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擊柝振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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擊柝振鈴

江定安開口:“杜公子,你有何證據證明我偷竊?”

她的目光在板車上輕輕掃視,“還是說,這屋脊獸裏面藏了不可告人的東西?”

杜橫被她嗆了一聲,指尖下意識摩挲長鞭,深棕的眸子掠過迷茫,似乎被她質問得自己也心生疑竇,聲量都減弱幾份,呵斥一聲:“胡說八道。”

他環顧四面,發現周圍聚攏了不少看客,神色柔和許多,將馬鞭藏入袖中,吩咐道:“罷了,先運回去。”

小廝正要鞭馬驅車,遠處傳來一陣擊柝振鈴的聲音,空靈的鈴聲回響在長街上,由遠及近。

一群頭戴鬥笠,身披蓑衣的官兵,腰系皮革水袋,手持竹木濺筒,一邊擊打銅柝,一邊不緊不慢地向這邊圍攏。

杜橫面色微沈,江定安料到這些人的出現定與杜筱清有關,心內正奇怪他為何不動用明太守的武兵,反而叫了郡中防火的武候鋪前來。

一轉眼官兵便行到面前,為首之人對杜橫說:“我等乃寶安武候鋪,近日天幹物燥,為免起火,這些屋脊獸我們要帶回去檢查。”

武候鋪眾人手上一節節的濺筒搖晃時,還能聽見迸濺的水聲,杜橫自然不肯讓他們帶回去檢查:“不必了,杜家家財豐厚,即使起火,這點小小損失無關緊要。”

那官兵斂笑,“杜公子,話雖如此,寮步香市上的香坊並非全部隸屬杜家。若是防火不當,別家出了什麽意外,不知您是否能承擔?”

此人口齒伶俐,轉眼給杜橫扣上了一頂大帽子。杜橫頂著周圍香坊主和游販審視的目光,無可奈何只好松口:“”也罷,你們帶回去吧。”

他猶豫一息,又覺得不妥,“要檢查可以,帶回去就不必了。”

官兵頷首表示明白,命人將濺筒連接水袋,將數個閥門對準獸口,就要開閘。

杜橫擋在前面,急道:“你們想如何?哪能這樣檢查?”

江定安默默觀戰,看著杜橫與武候鋪爭執不休,借著繁重裙擺的遮擋,悄悄踩住先前踢到角落的木筪。

她身量高挺秀麗,微微曲起一只腳才能平衡,讓人瞧不出異樣。

沾著屋脊獸灰塵的披帛還披在肩頭,原本潔凈澄澈的天青色灰了大半,拂過裸露在外的肌膚,似乎還有些令她難以忍受的黏膩。

江定安忍了忍,勉強忽略這股不適之感。再看外面杜橫一時與武候鋪爭不出定論,目光飄忽不定,幾次看著獸口,大概是想要當眾取出獸中之物。

他到底還算有點機敏,最後竟爭取到屋脊獸先進杜府半日,再送入武候鋪。這半日功夫已然足夠他們取出全部木筪。

武候鋪已經拖延了大半日,杜筱清怎麽還不來?

說曹操曹操到,停在長街附近已久的一輛普通馬車被白皙的手撩起轎簾,流瀉的細珠輕輕晃動,露出一張熟悉的昳麗面孔,“二郎的清靜經抄完了?”

這道聲音一如既往的低沈悅耳,杜橫聽到這個聲音便頭疼,江定安則循聲望去,一眼便瞧見杜筱清含笑的眉眼。

杜橫不甚情願地喚道:“兄長,”,杜筱清輕輕“嗯”了一聲,以作回應。

方才還一臉嚴肅與杜橫辯論的武候鋪長官沖杜筱清拱手見禮,“杜長史。”跟在他身側的一眾官兵亦拱手見禮。

杜筱清下了馬車,按照同樣的禮節回禮。

許是公務在身,他難得穿上了五方正色之一的紅緋袍,下繡文官專用的飛禽補子,紋繡的紅彪栩栩如生,又以青玉冠束起烏發,流翠緋紅,襯得整個人帶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瑰麗奪目。

“武候鋪安民濟物,不應耽誤他們公務,不如現在檢查,若是無事自然皆大歡喜,若是有問題,及時排查也好。”

他語氣平淡,卻透著不容置喙的強勢。

杜橫還想爭辯,“屋脊獸有護佑家宅平安之效,豈能隨意滋擾?”

江定安卻道:“正是因為屋脊獸是瑞獸,才要仔細檢查,免得被有心之人借此藏匿了什麽不幹凈的東西。”

這句不幹凈,恰好反駁了杜橫之前所說手腳不幹凈。

杜橫聽出些許指桑罵槐的意思,眾目睽睽之下沒有動怒,道:“兄長,這是母親的意思。母親有命,要快些見到瑞獸,她待你這般好,難道你還要夥同外人一同阻攔?”

他不提則以,一提杜筱清的黑眸便驟然冷凝,冷意如同嶙峋浮冰,被壓在最深處,他不動聲色:“正是為了母親著想,更不能把易燃的屋脊獸送到她面前。”

武候鋪眼見二人唇槍舌戰,趁機上手搜查屋脊獸,守在板車旁邊的小廝與他們推攘起來。

武候鋪人多勢眾,很快就有人從獸口中摸出木筪,舉得高高的,揚在手上,依次遞到杜筱清手上,高聲問道:“杜長史,此為何物?”

杜筱清將此物拿在手上,看了幾眼便收進袖中,“此物外殼為青花木,青花木易燃,置於高處屋脊獸中到底不妥。”

他雖不明說,武候鋪一幹人已然明白他的意思,打著防火於未然的名號紛紛上前爭奪。

杜橫帶來的小廝侍衛不敵,退避在一旁,杜橫雖有些拳腳功夫,單他一人來不及阻攔,不過一會兒,俊朗清秀的面龐已然多了幾團青紫。

杜筱清見差不多了,連忙出聲喝止:“切莫傷了舍弟。”

他一出聲,武候鋪的首領使了個眼色,眾人紛紛停下動作,面帶愧色,朝杜橫作躬打揖表達致歉:“杜公子,是爾等魯莽了。”

杜橫撫摸著泛疼的面龐,眸色微沈,勉強扯起一抹笑:“無妨,諸位盡興就好。”話是對著武候鋪說的,眼睛卻瞧著杜筱清。

杜筱清鳳眸微彎,似有笑意。江定安早在推搡之前就已經退回香坊中,立在陰影中,冷眼望著杜家二子相爭,兩丸濃黑的圓眸宛如明鏡一般透亮。

從屋脊獸中取出的青花木筪子全部堆在板車上,數目之眾,令人咂舌。江定安礙於眾目睽睽,沒有交出腳下踩著那方木筪。

杜筱清臨走前凝睇板車,似乎發現了有什麽地方不太妥當,對武候鋪首領低聲吩咐了幾句。

分明從始至終都沒有看江定安一眼,她卻有一股莫名被註視之感,不自覺地伸手撣了撣披帛,將帶灰的一面攏起。

杜橫跟隨前往武候鋪一同檢驗,翻身上馬時回首揚起馬鞭,如同銀蛇般布滿白銀鱗片的鞭子直指江定安,上面的白鱗片反出粼光,高聳漂亮的眉骨下一雙清澈的眼含怒:“這位小娘子,有緣再會。”

江定安面色平淡,修長柔和的小山眉不曾皺過一瞬,眼睛尾部微微翹起的眼褶如同小扇,倒是竇掌櫃擔心地看了她好幾眼,有心寬慰她幾句,發現她毫無波瀾後也就放了心。

趁著事端平息,香坊眾人各歸其位,江定安悄悄拿起腳下那方青花木小筪。

她想試試裏面的香料,研究清楚到底用了何種原料,又是如何熏制的,竟能效仿真正的莞香三四成香氣。。

正想尋個僻靜之地打開,驀然回憶起聚蘭齋瘦掌櫃倨傲的面孔,動作稍滯。

前來購香的女娘出身顯赫,瘦掌櫃何以不懼她們背後的勢力,反而光明正大地向她們出售假冒莞香?

若是這小筪裏面的香料有害,可使人成癮,又當如何?

她向來不吝以身犯險,只是代價太大,收益太小,不劃算。

看來,還得與杜筱清合作,看看這所謂的莞香,究竟是什麽東西,又是何方妖魔鬼怪搞出來的。

江定安眼底情緒覆雜,記得當年,南越一帶制莞香最好的人家是李家,天下揚名,四海皆知,就連遠在長安的聖人都讚道:“李家莞香乃天下第一香也。”

十年離索的光陰沒有沖淡她的記憶,江定安垂下眼睫,隨即將青花木小筪尋了個地方放好。

她褪下臟了的披帛,上著素蓮色上襦,下著青麻布四折襇裙,即使渾身皆素色,亦未傅粉施朱,依舊明艷不可方物。

彼時,裝滿青花木小筪的板車進了武候鋪,眾人七手八腳地將其卸下來。

一個小廝湊到杜橫耳邊低語,不知說了些什麽,他原本有些陰沈的面色突然好轉,環顧四周,四面都堆滿了滅火的濺筒和水袋,環境與杜宅大相徑庭。

他不願待在此處,索性拱手與首領告辭:“杜某家中有事,待你們檢查完了,再送回寮步香市即可。”

首領疑惑地看著他:“白夫人不是要尋瑞獸麽?怎麽不送往杜家?”

杜橫懶得解釋,隨意撇了一眼立在板車旁的杜筱清,語氣散漫道:“不要了,”

首領尚且不明所以,杜橫已經一蹬馬鐙,騎上高大的雪駒,揚鞭在一眾家丁小廝的簇擁下離開。

杜筱清對杜橫說的話渾然不在意,好似沒聽到一般,自顧自地查看木筪,指尖摩挲著上面的紋理,目光微凝。

青花木溫厚,有防水耐燥之用,這木質像是來自瓊州的,沈蓮塘帶來的莞香亦是產自瓊州,白家的祖籍也是瓊州。

沈蓮塘,莫非是白夫人外祖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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