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聲音我趕緊立起身來，卻和正好也彎下腰撿袍子的龐疏撞到了一起，擡頭正好撞見了長恩的眸子。

他的眼裏已經沒了笑意，不過也沒有其他的表情，我先是有些慌張，怕長恩誤會些什麽，後來一想，我與他本就沒什麽關系，誤會又怎樣？我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平靜無比，彎腰撿了地上的袍子，才向長恩屈了身子道，“奴婢見過王爺。”

長恩的眼裏依舊沒有半分表情，視線淡淡穿過我，落在了龐疏身上，語氣同他的眼神一般清冷，“龐世子怎的有空在這裏？”

龐疏聞言緩緩道，“出來透透氣，未想這麽巧竟然碰上了王爺。”

“的確很巧，不過本王是來找她的。”說到這裏，長恩才將視線轉向了我，我們認識以來，他第一次望著我的時候沒有笑意，我忍不住瑟縮了下。

“哦，原來蘇樓你與王爺相識？”龐疏往我身邊走了過來，固執的拿了我手裏的袍子替我披上，龐疏從來沒有這麽熟稔的叫我，我知道他是故意做給長恩看的，盡管不知道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我也不再推脫，拽緊了袍子，恭敬的低著頭道，“奴婢與王爺並不熟識。”

長恩怔了怔，突然又恢覆了那副雲淡風輕的樣子，笑著道，“看來是本王認錯人了，不過真的巧的很，本王認識的那個女子也叫蘇樓。”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龐疏卻道，“這世上巧的事本就多，王爺認錯了也不稀奇。”

“也是，本王認識的那個蘇樓率性天真，自然不會是她。”長恩說完又擡眼瞧了我一眼，我的心裏頓時漾起了一層苦澀。

“哎，怎麽一下子這麽多人了？”襲水這時已經出來了，面上帶著不解望著我，她沒見過龐疏，但是對長恩卻是認識的。

我走過去拉了拉她的衣袖，道，“這位是賢親王，這位是蜀中世子。”

襲水似乎也終於想起來我們如今是扮著婢子，立刻屈了屈身子，“見過王爺，見過世子。”瞧向長恩時襲水的面色明顯不是很好，想來是惱怒他之前讓我難過的事情。

“既然如此，姑娘是不是該回去了？韶華還在等你。”長恩笑著望著我，月色淡淡的凝在他的袍子上，他整個人似乎都融在了夜色裏。

我稍稍低了身子，“王爺所言甚是。”言罷又轉向龐疏道，“那我先去了。”

龐疏將扇子在手上敲著，突然道，“對了，我幾時去找你？”

我剛走了幾步，不解的回過頭，“找我做什麽？”

“自然是為你做曲子的事情啊。”

我這時才想起幾日前曾央過他為我作曲子，立刻笑了起來，“好啊，你什麽時候有時間就來找我，我隨時恭候大駕。”

龐疏笑著點了點頭，這時長恩已經轉身往景軒殿的方向走去，我正欲跟上去，卻突然想起身上還披著龐疏的袍子，趕緊解下來還給他，“殿裏沒有風，多謝公子了。”

龐疏接過了袍子，“阿蕪還好吧？”

我聳了聳肩，“一切都好，只是不肯吃東西，你抽些時間去勸勸她吧。”

龐疏低低的應了一聲，不再說話，我見襲水站在不遠處望著我們，長恩已經走出了很遠，對著龐疏笑了笑，便小跑著跟了上去。

“小樓，方才那個男人是誰啊？可別告訴我你這麽快又移情別戀了。”襲水拉著我的袖子，許是見長恩依舊走在我們前頭，壓低了聲音問道。

我擡頭望了長恩的背影一眼，淡淡道，“他是蜀中公子龐疏，我們可沒什麽別的關系，只是因為一個巧合認識了而已。”

“啊，蜀中公子龐疏！”襲水突然興奮的提高了聲音，還轉過頭往後望著，一副恨不得轉回去的樣子，“我早說誰這麽風度翩翩，原來是公子龐疏！”

也難怪襲水這麽大的反應，坊間關於蜀中公子的傳聞實在太多了，早已將這個人傳的神乎其神。

長恩許是見我們這麽大的動靜，轉過頭來問，“怎麽了？”

我趕緊掐了襲水一下，幹笑著道，“沒事，沒事。”

等到長恩轉過頭繼續往前走著，襲水才低低呼了聲痛，不過依舊很是興奮。

我們回到殿中的時候韶華似乎有些焦急，一見到我們立刻站了起來，“你們方才去哪裏了？”

我斜了旁邊的襲水一眼，“還不是這丫頭事兒多。”

長恩此刻已經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看來還是一個受歡迎的主兒，才坐下便有不少未出閣的女子羞赫的與他攀談。

韶華這時卻神秘兮兮的拉了我的衣袖，“我帶你們去看一個好玩的東西。”

襲水一聽有好玩的，立刻眼睛都笑彎了，“好啊好啊。”

“等等，我去叫上彥兮哥哥。”韶華笑了笑，往長恩那邊走去。

襲水卻看著我，眼底有些許擔憂，我笑了笑，“放心好了，我早已經放下了。”

剛說完我便看到和韶華說著話的長恩突然往我這裏瞧了一眼，頓時低了頭，襲水卻輕輕的嘆了口氣，本來就是騙人的話，我連自己都騙不了，有怎麽奢望去騙別人。

沒多久長恩便笑著與韶華一起走了過來，也不顧忌其他人的視線，韶華兀自拉了我們溜出了大殿。

一路上韶華與長恩說著話，兩人笑聲不斷，我安靜的跟在後面，襲水見我不說話，也只是悶悶的走在我的旁邊。

一直走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時間，韶華才終於在一座荒廢的院子前停了下來，因為無人居住，也沒有人掌燈，黑漆漆的，只能在月色裏依稀看到門帷上殘敗的帷幔。

韶華轉過頭沖我們眨了眨眼睛，輕車熟路的從偏門轉了進去。我走在最後頭，等他們都進去，我才進殿掩住了門。

門內是一處不大的院子，正中裏種了一棵很大的瓊花樹，白色的花瓣在地上鋪了厚厚的一層。一旁的襲水拉了我一把，我才跟著韶華往裏走去。

長恩扶著門立在一處屋子的外面，韶華已經走了進去，屋子裏黑漆漆的，窗帷上糊了厚厚的窗紙，連月光也透不進去。

“夜”韶華在屋子裏喚了一聲，我不知道她在喚誰，不過屋子裏靜悄悄的，怎麽也不想有其他人的樣子。

襲水轉過頭望了我一眼，“小樓，我怎麽覺得這裏陰森森的。”

我本來還不覺得，她這麽一說還真的有了些，不過長恩就站在我們旁邊，而且這麽多人，我也不害怕。

“這裏是冷宮，歷來不知多少女子在這裏含怨而死，陰森些也是正常的。”倚著門欄的長恩冷不丁的說了句，襲水大小就怕那些神叨叨的東西，經他這麽一說便往我身邊移了移。

“夜乖，我來看你了喲，快點出來。”裏面韶華又喚了一聲。

“喵”一聲慵懶的叫聲突兀的響在空寂的院子裏，在夜色的渲染下不免有些嚇人。

“啊。”襲水叫了一聲撲到了我的懷裏。

“怎麽了？”我不解的拍著她的後背。

“屋頂屋頂。”襲水將頭埋的低低的，手卻指著屋頂。

我順著她的手望去，只見屋頂上一雙泛著幽光的藍色眸子靜靜的瞧著我，顯得詭異無比。

長恩也擡著頭望著屋頂的那雙眸子，輕輕道，“夜，過來。”

“喵”屋頂上又傳來一聲叫聲，我這時才發現竟然是一只通體漆黑的小動物，只是方才隱在了夜色裏，沒有瞧清楚罷了。

長恩半伸著手，眼神裏帶了些寵溺，那黑色的動物一下子就從屋頂上跳到了廊檐上，又從廊檐上跳到了長恩懷裏。長恩輕撫著它漆黑的毛發，笑著道，“這是極西的地方帶過來的黑貓，溫順得很，不必怕。”

韶華這時也從屋子裏跑了出來，歡喜的從長恩手裏接過了黑貓，黑貓果然極溫順的趴在韶華懷裏，半瞇著眼睛，樣子頗為慵懶。

“這就是夜。”韶華笑著將黑貓抱到了我的面前。

襲水這時也不怕了，伸出手輕輕摸了摸夜的腦袋，它立刻發出了一聲享受的聲音。襲水又摸了幾下，見它沒有動靜，立刻就將它抱到了懷裏。

“傳說黑貓的眼睛是可以看到游蕩在世間的亡靈的，所以它才會執著於這座冰冷的宮殿裏吧。”長恩說這些話的時候眼裏有著濃濃的憂傷，我從來沒看過長恩不開心的樣子，我突然發現，我真的是一點也不了解面前的這個人。

我低下頭望著自己的腳尖，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韶華拽了拽長恩的衣袖，語氣輕柔的道，“彥兮哥哥，謝王後已經去了那麽久，也該去往往生了，你別總是那麽難過。”

聞言我微微一楞，三年前我雖然年幼，謝家的事卻也是多少知道些的，當年聖上突然病重，急急的立了當今皇上顧彥之為儲君，朝中反抗的聲音卻是不少的，不僅因為顧彥之只是一個淑妃的兒子，而且當時的謝皇後也是有兒子的，正是顧彥兮，謝家在朝廷裏幾乎是獨當一面，自然不服氣先皇立庶子。

據說當時朝臣幾乎日日跪在先皇病榻前請求改立儲君，殊不知先皇執意立顧彥之，甚至用了雷霆手段列舉了謝家數十條罪狀，最後念謝家勞苦功高，並沒有滿門抄斬，但是謝家的勢力卻也漸漸退出了朝堂，而謝皇後，最後也被要求殉了葬，因為淑妃早亡，大概是怕皇後將來做了太後會改立皇帝吧。

這時我才想起，那個喪了家人和母親的皇子，正是長恩。我擡頭看著他，卻發現他只是淡淡的望著被雲霧遮蔽的月亮，過了許久才笑了笑，只是笑得很勉強，“我早就不難過了。”

韶華以為長恩真的不難過了，立刻笑道，“那就好，你們等等，我去給夜拿些吃的來。”

看著她跑出了院子，我才看了長恩一眼，他的臉上依舊帶著淺淺的憂傷，我知道他大概並不只是難過謝皇後的死，於是看著他低聲道，“王爺，先皇也是迫不得已，他這麽做大概只是不希望有一天你和聖上兄弟兩會為了皇位失和罷了。”

我想，這些道理長恩也應當想的明白的，當年大皇子顧彥之勢單力薄，若是立了有謝家做靠山的長恩做皇帝，只怕大皇子總有一天會遇險境，可是若立顧彥之，謝家必定不服，所以才會在駕崩前狠狠的打壓了謝家一番，並沒有將其趕盡殺絕，大概也是為了在保護顧彥之的空餘，也給他留下了一個不能動長恩的顧忌，畢竟，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正是因為先皇子嗣單薄，所以此才會如此愛惜他們，以至於用力如此決絕的辦法吧。

長恩轉過頭望著我，眼裏帶了些許的覆雜，過了許久才道，“蘇姑娘方才為什麽要裝不認識我？”

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

“王爺，恕民女大膽，小樓雖然出身青樓，可也是清白女子，您若不是真心想娶她，就請不要來招惹她，免得到時候讓小樓平白的又傷心一場。”襲水見我不說話，突然說道。

聞言我羞紅著臉掐著她的手，急的幾乎要哭出來了，人家明明只約我出去了一次，她卻說的好像我們已經有了什麽似地，若是長恩對我無意，如此豈不是告訴他我一廂情願的歡喜他？

長恩怔了怔，往我這裏走了幾步，我立刻轉過了頭，不去看他，等了許久，我感覺到耳旁的落發被人拂了拂，接著便是長恩的聲音，“照顧夜的阿嬤最近殃了，我想托你替我照顧夜。”頓了頓，又聽他道，“夜是母後離世前送我的。”

其實我心裏還是希望他回答襲水的問題的，盡管怕聽到不好的答案，可是他卻偏偏轉移了話題，我垂著頭應了一聲。

襲水拽了下我的衣袖，似乎要說什麽，一聲劍鳴卻突兀的劃破了夜空，銀色的劍光如同一道月光直劈而來。

“小心！”

31.第一卷 只願君心似我心 莫道離情-第三十一章 夢裏尋他千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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