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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謀算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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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謀算六

“陛下,您在做什麽?”

薛遲桉端上茶點後,抱著托盤站在旁邊,疑惑地看著言霽練了一張又一張的字,上面的字體跟平時寫的全然不一樣,而他已經練了快三個月,地上散落著數不清的廢紙。

一陣風將一地落紙吹得四下飛舞,木槿放下墨錠去撿,代替言霽解釋道:“陛下說練字能靜心,偶爾換一種字體,心情也能轉好些。”

言霽有模有樣地點了點頭。

薛遲桉幫木槿去撿,卻又被木槿攔下,對方笑嘻嘻地道:“我來就是,你......嗯,你再去看看藥熬好沒。”

薛遲桉眼中透出些黯然,待他走後,言霽擱下筆揉了揉酸疼的手腕,說道:“木槿,沒必要這麽防著他,小遲桉已不是外人了。”

“奴婢只是怕,他年紀小,若有人套話,萬一說漏了嘴怎麽辦。”木槿將地上撿起的紙扔進火盆裏,看著瞬間舔上來的火舌,心有餘悸道:“陛下含辛茹苦這麽久,可不能在這緊要關頭給毀了。”

突然間,木槿想起什麽:“陛下,最近咱是不是都沒遭遇暗殺了?”

言霽“嗯”了聲,自從國公府回來的那趟刺殺後,無論是食物還是住行,再無任何異樣。

言霽不想前功盡棄,才有了這段時間模仿字體一舉。

想著,他從暗匣裏拿出一張印滿祥雲暗紋的黃絹布,木槿見狀立刻去將門關上,人也守在門外。

言霽提筆蘸墨,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動筆,用他一直在練的字體,規規矩矩寫了一封傳位詔書,然後拿出玉璽,將泥印重重壓在左下角。

待墨跡幹後,言霽再三對比,確認無誤才將之卷起來綁好。做完這最後一步,無形的壓力也隨之罩在身上,但他已經不願回頭了。

他要加這一把火,促使康樂郡主叛亂一事提前,徹底打亂夢境裏那本書中所預寫的故事,讓所有人的人生都重新洗牌。

就在言霽將詔書收起來後,木槿急急推開門:“奴婢剛聽人傳,國公府的姜二小姐,削了發,入寺為尼了!”

言霽:“......”

-

七月七日乞巧節,言霽收到康樂郡主的邀請,去金佛寺參拜賞月,這次同行的還有太後顧漣漪,隨行侍衛比往常多出了兩倍,並早在幾天前就清空了寺廟的香客,為皇帝太後的到來嚴格封界。

一路上,漫野的杏花與風相約,落滿阡陌。太後拉著康樂郡主的手好生一番關照,兩人間的氣氛和樂融融。

山路顛簸,到寺廟時已是午時,主持披著袈裟,領著一眾佛門弟子在寺門迎接,周圍草長鶯飛,鐘聲洪厚,空茫綿長地傳了很遠很遠,。

言霽跳下鑾駕,看著面前斑駁清凈的古剎佛門,想到上次來還身為皇子,隨父皇祭祀先祖,而如今,他已身披皇袍,貴為天子。

而這次出行,必然不會那般簡單。

“皇帝,想什麽呢?”太後抱怨地看了言霽一眼,輕聲道:“剛叫你,隨哀家吃過齋飯後,一同去誦經念佛。”

康樂郡主以手絹掩唇,笑意嫣然。

言霽心不在焉地點頭應是。

主持帶著他們往裏走,面容慈悲之相:“陛下、太後來得正是時候,山景正佳,這次就在寺裏多待幾日吧。”

太後也剛好正有此意。

寺廟裏永遠都是三菜一湯的配置,用過之後,主持帶著他們到專門隔出來的偏殿禮佛,起初太後還表現出十分虔誠的態度,但合掌跪了沒多久,就說腰酸腿疼,讓康樂扶著她回去了。

只剩言霽一個人跪在佛座下,他本也是跪不住的,可每次張口欲言,主持都像有所預料般包容地看著他,想撒的謊話頓時說不口了。

他擡頭看向青燈金佛,莊肅寶殿木魚聲空靈,起初浮躁的情緒也一點點沈澱了下來,不知不覺就跪到了夜間。

再睜開眼時,言霽發現康樂不知何時也回來了,就跪在他旁邊,垂落的長睫下是一張安寧虔誠的臉,感覺到言霽在看她,康樂睜開眼。

“陛下在看什麽?”康樂郡主笑著問道。

言霽轉回頭,視線落回裊裊生煙的青燈上:“看你啊。”

康樂笑意不達眼底:“看我什麽?”

“看你,好像信佛。”

“陛下不信嗎?”

言霽停頓了下,本想說不信,可又想起夢境裏那本一步步成讖言的天命書,不信這兩字卡在了喉頭。

康樂聲音低低的,像是在嘆息:“一無所依的人,有時候,也只能信一信這些虛無縹緲之物,尋點慰藉罷了。”

“一無所依?”言霽看向她,“郡主已經擁有了很多,若是嫁給王侍中,也算有所依靠,屆時你們回到封地,不是很好?”

康樂笑著道:“陛下會放我們走?”

言霽無言。

康樂又道:“就算陛下肯放,攝政王也未必肯。當擁有了不該擁有的,就早已回不了頭,就如我父王,我和啟兒,都不願意當第二個他。”

言霽擰起眉:“你父王不是病重而逝?”

康樂目光平靜地看向言霽:“父王從無危機性命的病史,又何來的惡疾覆發?”

什麽意思?

暗指前啟王是被先帝暗害而死的?

言霽縮了下手指,並不願相信康樂的一面之詞。他的記憶裏,父皇和那位溫潤儒雅的皇叔十分交好,更何況他們是一胞所生。

“不過好在,先皇離世時也算做了一件好事。”

康樂在四面楚歌之地長大,養成趨炎附勢,小心謹慎的性格,只在這一刻展現出了從未有過的野心,以咄咄逼人的語氣,像是惡魔循循善誘:“你不信嗎?”

“那你母妃呢?從前先皇與莊貴妃如何伉儷情深,人盡皆知,莊貴妃寵冠後宮近十年,緣何因一件小小的皇嗣案,還沒查清就被打入冷宮,甚至被嚴加看守,先皇到死,也沒留下一封,釋放莊貴妃的詔書。”

言霽緊攥著拳,憤怒之情溢於言表,但他遲遲也找不到反駁的話,因為康樂說的都是事實。

康樂郡主笑了兩聲:“陛下,您小時候落過一次水吧?自那以後發了場要命的高燒,九死一生。你覺得,皇庭深宮內,誰能做到這一切?”

“先皇從來都是一個生性多疑的人。”

-

直到言霽從佛殿出來,這句話依然縈繞在耳畔,弄得言霽窒悶無比。

忽然,一顆小石子砸在腳邊滾了好幾圈,言霽想事入神,後知後覺反應過來,順著動靜擡頭,乍然看到墻頭趴著的人,正小心翼翼露出一顆腦袋,亂糟糟的馬尾旁豎著一根呆毛,見他看過來,忙笑著揮手。

這一揮手,沒有抓墻,瞬間掉出了墻外。

段書白?他怎麽在這裏。

過了會兒,段書白再次爬上來,原本就很亂的頭發更亂了些,言霽站在墻下仰頭看著他,驚奇道:“今日金佛寺封禁,你怎麽來的?”

“我來找你。”段書白一只腳邁過墻,眼睛亮晶晶的,“上次你被人刺殺,傳什麽的都有,我心裏始終不安,非得見你一面才放心。”

但是他沒有官職,怎麽也見不了高座上的天子。

言霽還記得段書白之前當著他的面說出的話,餘怒未消,故意嚇他:“私闖封禁之地,一律按刺客處理,見我?你有幾條命夠處置的?”

段書白心想小皇帝要處置他,就任憑處置好了,但月光下,他看清言霽緋紅的眼眶,一瞬間心都揪了起來,慌張地問:“你眼眶怎麽紅紅的?誰欺負你了!”

這一激動,腳下一滑,段書白突地摔了下來,這一下直直撲到言霽身上,兩人一齊倒在地上,言霽被砸得眼冒金星,差點厥過去前咬牙吼了聲:“段、書、白!”

段書白有言霽當肉墊,一點沒覺得痛,他一看身下,屁股著火似地一跳而起,去扶又不敢,焦急解釋:“我、我不是故意的,你哪痛,我給你揉揉。”

此時言霽看段書白都帶重影的,猛地一甩手拍開來碰自己的手。原本他就挺難受的,這一不順心,擠壓的情緒全都宣洩了出來,紅著眼瞪段書白:“朕千金之軀,竟被你坐在身下,你、你大膽!”

“好好好,我的錯,你別氣。”

言霽揉了揉後腦勺腫起來的包,眉頭都快擰成結。

見他氣散了些,段書白才說道:“我今天來是想告訴你,我考進軍營了,現在跟著常佩將軍學習,我爹不願幫你,我幫你。”

言霽不明所以地看向他,沈默片刻後,說道:“不需要。”

段書白驀地頓住,急了:“怎麽會不需要,等我有能力,那些覬覦你位置的人,也能忌憚些。”

“需要侯府勢力的是保皇黨,而朕只想靠自己,堂堂正正地坐穩這個位置。”言霽續道:“段書白,你沒必要做這些沒意義的事,好好當個紈絝,不挺好?”

“沒意義?”段書白騰地站了起來,幾乎破了音,“我懸梁刺股、不分晝夜地學了好幾個月的兵法,從前我爹叫我看書我都從不肯的,好不容易考進軍營,不知挨了多少打,我都撐下來了,滿懷欣喜爬上金佛寺來告訴你,卻被說一句沒意義?!”

言霽高高在上慣了,於他而言旁人對他如何好,都是順理成章的,聽完這番話並沒多少觸動,只是反問:“那你這麽辛苦,為什麽要去做?”

“因為!”段書白聲音停頓了下,漸弱了下去:“因為......我們是朋友,看到你有難,我當然要想著幫你。”

朋友?

聽到這個詞,言霽錯愕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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