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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章 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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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章 重生

“殿下、殿下……”

是驚蓮的聲音。

烏春意識模糊之際,乍一聽見這熟悉的聲音,一時心裏竟有些發酸。

到底是死透了。死了還能和驚蓮重聚,未嘗不是幸事。

“殿下,您怎麽哭了?”面頰上覆上來柔軟的絲織帕子的質感,隔著薄薄的絲帕,還能感覺到手指指腹的溫熱。

原來人死了也是有感覺的。

烏春試著睜開眼。

眼前的黑暗漸漸褪去,面前驚蓮的容貌由模糊逐漸變清晰,一雙眼正噙著些擔憂與焦急,眸子裏倒映著她的面容。

在驚蓮的頭頂上,是熟悉的水藍石榴紋床帳。

餘光中又瞥見,脫了漆的雕花窗欞之下,立著一個素凈的白瓷瓶,瓷瓶中插著鮮艷紅梅,陽光照在紅梅上,似乎將它浸了層雪光。

地上燒著炭盆,那銅制的盆身有一處凹陷,烏春還記得,這是玉梨當時換炭之時,不留神將炭盆摔了,砸到一塊碎石造成的。

這……

這不是她在大梁毓寧宮裏的寢殿的布置嗎?!

她怎麽回到這裏了?!

眼前一只手晃了晃。

烏春回過神來。

驚蓮憂心道:“殿下,您在想什麽呢?您剛才在睡夢中流淚,怕不是被夢魘著了。還好您醒了,燒也退了,不然奴婢罪該萬死!薛尚儀也真是的,明知道您身子畏寒,還讓您在冷風中站了足足一個時辰,您是出宮為三殿下祈福,又不是貪圖享樂,她憑什麽罰您……”

驚蓮越說越氣,烏春卻心裏驟地一跳,忽然抓住她的手,“驚蓮,你……你說我出宮為沈綏祈福?”

“是呀,殿下您是燒糊塗了?前幾日宮中設賞梅宴,您趁著這個機會出宮,為在外剿殺西幽賊人的三殿下祈福,只因宮外那平山寺是傳言中最靈驗的寺廟,求得的符也最珍貴。您只盼著三殿下能夠平安歸來,哪怕是路上下了鵝毛大雪,裏衣都被雪水浸透,您也沒動搖過……”驚蓮說著說著,竟然心疼得要落淚。

烏春微怔,旋即打斷驚蓮,“所以現在是……永清二十一年?”

驚蓮覺得古怪,一邊小心覷著烏春,一邊道:“正是。”

重生了。

她竟然重生回了嫁給沈綏的第一年。永清二十一年冬,也是嫁給他的第六個月。

心裏的陰霾如陽光下的晨霧,很快消散了去。那落在身上的劇痛,此刻感受不到分毫。

萬幸的是一切都還來得及。

烏春輕輕吐出一口濁氣的時候,外面傳來咋咋呼呼的一聲,“殿下,藥好了!”

玉梨端著碗走進來,驚蓮一邊接過藥碗,一邊嗔她道:“說了多少次了,大梁不比南疆,你在此處可不能總是大呼小叫,別冒冒失失的,丟了殿下的臉!”

玉梨吐吐舌頭,“知道啦知道啦。”

烏春見了這丫頭的俏皮樣,心裏泛起股融融暖意。

上一世,這丫頭去引追兵,要她和驚蓮往反方向跑,也不知她最後有沒有活下去?

大抵是沒有的罷。

還好,她們此刻都在。

烏春將那藥一飲而盡,苦澀的草藥味在肺腑之間彌漫,烏春卻不覺得苦,只覺得多了分重生的真實,那藥也是暖的,比在昭天塔上的寒風,要暖得多。

驚蓮遞過來一枚蜜餞,烏春頓了頓,方伸出手接過。

瞧見驚蓮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烏春笑道:“你想說什麽便說罷。”

驚蓮帶了幾分啜泣道:“殿下,您千萬不要想不開啊!西幽人雖然兇蠻,可三殿下平素、平素也不像是虛弱之人,定能平安歸來的,若是不能……奴婢二人便帶著您逃回南疆,有大殿護著您,王後也奈何不得您。您若不想回,我們便在大梁找個山裏的村子住,總之、您絕對不用為三殿下殉葬……”

玉梨看呆了眼,嘴張得又圓又大。

她一下子竟然能想到這一連串!

烏春真是哭笑不得,知是方才表現得有些異樣了,便將她扶起來,“我無事的,我何曾想不開過,他沈綏怎樣,與我何幹?他若薨了,我便是拼了這條命也要逃出去。”

驚蓮止住了淚,和玉梨訝異對視一眼,小聲道:“可殿下您前幾日不是這樣的……”

前段日子,烏春每夜都會思念沈綏,以致落淚,翌日眼圈紅腫,需得用熟雞蛋滾過、用脂粉抹過,方能出去見人。直到賞梅宴,烏春終於找到了機會偷偷出宮,冒著隆冬大雪為沈綏求平安符。

哪怕沈綏素來不信神佛,對這些玩意嗤之以鼻。

對於祈福一事,她總是寧可信其有。她只是願,這一點小小的心願,真能庇佑遠方的沈綏平安無事。

他平安無事就好。

烏春趕著宵禁前一刻回了宮,卻不知怎麽讓薛尚儀知道了,被逮了個正著,罰站一個時辰,染上了風寒。

驚蓮和玉梨輪流守著烏春,可今日烏春在晌午一醒來,就問今夕是何年;喝藥之時魂不守舍,昔日最是怕苦,卻一口氣喝了個幹凈;甚至還說三殿下與她何幹……

她們擔憂殿下燒壞了腦子。

烏春寬慰道:“我做了個夢,夢中的我不得善終,而這一切的源頭,是因為我愛上了沈綏。因此,我便想著,不要再對沈綏掏心掏肺了,我這般待人,卻換不來旁人半點真心,我又是何苦呢?世上真心瞬息萬變,人之本性更是不可揣度,我不要再高估我在旁人心中的地位,也不要再輕易相信,以真心便能換真心。更不要愛,一個不該愛的人。”

驚蓮瞧著烏春,只覺得她變了許多,往日那個南疆公主的嬌俏和天真,竟然難在那一雙好看的杏眼中瞧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洗盡鉛華似的清澈和寧靜,仿佛整個人都如一塊內外明澈的琉璃。

該是少女長大了。

可烏春如今只有十六。

烏春雖已作人婦,可驚蓮和玉梨從未將她當婦人看,很長一段時間,她們都當她依舊是那個善良天真的南疆公主。

直到死。

“我想休息,你們先下去罷。”

兩個丫頭走後,逢春殿安靜了下來,只剩下炭盆裏炭火微弱的嘶嘶聲。

烏春望著那一簇一簇竄起、又很快消散的橘紅火星,開始清理思緒。

前一世她死得那般淒慘,也算是徹底看清了沈綏的為人。

他是那般冷若寒潭,醉心權勢,弒父殺兄之時毫無猶豫,與這樣的人共處一室,無異於與虎同穴。

烏春覺得有些後怕,從腳底升騰而起一陣寒意。

一旦出了什麽變故,若她擋了沈綏的道,沈綏犧牲的一定會是她。

她前世能活到沈綏宮變,竟然算是幸運了。

然而這一世重生,雖然不知會改變些什麽,但若是如上一世那般伴在沈綏身邊,恐怕依舊不得善終,且能不能活到上一世那般久也未可知。

所以,她必須逃離沈綏,並且逃得越遠越好,最好是離開大梁。偶爾出宮時間短暫,最多被尚儀責罰,可若要永遠離開這裏,並非易事。

再者,這大梁皇宮裏的日子過得不如在南疆自在,繁文縟節太多,前一世她小心翼翼迎合,生怕惹得沈綏不快,竟連自己最向往的東西都忘了。

烏春望向開了條縫的窗子,外面不知何時落起了絮絮白雪,在斜照的陽光中飄進來幾片,泛著晶瑩的光,落在地上,又很快融化成一滴無力的水漬。

怎麽逃?

烏春嘆了口氣。

算算日子,沈綏再過不久就該回宮了。

……

朔風連雪。

西幽與大梁摩擦不斷,大梁邊境此次有西幽敵寇欺壓百姓,爭執不斷,大梁皇帝沈瑜便派了沈綏和鎮國大將軍成統一同前往剿殺。

兵符捏在成統手裏。

誰人不知西幽人彪悍野蠻,若無甚作戰經驗,同他們作戰,便是刀懸脖頸,險之甚極。

沈瑜卻以磨煉皇家血脈為名,遣沈綏前往。

馬蹄在雪地裏留下一連串的腳印,又很快被風雪覆蓋。

馬拉著木轎停在了一扇大門前,正上方掛著“毓寧宮”的牌匾。

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掀開單薄的布簾。

簾布在風中抖了抖,雪沫霎時飄入其後,有兩三點落在男人高挺的鼻梁上。

男人的面容英俊不俗,宛若刀刻。淩厲的劍眉入鬢,狹長的鳳眸淡而寒,左眼眼尾下有一顆紅色小痣,在這張不近人情的臉上,又添了幾分蠱人的意味。

只是面色有些蒼白,唇色也隱隱發青。

一個小太監踮著腳、將手肘高高舉起,為他撐傘。

“三殿下回來了——”

大門早就是敞開的。

“恭迎殿下!”

小太監滿臉擠著笑,欲引著沈綏往逢春殿走,“殿下,聽說娘娘為了替您祈福,特意冒著風雪去了平山寺,回來時染了風寒,病了好一陣方好,今日也是守候您多時,不如先去瞧瞧娘娘?”

沈綏淡淡瞥了眼太監。

只那一眼,那太監竟覺後背發涼,不知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什麽話,一時心裏慌了神,待再反應過來之時,手中空空如也,雪落在身上,讓他打了個噴嚏。

沈綏撐傘往宣陽殿走,將要入殿之時,步子卻忽然頓住了,一轉,往逢春殿去了。到了房檐下後,早已候在外面的玉梨將傘接過來收好。

沈綏的眉微不可查地蹙了一蹙。

大步跨入殿中的時候,帶進去不少雪渣,但內裏因為燒著炭,暖融融的空氣將他包裹,披風上的雪沒幾步功夫便化了。

往裏走、往裏走……

依舊不見那南疆女子的身影。

沈綏的眉心愈發緊了起來。

直到到了榻前,那衾被中的人才動了身子,一骨碌爬起來,著厚厚的裏衣,赤著腳踩在已被炭暖得並不冰涼的合歡木地板上,朝他行了一禮,“恭迎殿下,臣妾給殿下請安。殿下此去多時,臣妾甚是想念,日夜憂心,如今得見殿下,臣妾不甚歡喜。殿下剿殺賊人,平安歸來,實在威武,臣妾欽佩不已。”

動作是規規矩矩的,語氣也是恭敬可親的,話也讓人挑不出錯處。

可……

哪哪都是錯!

若是真想他想得緊,怎麽會等到人到了跟前才從床榻上下來?且現下分明已是晌午,怎會睡得如此之沈?況且,她那張臉上,分明沒有半分睡意,一雙眼睛睜得比誰都大,哪裏像是才睡醒?

然而沈綏並沒有發作,只是薄唇抿起,看上去有些不悅。

她擡起頭來,無辜地眨眨眼,長而翹的睫毛蝴蝶翅膀似的扇動,一縷發絲順著她雪白的脖頸,落在她交領之間。

沈綏垂眸打量。

誠然,她這一張臉,長得並不似許多南疆女子那樣妖冶艷麗,反而如清泉秀澈,不事雕琢,也不需雕琢,已得天下七分清麗,怎麽看都不會是禍水的樣貌。

也怎麽看,都當是乖巧溫順之人。

似乎是瞧出了他的不悅,她試探問道:“殿下怎麽了?”

一面笑著,朱唇彎出好看的弧度。

“嘶嘶。”炭盆裏火星的燃燒聲陡然大了些。

沈綏餘光掃過去,只見那炭盆裏,焦黑的木炭之間,斜著一抹鮮艷的紅,定睛看了方見,那抹紅之間還有金色的“平安”兩字,該是上好的繡線繡上去的。

平安符。

再將視線挪到烏春面上,他眸色驀地沈了下去。

骨節分明的手指緩緩擡起她小巧的下巴,語氣冷峭如寒風。

“你好大的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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