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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9章 89 乳水交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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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9章 89 乳水交融

方驚愚如遭晴天霹靂。

他早做好了受懲處的準備,以為將遭鞭笞或狴犴之苦,誰知和尚們給他準備的卻是這離奇的懲罰。

但轉念一想,這懲處並非全無由頭。和尚們因他們逃跑而勃然大怒,且大抵是想起了先前方驚愚拒絕取藥之事,還瞧出楚狂是他珍重之人,不去罰他,反倒去強灌楚狂一碗藥,知曉這樣能教他更難受,可謂心思狡獪。

但有一事仍令方驚愚莫名其妙,他問楚狂道:“為何你聽得懂他們說的話?”

楚狂身子一顫,實話實說:“我近來肉片吃多了,不知怎的,竟也漸漸聽得懂他們所言了。”

方驚愚望著他,一臉憂色。這些和尚外形生得和蓬萊國師所差無幾,想必是與“仙饌”、肉片有著極大幹系了,楚狂的話也有幾分道理。只是這能聽懂其言語的癥狀,又不知是什麽暗疾的前兆。方驚愚蹙眉道:“這藥來路太怪,你還是莫要吃了。”

楚狂說:“若在這裏反抗他們,恐怕咱們會被撕得稀巴爛。”

果不其然,和尚們似看出了他們包藏逆心,當即扭動著大叫:“芣厛話!”

忽然間,一只只漆黑的觸角伸出,狠狠鎖住方驚愚的腕子。那觸角上的力勁甚大,幾乎能碾碎骨節。方驚愚冷汗涔涔,才知若這些沙門有心,隨時隨地能奪他們性命,他們的處境萬分兇險。

楚狂連忙對和尚們道:“法師們莫要介懷,我這主子不會講話,諸位有何吩咐,咱們定會照做。”和尚們總算滿意地呼嚕著,放開了方驚愚。

方驚愚驚魂未定,看看腕子,只見其上已浮起一道青紫淤痕。若他們再用些氣力,拽掉他手腳也是輕而易舉。他又低聲問楚狂:“餵藥就罷了,為、為何是要用……嘴?”

“興許是因為對他們而言,口喙掌出納,是五官裏最重要的一物。”

仔細一想,確是如此,這群和尚生七八只眼睛,並無耳鼻,平日裏寒暄罷了,便兩口相吸,或是鉆進別人口裏去,同那人熔作一爐,叫一聲:“鉸瀜!”想必同別人交吻,是他們一種很親熱的禮節。可這仍解釋不了為何和尚們將其當作一種懲處的手段。方驚愚又磕巴道:

“那為何又要我和你……親……”

楚狂警戒地望一眼僧人們,壓低聲兒同方驚愚道:“殿下,不知你發覺一事否。這些沙門對你我的態度全然不同。”

方驚愚點頭。從往日便能看出,和尚們對為楚狂送藥一事頗為上心,對自己卻冷淡疏離。捉回他倆時,和尚們托舉著楚狂,卻將他扯拽在地上;自己講錯一句話,他們便大發雷霆,每回都要楚狂出來打圓場。

楚狂道:“興許是因為我肉片吃多了,那肉片又與‘仙饌’、和這地的和尚同源,他們將我當作同類了!見殿下挾我而逃,還以為是殿下要加害於我。要殿下給我餵藥,是為了證明殿下對我並無歹念。要用口來哺餵,也因口器相接乃他們的一樣禮節。殿下若能舍身同我口唇相觸,他們便信你不是個惡人了。”

方驚愚面露嫌色:“我能對你有什麽歹念!你講起他們的心思來頭頭是道,比起我來,仿佛倒更熟稔他們,楚長工,你不會是他們那邊派來的細作罷?天天惦記我這張嘴巴,怎麽吃都吃不夠。”

“殿下,這就不對了,只是餵藥而已,不是什麽風月事。你再嚕哩叭嗦下去,他們真要拿咱們開刀了。”楚狂表現得倒鎮定,只是手指在打顫。他將那碗往方驚愚的方向推了推,閉上眼,道,“來……來罷。”

方驚愚舉頭一望,只見那群僧人環繞著他們,圍得似一堵密不透風的墻,有的臉嵌瓷碗,有的露六七只眼睛,眨巴眨巴盯著他們。

在這境地下,饒是方驚愚也臉紅筋漲。罷了,只想鼻子底下的事罷,餵便餵了,同楚狂交吻又不是頭一回。方驚愚心一橫,端起碗來,噙了一口藥。

這藥一入口,又苦又鹹,好似黏稠的海水。想到這是那些和尚口裏吐出的黑水,方驚愚更覺如坐針氈。只是這水也奇,僅噙著片刻,身上的擦傷好似也不痛了。

莫非這黑水真有療愈之效?方驚愚心想,慢慢接近楚狂。楚狂微啟著唇,仿佛正待侵入。方驚愚緩緩將黑水渡進他口裏,嘗到他的舌,在苦澀裏格外柔軟鮮明。楚狂發出輕輕的鼻息聲,將那藥汁咽下。一旁圍看的和尚們發出欣喜的叫聲:

“鉸瀜!”

方驚愚又羞又惱,恨不得尋條地縫鉆下去。這時只見僧人們興奮地大張著口,一張張汙泥樣的臉龐貼在一起,也似在口唇相銜,繼而是身軀相融,在地上淌作一攤攤泥水。這情形詭異之極,方驚愚也不敢多看,又含一口藥,餵給楚狂。

楚狂乖順地咽下,待哺的雛鳥似的。只是來來回回這樣吻他,方驚愚唇上熱,心裏燙,不知啄吻幾十回,只覺別人夫妻一輩子兩口相咽,都不一定有他們今日吃嘴巴的次數來得多。餵到後來,更覺渾身火燥,腦海裏皆是一幕幕往時他們輾轉交頸的畫面。

不一時,藥碗空了,方驚愚總算從這焦躁裏抽身出來,籲一口氣,對和尚們道:“藥餵完了,這下總可以了罷?”

於是眾僧歡喜地大叫:“鉸瀜,鉸瀜!”其中一個悉悉索索地從地上流淌過來,嘰裏呱啦地與楚狂說了些話。方驚愚問楚狂:“他說了什麽?”

楚狂抹一抹嘴巴,臉上居然也發紅,比起先前那涎皮賴臉的樣子,不知要懂廉恥了多少分:

“他說,要咱們莫再動逃跑心思,在這地兒乖乖待著。”

方驚愚心想,鬼才要被這群黑泥精圈養,然而當下見楚狂身子松弛下來,一下便顯出疲態,額上依然滾熱如火,心知其病還未愈,不可太勉強他,便在僧人們炯炯的目光裏背起楚狂,暫且回到了寮房。

接下來的幾日裏,和尚們照舊送藥,只是這回連骨頭都不要了,還監看著他們服藥。可憐方驚愚回回都得同楚狂嚙舌,後來都覺乏味了,成日裏吃嘴巴,哪兒算得有興味?遂同楚狂天天交口接舌,當作是例行公事了。楚狂也神思恍惚,每回方驚愚吻他,他總視線游移,緊盯著其身後的虛空,好似在看一個方驚愚望不見的影子。

吃了一段時日的藥,楚狂的精神倒漸好轉了。閑下來時,兩人常悄悄透過窗洞覷和尚們的舉動,以尋逃走之機。

他們發覺阿阇黎們隔一段時日,便會設一個千人齋,講一次經。大雄寶殿上置砑沈檀講座,那臉蓋寶相花瓷碗的老尼便端坐其上,一旁有個都講唱誦經文,講的經聲調都很離奇。

方驚愚曾偷摸著進過藏經堂,翻過其中大藏譯經,上頭皆是看不懂的文字,形狀有些似瀛洲的古字。若是鄭得利在此,準能說出其中涵義。方驚愚忽想起自己失散的夥伴,心裏又生個疙疸:也不知小椒、鄭得利、“騾子”和瀛洲的船丁們現時可還安好?

佛殿裏無人時,方驚愚也暗自溜進去過,其中樹明王、韋馱像,與蓬萊倒所差無幾。他悄悄自佛像手裏拿走智慧劍、金剛杵,當作防身利器。

其中有一尊佛像古怪,呈男女交疊狀,手裏持雄狙樣的法器,方驚愚也取了回來。

楚狂見了,道:“這是同釋伽牟尼的信者縱樂的毗那夜迦,整尊像合起來,便象征‘欲天’,也俗稱‘歡喜佛’。信奉這教的人,會覺得男女歡事可達到神氣的交融,從而同宇宙和鳴。”

他又道,“殿下若在蓬萊仙宮裏過日子,到了這年紀,也當有宮娥拿此佛像手把手地教你,怎樣用你那膫子禦人……”

方驚愚聽不下去了,面紅耳赤。一講到這種葷事,楚狂簡直頭頭是道,且以他羞赧的模樣為樂。他拿起那歡喜佛手裏的法器,欲轉過話鋒,問道:

“這又是什麽?”

那法器五六寸長,刺瓜似的模樣。楚狂別有深意地打量他,片晌後道:

“行事前塞後面用的。”

這一日正恰是寺中的講經會,方驚愚和楚狂偷溜至殿外,戳破窗紙往裏窺,只見僧人們大集於殿,老尼充任法主,坐一張塗漆鏤銀法座說法,口裏稀哩嘩啦。

方驚愚道:“也不知是佛法高深,還是我見識淺陋,實是聽不懂他們在講什麽。”

楚狂卻道:“‘無忘前事,常念先君士民之死!’”

方驚愚失驚打怪,楚狂一個大老粗,竟扯出幾句文縐縐的話來了!

回想起先前向自己講論歡喜佛時的樣子,他這才覺出些不對勁,這長工愈來愈有讀書人氣了。於是他伸手去摸楚狂的額,卻引起楚狂不滿,將他的手忿忿揮開,罵道:“亂碰我作甚?小淫驢。”

“看你是不是仍在犯溫病,竟開始譫妄了。”方驚愚說。

楚狂道:“入你娘的,我方才是在覆述裏頭那老家夥說的話。她說:‘無忘前事,常念先君士民之死。’”

原來這不是在講經,而是在講史。方驚愚攛掇楚狂再多聽幾句,楚狂說:“後面講的卻大多是經文了,他們這教義還同歡喜佛挺合,講的便是要‘交融’。”

“交融?”

方驚愚問。這是這些日子來,他在和尚們口裏最常聽到的詞兒。每當僧人們似汙泥一般在旁人口裏鉆來鉆去,化作一攤水時常這樣大叫。楚狂點頭:“這些僧人覺著所謂‘交融’,便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人人皆是自己血肉,不分彼此。這樣想來,這何嘗不是他們追求的一種‘天下大同’?”

方驚愚聽得好奇,又慫恿他接著聽下去,楚狂卻不耐煩:

“殿下,我又不是他們那兒來的細作,方才這句話是費老鼻子勁兒才聽出來的。你真想知道他們在說什麽,待我多吃幾片肉片再聽。”

方驚愚冷臉道:“你別吃了!我怕你再吃下去,便只得剃度在這當和尚了。”

再吃了幾天的藥,楚狂漸有了引弓的氣力,創口好了,跑動也自如,又變得和以前一般咋咋呼呼、粗野、俗不可耐,然而方驚愚就等的是他的這副模樣。楚狂與方驚愚笑嘻嘻道:

“我好得也差不多了,想必殿下也不願在這地兒耽擱了,咱們尋機出去罷。”

“說得倒輕易,上回的教訓還沒夠麽?這些僧人生得爹娘不認,神鬼不知的,跑得快,氣力大,一下便能將咱們捏作肉糊糊。且在這寺裏日夜逡巡,咱們哪裏跑得出去?”

“殿下是氣餒了麽?”楚狂乜斜他一眼。

方驚愚道:“也不是氣餒,只是上回被他們逮回來後,被迫同你日日咂舌頭,實在是受夠了。”

楚狂很有自信地道:“我也細察了他們些時候,知道他們將我視作同類,說不定我向他們美言幾句,便能大搖大擺地帶著殿下出山門去呢?”

這想法甚不可靠,且有打草驚蛇之嫌,方驚愚百般阻攔,卻架不住楚狂要興致勃勃地一試。後來方驚愚想,若不正面進攻,又有何法子能自此地脫身呢?說不準楚狂的法子倒是個唯一的辦法。

然而楚狂這一去,卻著實捅出了大簍子。

這一日兩人去到山門前,當即被一夥兒和尚攔住。似是感念到他們的逃意,僧人們咆哮著,黑影在他們身前颯颯舞動。黑泥樣的身影愈來愈多,最後將他們層層包圍。

楚狂出馬,同和尚們又嘰裏呱啦地講了幾句話,回過頭來時臉色卻是慘白的,連連道:

“殿下,完了,完了!”

方驚愚本就對他的游說不抱太大期望,早悄悄攥好了金剛杵,問:“怎麽了?”

“他們同意讓我走,可卻要你留下。”

“為何?”

楚狂道:“因他們覺著你是外人,是異類,若不嚴加看管,會外出為惡。”

“瞎三話四!”方驚愚道,“我和你誰更像惡人?瞧我這張臉,長得循規蹈矩著呢!”

他口上這樣說,心裏卻明白。因楚狂服食了許多肉片的緣故,和尚們將其當作血胞,可自己就不得幸免了。一時間,他腦內飛速盤算,先讓楚狂脫身,自己再殺出一條血路。可和尚們怪力無窮,他真能自此地全身而退麽?心思正纏結著,這時楚狂卻吞吞吐吐道:

“殿下,你別急,他們說,也不是沒有放你離開的法子。”

方驚愚警惕地道:“你說。”

楚狂道:“這些和尚道,你不是同類,歸根結底是沒同他們氣神交融,你同他們合為一體便成了。”

方驚愚聽得瞠目結舌。

合為一體?要怎樣做?

他想起那些自人口裏鉆進,又從旁人僧衣底下爬出的、汙泥樣的和尚,再一看楚狂煞白的臉龐,突而心領神會過來:指不定他也得被和尚們從口鉆到腚呢!

這時黑影們圍攏上來,和尚們泥漿樣的身軀扭動著,伸出一只只觸角,欲往他口裏鉆。

方驚愚當即色變,禁不住失了禮節,破口大罵:

“我入你眼子的,楚長工!你看你給我攬了一件什麽好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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