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 天有九野 西曰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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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 天有九野 西曰顥天
也是從津渡趕往京城，蘇喬在白君琰身後日夜不歇追趕了數日，到了京城最後一次打聽到他的消息時，暗閣那密使腿都快跑斷了。
有人說是白天在城裏見過這樣一個人。最近京城沒什麽生人，白君琰那種出挑的氣質，很容易給人留下深刻印象。
雲州到處都有鎖月樓賞月居，唯獨京城沒有。清城事發後，唐昀將鎖月樓和賞月居拆成了很多暗樁安插在天子腳下。只不過最近城裏太亂，白君琰又來得突然，蘇喬大費周章折騰了兩個時辰，才把人都部署好。
城郊馬場裏全是禁軍，他斟酌之下分了兩撥人，一撥隨他先進馬場，另一撥等宋瑜曦明白過來準備設伏的時候，再在外面圍一圈。
他心急如焚這麽些日子，卻在進入馬場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靜。他想得很清楚，反正孑然一身，白君琰要是真這麽狠心，就怪不得自己非要去追隨他了。
打點好一切，他還不忘留書一封給段青霜，把酒娘“托付”給她代為照顧。可密信送出去之後又不免覺得自己有些荒唐——蘇珞成為酒娘的這十三年，收拾好唐昀閉關、假死留下的爛攤子，一切都打點得井井有條，自己那點叮嚀看了恐怕只會讓人發笑。
他擡頭看看，短促地嘆息一聲。
雲層很厚，隨風而過的時候遮了唯一的光源。他朝前走，腳下一片漆黑，周遭靜得像一個深不見底的窟窿，慢慢把一切都吞噬進去。包括他。
唯一剩下的便是沙沙作響的參天大樹，它們立在原地動也不動，任黑暗將其覆蓋。
於面前成片的黑色中，他敏銳地察覺到有腳步聲正在向自己靠近。循著來人的方向，他定定望過去——是個高手吧？他想。
此時他腦海裏莫名地浮現出一個名字。四大惡人死了三個，還剩一個活躍在西域，當年的事或多或少也有參與，只是唐昀沒動，他便也沒動。
所以會是那人嗎？
來人腳步極輕，一步接一步走得很穩，呼吸也都控制得恰到好處。就在蘇喬凝神靜氣準備迎敵時，那腳步突然停了，站在數尺之外打量他。
“喲，這就是唐昀的徒弟？”那人道。
“……”如果可以，蘇喬真的很不希望每一個人的開場白都是這一句，這句話實在給自己帶來了太多不好的體驗。
他嗤笑一聲朝那人望過去，挑眉道：“喲，這就是千面羅剎。”
對面笑意一頓：“小小年紀，知道得挺多。”
“過獎了。”
千面羅剎擡腿朝前一步，正好雲層被吹走，月光便落在她周圍——蘇喬其實不太能確定這到底是男是女，聲音是女人的聲音，樣子看著又像是男的——一身花花綠綠的衣裳，很有異域風情。
仿佛是為了看清他到底是個什麽“貨色”，千面羅剎迎著他的目光又走近兩步。
“停……”他一擡手——倒不是害怕自己打不過，只是此人身上濃郁的西域香像那句開場白一樣勾起了他太多不好的回憶——他把人攔了攔，自己再後退兩步，“停停停，別動了。”
“怎麽，你怕我會殺了你？”千面羅剎笑道。
聲音怎麽又變成男的了。
蘇喬心說這倒不是很怕，怕的是在這兒耽誤太多時間，畢竟白君琰那個傻子孤身一人闖入的是宋瑜曦的老巢，臨走前要是兩個人沒能前後腳，不知道黃泉路上能不能一起走。他擔心這個。
想到這兒，他自嘲似地嘆口氣，無奈道：“倒不是。”
“可你看起來心事重重。”
千面羅剎幹脆悠閑地原地踱了幾步，一副認真思考的樣子，又道：“跟剛才死的那個白衣人，差很多——我是說感覺。”
蘇喬挑眉抿唇，不置可否。
“我知道你是來幹什麽的，你可以回去了，你看。”說著，千面羅剎從腰間取出一條赤色的絲帶，“最後他都拿著這樣東西，或許……這原本是你的？”
你說中原話真的很讓人難受。蘇喬心想。
他望著千面羅剎手中那條赤紅的“發帶”，開始認真思考眼前這個人這張口就來的德行到底是誰給慣出來的——自己看上去真的很像三歲小孩兒那樣好騙？反正唐昀應該脫不了幹系。
他陷入沈默，仔細掂量了一番，沈重道：“走之前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千面羅剎一攤手：“知無不言。”
“賀玄莫給了你多少好處？你是怎麽在拂秋劍法下活下來的？我師父為什麽沒有一掌打死你？”
他語氣一頓，末了擡頭看著千面羅剎誠摯道：“……我看上去真的那麽好騙？”
“……”
“你選一個回答吧，然後讓開。”
千面羅剎盯著蘇喬看了會兒，突然爆發出一陣誇張的笑聲，兀自在原地笑得眼角帶淚，指了指他：“有趣，真有趣。”
蘇喬搖搖頭，嘆息道：“我是挺有趣，要不是我忙，我覺得你也挺有意思，可惜了。”
話音剛落，這一方空地就多了個不速之客——他甚至不知道那人是從哪裏來的，但那人就是出現了，忽然地。
唐昀手中折扇帶了血，落地之時在手中化作齏粉隨風而去了。蘇喬看著他，一句“人在哪”還沒來得及問，不知為何脫口便是：“……扇子捏早了。”
他的心情好多了，至少比來的路上好。他也才知道，原來自己真正打定主意與白君琰一同赴死的時候，才覺得那些東西是可以放下。
但他師父的臉色不大好。
“你怎麽讓這個廢物攔了你這麽長時間？姓白那小子翅膀硬了，居然在我眼皮子底下跑了！要不是看在秋秋的面子上——”唐昀憤恨地一甩手，長袖往蘇喬面上一甩，甩去一陣槐花清香。
蘇喬不自覺摸了摸鼻子，道：“那師……那你多保重。”
千面羅剎想插嘴都插不上——他走出去兩步，唐昀又高聲叫住他：“站住！”
“……”
“我？我是誰？叫一聲師父你會死是不是？！”唐昀隨後怒道。
蘇喬背對著他遲遲沒有轉身，站在原地，兩手摩挲片刻，聲音快而低地喊了一聲“師父”。
這聲師父雖然聽著很勉強，但唐昀很是受用。他兩手拍了拍，回頭對千面羅剎燦爛一笑。
千面羅剎：“……”
*
唐昀說白君琰“翅膀硬了要造反”看上去充滿了兒大不由爹的無奈，蘇喬剛才沒有什麽體會，直到他路過奄奄一息的賀玄莫，才明白唐昀的“苦楚”。
賀玄莫的致命傷是拂秋劍法造成，他仔細看了之後，明確了到底是白君琰還是白秋令——白秋令的劍法快而輕，白君琰雖然同樣也很快，但多了幾分力道。
所以根據賀玄莫血還是熱的推斷，白君琰剛才在此處應該是遇上了趕來阻止他的唐昀和白秋令，然後因為趕時間，加之被兩個絕世高手盯著，才會選了個如此刁鉆的角度給予賀玄莫最後一擊。
蘇喬多少覺得有些遺憾——沒能親眼看著賀玄莫倒在拂秋劍法之下。他想了想，決定最後再和賀玄莫做一個“交易”。
“你馬上要死了。”他道。
“……”
賀玄莫的喉嚨裏發出他聽不懂的聲音，但他能大概猜到一些。
“然後我們兩個也終於有了一樣的目的，”他頷首看向賀玄莫，“你不希望你那瘋徒弟死，我不希望白君琰死，那你看這樣行不行——”
要不是剛剛那三個人都太忙——尤其是白君琰趕時間——給賀玄莫的最後一擊也不會留下這麽大的漏洞。
要不是他先來，讓宋瑜曦把人撿回去了，恐怕這老東西也是死不了的。
“我知道你能解千軍蠱，不然你身上的蠱是怎麽解的？”
他此話一出，賀玄莫那可憐的精神意志又短暫地凝在一處，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
“你只要答應把千軍蠱解了，我就勸白君琰放過宋瑜曦，如何？我再請淩君老谷主，我師叔，請他們想辦法解了這什麽狗屁同生同滅蠱，怎麽樣？”
*
同生同滅蠱只會在其中一人死亡的時候蠱發，只要人沒死，便難以察覺。若非白秋令心思縝密，恐怕眼下便當真是白君琰孤身一人，來向宋瑜曦討這麽多年的血債。
白君琰一路殺進來鬧出了不小的動靜，但他動作很快，沒有給白秋令更多反應的時間，白秋令只能踏著那些禁軍溫熱的屍體追進馬場深處。
好在這亂葬崗一樣的馬場沒剩幾個活人了，白君琰往那兒一站，倒是很顯眼。
宋瑜曦聞風趕來，身披月光正與白君琰靜默對峙。他好像完全變了一個人——白君琰能感受到他與半年前的不同，那是一種生存空間被侵占的壓迫感……
他無意再拖時間，揮劍而出，劍光遙遙而來，從白秋令身上晃過。白秋令見他隨風而動，甚至來不及出聲制止，拂秋劍已然出手，劍尖直指清羽劍鋒——
與二人一同動起來的還有宋瑜曦。
宋瑜曦著一身蒼灰長袍，衣擺上成片的金絲雲紋繪出雲州山川草木，腰帶是極為淡雅的淡青，像是點綴在那山川草木的一條長河。他的衣擺一動，山河破碎的殘忍美感便借著月色流出。
他仍不知為何面前這位死而覆生的絕世高手不是來殺自己，反倒阻止白君琰——阻止白君琰的致命攻勢，卻不發一言。這樣的場景實在過於詭異，起碼在他本人看來是這樣的。
此前白君琰應白秋令的要求，曾全力與他一戰，他只留下“後生可畏”四個字便再無更多評價。可眼下，他決定要在那四個字的評價之後再加上一句話：翅膀硬了敢造反了！
白君琰提著一口氣與白秋令你來我往幾十招，那宋瑜曦都閑得脫離了戰場，抱著手臂好整以暇地看著這叔侄倆打得難舍難分，除了剛才看得太投入沒來得及躲，受了白君琰一掌，他幾乎是毫發無損——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白君琰腦海中一個清晰明了的念頭漸漸成型，他迎著拂秋劍的攻勢突然收劍，驚得白秋令手腕一僵，只能整個人側翻偏出半分，才堪堪避開他。
“……”白秋令持劍而立，擋在白君琰面前厲聲呵斥：“簡直是胡鬧！”
白君琰卻苦笑道：“叔叔，我有一事相求。”
“不答應。”
他以為無非就是“我死了之後幫我好好照顧阿喬”那種鬼話，想也不想便拒絕了，“無論你怎麽說，今日我都不會讓你殺了他。我管不了旁人，我只能管你。”
白君琰心頭一熱，知道他說的話是什麽意思，低聲又誠懇地認了個錯：“叔叔，是我的錯，草率決定。但是叔叔，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
白秋令順著他的目光回頭看了一眼抱著兩手的宋瑜曦，眉心緊蹙地朝他走過去，微微傾身，聽他在耳邊說了一件確實是很重要的事。
重要到白君琰再次出手的時候，他就沒有繼續攔著了。
宋瑜曦當然不是真的閑情逸致站在遠處吹風。清羽劍氣將至，他已然運氣凝神，淳厚的內息匯聚於掌心，擡掌便生生攔住了白君琰這一劍。
白君琰張臂後撤，未及站定便又掠了過去。他神情嚴肅，這一劍比剛才更為謹慎——宋瑜曦竟然以皓月掌擋下了剛剛那一劍。雖然知道他集百家所長，但卻是沒想到他能將皓月掌學得這麽像……
宋瑜曦冷笑一聲，整個人向後一倒，以駭人的韌勁於清羽劍鋒之下翻身而過，腳下生風拉開了與白君琰距離。
“……這人臟死了！他們西域是不是從來不洗澡，琰兒小時候到底多久洗一次澡？”唐昀兩手都是血，嫌棄地皺眉看著自己的手指，一邊朝白秋令走一邊擡頭瞥了一眼戰場——
“那人是誰？！”他少有的訝異帶出一聲驚呼，“他怎麽會踏月逐雲？！”
白秋令隨即面無表情地看他一眼。
他立刻擺手解釋：“秋秋，我可沒有練過那小子以外的人啊……我發誓！發誓！”
“……”
“不信我現在就去把他殺了！我此生唯愛你一人！也只有你一人！”
“……閉嘴。”
旁人幾句話的功夫，戰場上瞬息萬變。白君琰挑手一劍橫掃，“還”了宋瑜曦剛才的一掌，兩人都負傷後退，暫時留出一段還算安全的距離。
宋瑜曦低頭看了看腰上正在流血的劍傷，撕下一塊布料纏上一圈隨意打了個結，喘著粗氣對白君琰道：“他什麽都教給你，最後你卻什麽都沒給他留下。”
白君琰一楞，其實並沒有立即聽懂他的話，趁著這片刻的喘息，正沈下呼吸調理被剛才那一掌打亂的真氣。
“……我付出了那麽多代價，才讓他對我另眼相待，你憑什麽……”
……原來如此。
白君琰扯起嘴角，唇邊一道嘲諷的笑意：“你好好猜猜。”
原來眼前這未及弱冠的狠辣青年，放下大局不顧，對自己的敵意竟然來自這裏？
但他不想知道更多的了——或許是愛人之間微妙的連結，他甚至能感受到蘇喬正向他奔來，帶著對他的埋怨和不舍……
還有幾分坦然赴死的勇氣。
他遂又執劍而往，即便知道宋瑜曦以往在他面前隱藏了真正的實力，卻也沒有半分退路了。
清羽劍跟了他快兩年，此刻成了他最可靠的支撐。他的一招一式並不是都能對宋瑜曦造成威脅，反之宋瑜曦也並沒占據上風。
兩人再有百餘招，仍是僵持不下。
今日之戰，他不能假手他人、不能“自戕”止戰，他像一個賭徒，於一場死局中做出孤註一擲的選擇，今夜之前無人知曉，今夜過後——至少白秋令能理解他為何會有這樣劍走偏鋒的決定。
……
一盞茶的功夫，宋瑜曦一身精致的蒼灰長衫已然狼狽不堪，衣擺上的雲州山河破碎，白君琰分神一看，肩上又受一掌。
肩胛骨碎裂的劇痛卻並沒有如期而來。他因為爆發出十成內力而五感盡失，這是他沒有料想到的——也不知道以後治不治得好。他自嘲想到。
但眼下真的太疲累，也沒有時間給他思考那麽多了。宋瑜曦手裏多了一把軟劍，使的又是木嶺劍法，甚至比正統傳人元可笙還要熟練幾分。
一旁觀戰的唐昀有些急了，直問：“秋秋，當真不出手？”
白秋令沈吟片刻，反問他道：“你若出手，一擊斃命的把握有多大？”
唐昀立刻很是不服氣，指著宋瑜曦道：“你說他？就這毛頭小子？！”
“……他不能算，”白秋令回頭瞥他一眼：“眼下他確實不能算是個毛頭小子了。”
唐昀當然不是打不過宋瑜曦，只是他不明白為什麽非得一擊斃命——照他所想，他本來要把這師徒倆抓起來，關他個十年八年好好折磨一番，但白秋令不允許。
“為何一定要一擊斃命？”他問。
“若不一擊斃命，同生同滅蠱就會在主體瀕死之時，毒性驟然變化，另一人死得更快，那樣一來便真的無力回天了。”白秋令看一眼膠著的戰場，過了會兒，又沈聲道：“宋瑜曦絕非等閑之輩，他身上有白家的血脈，賀玄莫在無意間將他改造成了一個……武學容器，沒那麽容易一擊斃命。”
“那依你所言，如何才能——”
“住手姓宋的！”
唐昀聞聲回頭：“這小子怎麽拖了個死人過來！”
蘇喬一把“拎”著被他緊急施救留下半條命的賀玄莫，掠過唐昀和白秋令的頭頂，朝著戰場中心而去。
白秋令心下一沈：“不好。”
“這逆子！等過了今天我非將他扔進桃花澗關幾年！”唐昀怒道。
其實白君琰並沒有聽到蘇喬那一聲，他已然聽不見任何聲音了——也不大感受得到他的氣息，所有的感官都被他集中到了雙眼，只有清清楚楚看到宋瑜曦，才能真正一劍了結他。
蘇喬突然帶著賀玄莫出現，他與宋瑜曦因而被迫休戰，見宋瑜曦表情劇變，卻也來不及猜測在賀玄莫身上發生了什麽。
“……阿喬怎麽來了？”他聽不見自己的聲音，只是憑著本能朝蘇喬笑了笑。
然後連個眼神回饋都沒得到。
蘇喬只顧著跟宋瑜曦說話，但他什麽都聽不見，也感知不了——他緩緩轉回頭去，眼中只剩宋瑜曦。
他此時像是一個心無旁騖的獵人，最後一箭下去，若巨獸不死，那便要滿盤皆輸。
“賀玄莫沒有告訴你，當年為了救你的命，他去懸玉宮求了禁術，”蘇喬說話時還有些喘，要把一個半死不活的人一路拎過來，實在並非易事，“……代價就是，從此以後，你生他生，你死他死——
“今日你若是殺了白君琰，你立刻也會暴斃而亡！”他反手一指白君琰，馬上又補充道：“所以賀玄莫不讓你殺他，是為了……”
“你不是回西域了麽？”宋瑜曦皺眉打斷他，“你不是再也不管我的事了？”
蘇喬：“……”
賀玄莫淒然一笑，看樣子是想說話。蘇喬並攏雙指再輸了些真氣給他，把他推坐起來。
“顥天……”他剛一開口，又吐了血。
宋瑜曦聽到這一聲輕喚，整個人僵直了楞在原地。他無意識地搖了搖頭，低喃道：“不，不準你——”
話音未落，他像是被那個名字又拉回了黃沙漫天的西邊，雲州土地上最接近落日的地方。他在那裏長大，賀玄莫給他起名顥天。
天有九野，西曰顥天。
宋敬對這個嫡長子的愛，便是在賀玄莫將重病的他從命懸一線的邊緣搶回來之後，將他交給救命恩人悉心教導。
只因宋敬始終認為天下未平，乾坤未定，而他恐怕時日無多，剩下的只能交給宋瑜曦去完成。
而賀玄莫對這個毫無血緣關系的養子的愛，要比宋敬“偉大”得多——他從未反駁旁人所說的兩人是相互利用的關系，是因為他們確實在相互利用……
只不過最後關頭，他還是選擇了“顥天”。
於是賀玄莫一生未娶妻生子，這十幾年來全部的精力都傾註在被他喚作“顥天”的這個孩子身上，直到眼下這一刻——
“你不準叫他的名字……”宋瑜曦仍固執道。
他也終究、註定要一無所有了。
噌——！
“琰哥不要！”蘇喬向白君琰撲過去，卻未能阻止清羽劍一劍穿心，瞬息之間便奪走了宋瑜曦的生機。
還有他的。
清羽完成使命，乖順地回到白君琰身側，而白君琰倒在他懷裏，一句話、一個字都沒有留下就像那日他夢裏所見……
“不……不不不……”
他不知自己是極端悲慟，還是變故太快反應不過來，看到白秋令劈手從他懷裏“搶”過白君琰的時候，他下意識緊緊將人抱著，唐昀在一旁說什麽他都聽不進去。
那不是夢嗎？眼前血淋淋的場景不應該……是一場噩夢嗎？
他到底如何才能夢醒，才能從一次又一次的失去中，留住註定要離他而去的白君琰……
“琰兒？是叔叔，撐住……把蘇喬帶走！”
“……臭小子！你松手！”
“蘇喬，快放開他……”
我不會放手的！
蘇喬混沌的腦海裏閃過一絲堅定的意識——他不知道身在何處，唐昀和白秋令又在說什麽做什麽，只感覺有人要從他手中搶走白君琰——不可能，這絕不可能！
“求求你們……求求你們了……不要……不要搶走他……”
他苦苦哀求著，爬到白秋令身後，兩手攀著他挺拔的後背爬起來，伸手去夠他身前的白君琰，卻膝蓋一軟，又跌了下去，滾到白秋令腿邊。
視線裏白君琰的身形愈發模糊，他喘著粗氣，無法自控嘔出一口血，顫抖著仍是向白君琰伸出了手……
“琰哥……”
阿喬？阿喬是你麽？
“是、是我啊。”
……
“琰哥你別不要我了……我再也不亂跑了我就在這裏等你回來，好麽？”
……
“我再也、再也不……”
--------------------
新鮮、熱乎、來不及改的，我實在太困了，就先整章發了吧，不分1 2了，睡醒再改一下。
我盡力了，六十多萬字我收不住，寫得不好的地方，大家腦補一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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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從津渡趕往京城，蘇喬在白君琰身後日夜不歇追趕了數日，到了京城最後一次打聽到他的消息時，暗閣那密使腿都快跑斷了。
有人說是白天在城裏見過這樣一個人。最近京城沒什麽生人，白君琰那種出挑的氣質，很容易給人留下深刻印象。
雲州到處都有鎖月樓賞月居，唯獨京城沒有。清城事發後，唐昀將鎖月樓和賞月居拆成了很多暗樁安插在天子腳下。只不過最近城裏太亂，白君琰又來得突然，蘇喬大費周章折騰了兩個時辰，才把人都部署好。
城郊馬場裏全是禁軍，他斟酌之下分了兩撥人，一撥隨他先進馬場，另一撥等宋瑜曦明白過來準備設伏的時候，再在外面圍一圈。
他心急如焚這麽些日子，卻在進入馬場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靜。他想得很清楚，反正孑然一身，白君琰要是真這麽狠心，就怪不得自己非要去追隨他了。
打點好一切，他還不忘留書一封給段青霜，把酒娘“托付”給她代為照顧。可密信送出去之後又不免覺得自己有些荒唐——蘇珞成為酒娘的這十三年，收拾好唐昀閉關、假死留下的爛攤子，一切都打點得井井有條，自己那點叮嚀看了恐怕只會讓人發笑。
他擡頭看看，短促地嘆息一聲。
雲層很厚，隨風而過的時候遮了唯一的光源。他朝前走，腳下一片漆黑，周遭靜得像一個深不見底的窟窿，慢慢把一切都吞噬進去。包括他。
唯一剩下的便是沙沙作響的參天大樹，它們立在原地動也不動，任黑暗將其覆蓋。
於面前成片的黑色中，他敏銳地察覺到有腳步聲正在向自己靠近。循著來人的方向，他定定望過去——是個高手吧？他想。
此時他腦海裏莫名地浮現出一個名字。四大惡人死了三個，還剩一個活躍在西域，當年的事或多或少也有參與，只是唐昀沒動，他便也沒動。
所以會是那人嗎？
來人腳步極輕，一步接一步走得很穩，呼吸也都控制得恰到好處。就在蘇喬凝神靜氣準備迎敵時，那腳步突然停了，站在數尺之外打量他。
“喲，這就是唐昀的徒弟？”那人道。
“……”如果可以，蘇喬真的很不希望每一個人的開場白都是這一句，這句話實在給自己帶來了太多不好的體驗。
他嗤笑一聲朝那人望過去，挑眉道：“喲，這就是千面羅剎。”
對面笑意一頓：“小小年紀，知道得挺多。”
“過獎了。”
千面羅剎擡腿朝前一步，正好雲層被吹走，月光便落在她周圍——蘇喬其實不太能確定這到底是男是女，聲音是女人的聲音，樣子看著又像是男的——一身花花綠綠的衣裳，很有異域風情。
仿佛是為了看清他到底是個什麽“貨色”，千面羅剎迎著他的目光又走近兩步。
“停……”他一擡手——倒不是害怕自己打不過，只是此人身上濃郁的西域香像那句開場白一樣勾起了他太多不好的回憶——他把人攔了攔，自己再後退兩步，“停停停，別動了。”
“怎麽，你怕我會殺了你？”千面羅剎笑道。
聲音怎麽又變成男的了。
蘇喬心說這倒不是很怕，怕的是在這兒耽誤太多時間，畢竟白君琰那個傻子孤身一人闖入的是宋瑜曦的老巢，臨走前要是兩個人沒能前後腳，不知道黃泉路上能不能一起走。他擔心這個。
想到這兒，他自嘲似地嘆口氣，無奈道：“倒不是。”
“可你看起來心事重重。”
千面羅剎幹脆悠閑地原地踱了幾步，一副認真思考的樣子，又道：“跟剛才死的那個白衣人，差很多——我是說感覺。”
蘇喬挑眉抿唇，不置可否。
“我知道你是來幹什麽的，你可以回去了，你看。”說著，千面羅剎從腰間取出一條赤色的絲帶，“最後他都拿著這樣東西，或許……這原本是你的？”
你說中原話真的很讓人難受。蘇喬心想。
他望著千面羅剎手中那條赤紅的“發帶”，開始認真思考眼前這個人這張口就來的德行到底是誰給慣出來的——自己看上去真的很像三歲小孩兒那樣好騙？反正唐昀應該脫不了幹系。
他陷入沈默，仔細掂量了一番，沈重道：“走之前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千面羅剎一攤手：“知無不言。”
“賀玄莫給了你多少好處？你是怎麽在拂秋劍法下活下來的？我師父為什麽沒有一掌打死你？”
他語氣一頓，末了擡頭看著千面羅剎誠摯道：“……我看上去真的那麽好騙？”
“……”
“你選一個回答吧，然後讓開。”
千面羅剎盯著蘇喬看了會兒，突然爆發出一陣誇張的笑聲，兀自在原地笑得眼角帶淚，指了指他：“有趣，真有趣。”
蘇喬搖搖頭，嘆息道：“我是挺有趣，要不是我忙，我覺得你也挺有意思，可惜了。”
話音剛落，這一方空地就多了個不速之客——他甚至不知道那人是從哪裏來的，但那人就是出現了，忽然地。
唐昀手中折扇帶了血，落地之時在手中化作齏粉隨風而去了。蘇喬看著他，一句“人在哪”還沒來得及問，不知為何脫口便是：“……扇子捏早了。”
他的心情好多了，至少比來的路上好。他也才知道，原來自己真正打定主意與白君琰一同赴死的時候，才覺得那些東西是可以放下。
但他師父的臉色不大好。
“你怎麽讓這個廢物攔了你這麽長時間？姓白那小子翅膀硬了，居然在我眼皮子底下跑了！要不是看在秋秋的面子上——”唐昀憤恨地一甩手，長袖往蘇喬面上一甩，甩去一陣槐花清香。
蘇喬不自覺摸了摸鼻子，道：“那師……那你多保重。”
千面羅剎想插嘴都插不上——他走出去兩步，唐昀又高聲叫住他：“站住！”
“……”
“我？我是誰？叫一聲師父你會死是不是？！”唐昀隨後怒道。
蘇喬背對著他遲遲沒有轉身，站在原地，兩手摩挲片刻，聲音快而低地喊了一聲“師父”。
這聲師父雖然聽著很勉強，但唐昀很是受用。他兩手拍了拍，回頭對千面羅剎燦爛一笑。
千面羅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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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昀說白君琰“翅膀硬了要造反”看上去充滿了兒大不由爹的無奈，蘇喬剛才沒有什麽體會，直到他路過奄奄一息的賀玄莫，才明白唐昀的“苦楚”。
賀玄莫的致命傷是拂秋劍法造成，他仔細看了之後，明確了到底是白君琰還是白秋令——白秋令的劍法快而輕，白君琰雖然同樣也很快，但多了幾分力道。
所以根據賀玄莫血還是熱的推斷，白君琰剛才在此處應該是遇上了趕來阻止他的唐昀和白秋令，然後因為趕時間，加之被兩個絕世高手盯著，才會選了個如此刁鉆的角度給予賀玄莫最後一擊。
蘇喬多少覺得有些遺憾——沒能親眼看著賀玄莫倒在拂秋劍法之下。他想了想，決定最後再和賀玄莫做一個“交易”。
“你馬上要死了。”他道。
“……”
賀玄莫的喉嚨裏發出他聽不懂的聲音，但他能大概猜到一些。
“然後我們兩個也終於有了一樣的目的，”他頷首看向賀玄莫，“你不希望你那瘋徒弟死，我不希望白君琰死，那你看這樣行不行——”
要不是剛剛那三個人都太忙——尤其是白君琰趕時間——給賀玄莫的最後一擊也不會留下這麽大的漏洞。
要不是他先來，讓宋瑜曦把人撿回去了，恐怕這老東西也是死不了的。
“我知道你能解千軍蠱，不然你身上的蠱是怎麽解的？”
他此話一出，賀玄莫那可憐的精神意志又短暫地凝在一處，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
“你只要答應把千軍蠱解了，我就勸白君琰放過宋瑜曦，如何？我再請淩君老谷主，我師叔，請他們想辦法解了這什麽狗屁同生同滅蠱，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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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生同滅蠱只會在其中一人死亡的時候蠱發，只要人沒死，便難以察覺。若非白秋令心思縝密，恐怕眼下便當真是白君琰孤身一人，來向宋瑜曦討這麽多年的血債。
白君琰一路殺進來鬧出了不小的動靜，但他動作很快，沒有給白秋令更多反應的時間，白秋令只能踏著那些禁軍溫熱的屍體追進馬場深處。
好在這亂葬崗一樣的馬場沒剩幾個活人了，白君琰往那兒一站，倒是很顯眼。
宋瑜曦聞風趕來，身披月光正與白君琰靜默對峙。他好像完全變了一個人——白君琰能感受到他與半年前的不同，那是一種生存空間被侵占的壓迫感……
他無意再拖時間，揮劍而出，劍光遙遙而來，從白秋令身上晃過。白秋令見他隨風而動，甚至來不及出聲制止，拂秋劍已然出手，劍尖直指清羽劍鋒——
與二人一同動起來的還有宋瑜曦。
宋瑜曦著一身蒼灰長袍，衣擺上成片的金絲雲紋繪出雲州山川草木，腰帶是極為淡雅的淡青，像是點綴在那山川草木的一條長河。他的衣擺一動，山河破碎的殘忍美感便借著月色流出。
他仍不知為何面前這位死而覆生的絕世高手不是來殺自己，反倒阻止白君琰——阻止白君琰的致命攻勢，卻不發一言。這樣的場景實在過於詭異，起碼在他本人看來是這樣的。
此前白君琰應白秋令的要求，曾全力與他一戰，他只留下“後生可畏”四個字便再無更多評價。可眼下，他決定要在那四個字的評價之後再加上一句話：翅膀硬了敢造反了！
白君琰提著一口氣與白秋令你來我往幾十招，那宋瑜曦都閑得脫離了戰場，抱著手臂好整以暇地看著這叔侄倆打得難舍難分，除了剛才看得太投入沒來得及躲，受了白君琰一掌，他幾乎是毫發無損——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白君琰腦海中一個清晰明了的念頭漸漸成型，他迎著拂秋劍的攻勢突然收劍，驚得白秋令手腕一僵，只能整個人側翻偏出半分，才堪堪避開他。
“……”白秋令持劍而立，擋在白君琰面前厲聲呵斥：“簡直是胡鬧！”
白君琰卻苦笑道：“叔叔，我有一事相求。”
“不答應。”
他以為無非就是“我死了之後幫我好好照顧阿喬”那種鬼話，想也不想便拒絕了，“無論你怎麽說，今日我都不會讓你殺了他。我管不了旁人，我只能管你。”
白君琰心頭一熱，知道他說的話是什麽意思，低聲又誠懇地認了個錯：“叔叔，是我的錯，草率決定。但是叔叔，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
白秋令順著他的目光回頭看了一眼抱著兩手的宋瑜曦，眉心緊蹙地朝他走過去，微微傾身，聽他在耳邊說了一件確實是很重要的事。
重要到白君琰再次出手的時候，他就沒有繼續攔著了。
宋瑜曦當然不是真的閑情逸致站在遠處吹風。清羽劍氣將至，他已然運氣凝神，淳厚的內息匯聚於掌心，擡掌便生生攔住了白君琰這一劍。
白君琰張臂後撤，未及站定便又掠了過去。他神情嚴肅，這一劍比剛才更為謹慎——宋瑜曦竟然以皓月掌擋下了剛剛那一劍。雖然知道他集百家所長，但卻是沒想到他能將皓月掌學得這麽像……
宋瑜曦冷笑一聲，整個人向後一倒，以駭人的韌勁於清羽劍鋒之下翻身而過，腳下生風拉開了與白君琰距離。
“……這人臟死了！他們西域是不是從來不洗澡，琰兒小時候到底多久洗一次澡？”唐昀兩手都是血，嫌棄地皺眉看著自己的手指，一邊朝白秋令走一邊擡頭瞥了一眼戰場——
“那人是誰？！”他少有的訝異帶出一聲驚呼，“他怎麽會踏月逐雲？！”
白秋令隨即面無表情地看他一眼。
他立刻擺手解釋：“秋秋，我可沒有練過那小子以外的人啊……我發誓！發誓！”
“……”
“不信我現在就去把他殺了！我此生唯愛你一人！也只有你一人！”
“……閉嘴。”
旁人幾句話的功夫，戰場上瞬息萬變。白君琰挑手一劍橫掃，“還”了宋瑜曦剛才的一掌，兩人都負傷後退，暫時留出一段還算安全的距離。
宋瑜曦低頭看了看腰上正在流血的劍傷，撕下一塊布料纏上一圈隨意打了個結，喘著粗氣對白君琰道：“他什麽都教給你，最後你卻什麽都沒給他留下。”
白君琰一楞，其實並沒有立即聽懂他的話，趁著這片刻的喘息，正沈下呼吸調理被剛才那一掌打亂的真氣。
“……我付出了那麽多代價，才讓他對我另眼相待，你憑什麽……”
……原來如此。
白君琰扯起嘴角，唇邊一道嘲諷的笑意：“你好好猜猜。”
原來眼前這未及弱冠的狠辣青年，放下大局不顧，對自己的敵意竟然來自這裏？
但他不想知道更多的了——或許是愛人之間微妙的連結，他甚至能感受到蘇喬正向他奔來，帶著對他的埋怨和不舍……
還有幾分坦然赴死的勇氣。
他遂又執劍而往，即便知道宋瑜曦以往在他面前隱藏了真正的實力，卻也沒有半分退路了。
清羽劍跟了他快兩年，此刻成了他最可靠的支撐。他的一招一式並不是都能對宋瑜曦造成威脅，反之宋瑜曦也並沒占據上風。
兩人再有百餘招，仍是僵持不下。
今日之戰，他不能假手他人、不能“自戕”止戰，他像一個賭徒，於一場死局中做出孤註一擲的選擇，今夜之前無人知曉，今夜過後——至少白秋令能理解他為何會有這樣劍走偏鋒的決定。
……
一盞茶的功夫，宋瑜曦一身精致的蒼灰長衫已然狼狽不堪，衣擺上的雲州山河破碎，白君琰分神一看，肩上又受一掌。
肩胛骨碎裂的劇痛卻並沒有如期而來。他因為爆發出十成內力而五感盡失，這是他沒有料想到的——也不知道以後治不治得好。他自嘲想到。
但眼下真的太疲累，也沒有時間給他思考那麽多了。宋瑜曦手裏多了一把軟劍，使的又是木嶺劍法，甚至比正統傳人元可笙還要熟練幾分。
一旁觀戰的唐昀有些急了，直問：“秋秋，當真不出手？”
白秋令沈吟片刻，反問他道：“你若出手，一擊斃命的把握有多大？”
唐昀立刻很是不服氣，指著宋瑜曦道：“你說他？就這毛頭小子？！”
“……他不能算，”白秋令回頭瞥他一眼：“眼下他確實不能算是個毛頭小子了。”
唐昀當然不是打不過宋瑜曦，只是他不明白為什麽非得一擊斃命——照他所想，他本來要把這師徒倆抓起來，關他個十年八年好好折磨一番，但白秋令不允許。
“為何一定要一擊斃命？”他問。
“若不一擊斃命，同生同滅蠱就會在主體瀕死之時，毒性驟然變化，另一人死得更快，那樣一來便真的無力回天了。”白秋令看一眼膠著的戰場，過了會兒，又沈聲道：“宋瑜曦絕非等閑之輩，他身上有白家的血脈，賀玄莫在無意間將他改造成了一個……武學容器，沒那麽容易一擊斃命。”
“那依你所言，如何才能——”
“住手姓宋的！”
唐昀聞聲回頭：“這小子怎麽拖了個死人過來！”
蘇喬一把“拎”著被他緊急施救留下半條命的賀玄莫，掠過唐昀和白秋令的頭頂，朝著戰場中心而去。
白秋令心下一沈：“不好。”
“這逆子！等過了今天我非將他扔進桃花澗關幾年！”唐昀怒道。
其實白君琰並沒有聽到蘇喬那一聲，他已然聽不見任何聲音了——也不大感受得到他的氣息，所有的感官都被他集中到了雙眼，只有清清楚楚看到宋瑜曦，才能真正一劍了結他。
蘇喬突然帶著賀玄莫出現，他與宋瑜曦因而被迫休戰，見宋瑜曦表情劇變，卻也來不及猜測在賀玄莫身上發生了什麽。
“……阿喬怎麽來了？”他聽不見自己的聲音，只是憑著本能朝蘇喬笑了笑。
然後連個眼神回饋都沒得到。
蘇喬只顧著跟宋瑜曦說話，但他什麽都聽不見，也感知不了——他緩緩轉回頭去，眼中只剩宋瑜曦。
他此時像是一個心無旁騖的獵人，最後一箭下去，若巨獸不死，那便要滿盤皆輸。
“賀玄莫沒有告訴你，當年為了救你的命，他去懸玉宮求了禁術，”蘇喬說話時還有些喘，要把一個半死不活的人一路拎過來，實在並非易事，“……代價就是，從此以後，你生他生，你死他死——
“今日你若是殺了白君琰，你立刻也會暴斃而亡！”他反手一指白君琰，馬上又補充道：“所以賀玄莫不讓你殺他，是為了……”
“你不是回西域了麽？”宋瑜曦皺眉打斷他，“你不是再也不管我的事了？”
蘇喬：“……”
賀玄莫淒然一笑，看樣子是想說話。蘇喬並攏雙指再輸了些真氣給他，把他推坐起來。
“顥天……”他剛一開口，又吐了血。
宋瑜曦聽到這一聲輕喚，整個人僵直了楞在原地。他無意識地搖了搖頭，低喃道：“不，不準你——”
話音未落，他像是被那個名字又拉回了黃沙漫天的西邊，雲州土地上最接近落日的地方。他在那裏長大，賀玄莫給他起名顥天。
天有九野，西曰顥天。
宋敬對這個嫡長子的愛，便是在賀玄莫將重病的他從命懸一線的邊緣搶回來之後，將他交給救命恩人悉心教導。
只因宋敬始終認為天下未平，乾坤未定，而他恐怕時日無多，剩下的只能交給宋瑜曦去完成。
而賀玄莫對這個毫無血緣關系的養子的愛，要比宋敬“偉大”得多——他從未反駁旁人所說的兩人是相互利用的關系，是因為他們確實在相互利用……
只不過最後關頭，他還是選擇了“顥天”。
於是賀玄莫一生未娶妻生子，這十幾年來全部的精力都傾註在被他喚作“顥天”的這個孩子身上，直到眼下這一刻——
“你不準叫他的名字……”宋瑜曦仍固執道。
他也終究、註定要一無所有了。
噌——！
“琰哥不要！”蘇喬向白君琰撲過去，卻未能阻止清羽劍一劍穿心，瞬息之間便奪走了宋瑜曦的生機。
還有他的。
清羽完成使命，乖順地回到白君琰身側，而白君琰倒在他懷裏，一句話、一個字都沒有留下就像那日他夢裏所見……
“不……不不不……”
他不知自己是極端悲慟，還是變故太快反應不過來，看到白秋令劈手從他懷裏“搶”過白君琰的時候，他下意識緊緊將人抱著，唐昀在一旁說什麽他都聽不進去。
那不是夢嗎？眼前血淋淋的場景不應該……是一場噩夢嗎？
他到底如何才能夢醒，才能從一次又一次的失去中，留住註定要離他而去的白君琰……
“琰兒？是叔叔，撐住……把蘇喬帶走！”
“……臭小子！你松手！”
“蘇喬，快放開他……”
我不會放手的！
蘇喬混沌的腦海裏閃過一絲堅定的意識——他不知道身在何處，唐昀和白秋令又在說什麽做什麽，只感覺有人要從他手中搶走白君琰——不可能，這絕不可能！
“求求你們……求求你們了……不要……不要搶走他……”
他苦苦哀求著，爬到白秋令身後，兩手攀著他挺拔的後背爬起來，伸手去夠他身前的白君琰，卻膝蓋一軟，又跌了下去，滾到白秋令腿邊。
視線裏白君琰的身形愈發模糊，他喘著粗氣，無法自控嘔出一口血，顫抖著仍是向白君琰伸出了手……
“琰哥……”
阿喬？阿喬是你麽？
“是、是我啊。”
……
“琰哥你別不要我了……我再也不亂跑了我就在這裏等你回來，好麽？”
……
“我再也、再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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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鮮、熱乎、來不及改的，我實在太困了，就先整章發了吧，不分1 2了，睡醒再改一下。
我盡力了，六十多萬字我收不住，寫得不好的地方，大家腦補一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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