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為見到刑部侍郎還要費一番周折，未想他府上的守衛將我的信帶進去後他便立即接見了我。刑部侍郎劉贅中，這個人我還是有少許聽聞的，此人為官清廉，從不結黨營私，是百姓口中的好官。

他的府邸也如同他的名聲一般清廉，由於是聖上賜下的宅子，所以也並未像野志小說中的清官那般陋簡，但是裏面的擺設卻是十足的看出了這位大人的清儉，一直從大廳到後院他接待我的書房，幾乎沒有一件名貴的家具，即使是一些簡單的擺設，也是少得可憐。

守衛將我帶到書房便退了下去，我發現，一路進來，這府上竟然連一個仆人也沒有。

書房的門敞著，一眼便能看清裏面的情形，一個身著青色布衫的男子側身而立，蒼白的面容略顯年輕，猜來應該不過三十，整個人頗顯單薄。見到我後劉贅中笑了笑，一邊將蒼白的手指掩在唇邊咳著，一邊看著我笑道，“姑娘有何事需要在下幫忙？”

看清他的模樣後我先是一驚，隨即低下了頭，聽到他的詢問我沒有回答，只是輕輕的嘆了口氣，我驚的是沒想到刑部侍郎竟然是一個如此斯文的年輕男子，而嘆氣卻是因為眼前的這個人竟然也是一個癆病纏身的不治病人。

我自小跟在柳姨身旁學醫，對於病癥從未看錯過。承歡樓裏的柳姨年輕時也是樓裏的名妓，雖然她平日裏很少接客，樓裏的管事卻依舊對她尊敬無比，柳姨的醫術是長安中公認的華佗在世，好些大戶人家的公子老爺得了難治之癥也偶爾會請她出診，只是她性格極怪，程姓家人不救。不過，那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

我之所以嘆氣一是因為我沒有把握治好眼前的男子，二是因為他失了被柳姨救治的機會。

“姑娘會醫術？”見我的表情張贅中稍平了些氣息後詢問道。

聞言我不解的擡起頭，“大人怎麽知道？”

張贅中笑了笑，卻因為動作急促又咳了幾聲，“我的這病有好些年了，也曾請過好些名醫，大多人看到我時都是與你一樣的表情。”

“你的病，我可以試著替你治治。”雖然沒有十足的把握能把他治好，但是替他延緩些生命卻是不難的。

然而，聽完我的話張贅中只是淡淡的笑了笑，“不用了，這病我心裏有數，我不想再浪費時間在治病上了。”他說這話的時候顯得平淡無比，卻讓我的心裏一陣壓抑。

我一下子就想到了柳姨離世的時候，那個時候她不過三十七歲，雖然青春不覆，卻也不算老。當時她的語氣也是這麽平淡，那是一種對命運無力反抗的平淡。誰也不會想到，曾經精通醫術的名妓柳月，是死在風寒之上，一個連赤腳郎中也能治愈的病上，但是，我知道柳姨其實不是死在風寒上，而是死在心病，有些心病，恰恰是無藥可治的。

若是柳姨還活著，張贅中的癆病一定能治愈，可惜

“姑娘，姑娘？”張贅中一連喚了兩個姑娘，才將我的思緒拉了回來。

“恩？”我擡起頭看著他，一時忘了言語。

“姑娘還未說有何事需要在下幫忙。”

經他一提醒，我這才想起來找他的目的，立刻冷靜下來，“希望大人能設法讓我見蘇慈一面。”

“蘇慈？”張贅中微蹙著眉，有些疑惑的樣子。

“承歡樓的蘇慈。”我頓了頓，有些難過的低下了頭，“是我的娘親。”

“我一直不知道她還有個女兒。”張贅中留下莫名其妙的一句話，率先向外走去，見我依舊立在原地，遂又回過頭，“你不是要去見蘇慈麽？”

“哦。”我應了一聲，立即小跑著跟上了他的步子。

我以為見承歡樓的人麻煩無比，沒想到張贅中只是讓我扮作了一個守衛的模樣，便明目張膽的跟著他走進了宗人府的大牢，心下不禁感嘆，這就是平民與大官的區別啊。

甚至沒有詢問一個守衛，張贅中就把我帶到了關押娘親的地方，想來他也經常來，所以才會這麽熟悉。一路走去我還看到了不少承歡樓的人，雖然都是關在同一個大牢裏，卻又是分單間囚禁的，大概是為了杜絕她們串通口供。

“有我在這裏，他們也不敢說什麽，你們慢慢聊吧。”張贅中吩咐守衛將牢門打開後對我說道。

我感激的對他點了點頭，走進了牢房裏，娘親看到我先是一楞，接著掃了一眼不遠處的張贅中，隨即面色變得陰沈無比。

“娘親。”我輕喚了一聲，隨即便感覺到鼻子裏一陣酸澀，在我的記憶裏娘親是極愛幹凈的，小時候我總是弄臟衣服，為此也沒少挨她的罵。但是如今的她一身羅裙早已有了不少汙漬，發髻更是有些淩亂，比幾日前明顯瘦了不少。

“誰讓你來這裏的！”娘親冷冷的看著我，語氣裏有著明顯的惱怒。

我不解的看著母親，我以為我來看她，她就算不開心也不應該是現在這個樣子。我咬了咬嘴唇，走到她身旁扶住了她的手臂，“是護國寺的方丈”

我的話還未說完，娘親卻一拂袖子，將我的手打了開來，整個人有些頹廢的走到木榻旁坐下。

她的反應是完全出乎我的意料的，雖然娘親一直待我較嚴，但是像這麽莫名其妙的發脾氣卻是第一次。我慢慢走到她的身旁坐下，小心翼翼的道，“方丈說，有些事情我應該知道了，究竟是什麽事情？”

“啪。”我甚至來不及反應，話音剛落，母親的巴掌就落在了我的臉上，她依舊舉著的手微微發抖著，看著我的眼神帶著惱意。

我擡手捂著臉，錯愕的擡頭看著她，“娘親”在我的記憶裏，娘親從來沒有打過我，今日的她顯得是這麽的陌生，我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做錯了什麽，竟惹得她如此惱怒。

然而，當我看到她臉上莫名的憂傷時，終於將一腔的委屈憋了回去，低頭道，“我只是想救你們，娘親，有些事你不該瞞著我。”

母親沒有因為我的話有絲毫的動容，緩緩將頭垂了下去，整個囚室裏顯得靜靜的，直到過了許久，她突然嘆了口氣，

“小樓，有些事娘親不讓你知道是為了你好，我真的不希望你再走為娘的這條路，你明白麽？”娘親的聲音輕輕的在囚室裏響起，顯得空蕩無比。

雖然不明白她話裏的意思，我依舊心裏一酸，上前伏在了她的肩上，在我的記憶裏，母親偶爾溫柔，偶爾也嚴厲，但是無一例外的就是很堅強，然而她此刻的語氣卻顯得如此無力。

“娘”我帶著鼻音喚了一聲，淚水順著眼角滑落下來，一直落到母親的肩上。“小樓明白，娘親希望幫小樓擋住所有的危險，可是，娘，小樓也長大了，也想為娘親擋住所有的危險我寧願，在牢裏受苦的人是我。”

“傻小樓”我清晰的感覺到母親的身子一怔，隨即後背上撫上了一只溫暖的手心。

我胡亂擦了擦臉上的淚水，從母親的肩上擡起頭，“娘，再等幾天，最多還幾天小樓就救你出來。”

聽了我的話娘親的臉色卻又是一凜，“小樓，娘不需要你救，聽娘親的，無論如何也不要陷入這場漩渦裏，你回去後馬上離開，不管你去哪，再也不要回長安了知道麽？”

我搖了搖頭，直視著她的眼睛，“很快我就能把你們救出來了，我不會放棄的。”

“好，好，你長大了，連這點話都不聽我的了？”娘親的聲音陡然一揚，站了起來。

“除了這件事，小樓其餘的都願意聽娘親的。”我咬了咬唇，低下了頭。我知道娘親不希望我卷入危險，可是我又怎麽忍心看著她陷身危險而不顧？

“蘇樓，你若連這麽件小事都不願聽我的，從此，我便不再認你這個女兒！”娘親的眼裏帶著莫名的情緒看著我，整個人近乎氣得發抖。

我擡頭看了她一眼，轉過身向門外走去，步伐未停，口中一字一頓道，“我必須救出你們。”我不知道身後的母親是何表情，我的淚水卻如絕了堤般從眼角滑下。

我不明白，即使是擔心我卷入危險，也不應該如此極端啊，娘親到底在懼怕著什麽？甚至拿斷絕母女關系來威脅我。還有，方丈說我該知道的事情究竟是什麽？娘親為什麽不願意告訴我。

“蘇樓。”耳旁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我立刻頓下了步子。

“君奴姐。”順著聲音看去，我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左側囚室裏的女子，此刻她正隔著木欄柵看著我，雖然不覆往日的傲然絕世，卻也多了幾分楚楚可憐。

她看到我安全的進出牢房，顯然有些吃驚，不過很快就平靜下來，看了看左右，低聲道，“秦舞有問題。”

聞言我先是一驚，隨即又有些了然，正欲詢問，她卻擺了擺手，做了個唇語，隔墻有耳。

我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

“姑娘，該走了。”張贅中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了我的身旁，我應了聲，跟在他的身後往大牢外走去。

離開時我仔細看了一下關押的承歡樓裏的眾人，果然沒有秦舞。

12.第一卷 只願君心似我心 莫道離情-第十二章 又見長恩心使然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