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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4章 64 七星連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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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4章 64 七星連珠

五日後,雷澤營軍士果真被楚狂殺了個片甲不存。

且不論其沒石飲羽的精湛武藝,楚狂一但同人接鋒,便會兇相畢露,掀起一陣血風肉雨,這不要命的勁頭十足嚇人。軍士們不禁嘀咕,這廝真是塊做選鋒的材料,比起引弓,更擅斬將搴旗。

這一日雷澤船中軍吏七歪八倒,粗喘不已。人人仰望著立於船板中央的那少年郎,眼紅如燒。

楚狂和他們交手,只覺似火攻紙子鋪,輕易獲勝,好生無趣。他收回臂上弩機,望著一地敗將,譏道:“原來雷澤營上下皆是閹豎,膽子同家夥一塊被閹了。看來便是我想品簫,也尋不到一根來品。”

他走到橫倒的一人跟前,擡腿就往那人襠下踹。一道淒厲痛嚎響起,一個兵丁捂著襠跳起來。楚狂道:“這不是還能動麽?站起來,繼續和我打啊。”

他也絕不算得毫發無損,身披幾創,血遺袍衫,然而卻全不將此放在心上。軍士們看得膽寒,不少人偷偷順著地角往外爬,從船中溜走了。

楚狂見他們不起身,便返身回艉樓裏,簡單包紮後又下了樓。這回他兀自去船外擔了一桶溟海水,也不多話,直截了當地將水向著雷澤營軍士們兜頭淋下。被冰冷海水一澆,有軍士跳起來,大喊道:“你作甚?”

“洗地啊,鬧了一場,這地兒已臟得不像話了。”

“既是洗地,為何要將水往咱們身上潑?”

楚狂道:“這裏哪兒有人?分明只有些地上的穢塵。”

軍士們怒不可遏,可明知這廝是在轉彎抹角地罵人,卻拙口結舌,無從駁斥。他們身為兵丁,卻敗給了一個束發少年,顏面何存?

於是接下來的日子裏,他們愈發刻苦,操練槍矛陣法,連閑時也在習練角抵,一派熱火朝天的模樣。言信見了此情此景,不禁嘆道:

“雷澤營又活了!”

這叫言信的少年是兵丁裏練得最辛勤的一位,夜以繼日,孳孳不息,兼他曾是玉玦衛的親信,年紀雖小,人卻機靈,玉玦衛曾交辦他許多大事,他皆一一辦得利索漂亮,甚得人心,於是不知覺間,他被推舉為雷澤營頭首。話雖如此,他卻不願看到眾人與楚狂爭鬥。他與大夥兒說過幾回楚狂是別有用意,可這話卻總被人嗤之以鼻。

對楚狂的忿恨似已成雷澤營軍士的共識。略得閑時,眾人便去覓他蹤跡。楚狂愛到船廬邊閑晃,水上飛的紅喉水鳥、青莊鳥兒見了他,皆不安地鳴噪。原來是楚狂掌一手百步穿柳的射技,覷中哪只水鳥,當夜便拔什麽鳥毛,將什麽鳥肉串了鐵簽烤火。

眾兵丁見他優哉游哉地烤鳥,都恨得磨牙。有人嘀咕道:“這廝究竟師出何門,竟學得一手好身法、箭法?”

於是眾人想起那神秘莫測的銀面人來了。楚狂得其指撥,未及冠便有如此能耐,那銀面人又是何方神聖?

懷著這疑問,兵丁們時時去尋楚狂切磋,刻意在交手時刺探他,拿一副熱昵神色問他道:“阿楚,你是哪裏人?”

見兵丁們如此親熱,楚狂神色古怪,飛一腳踹倒他們,道:“我是哪裏人,關你們什麽事?”

“您不是咱們爺爺麽,孫子們欲認祖歸宗,回家祠裏拜拜吶!”

楚狂大倒胃口,心知他們是陰著肚子憋王八,欲查探自己來頭了。他撥動蝴蝶片,雙筒弩機裏飛出數道銀光,將兵丁們打落在地,道:“我是個瘋子,自己都不曉得來處,又如何告訴你們?”

軍士們刺探無果,只得打道回府,只是自那以後,對於楚狂及其師父來頭的流言囂雜,甚而有人道他們是青玉膏宮中來的細作,總有一日要反身咬他們一口。

楚狂對此漠然處之,因他手上總有忙不完的事兒,且他額角時時發痛,甚而不時厥倒,一睜眼又是幾日後。師父與他說,這是服食那肉片留下的暗疾。

師父還與他道,帶他來瀛洲不止是為歷練,還是為了取得傳聞裏的“金仆姑”。這又是一個九州的傳說,說是這金仆姑是乘邱之役時魯莊公所得的好箭,不必善射而準,且那箭由天山金所造,留創難愈。師父道:“這世上最好的弓便是後羿射日用的彤弓,名喚‘繁弱’,而最好的箭便是‘金仆姑’了。若得此箭,再讓如意衛點撥射藝,說不準你真能殺得玉雞衛。”

楚狂垂眸,他正在用牛筋捆固箭矢,聞言忽而緊握住鏃頭,鮮血自他指縫間淌下。他問:“那要如何才能得到此箭?”

“去求如意衛罷。”師父仔細地想了想,“要不,我去同她磕個頭?”

“師父連如意衛也識得麽?您曾說自己與玉玦衛也有往來。說到底,師父您究竟是何人?”

銀面人道:“我不是予了你一只玉扳指麽?上頭寫著我名姓。”楚狂自懷中摸出扳指,其上篆著幾個難懂的古文字,扳指中央刻著鴻鵠紋。銀面人說,“你瞧這扳指,左面刻的是我的名號,右面刻的是我的名姓,你若能讀懂,便曉得我是誰了。”

楚狂道:“連名號都有,看來師父是大名鼎鼎的人物了。只可惜我是白丁,雖尋了幾人替我看,但因是古文字的緣故,也無人看出上頭刻著什麽。”

師父只是神秘地笑:“總有一日,你會明白的。”

“那如意衛又在何處?我擒著師父去尋她,要師父給她磕頭,她便能給我‘金仆姑’了罷?”

銀面人訕訕一笑,心道:“這小子真不尊師重道。”臉上卻仍微笑,“不去尋她也不打緊,因為再過幾日,她便會自個尋上門來了。”

果不其然,翌日忽有一人闖入雷澤船,放聲叫喚:

“那兩個蓬萊來的賊配軍在何處?老身來會會他們!”

來的是個學歲的女娃娃,著一身雲雷紋錦半袖小衣,趾高氣揚的模樣。銀面人和楚狂聽見聲音,從艉樓上下來,楚狂指著那女僮,對銀面人道:

“師父,你的奸生子來尋你了。”

銀面人哭笑不得,敲他腦殼:“胡說,我都未結縭,哪來的孩兒?”楚狂一本正經道:“所以說這人是奸生子。”

那女娃娃聽到他倆調侃,怒不可遏,跺腳道:“老身可是大名鼎鼎的如意衛!你這小腌臜東西,對老身放敬重些!”她潑鬧過一遭,見那銀面人笑吟吟地站在一旁,清咳一聲,瞪他道,“死腦瓜骨,你怎麽回來了?”

銀面人道,“奉陛下之命,回蓬萊一趟。”

如意衛道:“陛下為何仍在歸墟?”銀面人說:“他有要做的事。”女僮又將目光移向楚狂,問銀面人道,“既是要回蓬萊,為何現今仍在瀛洲,還攜家帶口的?死腦瓜骨,我看他才是你的奸生子罷?”

銀面人說:“如意衛,你自個算一卦不就何事都曉得了?何必問東問西的。”

女僮跳腳:“你把我想成老妖怪了麽?都說了又不是事事都能算的!”

楚狂和雷澤營眾軍士看得驚奇。且不論這銀面人是不是真夤緣攀附上了各仙山衛,這女娃娃是否真是如意衛,還待人查榷。那女僮似讀懂了眾人眼裏的疑慮,撇嘴道,“你們不信我?立個箭垛來,我教你們開開眼。”

於是軍丁們半信半疑,真在船中樹起了箭垛。女僮從背上抽出一張紫杉木鑲金弓,架起生鈊箭,弓弦一撥,眾人未見箭影,卻先被一陣狂猛氣浪掀倒。再一張眼時,卻見那箭垛上空空蕩蕩,並無一箭。

有軍士哈哈大笑:“這女娃娃瞎吹!箭不著射堋,手法分明是孬到了家!”

女僮卻道,“你們再瞪大狗眼,仔細瞧瞧。”

有人上去看那箭垛,卻見其上有一透光孔洞,正在靶子中央,再搬開箭垛,只見船板上亦有一孔,原來是方才她一箭刺破靶子,脫出船外。眾人登時被這神力與迅捷驚得瞪目結舌,於是無人再敢疑她不是如意衛。

女僮走回銀面人身邊,繼續與他講話。銀面人笑道:“想不到今日能見如意衛引弓,真是鐵樹開花了,與往時一般的神乎其技。”

如意衛哼了一聲,然而臉上有些撲紅,得了銀面人讚譽,她似也十分高興。“瞎三話四。我聽說你在尋我,是又想拿何事來麻纏我?”

銀面人乘機將楚狂推至身前,道:“這是我收容的弟子,名叫楚狂,學箭是極有天賦的,想托你指點一二。”

女僮打量著楚狂,臉上忽而顯出惑色。她在楚狂身邊兜圈子,將楚狂看得渾不自在。最後她問銀面人:“他?是你徒弟?”銀面人含笑點頭。

如意衛又繞回楚狂身前,沈思片刻,忽而壞笑道,“為何要老身來教?你自個不是便能教麽?”銀面人搪塞道:“我這半桶水哪裏比得上箭出如神的如意衛?”女僮又撅起了嘴,似對他這話很是不滿。

說話間,船外忽而喧聲震天,有斥候奔入船內,慌張喝道:“不好!青玉膏宮兵卒攻來了!”

雷澤營裏頓時沸作一片,士卒們紛紛持刀提劍,慌忙出船去應戰。此事時有發生,只是先前玉玦衛辭世,眾人意冷心灰,防守居多,若碰見青玉膏宮軍士,也多退避,現下經楚狂一激,倒尋回了生氣。在言信整飭之後,士卒們行伍齊整,氣勢高漲。

在軍士們的雜沓腳步聲中,女僮忽一拍掌,對銀面人道:“這樣罷,要老身收這小子作徒也未嘗不可,只是有個條件。”

“什麽條件?”

“開一回弓給這小子看看,好教他曉得你是個大騙棍。分明懷一身好功夫,卻還恬不知恥地藏掖著不傳!”

銀面人張口結舌,卻被如意衛踹了一腳,“答不答應?你若不應承,也休想教這小子從我這兒學到一星半點技藝。”

沈默片時,銀面人接過了如意衛遞來的大屈弓,苦笑道:“成,就當是為了他,我便使一回弓罷。只是若失了準頭,你也莫笑話我。”

幾人從爵室戶牅爬出去,攀到船樓頂。如意衛對楚狂道:“臭小子,瞧好他的手法。誰說我挽弓是鐵樹開花了?能見他射箭,才是勝似長星落地呢!”

楚狂不解道:“師父很厲害麽?”

女僮撇嘴道:“他的武藝天上少,地下無,是老身比不得其十一的厲害。”

正說話間,幾人遙遙聽得一陣喧天喊殺聲。只見灰雲翻卷,陰風大作,海天晦暗無光。熕船在海中相接,沖撞聲震耳欲聾。青玉膏宮的船首站著一位著彩繪犀皮甲的昂藏大漢,手持長鐧,四下笞打,勇武無雙,所過之處血花四濺。在他面前,無人不哀憐討饒,然而下一刻便被鐵鐧打得血肉橫飛。

如意衛指著那人道:“那便是青玉膏宮中的力將,害了不少雷澤營兵丁性命。若今日能取他首級,往後你們對付玉雞衛便少了個麻煩。”

楚狂瞇眼一望,“太遠了,在這裏是射不中的。”

“旁人射不中,但你師父可以。”如意衛道,“你師父是萬中無一的天之驕子。”

灰暗的天宇下,銀面人深吸一口氣,緩緩分開兩足,含胸推弓。

非但是楚狂,雷澤船上的軍士們忽似有所感,紛紛仰頭望向樓船頂。於是他們望見灰暗天宇下,有一人著皂緞緊身,擡肘勾弦,身軀線條流利,蓄滿力量,那已不似是人,而是一只行將啄刺的鷹鹯。眾人仰望著他,怔怔癡癡,如候待神佛顯靈的信者。

風師咆哮,駭浪張天,突然間,一道霹靂刺破海面!

那是泛著銀光的箭鏃,猶如貫日白虹,教天地為之一亮。

楚狂的心忽而狂震了一下,那驚弦聲教他腔膛劇震,耳鼓咚咚地跳,疼痛難忍。他望見白虹擦過那青玉膏宮悍將的身側。

師父低嘆一聲,又擺起平素的那副笑靨,“所以我早說了,我準頭不行,射藝不精。”

雖未射中人,然而下一刻,青玉膏宮熕船的巨桅折斷,摧枯拉朽般的巨響裏,斷桅落下,將那大將砸在底下。風浪裏,熕船失了平衡,竟側翻在海中。青玉膏宮軍士們的哭喊聲連作一片,有人發覺那桅桿斷處似被人鉆下了七只孔洞,方才落在船上的不是一箭,而是七箭。

楚狂看得驚心駭膽,半晌無言。如意衛與他道:“這是你師父的絕技‘七星連珠’,將速射練到了極致,看似只發一箭,實發七箭。這便是我所不掌的一項本事了。”

楚狂聽著如意衛的話,昏昏噩噩,仿佛萬口洪鐘同時在頭上敲響似的。再一望師父,只見他迎風而立,一身皂色短帔飛揚,銀面下眼瞳淩厲如刀。他楞怔地問女僮道:

“師父他……究竟是何人?”

如意衛道:“他有個別號。昌意帝登極後,而今仙山間黑多白少,冤曲甚多,不少黎甿自戕而死,說是既然五山後王作不得決斷,不如要陰司來作裁決,方可證得自身清白。”

她望向那銀面人,喃喃道。“而他便是那可作清白裁決之人,不論是王公貴人、還是鬧海蛟龍,他皆能手到擒來,利落殺之。他只效忠先帝一人,除此之外無人不可殺,時到今日他確也取了不少惡煞兇神的性命。”

腥風吹海,殷雷谹谹,銀面人收了弓,向兩人走來。大浪撞在艙壁上,在他身後碎成千點萬點,如百川噴雪,而他風姿凜然,好似阿須羅。

“所以黎烝如此稱呼他——”

如意衛深深望著他,最後道。

“陰司天子,閻摩羅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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