射出灼亮的光彩,抓起筷子捧著飯碗就開始狼吞虎咽。

顧弄潮拿著濕巾本想給他擦手, 見言霽這副模樣,好笑地收起了帕子。

夾了一塊肉混著飯嚼碎咽下,言霽忍不住問:“你從哪找的肉啊?”

顧弄潮將言霽落在頰邊的碎發撩到耳後, 渾然不覺道:“菜地裏抓來的,一只兔子。”

言霽握著筷子去夾肉的手一頓, 遽然瞪大眼, 瞳孔震顫地看向顧弄潮:“兔子?!”

尾音喊得都破了。

顧弄潮面露疑惑:“你不吃兔子嗎?”

“你、你怎麽能......”言霽嘴一癟,甩下筷子哭嚎出聲, “你怎麽能殺了它,它可是陪我同生共死的兔子啊,好不容易苦盡甘來, 卻變成了桌上的一盤佳肴!”

越想越心痛, 玉雪可愛的兔子尤歷歷在目, 他還抱著它一起睡,寒冷的夜晚在被窩裏溫暖著他,陪他在荒無人煙的荒野生存, 蹦蹦跳跳帶給他生存的活力。

而這一切, 與桌上的菜重疊,淚水甚至沒來得及在眼裏打轉就洶湧地往下掉。顧弄潮見此手足無措地伸手給他拭淚, 在外只需站在一處就能讓周圍的人腿軟色變的攝政王, 此時聲音慌得沒有半分往日淡然。

“霽兒, 是皇叔錯了,皇叔不該,回去後皇叔還你一只,不,還你十只百只好嗎,別哭了。”

“不一樣。”言霽哭得打了個哭嗝,嬌橫使氣,故作兇狠地說道,“我要是把你殺了,再立一個攝政王,你跟那個攝政王是一樣的嗎?”

“嗯,不一樣,他沒親過你,本王親過。”顧弄潮說著,就去親言霽流著淚的眼尾,哭得通紅的臉,又啄發出嗚咽的唇,將哭聲都吞了下去。

親得言霽有些發懵,後知後覺想起自己還沒原諒顧弄潮,硬氣地推開這個罪魁禍首,坐在一邊看著那道菜接著哭。

顧弄潮無奈道:“先吃飯吧,等會涼了,就不好吃了。”

一陣沈默,顧弄潮拾起木箸給言霽夾了筷青菜,到底是未消解的饑餓實在讓人喪失骨氣,言霽捧起了碗。又過了一陣,看言霽不哭了,顧弄潮夾了一塊兔肉遞在半空,眼中帶著點笑意問:“吃嗎?”

言霽盯著那塊肉看了很久,內心掙紮,兩個小人在他頭頂打架,最後,他顫巍巍地端著碗伸了過去,小小聲地說:“吃。”

朕也不想吃的,可是它真的太好吃了,嗚嗚嗚。

邊狼吞虎咽,邊屈辱地想,這個仇,朕跟顧弄潮結下了!

那雙筷子終究是伸向了他的好夥伴。

顧弄潮卻一直沒動過,那雙眼含著淺淡的溫柔,目不轉睛地一直看著言霽,看他吃得鼓鼓的腮幫子,看他盈著水光的明亮雙眸,看他油光艷艷一張一合的唇。

又看他蓬亂黑亮、披散身側的長發,臟汙襤褸、無法蔽體的衣服,以及額頭剛上好藥用布條纏著的傷口。

金尊玉貴的小皇帝,幾時這樣狼狽過,就算是當初自降冷宮,衣著布履也是幹幹凈凈的。

這般身嬌體弱,他就適合永遠高高在上,坐於金殿,受萬民膜拜,包括自己。

顧弄潮想著,開始惱恨自己機關算盡,為何偏偏沒想過圍場中的言霽會成為轉戈相對的靶子,當看到燃起熊熊大火的林子時,那種恐懼感,至今也沒能釋懷。

他無法想象,若是言霽真的在裏面,他該怎麽辦。

他發了瘋地命人滅火,帶著人在周圍地毯式地搜尋,就在快要絕望時,還是靠那只狼狗,才找到這邊來。

百密一疏,他唯獨沒想過在這場圍剿中,需保護好言霽,或許他潛意識裏認為,言霽身邊有那麽多人,並不需要自己。

已至害他至如此險地。

顧弄潮像是擁抱失而覆得的珍寶般,珍而重之地將言霽緊緊摟進懷裏,下頜抵在他的頭頂,輕聲又慎重地說道:“對不起。”

直覺告訴言霽,顧弄潮的這句對不起並不是在向煮了他的兔子道歉,他能聽到顧弄潮胸口下平穩有力的心跳,跟往常有著細微的差別。

言霽想,他應該知道顧弄潮在為什麽道歉。手環過顧弄潮的腰,言霽笑了下:“如果是為了兔子,我接受你的道歉了。”

-

聽完言霽的講述,顧弄潮決定教他生火。

在有火折子的情況下,生火並不是一件難事,難就難在,言霽說:“正常皇帝,誰身上隨時帶個火折子啊?”

撿回來些幹柴,顧弄潮教他怎麽最快鉆木取火。

原來言霽之前用錯了方法,鉆木需先給木頭破開個截面,鑿出一個洞,裏面放上易燃的幹草,再用木枝尖端對準鉆木,摩擦生煙,熱度點燃幹草,火就生起來。

顧弄潮手把手教了兩次,在第三次時,言霽終於學會了生火。

只不過那雙細嫩的手掌心搓木頭搓得通紅,中途言霽叫了好幾次疼,顧弄潮也沒有叫停,等言霽終於學會生火後,顧弄潮才小心地拉過那雙磨傷手,垂著眼睫,細致溫柔地給上面塗抹藥膏。

淺淺的氣息拂在手心,看著顧弄潮認真的眉眼,言霽心頭發癢,連著手指也卷縮了下。

木槿其實說得很對,顧弄潮對他的好與不好,都很真實。

上完藥,顧弄潮又將屋子都整理收拾了一番,還別說顧弄潮雖然一副十指不沾陽春水,只點墨撫花的模樣,但做飯卻挺好吃的,收拾屋子的動作也利落幹練,或許這就是民間所說的,上得廳堂下得廚房?

言霽坐在床上,用手肘托著一顆桃子邊啃,邊看著顧弄潮紮起衣袖,將這間蓬蓽草屋整理得井井有條。太陽破開層層疊疊的烏雲灑下金燦陽光,從破口的窗戶照進一束暖光,顧弄潮瞧見便抱著發潮的被子出去晾曬,言霽的視線跟著他一起移動。

好像有哪不對勁。

言霽蹙眉盯著顧弄潮欣長挺拔的背影想了半天,也沒想出是哪不對來,一切都這麽自然。

又見顧弄潮進來,叫他將衣服脫了。

嚇得言霽一抖,手裏的桃子都滾到了地上,他後縮著抱住自己,警惕地盯著顧弄潮,質問:“你、你想幹嘛!”

顧弄潮緩緩眨了下眼,若是言霽沒看錯,顧弄潮的神態分明可以謂之捉狹,但顧弄潮沒有僭越半分,只是道:“你的衣服臟了,穿著不舒服,脫了我給你洗幹凈。”

疑慮消解,緊繃的背脊放松下來,言霽為自己那一刻生出的想法感到羞愧,臉上慢慢浮上了一層薄紅,目光左右亂移道:“換了我就沒衣服穿了。”

顧弄潮道:“陛下可以穿臣的。”

說著,他就要將自己的衣袍脫下來給言霽,言霽連忙阻止,說道:“我這裏還有一件,只不過不是我自己的而已,我可以穿那件。”

他將放在櫃子裏的那件暗側繡著“二”的衣服拿了出來,側過身背對著顧弄潮將身上的臟衣脫下,伸手去拿衣服時,卻抓了個空,疑惑地回頭看了眼,顧弄潮正拿著那件衣服打量,見他回頭,便問:“這件衣服是誰的?”

言霽不能透露無影衛,支支吾吾許久,咬了下唇,才故作理直氣壯道:“是我撿的!”

下一刻,那件衣服被顧弄潮丟進熊熊燃燒的柴火堆裏,火舌舔舐上去,眨眼就看不到了。

言霽瞋目扼腕:“你幹嘛啊!”

不過,沒等言霽來得及生氣,一件衣服便兜頭罩在了他身上,衣袍尚還殘存適宜的體溫與淡淡藥香。顧弄潮給言霽穿好外袍,系上衣帶,自己僅著一身雪白底的裏衣,抱著言霽換下的衣服就出去了。

從始至終,言霽都是懵的。

鼻尖裊繞的藥香恍若有種顧弄潮一直陪在自己身邊的感覺,讓言霽越來越心神不寧。他身上僅有顧弄潮給他穿的外袍,裏面什麽也沒穿,且顧弄潮的衣服穿在他身上明顯大了不少,一動衣領就容易滑過肩,袖擺也大得將手遮住了。

感覺顧弄潮好像生氣了,是因為自己的隱瞞嗎?

可是無影衛是他護命的底牌,他怎麽能輕易透露出去,不僅是對自己,更是對隱藏暗處幾十年的影衛們,的一種背叛。

言霽光著腿下了床,撿起地上的桃子慢騰騰地丟掉後,又慢騰騰地回去,裝作不經意地坐在顧弄潮身邊的臺階上,兀自遲疑很久也不知該怎麽開口。

顧弄潮從井裏打上來一桶水,將他的衣服泡在水中搓洗,那兩扇長而濃密的眼睫始終垂著,沒往言霽這邊擡一下,如玉如珠的臉龐在陽光下透著光,俊美得猶如天神,惑人心扉。

只是此刻天神正幹著凡塵俗事,瓊秀風骨為此折腰,神佛頭頂的圓光也染上了紅塵的紛囂與淡泊。

一顆小石子丟在顧弄潮腳邊,顧弄潮沒理,接著第二顆、第三顆、第五顆、第十顆......

言霽將身邊的石子都丟完,開始摳泥土下石頭,顧弄潮終於擡眸看向他,說道:“你手上的傷還沒好,別感染了。”

分析著顧弄潮臉上的表情,言霽問他:“你是不是生氣了?”

“沒有。”顧弄潮覆又垂目,瀝水搓著衣服,言霽剛想說他說謊,就聽顧弄潮說道,“我只是在想,為什麽沒能早點找到你。”

言霽沒覺得顧弄潮來晚了,他不太清楚,顧弄潮指的究竟是什麽。

將衣服晾在院子裏的竹桿上,言霽湊過去看,衣服幹凈得竟然一點汙跡都沒有,他驚嘆於顧弄潮無所不會,看顧弄潮的眼神中都帶了些崇拜。

追在他後面問:“我以前從沒看你做過這些,你究竟是什麽時候學的?”

顧弄潮突一停,言霽沒剎住腳,撞到他背上,蹭到了額頭上原本的傷口,疼得言霽倒抽了口冷氣,顧弄潮忙轉身扶著言霽,掩不住緊張地問:“怎麽了?”

“碰到傷了。”言霽素來耐不住疼,淚眼汪汪地咬著唇。

顧弄潮松開布條,辨認著傷勢,傷口確實破開了,他朝傷口吹了吹,又重新抹了藥纏上布條,動作輕柔得言霽幾乎感覺不到,他微微仰頭看著顧弄潮繃緊的下頜線,堅持地問:“你到底是怎麽學會這些的?”

明明以前也是王府裏金徽玉軫的世子爺,怎麽學會了這些瑣碎雜活。

顧弄潮語氣淺淡,平緩地說道:“磐安關一戰敗北後,我與一眾隨從逃亡路上,慢慢會了些。”

話語間雖沒有一絲自哀自怨,但言霽光是聽著心中就止不住泛起密密麻麻如針紮般的疼,心疼十一年前那個小小的顧小世子,也心疼現在無所不會的攝政王。

可鎮國王府的悲劇,卻正是柔然一手造成的。

自己作為間接被柔然用來對付顧弄潮的棋子,又資格安慰他嗎?言霽不知道,他傾身吻住了顧弄潮,一觸即分,隨後又為自己的行為懊惱,臉紅著正想尋個由頭解釋,嘴剛張開就被顧弄潮反過來親住了。

原來親吻並沒有想象中的黏糊。

這次言霽不是餓昏了頭,他理智且清楚地知道,自己在跟顧弄潮呴以濕、濡以沫,甚至,他好像很喜歡......喜歡跟顧弄潮接吻。

任由顧弄潮攻城略地。

而這次,顧弄潮似乎有些失控,弄得言霽本就寬大的衣衫更加淩亂,在衣帶快被解開的時候,顧弄潮猝然清醒般,松開了言霽,並為他重新將衣服整理好。

言霽赤紅著臉小口喘氣,雖不解顧弄潮為何突然轉了態度,但識趣得並沒問,顧弄潮抱著他坐了會兒,問道:“晚上想吃什麽?”

“什麽都可以嗎?”

顧弄潮好似笑了下:“還望陛下思量當下,不要太過為難臣。”

“不為難你。”言霽側過頭,將眼睛貼著顧弄潮皓白修長的脖頸,故意眨著眼睫撓他,“不是還剩很多桃子嗎,你給我做桃子甜羹吧。”

顧弄潮撫順言霽披散的長發,無奈又寵溺,道了聲:“好。”

他沒問桃子甜羹是什麽,只要言霽說出來,就會千方百計地嘗試去做。

事實證明,無論多奇怪的要求,顧弄潮也能做得好吃,桃子煮爛後本來應該會有些酸,但顧弄潮不知從哪翻出一罐蜜糖,用適量的糖沖散了果酸,羹出鍋後,吃著只有桃子馥郁的香氣和米粒裏絲絲的甜。

甜羹的色澤,也是淡粉色的,蜜桃的顏色。

真真的色香味俱全。

顧弄潮又端了一樣酸氣撲鼻的東西上桌,言霽一看那東西,頓時抱著碗往後退,擡眼瞅著顧弄潮道:“就算實在沒什麽吃的了,也不用將放爛了的拿出來吧。”

顧弄潮微微楞了下,意識到言霽指的什麽,解釋道:“這種的叫泡菜,並沒有爛,也是可以吃的。”

言霽不信,認為顧弄潮是在忽悠自己:“可是都發酸了。”

“傻子,它本來就是釀酸了才好吃。”顧弄潮止不住地笑,笑得胸口震顫,言霽從沒看他這樣笑過,一時看呆了,都忘記了為那一聲“傻子”惱怒。

眼看著顧弄潮夾了塊白色的蘿蔔塊含進嘴裏,言霽才猛然回神,忙去抓他的手,急道:“快吐出來,吃了定會腹瀉的!”

顧弄潮咽了下去。

並問他:“陛下要不要嘗嘗?”

言霽感覺自己的認知受到了沖擊,從顧弄潮那裏得知百姓們為了更久得儲存食物,以此度過嚴冬,是以才將菜泡進密封好的壇子裏,這樣食物可以放好幾個月,也不會壞。

顧弄潮夾了塊同樣的白蘿蔔塊遞到言霽嘴邊,誘哄地說道:“挺好吃的。”

言霽狐疑地張開嘴,白蘿蔔的味道很奇怪,但並不是難以忍受,可以算得上酸爽可口,還有些微辣。

是因為酸菜壇子裏泡了紅辣椒。

酸辣的泡菜合著甜羹一起吃,有種別樣的幸福感,這幸福感,或許也來自於坐在他旁邊,為他準備這一切的顧弄潮。

在顧弄潮來之前,言霽甚至都無法果腹,生活糟糕到一度認為自己會死在這裏。

顧弄潮來之後,言霽忽然就覺得,這個窮困潦倒的茅屋,原來也可以變成世外桃源。

顧弄潮擁有化腐朽為神奇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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