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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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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行

餘逍盯著賦遠舒的右手瞧了半晌,似乎看那排牙印十分不爽,伸手把傷口掩了去。

可惜毒卻無法解開,和那使節皮膚顏色一樣的青黑色蔓延著,已經到了手腕處。

聽丞相解釋說,那毒素來自於一個被稱為傀儡師的黑蜘蛛,修為極高,五十年前便禍害了魂燼國。

賦遠舒比了個暫停的手勢:“丞相知道使節是傀儡,怎麽沒提前告訴我。”

丞相哀怨地看了過來,賦遠舒不禁了一身雞皮疙瘩,聲音都弱了下去。

丞相道:“陛下,臣說過的……”

哦,那就又是被自己胡亂應下了。

畢竟丞相十句話裏一般只有一句話有用,賦遠舒習慣性自動忽略大部分,撿重要的聽。除了要去見來使,其他所有話大抵都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了。

丞相又道:“臣還囑咐師弟一定要保護好陛下……唉,陛下有什麽錯?陛下幹什麽都是對的。陛下不要自責,是師弟不懂事,不靠譜,這種小事都能出岔子……”

陸執刃的眉頭抽了一瞬,握著劍的手忍不住緊了緊,賦遠舒生怕他下一刻就能拔劍把丞相砍了,好在他已經習慣了丞相,還是松開了劍。

思緒翻回淩絕號的船板,地面的草木逐漸稀疏,幹涸的大地上開裂的黃土與飛揚的沙礫越來越多,一切都昭示著他們已經駛離了雲璟國的疆域。

餘逍趴在他肩膀上:“想什麽呢?你害怕?放心,我不會讓你死掉的。”

賦遠舒搖頭:“倒不是怕死。話說雪獄……”

餘逍道:“這個其實是我起的,當時我從外界來,第一次見這個,瞧著像雪凝成的牢獄,總歸要有個名字,我就這樣叫它。誰知道他們以為外界也這樣稱它,跟著叫……反正也差不多吧,很形象。”

賦遠舒:“……”

“雪獄真的很嚴重?”賦遠舒微微皺眉,有些擔憂地問,“丞相和陸叔都留在皇宮很緊張地籌備……”

餘逍道:“此行有我在就已經沒有什麽問題,不用他們摻和。況且不僅僅是因為你,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至於雪獄,六七歲的時候,你不是見過一次麽?”

賦遠舒楞了楞,手撫上船上的木欄,低下頭:“小時候的事,很多不太記得了。我只記得你陪我蹲在破破爛爛的木屋……屋外雪很大,風不停地刮,不過幾天後就消失了。”

餘逍跳下,化成人形:“真正的原因是因為它無法以人力抗衡,並且一次比一次嚴重。曾有神預言,再過百年,三方災厄匯聚中洲之時,便是此間末日。”

“但是這些……讓神界的那些家夥頭疼吧。我也很久沒有出去看過,現在是什麽情況不好說,我們…先看當下。”餘逍懶散的倚在欄桿,白色的長發隨著風輕輕揚起。

賦遠舒嘆了口氣,也閉目靠著放松一下。

“兩個老頭有的忙了,一般來說雪獄持續數月,要撐過幾個月等雪獄消散,不是那麽簡單的……你的毒怎麽樣了?”餘逍突然湊了過來,皺著眉問道。

賦遠舒沒睜開眼,下意識答:“區區小毒,已經被朕煉化……”

餘逍無情地差穿他:“你等毒解了再說這種話。現在老實回答,怎麽樣了?”

“呃,”賦遠舒睜眼,冷不防對上餘逍鮮紅的雙眸,過於澄澈,他都沒辦法胡說八道了,只得目移,“……擴散到小臂了,不過沒什麽感覺,一點也不疼。”

“可是丞相說,不疼是因為陛下的手麻了吧。”阿一冒出頭來,道,“陛下,該吃藥了。”

賦遠舒:“……”什麽時候出來的?來的很不是時候。

“陛下,吶。”

一枚綠豆大小的黑色藥丸躺在阿一手心,還有隱隱約約的酸味飄來。阿一把它從懷裏摸出來的時候賦遠舒就想跑路,身體卻不聽使喚,哆嗦著接了過來。

怎麽回事……!

耳邊卻傳來陰森森的聲音:“小九,你想去哪?”

賦遠舒用力咽了口唾沫。

糾結半晌,視死如歸地接過藥丸,閉上眼一口悶了下去。阿一頓時崇拜道:“哇,陛下好厲害!”

丹藥滑過,留下濃郁刺激的酸苦,賦遠舒強行忍住要嘔吐的動作,顫抖著拍上阿一的肩膀:“良藥…苦口…”

毒的顏色淡去些許,丞相在煉藥這方面也很有造詣,但捏出來的藥丸實在不是人吃的東西。賦遠舒神志不清地想,下次一定要受傷的話,還是受外傷吧……毒這種東西別中了。

雙眼無神地擡頭時掃到一抹白,習絲站在離他們數米外,無聲地凝望著下方的黃沙,手攥的死緊。

似乎察覺到了什麽,她擡頭看了過來,視線與賦遠舒對撞,淺金色的瞳孔裏是沈沈的漠然。

賦遠舒不自覺避開了習絲的目光,眨了下眼,等再看過去她又低下了頭。

“習絲的父母和弟弟都是被那只蜘蛛所殺,她一直無法釋然。”餘逍神色淡淡,“上次沒能徹底除去傀儡師。”

他語氣裏隱隱藏著殺意:“此行必殺他。”

賦遠舒手指蜷了蜷:“……他想做什麽?”

“之前和你說過,南方諸妖混亂,傀儡師就是從南方回來。據說還是他們的第六護法,”餘逍嗤笑,“挺威風呢。”

賦遠舒道:“回來?”

餘逍一手支著下顎:“嗯。他是魂燼土生土長的黑蜘蛛,犯事了被流放到魂燼無人的死地,不知怎的遇上了那群家夥……這不,回來覆仇的。”

餘逍擡了擡下巴,賦遠舒順著望過去,只見遠方一座破舊死寂的孤城,烏雲籠罩著,船還離得很遠。若是到了跟前,怕是要被明明暗暗的陣法攔住。

這時,城中飛出一道黑影,緩緩靠近他們。

阿一說話都有些結巴:“啊,是…是那個‘使節’,他過來了!”他轉向賦遠舒,苦著臉,“陛下……這裏的味道好難聞,而且很奇怪,有些喘不過氣了。”

淩絕號是能隨意變換大小的,小一些就能飛的更快,餘逍一招手,穩穩停在了陣法百米外。

人影越來越近,賦遠舒正待開口,卻聽一道聲音:“死了太多人,造孽太過,自然壓抑。”竟是習絲,她眉頭緊蹙,死死盯著那道人影,“又是他用死屍煉的傀儡……我們已然入網了。”

餘逍道:“無妨,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膽小鬼不敢離開巢穴,我們要殺便只能如此,別下手動這個傀儡,他在暗我們在明,先看看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習絲閉了閉眼,低聲道:“是,族長。”

人影被拎到他們船前,歪歪掛著腦袋,已經風幹的頸脖處一道爪痕深可見骨,又是被蜘蛛絲黏合起來,膚色也是使節一般的青黑。

“您來了……”沙子從他的口中源源不斷落下,他沒有停下,用嘶啞的嗓音繼續道,“請隨我來。我很高興能再見到您,王一定也很高興,能再見到您。”

他又朝那座被黑雲籠罩的城飛去,餘逍緩緩操控著船跟在他身後,越過了法陣,詭秘的氣氛之下一時間竟沒有人說話。

賦遠舒視線落在傀儡頸脖處的傷口,心裏沈了沈。這傀儡的一舉一動都像是被絲線提著,自己看不見摸不到絲線,卻能感受到它的存在,想來就是傀儡絲了。

餘逍傳音:“現在離得遠,他未必能發現,等會進城,都不要隨意說話,屏氣凝神,壓低氣息。他如今是個瞎子,想來當年一戰元氣大傷,舊病覆發。”

城內的光線更是昏暗,剛一入城四周的景色便被黑暗吞噬殆盡,天旋地轉,再一睜眼就到了這座死城的長街上,街上竟然“人來人往”,頗為熱鬧。

說是死城,原因有二:其一便是這往來人群都是如那引路人和使節一般的死人,有些還缺胳膊斷腿,瞧他們身上的斷口,像是由猛獸利爪撕裂所致。

其二便是……

賦遠舒擡起頭,清晰地看見了壓城的黑雲之下那一張巨網,所衍生下的傀儡絲牽動著城內的人群不停游蕩,腐敗的惡臭撲面而來,無一不顯示著——城中除了他們,豈止是人,簡直絕無任何活物。此地不似人間,更像煉獄。

引路人脖子哢哢轉動,身子仍朝前掛著頭卻扭了過來:“請下船,不要驚動百姓。”

賦遠舒眸光微閃,輕輕應了聲。下船後將淩絕號收起,放於袖內,側目去看那些街上的人。

他們雖然一眼看去就知道死的不能再死,卻在像活人一樣勞作,沙啞地吆喝,來往交談。

鬥篷引路人姿態恭敬,賦遠舒卻感到一股莫名的敵意,略略偏護,擋住了自己看向“百姓”的視線。他身子微弓,蓄勢待發 。賦遠舒毫不懷疑若自己異動他便會撕咬上來。

“……”其他三個人都低頭不語。習絲臉色更加陰沈,阿一是一行人中現在修為最差的,被這裏的氣氛壓得捂著嘴閉眼顫抖,一時半會適應不了,餘逍則用餘光掃著城內,也一言不發。

賦遠舒思索片刻,壓低聲音開口道:“做這幅姿態裝神弄鬼,叫人好笑。”

引路人的頭歪了歪,破舊的兜帽滑落,賦遠舒這才發現他也沒有眼睛,和使節一樣被挖去雙眼,眼眶空洞地註視著自己,自己方才只是試探,其實情況所知甚少,被盯上不免有幾分緊張。

腦內傳來一道聲音。

賦遠舒松了一口氣,聽那人道:“莫要笑話,便是我,也很懷念這裏繁榮昌盛的樣子……可惜叛徒毀了一切,背叛魂燼,背叛所有相信他的人。”他聲音也那樣沙啞,悲傷地語氣卻不似作假,“這麽多年,他們都不在了,只有我一直守護這裏。這次我也沒有辦法了,才出此下策,您莫要怪罪我……”

賦遠舒卻瞇了瞇眼,心道:“什麽沒有辦法?你若有你說的這般真善,何至於用毒使詐引我過來,還施傀儡術讓這些百姓不得入土為安,真真是當了惡人卻又惺惺作態。”

賦遠舒笑了一聲:“庸人自擾,一葉障目,你這些無聊故事,朕不想聽。直說正事。”

傀儡師低低道:“陛下還是這般,一心只有自己的目的。唉,也是,這些與您說毫無意義……請隨我的絲線穿過無燼長街。陛下恕罪,我實在無法走開,不能迎接您,不過,我會在王座之上恭候您的。”

話音剛落,引路人就脖子一扭,口中傷口斷痕處漏出沙子,快要把他瘦幹的身子吞沒,他瞪大了空洞的眼眶,眼裏也湧出沙子,瘋瘋癲癲高舉雙手道:“王……臣誓死跟隨您!請帶領我們脫離苦海,魂魄化就灰燼,涅槃永生!”

黑袍滑落,他身上也有很多深可見骨的爪痕,竟朝著阿一的方向撲來。

阿一“啊”了一聲,習絲一把捂住他的嘴,往路中間帶,躲開了引路人,他被躲開也不再追,和那些百姓混在一處,又開始手舞足蹈,念念有詞。

習絲傳音給賦遠舒和餘逍:“族長,陛下,方才我感受到不同於傀儡師的另一股氣息,像是落沙珠。奇怪的是,它行跡隱匿,大抵是不聽命於傀儡師的。”

“這個人,”習絲目光冰冷,指向瘋瘋癲癲的家夥,“就是那股氣息閃過之後才變成這樣。族長,落沙珠也沒有被銷毀,如今是被誰拼湊出了。事情沒有那麽簡單。”

餘逍頷首:“料想如此。”

“…習,習絲姑娘……”阿一的聲音弱弱的,“能先放開我嗎?我不會出聲了。”

習絲默默把手拿了下來:“抱歉。”阿一連連搖頭:“沒沒沒,謝謝你。”

賦遠舒道:“走吧,我收到傀儡師的傳音,他就在前面……”環顧一圈,不難看出是百姓的住房和商賈雲集的地方,“倒是稀奇,和長街相連,盡頭便是大殿群宮,沒有墻垣阻隔。意思是‘與民同樂’麽?”

餘逍垂眸道:“或許吧。只是如今沒有樂,只能同悲同苦。”

“……”總感覺餘逍有些不對勁。賦遠舒不禁心中憂慮又深一分,用力捏了捏中毒的手,感到痛意,才邁步朝長街盡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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