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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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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見了

走廊重新恢覆了寂靜,高三一班的前門已經被離開的前排同學們關上了,只剩下後門敞開著,等待最後一個離開的同學關上它。

谷仁文慢條斯理地整理好了自己的書包,輕手輕腳地繞過江惟的座位從前門走到了後門,好像生怕驚動什麽一樣,連按下教室燈泡開關的動作都顯得十分小心翼翼。

教室在瞬間變得和走廊一樣漆黑一片。

谷仁文跨過門檻,將書包放在了樓梯上,高三一班的教室在走廊的一側盡頭,出門就是樓梯間,平時上下樓十分方便。

他從口袋裏拿出了手機,挑了一個合適的角度蹲在樓梯。

在近乎是漫長的等待時間裏,他的腦中冒出了許許多多的念頭。

他確實不怎麽喜歡江惟這個人,從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不喜歡不起來——就像天生的八字不合一樣。

江惟這個人的出現,也確實讓他好不容易變得穩定下來的生活重新變得亂七八糟,就像高一剛入學時那樣。

他生在一個普通的家庭,母親也是極其典型的“望子成龍”型家長,這讓他從小就生活在各式各樣的高壓線之下,別人家的孩子的成長是在獲得,獲得玩具、獎賞、時間、自由,他卻好像從小就失去了一切,像一只被囚禁在牢籠中的金絲雀,只能一味地用分數來討好他的“主人”——這甚至不能使他獲得同別人一般的獎賞,只能用來維持著本就搖搖欲墜的生活。

他從來都是別人家長眼中的“別人家的孩子”。當初進入這所學校之後,他母親不止一次地責罵過他,只是因為這所學校實在是藏龍臥虎,他拼了命的努力,也只能遙遙望著天才們的背影——這對於一個從小見慣了孩子的名字排在大榜首位的家長來說,顯然是不夠的。

好在時間可以用來消磨一切,罵也罵過了,打也打過了,哭也哭過了,到頭來還是只能站在年級前五的尾巴上,只要未來哪一天他累到再也無法堅持下去了,他就會失足跌落而下——他不敢想象,也無法承受那份後果,即使是整夜噩夢環繞,只能靠著安眠藥度日,他只能用盡全力地繃著腦子裏的那根弦,祈禱自己還能再繼續下去。

只是,他沒有想到,在他還能堅持的日子裏,在聯考中,猝不及防地被人一腳踹下了這座他不可以失去的神壇,而那個人,正是江惟。

江惟算是天才嗎?

也許是,又也許不是。

但無論怎樣,谷仁文自認他付出的精力、花費的時間絕對比江惟多出了太多,可對方卻能輕輕松松地取代他的位置,得到讚賞和喝彩。

這又是憑什麽呢?

如果不做點什麽的話,他是無論如何也咽不下這口氣的。

————

“這一次,你能看到什麽?”

一道冰冷的男聲響起,江惟能感覺到自己正在從半躺的位置爬起來,摸到皮椅上的抓痕時,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了一下。

他能感受到,卻無法控制自己的行為,只能聽從著男人的命令睜開了雙眼。

眼前一片漆黑。

正常人閉著眼尚且能夠感受到光源的存在,他睜著眼卻無法尋覓到一絲光亮。

“我看不見,什麽都看不見!”江惟突然歇斯底裏地叫喊了起來,同時猛烈地晃動著腦袋,想要通過看向別的方向來尋找一絲並不存在的安全感,“你們到底對我做了些什麽?!”

他伸手想要摸向自己的雙眼,卻在快要接觸到的時候被兩邊冒出的力量硬生生按了回去。

“不要碰你的眼睛。”

“你們到底對我做了什麽?!”

江惟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呼吸同時變得急促起來,如果能看見的話,他現在應該是滿面赤紅,憤怒久違地壓倒了恐懼,給了他再次反抗的勇氣。

“上一針鎮定劑。”不知道從哪個方向,冒出了另一道聲音,比江惟之前所聽到的聲音要磁性低沈些許。

潛意識告訴他這份聲音的主人他應該很熟悉,他現在卻沒有半分心思去想這件事情。

針頭刺破了肌膚。

不要——

椅背撞擊地面,在教室裏發出了一聲悶響。

江惟整個人摔在地上的時候還有點懵,隨即立馬從地面上跳了起來,還未緩和下來的呼吸變得更加急促,臉上的神情也漸漸變得驚恐了起來。

周圍......

江惟顫抖著伸出了手,周圍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他重新閉上了雙眼,深呼吸了兩口氣,再次睜開。

周圍還是一片漆黑,寂靜到令人窒息。

不對......

這不對......

自己現在應該不是在做夢,為什麽還是什麽都看不見了?!

江惟從嗓眼裏冒出了一聲嗚咽,像是被人遺棄的小獸,發出無力的哀鳴。

他的動作逐漸變得慌亂了起來,手臂和腿腳不知道撞到了多少次桌椅,教室裏到處都是碰撞發出的悶響,還伴隨著重物砸擊地面所發出的聲音。

他卻像喪失了痛覺,像只無頭蒼蠅一樣原地打轉著,時不時往後退兩步,還會發出背部撞擊金屬櫃門的清脆聲響。

走廊裏的應急聲控燈已經被斷斷續續的碰撞聲響出了反應,亮了起來,江惟卻好像根本無法感受到光源的存在一般,有些失控地在教室裏掀翻了每一個阻礙到他前進腳步的障礙物,動作粗暴且急切,臉上的神情卻是與之相反的慌亂與恐懼,嘴唇顫抖著發出分辨不清的音節,好像下一秒就能哭喊出聲的孩提。

饒是抱著觀望惡作劇心態的谷仁文,此刻也完全坐不住了。他將手機重新收進了口袋,有些戰戰兢兢地往教室裏面走去。

通過應急燈,他能夠大概看清教室裏現在是怎樣的狼藉場面,江惟也不知為何化身成了一只暴躁的雄獅,後排的桌椅幾乎全都倒在地上,後排的櫃門上甚至還帶有條狀的血跡——鮮血正從江惟的指尖滴落在地面上,被雜亂的撞擊聲掩蓋得悄無聲息,卻又震耳欲聾。

他甚至現在都不敢進入教室內,好像只要發出一絲聲響,就會被撕個粉碎。

他只敢戰戰兢兢地伸手在教室的墻面上摸索,祈禱自己能夠快些找到開關,也祈禱江惟能像那些恐怖游戲裏的boss一樣,被燈光施以定身咒。

————

等唐子鶴問完題目走出教室,教學樓裏已經再沒了其他學生的身影。

現在時間應該不早了,還真是難為江惟現在還在教室裏等他。

這麽想著,唐子鶴腳下的步伐微微加快,三步並作兩步地往高三一班所在的位置跑去。

隨著距離越來越近,他才聽到了一些斷斷續續的響動。

這麽晚了,誰還有這份閑心在教學樓裏搞破壞?他皺了皺眉,擡頭望去,應急燈亮起的地方正好是他們教室所在的那半邊走廊,心跳同時不由自主地隨著越來越大的撞擊聲起伏加快,心中的不安感頓時強烈了起來。

“你在幹什麽?”他剛走近,就看到谷仁文神神秘秘地趴在教室的墻上,好像在往裏夠著什麽東西。

谷仁文顯然也沒有想到這個點教學樓裏還會來人,嚇了一跳,整個人轉身撞在了墻上,抽了口氣。

唐子鶴又走近了幾步,剛才他的視線被谷仁文擋住,沒法看清眼前的狀況,現在卻是不同了,谷仁文在被他看到的同時艱難地按開了教室裏的燈光,燈火通明的室內是無法隱藏狼藉的。

首先映入他眼簾的,是地面上淩亂滴落的血跡——無論在什麽時候,紅色都是相當刺眼的存在。隨即他才看到了江惟,這個人脊背微微彎曲著,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聽到腳步聲才往教室後門處看了一眼——

他的臉上也帶著剮蹭過的血跡,不多,已經幹涸了,望來的眼神卻是迷茫的,漆黑的瞳孔吸走了照射進來的每一束光亮,無法反射出一絲一毫。

觸目驚心。

唐子鶴覺得自己的心跳瞬間就亂了,眼前這個人令他感到無比熟悉又陌生,心中的不安仿佛已經化為了實質,一刀一刀剜著他的胸口。

他往前進一步,江惟便往後退兩步,就好像面對的是什麽洪水猛獸一般,腳步有些雜亂,只來得及覺得自己好像撞上了什麽東西,整個人便不受控制地朝後仰去。

“別動——”

唐子鶴眼疾手快地往前跑了幾步,一把將江惟拽了回來,卻遭到了懷中人的劇烈掙紮。

“放開——別碰我——”

江惟推搡的動作確實是用盡了全力,唐子鶴被推得一個趔趄,差點就此脫手。

江惟幾乎是瘋了一般地朝著面前的空氣拳打腳踢,被唐子鶴死死拽住的手臂卻是在微微顫抖著的。

“江惟!”

“別碰我——求你,求求你......”

“江惟!我是唐子鶴!”

唐子鶴能感受到江惟的動作放緩了下來,可能是他的叫喊起了作用,也可能是剛才那麽劇烈的掙紮已經到了他體能的極限,他終於累了,總之,江惟仰起了頭,楞楞地盯著唐子鶴。

那甚至不能叫盯,因為他的眼神是沒有焦距的,兩個瞳孔宛如黑洞,即使是這樣一錯不錯地看著,也只能讓人感受到空洞且無神。

湊得近了,才能看到江惟臉上還掛著淚痕,他的手在空氣中胡亂摸索了幾下,才戰戰兢兢地摸到了唐子鶴的臉頰,從嘴唇摸索到眉毛,小心翼翼,仿佛在確認什麽易碎物品。

唐子鶴幾乎是大氣也不敢出,任由江惟冰冷的指尖撫過自己的五官,停留在額頭上時才說道:“別怕了,我在呢。”

江惟幾乎是瞬間從嗓眼裏冒出一聲哀鳴,雙手環住了唐子鶴的脖頸,像蹣跚的旅人總算尋到了綠洲般,產生了一絲急不可耐的依賴。

唐子鶴也顧不上兩人現在的樣子有多狼狽,輕拍著江惟的後背進行安撫,心卻漸漸地沈了下去。

他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懷裏的人,是真的看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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