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回去襲水自然又是擔心了一番，翌日裏一直到下午父親才派人來了一趟，說了一些朝廷裏的情況，大多是我已經料到的，雖然已是王皇後的案子又是滿城風雨了，不過好歹也達到了我的目的。

長恩如今已經被推到了人言之巔，想必他在朝中人緣也是極好，甚至私底下有不少大臣覺得長恩更適合處理政務，這話已經再明顯不過了。

等那人說完，我立刻交代他去查何志寶的事情，如今，整個案情的進展都在何志寶這裏，只要將他牽制住，我就不信查不出當年的真相。

抓不住何志寶的軟肋，我也做不了其他的事情，想起答應過謝淑慧會替她查芍藥的案子，便和襲水一起去了一趟司刑房。

司刑房的姑姑是一個年過四旬的嬤嬤，我們過去的時候她正在訓斥一名小宮女，見了我立刻上前行了一禮，“老奴見過小姐。”

我笑了笑，“應當是蘇樓見過姑姑才對，蘇樓此番還有些事情要討教姑姑呢。”

嬤嬤一副惶恐的樣子，“小姐折殺老奴了。”

宮裏的人都是這副樣子，在無權無勢的人面前一副趾高氣揚的樣子，見了地位比自己高的，立刻就一副謙卑的樣子了，雖然我在宮裏呆的時日不長，卻也習以為常了。

我沒有再與她客套，只是緩緩道，“芍藥的屍首可還在？”

嬤嬤眼神有些躲閃的垂下了頭，“回小姐，芍藥的屍體已經送出宮去安葬了。”

襲水這時不解道，“她的屍首還沒有過頭三天，怎麽這麽急著下葬？”

“茹妃娘娘希望芍藥姑娘早些安息，皇後娘娘也說芍藥的屍首放在宮裏著實晦氣，她宮外的親人又都已經不知所蹤了，所以只好提前將她下葬了。”

我擡頭看了嬤嬤一眼，接著問道，“芍藥的死因是什麽？”

嬤嬤應道，“頭部受重擊而亡。”

襲水蹙了蹙眉問道，“這分明是謀殺，宮裏的人為什麽傳言她是被王皇後的冤魂索命。”

嬤嬤笑了笑，語氣有些嘲諷的道，“這宮裏本就沒什麽真相。”

我點了點頭，又問道，“芍藥的屍體是在哪裏發現的？”

“南門附近的禦河旁。”

要知道的事情都已經知道了，我與嬤嬤辭行了一聲就帶著襲水直奔禦河而去，顯而易見，芍藥必定是被人謀殺的，表面上看來的確是皇後指使芍藥在茹妃的安胎藥裏下藥後怕事情敗露而滅口，但是，我卻覺得這一切都有些奇怪。事情表面上明了無比，實則卻又顯得疑點重重。

禦河裏的水並不像外面的河流那樣清澈見底，而是呈現出一種詭異的綠色，宮裏的人都說是因為這禦河裏暗藏著機關，所以才會是這個顏色，我打量了四周一番後緩緩道，“這裏荒草叢生，四周又沒有雜亂的腳印，看來是她熟識的人下的手。”

襲水望了一眼應道，“莫非真是鳳鸞宮那個叫貍玥的宮女做的？”

我沒有回答，只是望了遠處的樓閣一眼，“如果我沒記錯，離這裏最近的應該是西宮，離鳳鸞宮卻差不多隔了大半個皇宮，貍玥為什麽要尋一處離西宮這麽近的地方？難道不怕芍藥的呼喊引來西宮的人麽？”

襲水聞言點了點頭，突然卻又輕“咦”了一聲，只見她蹲下身撚起了一抹土，疑惑道，“這裏的土怎麽是黑色？”

我瞥了一眼道，“修建水渠旁岸堤的土一般都是用這種土質，它比較結實，不容易被水流沖進河裏。”剛說完，我心裏一動，的確，宮裏其它地方大都鋪了青石磚，就算有土坯也沒有這種顏色的，河岸旁的土壤一直比較濕，容易粘在鞋子上，這幾日又沒有下雨。

“襲水，你順著下面那條路看看，若是發現了這種土屑就回來通知我，我往上面去看看。”我立刻對襲水說道。

襲水大概也明白了我的用意，了然的點了點頭，立刻往下走去。

我順著禦河上游走，一邊打量著周圍的環境，四下裏幾乎是什麽建築也沒有，幾乎一眼就能望見不遠處的西宮，倘若有人在這裏高聲呼叫，西宮的人一定會聽見才對，可是卻並未聽聞西宮有人聽到芍藥的呼叫，那麽，兇手究竟是誰？會讓芍藥在受到襲擊時連呼叫也沒有？

我心裏正疑惑著，青色的石磚上卻有一粒粒黑色的土粒吸引了我的註意，我彎下腰撿起一些撚了撚，手裏便只剩下一些細灰了，如此看來，這些土粒落在這裏應該幾天了，而芍藥的死，也是幾天前的事情。

我愈發疑惑起來，這麽說來兇手應該是往西宮去了，他為什麽要去西宮？如果兇手是貍玥，應該第一時間離開這裏回到鳳鸞宮才對，莫非兇手真的另有其人，那麽，這個人會是誰呢？若不是王皇後滅口，又會是誰想要殺她？

我覺得案子似乎越來越覆雜了，這個皇宮就像是一團亂麻，雖然有根有理，卻總是讓人理不清。

我不打算再往下走了，因為面前的這條路不管通向哪裏，都必須經過西宮，所以，只要查一下芍藥遇害那日有哪些人到過禦河和西宮便行了。

想罷我正要順著原路往回走，卻突然聽見前面轉角處傳出一聲痛呼，我趕緊提著裙擺跑了過去，一轉角我便看到了一襲白色寬松袍子的茹妃，她斜躺在地，臉色蒼白的嚇人，裙擺早已被鮮血染透，在青色的石磚上顯得觸目驚心，她的身旁，是一只翻倒的小籃，一些冥紙和香燭散落了一地。

“茹妃娘娘！”我驚慌的跑過去扶住了她。

茹妃顫抖著抓住了我的衣襟，“蘇姑娘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

我知道她的意思是叫我救她的孩子，可是此時我身上什麽藥也沒有，又沒有氣力將她扶回去，而且到了那時只怕也已經耽擱了。

“娘娘！”我正驚慌失措的時候，一名宮女手裏拿著香燭焦急的跑了過來。

我頓時心下一喜，急忙道，“你快去找禦醫，我在這裏照看娘娘，記得讓禦醫帶上胞胎藥。”

那宮女已經急得快哭了，聽我一說趕緊扔下了手裏的香燭往回跑去。

茹妃這時連意識都有些模糊起來了，我雖然懂得醫術，但也從來沒碰到過懷了孩子的，所以著實不知該從哪裏下手，只好小心的將茹妃的身體擺正，握著她的手安慰道，“別擔心，太醫很快就來了。”

茹妃的臉色蒼白的嚇人，甚至連回答我的氣力都沒有，她的手卻將我的手握得極緊，仿佛一松手，她就會失去什麽似地。

她的裙擺越來越紅，漸漸的有鮮血蜿蜒到青色的石磚上，我驚慌的抓起茹妃的手腕，脈象紊亂無比，甚至微弱的很，胎腹中已經沒了絲毫生命的跡象，我知道，她的孩子已經隨著那些鮮血一起流出了她的身體，倘若她此刻睡過去，只怕連她的生命也保不住了。

“娘娘，你不能睡！倘若睡過去了，小皇子會有危險。”這個時候我只能這麽騙她，如今她的身體狀況已經受不得絲毫刺激了。

茹妃掙紮著望了我一眼，氣若游絲的問道，“蘇姑娘，我的孩子已經沒了對不對？”

我垂下頭不去與她對視，“怎麽可能，小皇子好得很，只要你好好地，他也不會有事。”

茹妃輕輕笑了一聲，低聲道，“怎麽怎麽會？我知道的，他已經沒了，他本就從未屬於我過”

這時先前去找禦醫的宮女已經帶了一群禦醫急匆匆的趕來了，太醫為茹妃診過脈後，餵了一粒藥丸給茹妃便吩咐醫女將茹妃扶上了軟架，我也急忙跟在了一行人身後。

到了西宮後太醫們便將我和西宮的宮女關在了茹妃的寢殿之外，我雖然焦急，卻也只能在門外候著。

一直等了好幾個時辰那扇門也沒有打開，我漸漸開始自責起來，我一直自以為醫術高明，卻連一個身懷六甲的女人也救不了，就算我不會救，若是早一些想辦法將茹妃身上中的毒解了，她也不會如此輕易丟了孩子，還性命堪憂，畢竟，五六個月的身孕，倘若不是因為中了毒，身體虛弱，又怎麽會一跤就摔掉了孩子。

一向不信神佛的我，也終於忍不住同身旁的那些宮女們一樣，合著掌乞求起上天來。

“茹妃怎麽樣了？”一個冰冷的沒有絲毫感情的聲音淡淡的在我身後響起。

我睜開眼轉過身望著來人，一襲明黃色龍袍的顧彥之又恢覆了往日那副生人莫近的樣子，仿佛與那日裏拉著我出宮談笑自然的男子是兩個人一樣，不知為何，我竟然有些失望起來。

“參見皇上。”我屈身行了一禮。

顧彥之似乎這時才看到我，往我身旁走了幾步，有些疑惑的道，“你怎麽在這裏？”

“回皇上，蘇樓方才在禦河那裏遇到了摔倒的茹妃娘娘。”我低著頭回道。

“蘇樓，你一定要如此同我說話麽？”顧彥之輕輕嘆了口氣說道。

我註意到他用的是“我”，不是朕，我不知道他說這話是什麽意思，是說，他拿我當朋友，我們不該如此生疏，還是說，我不必拿他當皇上看？

我忍不住笑了笑，突然又覺得面前的這個男人果然絕情的緊，自己的妻子危在旦夕，孩子夭折了，他卻還在計較一個無關緊要的人對他的語氣過於生疏。

果然是沒腦子了，甚至忘記了這個人正處心積慮的想置自己的弟弟於死地，這樣的一個人又怎麽會不絕情？不知為何，我突然開始為茹妃悲哀起來，也為自己慶幸，雖然長得如此相似的兩個人，好在我是愛上了長恩。

“皇上，小皇子只怕是保不住了。”我轉過頭望著門扉說道。

顧彥之輕輕笑了笑，沒有說話。

又過了約摸半個時辰，那扇門總算開了，禦醫一臉的疲憊，見皇上等在門外，立刻行了一個禮，“臣參加皇上。”

顧彥之揮了揮手，淡淡道，“茹妃怎麽樣了？”

太醫起身後低著頭道，“回皇上，茹妃已無大礙。”

聞言我也是頓時松了一口氣，顧彥之擡頭看了我一眼後走進了殿裏，我不好跟著進去，只好走到了太醫身旁，“茹妃娘娘以後還能懷孩子麽？”

以往我跟著蘇姨學醫時曾聽她說過，倘若女子的第一胎落胎，處理的不好，很容易再也生不了孩子了，那時我年紀小，聽這些覺得不好意思，所以沒仔細學，但大概還是知道一些的，方才聽茹妃說話的那番樣子，顯然還是很想有孩子的。

太醫面色憂憂的搖了搖頭，“娘娘身子骨一直不好，只怕很難是再懷上孩子了。”

我輕聲應了一聲，不禁有些難過起來，這時屋子裏依舊陸陸續續有宮人端了血水出來，太醫又交代了一旁的宮女一些註意的事項，便轉向我道，“小姐可還有事？”

我沈吟了一番，道，“大人你難道未診出茹妃中毒了麽？”

太醫的臉色變了變，低聲道，“娘娘自小有哮喘，一直在服用五石散，所以體內才會出現毒素沈積的現象，其實像生了這種病的女子是不應該進宮的，不過皇上鐘愛娘娘，所以便破了例，這些小姐可千萬別傳出去了。”

我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瞧了那些端著血水遠去的宮人一眼，突然發現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於是又問那太醫，“她們把紫河車怎麽樣了？我怎麽沒見她們端出來？”

太醫頓了頓，道，“哦，我已經收起來了，姑娘略通醫理，應當曉得這是極好的一味藥。”

我點了點頭，心裏雖然奇怪這太醫竟然敢拿小皇子的紫河車入藥，但也沒有太在意，既然茹妃已經沒有危險了，我也不好再多做逗留，便與那宮女說了一聲，回麝香殿去。

59.第一卷 只願君心似我心 莫道離情-第五十九章 夜盡天明心失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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