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章 第 8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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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1章 第 81 章
翌日一早, 天色蒙蒙亮，雞鳴初起，看門的狗配合著汪汪叫了兩聲又去睡回籠覺了。
宗越叩開姜少微的房門, “馬給你餵好了, 你現在走, 到城門口正趕上開門, 不耽誤你上朝。”
晨光熹微, 小院裏的人都還在睡覺，宗越刻意壓低聲音, 怕驚擾了其他人。
大夫說羅婉的傷得靜養, 尤忌勞累顛簸，宗越決定在這裏住上四五日，等羅婉傷勢穩定了再回城。
但這期間, 他不想看見姜少微一身落寞地出現在羅婉眼前。
姜少微本想多留一日, 再看看羅婉傷勢的，但宗越起個大早, 親自給他餵好了馬, 顯然早就打算趕他走了。
有宗越在, 他確實根本沒有機會, 也沒有資格接近羅婉。
“是官府給你遞的消息？”
姜少微推演過, 根本不可能。他帶著羅婉看過大夫後才請農人去幫自己報官，農人是騎驢進城的，不會很快, 宗越來時, 消息都不一定遞到了官府, 宗越怎可能是從官府得了消息，又怎可能連羅姝一行人的下落也探查清楚了？
除非……
再回想, 那群匪徒遮蔽面容恐被人認出，好似行事謹慎，但又能大意到放兄長和三弟去追他們。再者，他們兇惡時會對姜家兄弟拳打腳踢，後來瞧見羅婉受傷竟又會良心發現，給他留下馬走了。
時而謹慎時而大意，時而兇惡時而有良知，怎麽會有這麽一群奇怪的匪徒？
且他們手上都系著綠腕帶，應當是挺有組織的一夥人，並非突然冒出、臨時起意的散盜，但此前從未聽說京城郊野有甚匪禍，這群人還真就是憑空冒出來的，是第一次劫道。
他有一個猜想，這次的劫掠莫不是有人專門設計？
如果是這樣，宗越來得快也就不稀奇了。
他很清楚宗越絕無可能是從官府得的消息，這樣問，自然是為了試探。
宗越並不回答這個問題。
姜少微就是報官他也不怕，他已經把“匪徒”安頓好了，依官府的能耐根本查不清楚，姜少微就算有所懷疑，沒有真憑實據，就拿他沒辦法。
他要是去羅婉面前說三道四，他也有應對的法子，現下沒必要和他糾纏那麽多。
“好好回去做你的相公，二，表，兄。”
羅婉不在，宗越也懶得做戲，絲毫不掩飾自己對姜少微的厭惡。
親眼看著姜少微打馬行遠，宗越才神清氣爽地吐了一口氣，折回房內去睡回籠覺。
···
羅婉是在嘰嘰喳喳的鳥鳴聲裏醒來的，睜開眼才瞧出天光大亮，早就日上三竿了。
她剛起身穿戴妥當，農婦就捧著水盆、帕子進來了，口中說道：“這塊麻布是新的，我為了叫它軟和一點揉了揉，才顯得皺了，但沒人用過，你別嫌棄。”
羅婉這才瞧出她手上的帕子皺巴巴的，忙要去接她端著的水盆，“在這裏打擾你們，已經很過意不去了，怎麽好再勞煩你？”
農家的水盆是陶泥燒的，厚重的很，農婦收了宗越好幾粒銀子，自然要盡心伺候，忙道：“你別動你別動，這盆厚，可沈了，你拿不動，我放下你再洗。”
“原來這個才是你漢子啊，長得可真俊，人也好，還大方，我還當昨天一開始帶你來的是你漢子呢，兩個都俊，長的一模一樣，我差點認錯了。”
農婦放下水盆又端來飯食和已經煎好的藥，一面擺置著一面閑話。
羅婉有意避免談論這場誤會，問道：“家中可有紙筆，我想借用一下？”
她得趁著還記得那些匪徒模樣，抓緊畫下來。
“我家就沒個讀書識字的，怎會有那東西，不過我去幫你借借，有人在城裏讀書，應該有的。”農婦說罷，果真殷勤地出了門。
農婦剛走，宗越進來了。
他的衣擺上有些明顯的濕痕，還粘帶著零零星星的草葉，烏皮靴上也濺了泥點子，形容不甚齊整。
“這是做什麽去了？”羅婉一面喝粥一面笑著問他。
“晨練去了。”
宗越才一本正經地說罷，兩個孩童撲了過來，一點都不見外地抱著他大腿：“叔叔，咱們明天再去抓蛐蛐好不好？我還早點起來！”
宗越面色一訕，隨口答應著打發孩童別處去玩，又對羅婉解釋：“小孩兒太煩人，順帶著抓了兩只蛐蛐。”
不是他不務正業專門去抓蛐蛐兒的，是他正正經經在晨練，奈何小孩兒非要纏他。
羅婉笑笑，沒有說話。
“二表兄回去了。”
宗越主動交待姜少微的去向，“他要上朝。”
本打算追加一句“我勸他養好傷再走，他不聽”，想了想，過猶不及，遂見好就收，沒再多言。
羅婉只是輕輕“嗯”了聲表示知曉，一個字也沒多問。
等她吃完飯喝過藥，農婦也借來了紙筆，羅婉便坐在桌前開始畫匪徒的肖像。
宗越一言不發，既不勸阻也不義憤填膺，沒有任何表態。
看情形，羅婉是很想抓住那幫匪徒，萬一把握不好度量，演戲太過，叫她察覺不對勁就壞了。
他確信“匪徒”那裏根本無從下手，只要他和姜成穆、姜廷璧不露餡，這事只能不了了之。
無論如何，這件事一定得瞞死了。
···
這件事官府確實沒有查出一絲眉目，那夥“匪徒”像是從天而降又憑空消失了一般，縱使有羅婉提供的畫像，縱使有明確的體貌特征，甚至官府還特意對附近百姓大索貌閱，仍然一無所獲。
姜少微越發肯定自己心中那個猜測，想了想，特意去麯家酒肆探望自己受傷的大哥。
姜廷璧自從受傷後，告了病假就常在酒肆休養，麯令徽念在他畢竟是出於保護自己才挨打的份上，沒有攆人。
“大哥，我想報請聖上，擴大搜查範圍，把匪徒抓出來。”
姜少微觀察著姜廷璧的神色，見他神色如常，一丁點的異樣都沒有表現出來，甚至沒有片刻的楞怔和思索。
姜廷璧沒有否定也沒有讚成，只是不緊不慢地說道：“其實報官與否，我一直很糾結。”
“不報官，咽不下這口氣，恨不得把那群人生吞活剝。報官，又覺得丟人，沒見過哪個京官被打成這個樣子，諷刺的是，我曾做過宰相，如今又是京兆尹，在我治下竟有光天化日劫道之事，我多少有些沒臉。”
“你報官時能想到隱瞞挨打人的身份，應該也是顧忌我的臉面，如今要去報請聖上，聖上若問，到底何人挨打讓你大動幹戈，你說是不說？”
姜廷璧到底官場廝混多年，哪能不明白二弟是在試探他，一番語重心長、合情合理的糾結猶豫就打發了他。
大哥這裏攻不透，姜少微又去尋三弟。
姜成穆正在央求韓夫人去羅家提親：“阿娘，你不是最喜歡珠娘嗎，讓她做你兒媳不比做你女兒還親？女兒還得出嫁呢，兒媳可是能陪你一輩子，還能給你生孫子。”
經此一事，姜成穆和羅姝也說開了，才明白她真正介懷之事原是他們姜家從來不曾正式去提親。
姜成穆此前沒甚想法，只見母親應承得極好，總是說先幫他問問羅姝的意思，若她願意再去提親，便以為母親是真心為自己的婚事操勞，是羅姝那廂不肯。
他而今細想想，隱約察覺母親該是不大樂意他求娶羅姝，但母親沒有明說，他也不能撕破臉，不管怎樣能哄著母親去提親就好，母親要是真明確拒絕了，他再軟硬兼施。
韓夫人道：“珠娘可說了願意嫁你？”
韓夫人只聽說長子和小子被人打了，至於為何被打，被何人打了，三兄弟守口如瓶，她什麽都問不出來，是以也根本不知幺兒和羅姝已經“患難”見真情，互訴衷腸了。
“母親，天下那麽多夫妻，難道一定都是女郎說了嫁，男家才能去提親嗎，那還要媒人做什麽？你就去幫我提親，羅家要是拒絕了，我就死心了。”
“就不吵著去打仗了？”韓夫人最近快被這個幺兒磨得沒脾氣了。
這幺兒自小就比他兩個兄長暖人心，她對他也沒有很嚴苛的要求，不求他像他兩個兄長那麽耀眼，唯有一點就是要把他留在身邊，不想讓他和他兩位哥哥一樣四處跑，所以這次他中了狀元，聖上概也看出他性情尚稚嫩，沒有授他什麽歷練的官職，讓他進集賢殿負責編修古史，安穩清閑，韓夫人本是極滿意的。
可他最近非嚷著要去打仗，韓夫人快動搖了，甚至想，只要他不去打仗，就遂了他的願吧，左右皇朝用人不唯閥閱是問，羅家門戶低一些也沒甚影響。
姜成穆瞧出母親有松口的意思，大喜過望：“羅家應了我的親事，我不得留在京城成親麽，怎麽去打仗？”
“那我再問你，你這傷到底怎麽回事？”
姜成穆的傷還未好透，尤其眼睛又青又腫，幾日了不見消，韓夫人真怕留下病根，給他打成個大小眼了。
“哎呀母親你就別問了，我打不過已經夠丟人了，你還一直問。”
姜成穆嘟囔著，再三囑咐母親一定去羅家提親，逃一般走開了，剛回到自己房內，自家二哥找了過來。
姜少微這次改了話術，沒有再問姜成穆是否同意奏請聖上加大搜查力度，想來他也會借口丟臉拒絕。
“三弟，官府已經查到那群匪徒去向，正在抓捕，很快就能為你和大哥報仇。”
“啊？”姜成穆呆楞住。
姜少微卻不再說這事，又關心詢問過他的傷勢，借口去官府盯著他們抓匪徒就離開了。
姜成穆畢竟年輕，自小又是個規矩本分的，沒有經過什麽風浪，被姜少微這話唬住了，想到母親馬上就要去羅家為自己提親，他很快就能娶羅姝，萬一事情敗露，他和羅姝的婚事又得生變，遂坐不住了，急急忙忙給宗越遞了消息，約他茶坊裏相見，有意把姜少微透給他的信息告訴宗越，叫宗越趕緊處置好。
“表哥，那些人你都藏好了吧？怎麽我聽二哥說已經查到去向了，正在抓捕，你趕緊通知他們躲一躲！”姜成穆神色焦急。
這次的幾個“匪徒”是宗越從肅王的親衛隊裏抽出來的，在積石山曾與他並肩殺敵，有過命的交情，個個口風嚴實，是靠得住的。
且他也早就想到羅婉善畫，故意讓他們做些混淆視線的體貌裝扮，官府照那方向搜查根本不可能有收獲。
“二哥跟你說查到去向了，正在抓捕？”
宗越心覺不妙，姜少微一定在使詐，不會追蹤著小表弟找了過來吧？
“你趕緊回去，別說來見過我，你二哥的話，一個字都別信，再跟你提這事，你一個字也別接！”
宗越壓低聲音交待姜成穆，見他還要相問，只好提醒他被姜少微誑詐了，“我先走，你就說你一個人來喝茶的，沒有見過我。”
宗越囑咐罷，轉身便走，但為時已晚，一開門就見羅婉在門口站著，姜少微站在她身後不遠。
羅婉罕見地生了滿面厲色，顰眉看著宗越，顯然已經從他和姜成穆簡短的談話裏聽出了劫掠一事的真相。
“嫂嫂，你，你別告訴珠娘！”姜成穆知道瞞不住了，只盼著羅婉不要毀他的姻緣，“嫂嫂，我母親同意去羅家提親了，要是不成，我就沒機會了！”
“住口！”姜少微呵斥道：“你簡直胡鬧，你眼中可還有律法，跟我回去！”
姜少微扭捉了小弟，臨走前又對宗越警告：“你不是稚子了，何事可為，何事不可為，該明白了。”
只剩下羅婉和宗越，羅婉站在門外，宗越站在門內，兩個人都沈默。
默了片刻，羅婉轉身要走，宗越這才長臂一攬把人扯進雅廂內，關上了門。
他此刻再痛恨姜少微小人之心連親兄弟都誑詐也不能形於面表，只能壓制惱恨，垂下頭認錯。
“我……”
不能再說“不是故意的”，這句話明顯是推卸責任的，說不定反倒會惹怒羅婉。
“是我的錯。”他壓下不甘心，腹中罵了姜少微千百遍，說出口的言語卻是心甘情願，沒有半點怨氣。
“從頭到尾都是你的主意？”羅婉問道。
其實不問也知，規矩本分如姜家兄弟，哪裏會想出這等無視律法的主意？只有宗越，無法無天，任性妄為。
宗越做出一副任打任罵的模樣，垂著眼，微微頷首。
“你可有想過，萬一我妹妹嚇出病來怎麽辦，甚至，她性子那麽烈，萬一為了不連累姜景初，自行了斷怎麽辦？”
羅婉了解自家妹妹，她因為長年體弱，對死亡的畏懼是弱於常人的，果真到了絕境，若自己一死能讓親人不受人所制，她不會遲疑。
“我安排的人有分寸，不會讓她出意外。”宗越看出羅婉是真的惱了，辯解道。
“所以你還是覺得你沒錯，你自認有把握，自認能掌控一切，就可以隨心所欲，不顧別人安危生死？”
宗越不語，若非姜少微出來搗亂，這一切本來都會在掌控之中，羅婉不會受傷，不會勘破真相，也不會生氣。
這個計劃，本來是做好事的，本來能幫姜廷璧、姜成穆、還有他自己。被姜少微這一攪，極有可能全變壞事了。
“下次不會了。”宗越始終垂著眼，做出一副知錯會改的樣子。
羅婉又怎麽會信他。
他肚子裏的壞水簡直讓她想不到料不及，防不勝防。
他算計姜少微和柳家女時就說下次不會了，這件事不會了，又換下一件事，他能壞的不重樣，做完壞事又來一句“下次不會了”，輕飄飄揭過。
“你真的明白，何事可為，何事不可為麽？”羅婉肅色問。
宗越一直低垂著的眼睛忽地擡起來，那目光裏不曾有認錯的誠意，他果然就是在敷衍。
“你沒覺得自己做錯，是不是？”羅婉語聲失望，“不是所有事情都在你掌控之中的，那日幸好受傷的是我……”
“如果不是姜少微，你根本不會受傷！”
宗越可以對她認錯，但不能忍受姜少微那句話。
他的確不是三歲稚子了，他如何不知道何事可為，何事不可為，哪裏需要姜少微在羅婉面前訓斥他？
羅婉竟也認為他連何事可為、何事不可為都鬧不明白，他就如此蠢笨混賬麽？
他又不是為了害人，又不是為了作惡，他是為了做好事，為了她妹妹能嫁給姜成穆，如何不可為？
可她就那麽信奉姜少微的話……
“姜少微在計劃之外，是他不自量力，想要逃跑，掙脫了計劃卻沒有保護好你。說我不知何可為何不可為，他又好到哪裏？為了所謂的真相，不惜誆詐自己的親兄弟表兄弟，讓大家都不好過，他又是什麽君子！”
羅婉覺得宗越簡直就是無理取鬧。
“你果真計劃萬全，能掌控一切，又如何沒有控制好計劃之外的人？就算沒有二表兄，也可能會有其他人，不是麽？”
“你若沒有計劃這件事，憑二表兄如何誆詐，總不能欲加之罪栽贓你……”
宗越攥緊了拳頭。
羅婉所言在他聽來，句句都在維護姜少微，姜少微出現在計劃之外是他的錯，是他沒有計劃萬全，沒有掌控一切，這……
姑且就算吧，是他太高估姜成穆的能耐，以為他會清楚這種事越少人知越好，會想辦法把無關人員排除在外。
可是姜少微為探查所謂真相算計誆詐親兄弟，就一點錯沒有麽，這手段就一點都不可恥麽？
羅婉不在乎，姜少微做什麽都是對的，而他做什麽都是錯的。
哪怕他是好意，是想做好事，用了些小小手段，都是錯的。姜少微可以算計誆詐用手段，他就不行……
“你不就是想和離麽，離就離。”
宗越目色陰重，沈沈看了羅婉一眼，撂下話走了。
···
宗越又去了胡玉樓喝酒，還叫了顏九和賀去非來陪他。
三人已有將近一年沒有聚過了，這次好不容易宗越主動邀請，其餘兩人自是忙不疊來了，但見宗越一言不發，不停灌酒，顏、賀二人竟也莫名有些膽寒。
他們和宗越相識許多年了，便說光腚玩大的也不為過。迄今而至，他們就見宗越發過兩回脾氣。
一回是那次宗越說要休妻，一回就是這次。
宗越此人從不忍氣吞聲，惹惱了他，哪怕是闖下天大的禍事，他也得先解了氣再說。能把他氣得沒處撒氣、只能來喝悶酒的人，目前為止，他們知道的，只有羅氏。
瞧這模樣，小夫妻倆應該是又吵架了。
“你不會又想休妻吧？”
他這又氣又惱又發狠的神情太過熟悉，賀去非忍不住這樣問了句。
宗越抿直唇，陰沈沈地看著賀去非，卻是沒有說出方才撂下給羅婉的那句話。
瞧出他沒有休妻的念頭，兩人想，小夫妻應該就是單純吵架了。
不過兩人奇怪的是，依羅氏那左右逢源，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好性情，怎麽會將宗越氣成這樣？
“吵架了？”顏九試探地問。
宗越不說話，只是喝悶酒。
“她又背著你說你的壞話了？”賀去非也來問，見宗越不答，便繼續道：“我就說你那夫人是個抿嘴兒菩薩，口蜜腹劍……”
“你滾。”宗越打斷了賀去非，惡狠狠瞪著他，大有他再敢說一句羅婉的壞話就打死他的架勢。
“你個不知好歹的，活該你被女人騙！”賀去非氣惱地哼了聲，獨自坐回席上喝酒，不理宗越了。
顏九瞧這情狀，不敢再說羅婉壞話，也不敢明著勸，想了想，故作自言自語地說道：“其實呢，這夫妻不怕吵架，就像我和你嫂子，吵了不知多少回，不怕叫你們笑話，我頭上有塊疤，不長頭發，你們是知道的吧？我以前跟你們說是我自己撞的，其實不是，是被你們嫂子砸的，她拿著那麽大個匣子，劈頭蓋臉就砸過來了，差點沒把我砸死。”
“真的？”賀去非震驚地看著顏九，他的小妻子有時候也對他動手，但就是小打小鬧，不會沒輕沒重。
顏九重點不是要說這個，示意賀去非別亂接話，別混淆了他的重點。
“你想想，誰都有喜怒哀樂，都有想撒氣的時候，一味對你好言好語，可真不一定是好事，要麽就是對你有所圖謀，要麽就是沒把你當自己人，總之，真心過日子，不可能只有好言好語，沒有雞飛狗跳。”
“有時候啊，這女子敢和你吵架了，反而是和你親近的表現。”
顏九觀察宗越神色，見他果然比方才鎮靜不少，想是這席話說到了他心坎上，他願意聽，願意信。
“古語雲，打是親罵是愛，打情罵俏，說的就是夫妻相處之道。”
賀去非立即糾正：“打是親罵是愛不是夫妻相處之道吧？”
“都差不多，一個意思。”顏九示意賀去非不要擡扛。
宗越默不作聲，不再一個勁兒地灌酒。
原來羅婉責怪他，是心裏和他親近了麽？
她肯怪他，肯罵他，是好事，是真心想和他過日子？
宗越丟下酒壇，站起身，“走了。”
“你這麽快就走，你把兄弟們當什麽了？”賀去非不滿道。
顏九忙按下他，示意他別再激將宗越，宗越不好過，他們也不會好過。
“不過啊，吵歸吵，休妻啊，和離啊，這種話不能隨便說。”顏九又意有所指地說道。
宗越腳下一頓。
“這些話，女郎說說，你就當她置氣，不用當真，但你要是這麽說，女郎是會當真的，就難辦了。”
宗越扭頭朝顏九看過去，嘴唇動了動，又咽下話，大步出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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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 天色蒙蒙亮，雞鳴初起，看門的狗配合著汪汪叫了兩聲又去睡回籠覺了。
宗越叩開姜少微的房門, “馬給你餵好了, 你現在走, 到城門口正趕上開門, 不耽誤你上朝。”
晨光熹微, 小院裏的人都還在睡覺，宗越刻意壓低聲音, 怕驚擾了其他人。
大夫說羅婉的傷得靜養, 尤忌勞累顛簸，宗越決定在這裏住上四五日，等羅婉傷勢穩定了再回城。
但這期間, 他不想看見姜少微一身落寞地出現在羅婉眼前。
姜少微本想多留一日, 再看看羅婉傷勢的，但宗越起個大早, 親自給他餵好了馬, 顯然早就打算趕他走了。
有宗越在, 他確實根本沒有機會, 也沒有資格接近羅婉。
“是官府給你遞的消息？”
姜少微推演過, 根本不可能。他帶著羅婉看過大夫後才請農人去幫自己報官，農人是騎驢進城的，不會很快, 宗越來時, 消息都不一定遞到了官府, 宗越怎可能是從官府得了消息，又怎可能連羅姝一行人的下落也探查清楚了？
除非……
再回想, 那群匪徒遮蔽面容恐被人認出，好似行事謹慎，但又能大意到放兄長和三弟去追他們。再者，他們兇惡時會對姜家兄弟拳打腳踢，後來瞧見羅婉受傷竟又會良心發現，給他留下馬走了。
時而謹慎時而大意，時而兇惡時而有良知，怎麽會有這麽一群奇怪的匪徒？
且他們手上都系著綠腕帶，應當是挺有組織的一夥人，並非突然冒出、臨時起意的散盜，但此前從未聽說京城郊野有甚匪禍，這群人還真就是憑空冒出來的，是第一次劫道。
他有一個猜想，這次的劫掠莫不是有人專門設計？
如果是這樣，宗越來得快也就不稀奇了。
他很清楚宗越絕無可能是從官府得的消息，這樣問，自然是為了試探。
宗越並不回答這個問題。
姜少微就是報官他也不怕，他已經把“匪徒”安頓好了，依官府的能耐根本查不清楚，姜少微就算有所懷疑，沒有真憑實據，就拿他沒辦法。
他要是去羅婉面前說三道四，他也有應對的法子，現下沒必要和他糾纏那麽多。
“好好回去做你的相公，二，表，兄。”
羅婉不在，宗越也懶得做戲，絲毫不掩飾自己對姜少微的厭惡。
親眼看著姜少微打馬行遠，宗越才神清氣爽地吐了一口氣，折回房內去睡回籠覺。
···
羅婉是在嘰嘰喳喳的鳥鳴聲裏醒來的，睜開眼才瞧出天光大亮，早就日上三竿了。
她剛起身穿戴妥當，農婦就捧著水盆、帕子進來了，口中說道：“這塊麻布是新的，我為了叫它軟和一點揉了揉，才顯得皺了，但沒人用過，你別嫌棄。”
羅婉這才瞧出她手上的帕子皺巴巴的，忙要去接她端著的水盆，“在這裏打擾你們，已經很過意不去了，怎麽好再勞煩你？”
農家的水盆是陶泥燒的，厚重的很，農婦收了宗越好幾粒銀子，自然要盡心伺候，忙道：“你別動你別動，這盆厚，可沈了，你拿不動，我放下你再洗。”
“原來這個才是你漢子啊，長得可真俊，人也好，還大方，我還當昨天一開始帶你來的是你漢子呢，兩個都俊，長的一模一樣，我差點認錯了。”
農婦放下水盆又端來飯食和已經煎好的藥，一面擺置著一面閑話。
羅婉有意避免談論這場誤會，問道：“家中可有紙筆，我想借用一下？”
她得趁著還記得那些匪徒模樣，抓緊畫下來。
“我家就沒個讀書識字的，怎會有那東西，不過我去幫你借借，有人在城裏讀書，應該有的。”農婦說罷，果真殷勤地出了門。
農婦剛走，宗越進來了。
他的衣擺上有些明顯的濕痕，還粘帶著零零星星的草葉，烏皮靴上也濺了泥點子，形容不甚齊整。
“這是做什麽去了？”羅婉一面喝粥一面笑著問他。
“晨練去了。”
宗越才一本正經地說罷，兩個孩童撲了過來，一點都不見外地抱著他大腿：“叔叔，咱們明天再去抓蛐蛐好不好？我還早點起來！”
宗越面色一訕，隨口答應著打發孩童別處去玩，又對羅婉解釋：“小孩兒太煩人，順帶著抓了兩只蛐蛐。”
不是他不務正業專門去抓蛐蛐兒的，是他正正經經在晨練，奈何小孩兒非要纏他。
羅婉笑笑，沒有說話。
“二表兄回去了。”
宗越主動交待姜少微的去向，“他要上朝。”
本打算追加一句“我勸他養好傷再走，他不聽”，想了想，過猶不及，遂見好就收，沒再多言。
羅婉只是輕輕“嗯”了聲表示知曉，一個字也沒多問。
等她吃完飯喝過藥，農婦也借來了紙筆，羅婉便坐在桌前開始畫匪徒的肖像。
宗越一言不發，既不勸阻也不義憤填膺，沒有任何表態。
看情形，羅婉是很想抓住那幫匪徒，萬一把握不好度量，演戲太過，叫她察覺不對勁就壞了。
他確信“匪徒”那裏根本無從下手，只要他和姜成穆、姜廷璧不露餡，這事只能不了了之。
無論如何，這件事一定得瞞死了。
···
這件事官府確實沒有查出一絲眉目，那夥“匪徒”像是從天而降又憑空消失了一般，縱使有羅婉提供的畫像，縱使有明確的體貌特征，甚至官府還特意對附近百姓大索貌閱，仍然一無所獲。
姜少微越發肯定自己心中那個猜測，想了想，特意去麯家酒肆探望自己受傷的大哥。
姜廷璧自從受傷後，告了病假就常在酒肆休養，麯令徽念在他畢竟是出於保護自己才挨打的份上，沒有攆人。
“大哥，我想報請聖上，擴大搜查範圍，把匪徒抓出來。”
姜少微觀察著姜廷璧的神色，見他神色如常，一丁點的異樣都沒有表現出來，甚至沒有片刻的楞怔和思索。
姜廷璧沒有否定也沒有讚成，只是不緊不慢地說道：“其實報官與否，我一直很糾結。”
“不報官，咽不下這口氣，恨不得把那群人生吞活剝。報官，又覺得丟人，沒見過哪個京官被打成這個樣子，諷刺的是，我曾做過宰相，如今又是京兆尹，在我治下竟有光天化日劫道之事，我多少有些沒臉。”
“你報官時能想到隱瞞挨打人的身份，應該也是顧忌我的臉面，如今要去報請聖上，聖上若問，到底何人挨打讓你大動幹戈，你說是不說？”
姜廷璧到底官場廝混多年，哪能不明白二弟是在試探他，一番語重心長、合情合理的糾結猶豫就打發了他。
大哥這裏攻不透，姜少微又去尋三弟。
姜成穆正在央求韓夫人去羅家提親：“阿娘，你不是最喜歡珠娘嗎，讓她做你兒媳不比做你女兒還親？女兒還得出嫁呢，兒媳可是能陪你一輩子，還能給你生孫子。”
經此一事，姜成穆和羅姝也說開了，才明白她真正介懷之事原是他們姜家從來不曾正式去提親。
姜成穆此前沒甚想法，只見母親應承得極好，總是說先幫他問問羅姝的意思，若她願意再去提親，便以為母親是真心為自己的婚事操勞，是羅姝那廂不肯。
他而今細想想，隱約察覺母親該是不大樂意他求娶羅姝，但母親沒有明說，他也不能撕破臉，不管怎樣能哄著母親去提親就好，母親要是真明確拒絕了，他再軟硬兼施。
韓夫人道：“珠娘可說了願意嫁你？”
韓夫人只聽說長子和小子被人打了，至於為何被打，被何人打了，三兄弟守口如瓶，她什麽都問不出來，是以也根本不知幺兒和羅姝已經“患難”見真情，互訴衷腸了。
“母親，天下那麽多夫妻，難道一定都是女郎說了嫁，男家才能去提親嗎，那還要媒人做什麽？你就去幫我提親，羅家要是拒絕了，我就死心了。”
“就不吵著去打仗了？”韓夫人最近快被這個幺兒磨得沒脾氣了。
這幺兒自小就比他兩個兄長暖人心，她對他也沒有很嚴苛的要求，不求他像他兩個兄長那麽耀眼，唯有一點就是要把他留在身邊，不想讓他和他兩位哥哥一樣四處跑，所以這次他中了狀元，聖上概也看出他性情尚稚嫩，沒有授他什麽歷練的官職，讓他進集賢殿負責編修古史，安穩清閑，韓夫人本是極滿意的。
可他最近非嚷著要去打仗，韓夫人快動搖了，甚至想，只要他不去打仗，就遂了他的願吧，左右皇朝用人不唯閥閱是問，羅家門戶低一些也沒甚影響。
姜成穆瞧出母親有松口的意思，大喜過望：“羅家應了我的親事，我不得留在京城成親麽，怎麽去打仗？”
“那我再問你，你這傷到底怎麽回事？”
姜成穆的傷還未好透，尤其眼睛又青又腫，幾日了不見消，韓夫人真怕留下病根，給他打成個大小眼了。
“哎呀母親你就別問了，我打不過已經夠丟人了，你還一直問。”
姜成穆嘟囔著，再三囑咐母親一定去羅家提親，逃一般走開了，剛回到自己房內，自家二哥找了過來。
姜少微這次改了話術，沒有再問姜成穆是否同意奏請聖上加大搜查力度，想來他也會借口丟臉拒絕。
“三弟，官府已經查到那群匪徒去向，正在抓捕，很快就能為你和大哥報仇。”
“啊？”姜成穆呆楞住。
姜少微卻不再說這事，又關心詢問過他的傷勢，借口去官府盯著他們抓匪徒就離開了。
姜成穆畢竟年輕，自小又是個規矩本分的，沒有經過什麽風浪，被姜少微這話唬住了，想到母親馬上就要去羅家為自己提親，他很快就能娶羅姝，萬一事情敗露，他和羅姝的婚事又得生變，遂坐不住了，急急忙忙給宗越遞了消息，約他茶坊裏相見，有意把姜少微透給他的信息告訴宗越，叫宗越趕緊處置好。
“表哥，那些人你都藏好了吧？怎麽我聽二哥說已經查到去向了，正在抓捕，你趕緊通知他們躲一躲！”姜成穆神色焦急。
這次的幾個“匪徒”是宗越從肅王的親衛隊裏抽出來的，在積石山曾與他並肩殺敵，有過命的交情，個個口風嚴實，是靠得住的。
且他也早就想到羅婉善畫，故意讓他們做些混淆視線的體貌裝扮，官府照那方向搜查根本不可能有收獲。
“二哥跟你說查到去向了，正在抓捕？”
宗越心覺不妙，姜少微一定在使詐，不會追蹤著小表弟找了過來吧？
“你趕緊回去，別說來見過我，你二哥的話，一個字都別信，再跟你提這事，你一個字也別接！”
宗越壓低聲音交待姜成穆，見他還要相問，只好提醒他被姜少微誑詐了，“我先走，你就說你一個人來喝茶的，沒有見過我。”
宗越囑咐罷，轉身便走，但為時已晚，一開門就見羅婉在門口站著，姜少微站在她身後不遠。
羅婉罕見地生了滿面厲色，顰眉看著宗越，顯然已經從他和姜成穆簡短的談話裏聽出了劫掠一事的真相。
“嫂嫂，你，你別告訴珠娘！”姜成穆知道瞞不住了，只盼著羅婉不要毀他的姻緣，“嫂嫂，我母親同意去羅家提親了，要是不成，我就沒機會了！”
“住口！”姜少微呵斥道：“你簡直胡鬧，你眼中可還有律法，跟我回去！”
姜少微扭捉了小弟，臨走前又對宗越警告：“你不是稚子了，何事可為，何事不可為，該明白了。”
只剩下羅婉和宗越，羅婉站在門外，宗越站在門內，兩個人都沈默。
默了片刻，羅婉轉身要走，宗越這才長臂一攬把人扯進雅廂內，關上了門。
他此刻再痛恨姜少微小人之心連親兄弟都誑詐也不能形於面表，只能壓制惱恨，垂下頭認錯。
“我……”
不能再說“不是故意的”，這句話明顯是推卸責任的，說不定反倒會惹怒羅婉。
“是我的錯。”他壓下不甘心，腹中罵了姜少微千百遍，說出口的言語卻是心甘情願，沒有半點怨氣。
“從頭到尾都是你的主意？”羅婉問道。
其實不問也知，規矩本分如姜家兄弟，哪裏會想出這等無視律法的主意？只有宗越，無法無天，任性妄為。
宗越做出一副任打任罵的模樣，垂著眼，微微頷首。
“你可有想過，萬一我妹妹嚇出病來怎麽辦，甚至，她性子那麽烈，萬一為了不連累姜景初，自行了斷怎麽辦？”
羅婉了解自家妹妹，她因為長年體弱，對死亡的畏懼是弱於常人的，果真到了絕境，若自己一死能讓親人不受人所制，她不會遲疑。
“我安排的人有分寸，不會讓她出意外。”宗越看出羅婉是真的惱了，辯解道。
“所以你還是覺得你沒錯，你自認有把握，自認能掌控一切，就可以隨心所欲，不顧別人安危生死？”
宗越不語，若非姜少微出來搗亂，這一切本來都會在掌控之中，羅婉不會受傷，不會勘破真相，也不會生氣。
這個計劃，本來是做好事的，本來能幫姜廷璧、姜成穆、還有他自己。被姜少微這一攪，極有可能全變壞事了。
“下次不會了。”宗越始終垂著眼，做出一副知錯會改的樣子。
羅婉又怎麽會信他。
他肚子裏的壞水簡直讓她想不到料不及，防不勝防。
他算計姜少微和柳家女時就說下次不會了，這件事不會了，又換下一件事，他能壞的不重樣，做完壞事又來一句“下次不會了”，輕飄飄揭過。
“你真的明白，何事可為，何事不可為麽？”羅婉肅色問。
宗越一直低垂著的眼睛忽地擡起來，那目光裏不曾有認錯的誠意，他果然就是在敷衍。
“你沒覺得自己做錯，是不是？”羅婉語聲失望，“不是所有事情都在你掌控之中的，那日幸好受傷的是我……”
“如果不是姜少微，你根本不會受傷！”
宗越可以對她認錯，但不能忍受姜少微那句話。
他的確不是三歲稚子了，他如何不知道何事可為，何事不可為，哪裏需要姜少微在羅婉面前訓斥他？
羅婉竟也認為他連何事可為、何事不可為都鬧不明白，他就如此蠢笨混賬麽？
他又不是為了害人，又不是為了作惡，他是為了做好事，為了她妹妹能嫁給姜成穆，如何不可為？
可她就那麽信奉姜少微的話……
“姜少微在計劃之外，是他不自量力，想要逃跑，掙脫了計劃卻沒有保護好你。說我不知何可為何不可為，他又好到哪裏？為了所謂的真相，不惜誆詐自己的親兄弟表兄弟，讓大家都不好過，他又是什麽君子！”
羅婉覺得宗越簡直就是無理取鬧。
“你果真計劃萬全，能掌控一切，又如何沒有控制好計劃之外的人？就算沒有二表兄，也可能會有其他人，不是麽？”
“你若沒有計劃這件事，憑二表兄如何誆詐，總不能欲加之罪栽贓你……”
宗越攥緊了拳頭。
羅婉所言在他聽來，句句都在維護姜少微，姜少微出現在計劃之外是他的錯，是他沒有計劃萬全，沒有掌控一切，這……
姑且就算吧，是他太高估姜成穆的能耐，以為他會清楚這種事越少人知越好，會想辦法把無關人員排除在外。
可是姜少微為探查所謂真相算計誆詐親兄弟，就一點錯沒有麽，這手段就一點都不可恥麽？
羅婉不在乎，姜少微做什麽都是對的，而他做什麽都是錯的。
哪怕他是好意，是想做好事，用了些小小手段，都是錯的。姜少微可以算計誆詐用手段，他就不行……
“你不就是想和離麽，離就離。”
宗越目色陰重，沈沈看了羅婉一眼，撂下話走了。
···
宗越又去了胡玉樓喝酒，還叫了顏九和賀去非來陪他。
三人已有將近一年沒有聚過了，這次好不容易宗越主動邀請，其餘兩人自是忙不疊來了，但見宗越一言不發，不停灌酒，顏、賀二人竟也莫名有些膽寒。
他們和宗越相識許多年了，便說光腚玩大的也不為過。迄今而至，他們就見宗越發過兩回脾氣。
一回是那次宗越說要休妻，一回就是這次。
宗越此人從不忍氣吞聲，惹惱了他，哪怕是闖下天大的禍事，他也得先解了氣再說。能把他氣得沒處撒氣、只能來喝悶酒的人，目前為止，他們知道的，只有羅氏。
瞧這模樣，小夫妻倆應該是又吵架了。
“你不會又想休妻吧？”
他這又氣又惱又發狠的神情太過熟悉，賀去非忍不住這樣問了句。
宗越抿直唇，陰沈沈地看著賀去非，卻是沒有說出方才撂下給羅婉的那句話。
瞧出他沒有休妻的念頭，兩人想，小夫妻應該就是單純吵架了。
不過兩人奇怪的是，依羅氏那左右逢源，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好性情，怎麽會將宗越氣成這樣？
“吵架了？”顏九試探地問。
宗越不說話，只是喝悶酒。
“她又背著你說你的壞話了？”賀去非也來問，見宗越不答，便繼續道：“我就說你那夫人是個抿嘴兒菩薩，口蜜腹劍……”
“你滾。”宗越打斷了賀去非，惡狠狠瞪著他，大有他再敢說一句羅婉的壞話就打死他的架勢。
“你個不知好歹的，活該你被女人騙！”賀去非氣惱地哼了聲，獨自坐回席上喝酒，不理宗越了。
顏九瞧這情狀，不敢再說羅婉壞話，也不敢明著勸，想了想，故作自言自語地說道：“其實呢，這夫妻不怕吵架，就像我和你嫂子，吵了不知多少回，不怕叫你們笑話，我頭上有塊疤，不長頭發，你們是知道的吧？我以前跟你們說是我自己撞的，其實不是，是被你們嫂子砸的，她拿著那麽大個匣子，劈頭蓋臉就砸過來了，差點沒把我砸死。”
“真的？”賀去非震驚地看著顏九，他的小妻子有時候也對他動手，但就是小打小鬧，不會沒輕沒重。
顏九重點不是要說這個，示意賀去非別亂接話，別混淆了他的重點。
“你想想，誰都有喜怒哀樂，都有想撒氣的時候，一味對你好言好語，可真不一定是好事，要麽就是對你有所圖謀，要麽就是沒把你當自己人，總之，真心過日子，不可能只有好言好語，沒有雞飛狗跳。”
“有時候啊，這女子敢和你吵架了，反而是和你親近的表現。”
顏九觀察宗越神色，見他果然比方才鎮靜不少，想是這席話說到了他心坎上，他願意聽，願意信。
“古語雲，打是親罵是愛，打情罵俏，說的就是夫妻相處之道。”
賀去非立即糾正：“打是親罵是愛不是夫妻相處之道吧？”
“都差不多，一個意思。”顏九示意賀去非不要擡扛。
宗越默不作聲，不再一個勁兒地灌酒。
原來羅婉責怪他，是心裏和他親近了麽？
她肯怪他，肯罵他，是好事，是真心想和他過日子？
宗越丟下酒壇，站起身，“走了。”
“你這麽快就走，你把兄弟們當什麽了？”賀去非不滿道。
顏九忙按下他，示意他別再激將宗越，宗越不好過，他們也不會好過。
“不過啊，吵歸吵，休妻啊，和離啊，這種話不能隨便說。”顏九又意有所指地說道。
宗越腳下一頓。
“這些話，女郎說說，你就當她置氣，不用當真，但你要是這麽說，女郎是會當真的，就難辦了。”
宗越扭頭朝顏九看過去，嘴唇動了動，又咽下話，大步出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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