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淑慧一直到燭華初上都沒有從自己的屋裏出來，我知道她心裏難受，晚膳的時候也沒有讓她麻煩，只是讓襲水去禦膳房隨便弄些吃的過來。

禦膳房離麝香殿還有一大段路，我想她也不會這麽早回來，就拿了一只筆在宣紙上胡亂的寫著一首詞，結果寫了許久都寫不出自己想要的味道，不禁就想起了龐疏，他的字，也是寫的極好的。

我心裏不禁有些悵然起來，也不知夏蕪的事情他辦的怎麽樣了，若是回來了，希望他能早些想辦法將夏蕪帶出承歡樓才好，如今的承歡樓，只怕早已是風雲暗湧了。

還有我娘親和邵君奴她們也不知怎麽樣了，娘親是否還在為郾國辦事？她們是否有危險？越想心裏便越亂起來，我忍不住嘆了口氣。

這時殿裏卻突然傳來一聲輕笑，“蘇姑娘這是在嘆什麽氣？莫不是朕沒有把你招待好。”

我聞言驚得險些將手裏的筆落在了地上，皇上是什麽時候進來的我竟然一點感覺都沒有，我立刻行了一禮，“蘇樓只是一時想家了。”

皇上恍若未聞的走到了我的身旁，我註意到他今天竟然連一個隨從都沒帶，甚至只是隨意的穿了一件銀灰色的長袍，發上也沒有盤蟠龍冠，只是用一只民間常見的玉簪子綰著。

皇上將案上的宣紙拿起來看了一眼道，“我也很喜歡李煜的詞，但是，我絕不會是第二個李煜。”

我不知道他這句話是什麽意思，但是他眼底的那一絲淩烈卻讓我不免有些心驚。殿裏的氣氛頓時有些尷尬起來，我放下了手裏的筆，輕咳了一聲問道，“皇上這個時候怎麽不用晚膳，反倒這幅打扮？”

皇上望著我神秘的笑了笑，“走，我帶你出宮逛逛。”

“天色這麽晚了，出宮只怕不好吧，況且您身邊一個侍衛也沒有帶。”我雖然很想出宮去逛逛，可是眼前的這個人去讓我打心底裏有一種畏懼，所以我是寧可呆在麝香殿裏也不願同他一起出去。

“正是因為天黑了才能出宮，走了，要不是你自小在民間長大，想來你對長安也比我熟識，不然我才不帶你出去。”皇上依舊一副笑吟吟的樣子，這個時候的他，看起來與長恩是那麽的相似，這時我才想起面前的人是我愛著的男子的哥哥。

“好吧，只是我想帶上襲水。”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了，眼前的這個人處心積慮的想著要置長恩於死地，我竟然還同他一起出去玩。

皇上執起案上的筆，在我題詞的旁邊寫了幾個字，還不等我反應，就拉著我向外走去，“她回來就會看到了。”

我趕緊將手掙脫了，皇上也沒有任何的反應，依舊一臉笑意的走在前面。

我們出宮倒是順利的很，出了宣德門他就直接左拐奔最熱鬧的大街去了，一點也看不出來哪裏比我不熟悉了。

皇上走到一個捏面人的攤位前，拿了一只猴子遞給我，“看，覺不覺得這個東西很熟悉？”

我心裏一驚，以為他話裏有什麽深意，正想著怎麽回答，他卻有些歉意的笑了笑，“我忘了，你沒在宮裏聽過戲，改明兒我帶你去初雲那裏聽聽，宮裏有個戲師扮猴子扮的可像了。”

我這時才安下心來，一路上皇上看到什麽都很高興，想想也是，作為一國之君，整天忙得不可開交，只怕就算能出宮，也沒什麽時間吧。以往我一直覺得他高高在上，即使是笑的時候也是拒人於千裏之，如今想想，只怕他也是身不由己吧，既要在外人面前維持君王的尊嚴，又要提防著別人，真不明白，做皇帝這麽累，為什麽還有那麽多人對這個位置向往無比。

不知不覺間我們竟然走到了承歡樓外，許久未見，我突然覺得這個我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是這麽的陌生。

皇上擡頭看了一眼門匾，竟然提步走了進去，我一時楞楞的呆在原地，不知該如何是好。

許是見我沒有跟上，皇上轉過頭看著我道，“怎麽不進來。”

“皇上，這裏是青樓。”我不知該如何說我不想進去，只好如此說道。

他的表情卻沒有絲毫的改變，“你沒有在青樓裏吃過飯吧，走，我們進去瞧瞧，正好餓了。”

說完便往裏走去，我躊躇了一番，只好跟了上去。

本來我們最先是坐在大廳裏的，可是大廳裏亂哄哄的，時不時的還有醉酒的男子把我當做樓裏的姑娘，我們只好在二樓找了一間雅間，因為我是女子，按例是不能進這承歡樓的，因此我們還多出了不少銀兩。

在雅間自然比在大廳好了不少，不過我心裏依舊有些不安，生怕有人認出了我，畢竟，如今的承歡樓早已不是昔日的承歡樓了。

好在他並沒有點姑娘作陪，我替他倒了一杯茶後緩緩道，“皇上，我知道有家酒樓的菜燒得不錯，不如我們去別處吃吧。”

皇上端起茶杯一飲而盡，“我覺得這裏挺好的啊，只是一餐飯而已，只要吃得高興就好了，還有，在外面別叫皇上了，就叫我彥之吧，已經有好些年沒人叫我的名字了。”

我趕緊道，“蘇樓可不敢直呼皇上的名諱。”

皇上聞言掃了我一眼，“剛剛還說來著，這麽快就又犯了，隨你叫什麽，可是千萬別叫皇上，不然暴露了行蹤你負責。”

“”

皇上見我並不答話，菜也還沒有上來，便百無聊賴的推開窗子望著大廳裏的繁華，我也樂得他不同我說話，便自己一個人飲著茶。

“咦，那不是王弟麽？”皇上突然疑惑的道了一聲。

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並沒有理會，可是立刻便想起他口中的王弟便是長恩，急忙走到了窗子旁，果然一眼就看到了長恩，這時他已經往大廳後的內門走去了，承歡樓的房間和招待客人的地方向來只是前院，後院裏都是姑娘和下人們的住所，所有看到長恩往裏走我心裏還是很奇怪的。

“沒想到王弟竟然也逛這煙花之地。”說這句話的時候皇上笑著看了我一眼，我自然知道長恩不會是這種人，可是，我又實在想不出他一個人來承歡樓做什麽，而且還是去姑娘們居住的後院。

“那個人是誰？”

我正有些疑惑，聽皇上這麽一說，立刻探出身子去看樓下，幾乎是一眼我就看到大廳裏同一些男子說著話的江笙，不，不應該叫他江笙了。那些男子我也是記得的，上次同襲水一起來時我們就發現了他們的存在，莫非這些人是長恩派來的？

這時江笙卻突然也擡頭往樓上看了一眼，正好與我的視線撞到了一起，他楞了一楞，接著又低下頭去對一個男子說了些什麽，那男子聞言立刻也往後院去了。

等那男子的身影看不見了，我再轉回來看江笙時卻發現他已經不在大廳裏了。

這時菜也已經上來了，我以為承歡樓已經換了廚子，沒想到菜卻依舊是往日的那個味道，皇上似乎也沒有說話的興致了，只是緩緩倒著酒獨酌，門卻在這時響了起來。

皇上似乎被驚了一下，手微微一抖，杯中的酒便灑到了衣襟上，他趕緊站了起來，結果又將桌上的酒壺帶翻了，一壺的酒一下子全灑到了我的裙擺上。

我只好掏出帕子遞給了皇上，心想著也許是老鴇過來看看有什麽需要的，正好可以叫她幫我準備一身幹凈的衣裳，便道了一聲“進來”。

皇上見我的裙擺也濕了，有些過意不去的又把我的帕子還回來讓我先擦，這時長恩的聲音卻緩緩傳了過來，“皇兄怎麽在這裏？”

我轉過身看了長恩一眼，又看了一眼皇上，兩人臉上都帶著淡淡的笑意，一點也看不出兩人勢如水火。

“朕也很好奇，王弟怎麽會也在這裏？”皇上淡笑著反問道。

長恩看了我一眼，才緩緩回答道，“臣弟前些日子買下了這座樓子，今日只是順路過來看看。”

聞言我心底倒是頓時松了口氣，我之前還猜測長恩和承歡樓發生的一切有關系，如今知道了真相不免有些懊惱起來，自己口口聲聲說著相信他，卻依舊沒有做到。

“王弟這個王爺倒是當得逍遙啊，如此甚好，朕可要好好蹭一餐飯了。”皇上笑著又在桌前坐下。

長恩笑了笑，走上前為皇上斟了一杯酒，又為自己斟了一杯道，“今天我們兄弟倆不醉不歸。”

皇上舉了舉酒杯，一飲而盡，“不醉不歸。”

兩個男人喝酒我呆在屋子裏也無趣，就到回廊裏透透氣，江笙這時卻突然跟了上來，我不解的望著他，“你有事麽？”

江笙有些躊躇的望了我一眼，又低下頭去，過了許久才輕聲道，“襲水姑娘還好嗎？”

我微微怔了怔，隨即了然的笑了起來，“放心，她很好。”

江笙的神情松了一松，便不再說話了，我轉過頭看了他一眼，“你沒有其他的話要問我了麽？”

江笙有些茫然的搖了搖頭。

“那你沒有其他的話需要我帶給襲水了麽？”

江笙再次搖了搖頭。

“”

我見他臉上泛起了紅暈，也不好再逼問下去了，於是問道，“這座樓子長恩是什麽時候買下來的？”

江笙楞了楞，立刻回道，“蘇姑娘去宮裏的那日，現在一直是我在打理。”

我點了點頭，道，“可否幫我一件事？”

“姑娘請講。”

“這樓子裏有個叫夏蕪的姑娘，可否放她離開？”當初龐疏為夏蕪贖不了身是礙於淮安王的面子，如今既然這樓子已經是長恩的了，想來那淮安王不會連這個面子也不給長恩吧。

“樓裏的姑娘早些日子就已經遣散了。”江笙恭謹的回答道。

我怔了怔，隨即又笑了起來。

“姑娘，在下可否也求姑娘一件事？”江笙突然道。

我以為他會問襲水的事，笑著點了點頭。

“請姑娘不要再查王皇後的案子了。”江笙眼神覆雜的道。

我不解的望著他，以長恩的性格不可能不知道我查王皇後的案子是什麽用意，既然知道，江笙為什麽不讓我查？

“什麽意思？”

“王爺他很擔心你，這件案子不是你想得那麽簡單，既然如今朝野上下都已經開始關註王皇後的舊案了，姑娘你也可以放手了。”江笙緩緩道。

我笑了笑，“為長恩解圍只是其一，我也想為王皇後討一個公道。”

“人已逝，你就是查出來了又有什麽用？”

我楞了楞，隨即搖了搖頭，“既然已經不在了，更不能還背著一個惡名。”

江笙看了我一眼，輕輕嘆了口氣，“姑娘你自己好自為之吧。”

我望著他離開的背影，微微蹙了蹙眉，為什麽他們一個個都不讓我查王皇後的案子？這背後究竟掩藏著什麽？

58.第一卷 只願君心似我心 莫道離情-第五十八章 柳暗花明又一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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