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枷鎖

關燈
枷鎖

千盞明燈引路,酒觴次第鋪開,靖陽侯府賓客如雲,遠遠望去皆是歡鬧圖景,直將夜色撐開,尋得一處靜謐之處卻極是不易。

喻尺夜拜見過靈韻長公主之後便回到了宴席上,坐在練清竹旁邊。

練清竹向靖陽侯展示了自己左手的傷,表示不能撫琴,算是給大家一個臺階,靖陽侯雖極為不喜,滿座賓客面前也沒有太表露出來,好歹練清竹人已經來了這裏,多少算給了他面子,他又要叫練清竹喝酒。

美酒是好東西,但是被人威脅似的逼著喝就沒意思了。

喻尺夜當場編話道:“他這傷不能喝酒,侯爺,我來代他喝。”

說著就拿起酒杯連飲三杯。

靖陽侯神色不明地看著他們,但顧慮著靈韻長公主,也知道喻尺夜是皇帝極為喜愛的外甥,到底也沒有說什麽過分話,只閑扯了些客套。

“他這麽生氣,也因為你這個小輩沒有主動拜到他面前。”客套完,兩人尋了個相對安靜的角落,練清竹手臂撐在膝蓋上,隨意看著入宴來的人,這裏自然不可能匯聚整個武林,靖陽城當下的江湖人也至多來了一半,但在星河會武之前稍稍長些見識倒也不錯,畢竟他要多看看這世間。

“的確算我失禮,所以我罰酒喝了。”喻尺夜從果盤裏拿了一個甜瓜,一拳捶裂,掰開遞給練清竹,“你一開始不是不想來嗎?”

“不想被人逼著來,後來想到不管怎麽說都是你家親戚,”練清竹笑得有點狡猾,“我想看看你會怎麽跟他們相處。”

喻尺夜指了指他。

練清竹往他那邊湊了湊,把腦袋湊到他跟前,好像在說快過來罵吧,等著你教訓。

喻尺夜便戳了下他的額頭,倒也沒生氣,反正他本來就正在猶豫。

“而且這種大部分是江湖人的宴飲我沒有見過,”練清竹咬著甜瓜,“又好奇了。”

表情帶著點期待,好似當真是懵懂不知世事的世外人初到人間。

想到他時不時冒出點黑水的心肝,喻尺夜笑了笑,心情也放松了下來,和他一起打量著這燈明攜酒醉、疏客吐狂語的宴會。

其實也沒什麽特別,無非是新友舊朋熱語聊,言談間恭維一下此間主人,看著看著他目光一頓,跟練清竹道:“是我太狹隘了嗎?”

練清竹順著他的目光看到了兩個身穿赤漩衣袍的人。

“靖陽侯倒是容納百川。”練清竹道,“我見過,這兩個人來過黎都,一個是赤漩親王的兒子,一個是赤漩左威將軍,上過對西六州的戰場。”

不遠處一個朋友大概是聽見了他們的話,道:“那人是呼延輝,在赤漩國跟澹臺譽的名氣相當,也是超一流的高手,那小王爺正是他的徒弟,功夫也是極好,聽說他們之前是赤漩使團裏的,這次來靖陽城大概也是為了清和公主吧。”

清和公主即是那位不久後將被送去赤漩的和親公主,赤漩會派使臣過來接迎。

喻尺夜握緊了杯盞,道:“當沒看見吧。”要不就顯得太狹隘刻薄了。

那赤漩小王爺卻不是個消停的人,本來跟靖陽侯正扯著閑話,突然提了聲音道:“怎麽不見我那位未來的嬸娘呢?她往後便是我皇伯父的妃嬪了,不知在這裏學規矩學的怎麽樣?侯爺不如把她叫出來看看?”

此話一出,滿座俱靜。

這赤漩人話語中的輕蔑與嘲弄太明顯,他嘲弄的不是清和公主,是所有黎人。

喻尺夜額上青筋突起,靖陽侯語氣嚴厲道:“小王爺,我朝公主尊貴,輕易不得見。”

小王爺又道:“是嗎?就是不知道尊貴的公主殿下能不能適應我們赤漩的皇宮,來日可不要香消玉殞了才好。”

靖陽侯也是分毫不讓:“公主福澤深厚,自然福壽綿長,除非你那赤漩國中都是險山惡水,容不得人安生。”

小王爺笑道:“侯爺怎能這樣說呢?新歸入我朝的那六個州城從前還是你們黎的國土啊。”

喻尺夜手中的酒杯一下就碎了,眾人心情也都黯然,縱靖陽侯周旋得當,也難抵事實難堪,面對不對等的國力與輸了的戰事不免失了底氣。

靖陽侯掃了眾人一眼,又向那小王爺道:“世間萬物變化輪轉,難說什麽東西就是一定的。小王爺,你來參加的是千英宴,總想著旁的幹什麽?不如與眾位豪傑切磋一番?”

小王爺:“好啊,我……”

話未說完,便見面前來了一個人:“我來陪你過招。”

喻尺夜目光冰冷,眼底是迫人的戾氣,驚的赤漩小王爺忍不住抖了一下:“原來是喻世子,聽說你是星河谷谷主的得意弟子,那本領想必不差,還請多多指教了。”

話剛說完,喻尺夜便攻了過去,分毫沒有給他留喘.息的時間。

這赤漩小王爺一向很得意自己的功夫,方才開口也是自信滿滿,沒想到交起手來卻全無招架之力,對方甚至沒有拔那把江湖聞名的劍,只以拳腳攻擊,一招一式裏都似乎攜著雷霆之怒。

練清竹目光灼灼,專註地盯著喻尺夜的身影,欣賞著那些磅礴的戾氣,沈埋的鋒芒終於得見天日。

打完,喻尺夜卻並不覺得解氣,心頭反倒有些茫然,這本就是實力不對等的對手,他轉向呼延輝:“可以向閣下討教幾手嗎?”

呼延輝倒不像那小王爺那麽張狂,他平靜地說:“你不是我的對手。”

喻尺夜:“不試試怎麽知道?”

他身上的氣勢實在太突出,就像火焰一樣灼人,令呼延輝也微微有些訝然,但他仍是不在意這個年輕人,並且道:“我的武功只用在戰場之上。”

潛在的意思是,你們大黎不是赤漩的對手,不要自不量力。

換做從前,被這般輕視嘲諷喻尺夜肯定想也不想就出招,逼也要逼對方跟他打一場,但他已經沒那麽容易沖動了,呼延輝說的也不錯,即便和他交手了也不代表大黎能討回點什麽,所以喻尺夜道:“總有一天,我會成為你的對手。”

說罷,轉身坐回練清竹身旁,那些戾氣都隱了下去,身上有一種超乎尋常的平靜。

練清竹卻看到了那平靜之下的愈加灼目的鋒芒,在他耳邊道:“這兩個人有些奇怪。”

喻尺夜點頭:“得留心著。”

練清竹若有所思道:“靖陽侯倒跟想象中的不太一樣。”

喻尺夜:“他也跟我印象中的不一樣。”

練清竹看著他的臉色:“咱們走嗎?”

“走。”

兩人再切磋時,練清竹便發現喻尺夜身上的氣場發生了變化,那層枷鎖隱隱裂開,聯想千英宴上的情形,便知道跟那兩個赤漩人有關。

如果不堪做人家的對手,那麽應該做的不是惱羞成怒,而是更加認真的審視自己,更加刻苦的磨煉自己。

練清竹手上傷勢未愈,喻尺夜不想讓他再動手,想到拜遙的話,便去請拜遙指點劍術。

拜遙非常慷慨,對他沒有絲毫保留。

“他身上發生了什麽,好像沒之前那麽收著了?”拜遙問一直在旁邊的練清竹。

練清竹道:“當下只有赤漩人可以激發他身體裏被壓抑著的東西。”

“這是好勢頭。”拜遙道,“你的那個提議很有意思,我想到了一個人,用那個人來磨劍,會對這小子大有幫助。”

“多謝費心。”練清竹的視線始終不曾離開喻尺夜,隨口道,“前輩可以給我些指點嗎?”

拜遙笑道:“我可指點不了你,誰都沒有你自己更了解自己。”

“是嗎?”練清竹這一句疑問是給自己。

拜遙走到收了劍勢的喻尺夜面前,跟他指出了一點問題,最後道:“你們說的那個赤漩小王爺和左威將軍我也很在意,我會叫人觀察一下。”

每日這樣用功,時間過的很快,在靖陽城裏待了近半個月,冰禪教沒再搞出什麽大動靜,赤漩人身上也看不出特別的玄機,星河會武就在眼前了,拜遙喊他們到南城門會合,城門口等著的不止有拜遙,還有那天在客棧拔劍的拜遙妹妹,以及另一個年齡還要更小一些的女孩,臉上帶著面紗,看不清面容。

拜遙跟他們介紹:“尺夜,清竹,這個是我妹妹拜箏,她的天賦比我強,早晚有一天得是江湖上拔尖登頂的人物。”

“那個是她朋友,龍姑娘。”

拜箏手持風誅劍,同他們抱拳。

兩人還了一禮。

龍姑娘則只是微微點頭。

拜遙一指喻尺夜,對妹妹道:“他的劍很厲害,阿箏要不要跟他比一場試試?”

“你又攛掇我跟人打架。”拜箏瞅了眼喻尺夜手中的劍,“他比我強,我不打。”

說罷拽著身邊的女孩上了馬車。

喻尺夜看了眼那龍姑娘的背影,也與練清竹各上了一匹馬,眾人一同往星河谷趕去。

出城時是清晨,溫度尚算舒爽,練清竹的心情很好。

最近他的身體有了些奇妙的變化,心神比以往都明澈暢達了許多,這幾日練功也大有進益,他似乎已隱隱觸及神祇正心第七重的門檻,只是相隔的距離還是無法去估量,不清楚離第七重差著一步還是千百步。

他也不著急,很自在地享受著目前的狀態。

神祇降世,清凈無爭,固守本心,不戀紅塵。

可若是不知紅塵又怎麽可能不戀紅塵呢?

他的路果然是對的。

這條路要走向何方,便隨心著來。

唯有一點遺憾的是,潛藏在身體裏的那縷毒似乎更深入了些,已然纏繞上了心頭。

一路碧樹芳草,清爽晨風,拜遙時不時跟他們說著話,他的失意與痛苦都藏在眼底心底,面上不太能看出來,無所顧忌與人說笑,就像一個爽朗隨和的鄰家兄長。

喻尺夜便也沒什麽顧忌,隨意跟他聊著天,練清竹偶爾插一兩句話,他對喻尺夜身邊的人一般都很是有禮,神經兮兮的那一套不太露出來,人家都會誤會他是什麽端方雅致的君子。

拜箏趴在車窗上露出個腦袋,懶洋洋道:“拜遙,回去之後你勸勸大哥,他想跟靖陽侯結親可以自己嫁,別扯上我就行。”

說完才意識到旁邊還有兩個外人,但她也沒害羞,她好似對什麽都無所謂,這一點跟練清竹有點像。

拜遙問:“那世子小雞仔一樣,確實不怎麽樣,連你一只手都打不過,咱倆想個法子讓大哥打消主意。”

靖陽侯世子正是喻尺夜的表哥……喻尺夜選擇沈默。

兄妹倆又聊到了星河會武,拜遙道:“你真的不想跟人家切磋一下身手嗎?很好玩的。”

拜箏拒絕:“麻煩,又累,贏了又能怎麽樣?我們兩個就是去湊熱鬧玩的,我不想打架。”

拜遙:“贏了我就送你群芳閣最新出的首飾。”

拜箏:“我不打你就不給買了嗎?”

拜遙一梗,失笑道:“買,好吧,你不想上場就不上,反正我的劍交給你了。”

“知道了。”拜箏嘆了口氣,縮回了馬車裏。

斜方忽起劍風,練清竹看了過去,喻尺夜已經拔劍相迎,交戰數十個回合也未下狠手。

“喻師兄!”少年很歡喜地抱了喻尺夜一下。

“方啟。”喻尺夜看向一眾星河谷弟子,“專為迎我們的嗎?”

練清竹看著喻世子跟一群活蹦亂跳的少年挨個擁抱的背影,唇邊露出了一點不爽的笑意。

喻尺夜把師弟們拉過來介紹人:“這位是拜前輩。”

師弟們頓時露出崇拜的目光,恭恭敬敬地行禮,拜遙含笑,擺手說不用。

“這個是神祇宗的練清竹。”

這個名字在星河谷一帶已經傳播開來,少年們都很好奇,抱拳行禮。

練清竹跳下馬,走向少年們,風度翩翩笑道:“你們便是尺夜的同門嗎?久仰已久,果然個個少年英傑。”

弟子們沒有見過這麽好看的人,再面對面見他一笑,頓時都有點楞神。

喻尺夜一拍方啟腦袋:“楞著幹什麽?帶路啊。”

又看了練清竹一眼,對他無可奈何。

練清竹這才舒坦了點。

谷中已經到了不少人,許多熟人也在,集閑七英中,除了秦度不知所蹤,項柔養傷外,束流觴正在路上,其他幾人則都到了,星河谷令谷主正招待著鏡心瀾與越錦書喝茶,這兩個人坐在一起,氣氛莫名的尷尬,令谷主那麽隨和善言的人都不知道該說什麽,鏡心瀾與越錦書原本是最親近的知己,如今的關系卻掩不住僵硬。

而拜遙與越錦書雖然正常的寒暄,卻也隱隱透出一種古怪,看來項柔說拜遙與越錦書之間因為平暮雲的死有了隔閡是真的。

跟人都見過禮,喻尺夜把練清竹帶到了一座竹樓:“這是我之前住的地方,你住下。”

隨後他便被同門叫走了。

練清竹隨意看了看,自在地坐在茶桌旁,從包裹裏掏出了一本書來看。

沒過多久,越錦書過來尋他:“聽說你受了傷。”

“小問題。”練清竹也不招待他,越錦書自己坐到了對面,給兩人滿上了茶水。

“流觴過來,應該不會有難題。”越錦書說是武道高手,倒更像是一個書生,跟練清竹這種飄忽不定的人不一樣,他永遠都是溫和有禮的模樣,“不過下回還是小心些。”

練清竹翻了一頁書冊:“師兄怎麽過來了?”

“一是為你受傷,我不放心,二是那個魔宗尊主的戰書,如今鬧的沸沸揚揚,我擔心。”越錦書道。

“殷夢何的戰書說不定只是一時之興,這麽久也沒見他來找我,不用擔心。”練清竹道,“師兄當真只為我而來嗎?”

“也……看看故人。”越錦書道。

語罷,便是一陣良久的沈默。

練清竹看了他一眼,繼續給手裏的書翻頁。

“見了之後反倒更不知該如何相對,只是……那麽多年了,我終究有些不甘,卻也不能強求她放棄宗門。”越錦書苦笑了一聲,陷入回憶,“時間過的真快,當年我們認識的時候是比你們年齡還要小幾歲的少年,拜遙愛酒,暮雲喜歡安靜地坐著聽風,項柔跳脫,流觴刀子嘴豆腐心,秦度最是沈穩,許多大小事都是他在處理,我跟心瀾……平時沒有那麽多話,卻又總是最明白對方的意思,我們一起行過很多地方,說好只徜徉於武學之中,做世間第一等灑脫人,結果卻一個比一個陷的深。”

“師兄心裏的禁制太多,不敢去打破。”練清竹道,“若是不舍,那便去強求。”

“你不懂,很多東西變了,便無法再回到過去了。”越錦書嘆了口氣,“如此一來,我不便在這谷裏待下去了,你們商討對付冰禪教,我便去外面打探打探情況吧。”

練清竹點頭,又翻了一頁。

越錦書終於忍不住問:“你看的什麽?”

不可描述小冊子,靖陽城裏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他正認真學習呢……練清竹一本正經道:“詩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