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說人的潛力是無限的。

連著幾日，貞恩維持著最完美的皇室禮儀、矜持的正妃姿態、奕奕的神采、無限的精力，從早晨到黃昏馬不停蹄的接見所有推拒不掉的訪客——既然不能都不見，那就都見了吧。貞恩做出這個決定時，很顯然是抱著自暴自棄的想法的。

她以為她該累病，再不然也該暈個幾次，但沒有，她的身體在青蘭長期關註調養下，好得不得了。

眼下這位，是最後的一位訪客了。由於這位夫人身份極高，不得怠慢，所以貞恩撥了一下午的時間給她。從接見、寒暄、敘舊、品茶、談佛經……耗啊耗的，終於在一個半時辰後談到正題——關於皇帝的恩賜。

這位高貴的尹老夫人，前任尹家族長尹文揚的夫人，而這位尹文揚，不止是貞恩的叔公，更是當朝被尊稱為“帝師”的太師大人。雖然早已辭官歸隱，不過不管怎麽說，作為曾經的皇帝的老師，餘威猶存，不敢說舉足輕重，但經他說出口的話天勤帝還是要思量幾分的。是以萬萬怠慢不得。

尹老夫人不常到皇宮走動，也不是慣愛出門擺威風的人，但身為曾經尹家大主母，穩穩執掌尹家內務近二十餘載，就知其能耐非同一般。能讓她親自出動的事，通常只有一種可能性，這件事情已經大到足以撼動尹家的地位。

“娘娘，這幾日被這麽多人請求叨擾後，你打算如何處置皇上的恩賜？”

“貞恩惶恐，不敢思索，無從決定。”貞恩垂下眼簾，謙恭說道。可惜這樣也讓人看不清她的眼神。

“你是該怕的。這樣很好，得勢後太過張揚，容易招來禍端。須知福禍相倚的道理，你還太年輕，不知人世間的覆雜。就怕你在這樣的風頭上，端起架子，給人落下話柄，說我尹家之人，仗勢欺人。皇上現在寵你，圖的可能是新鮮有趣，以後如何長久，才是你該思索的。所以你不該輕易把這份恩賜用在給族人升官晉爵上，當然，更不可以輕率的以此要求皇上立你為後。若你心中有這兩樣魯莽的想頭，立刻給老身收起這樣的念頭。”

“……貞恩不曾想過。”想來這幾天所有來訪的人，其來意都被人通報回尹府了。她一點也不意外。

尹老夫人不語，端起茶啜了口，淡淡道：“那你如何想？拒絕皇上？皇上賜下的賞，豈是可以拒絕的？你可別自作聰明，以為扮扮清高便可以更獲聖心。”

“清高的人不會進宮。”貞恩回道，似乎還帶著幾分惆悵。

“你明白就好。”尹老夫人滿意地點頭。

對於這個太過年輕的正妃侄孫女，整個家族對她都很不放心。從小就不特別出色，容貌、才華、靈性等等，都沒有卓越的表現，不似她的大姐那樣，從八歲起就出落的超凡脫俗，擁有母儀天下的風采，可惜……唉，紅顏薄命。也不知道怎地，硬是點名要求讓貞恩進宮繼之，其實當時尹家至少有三位比貞恩更恰當的正妃人選，但沒有辦法，在貞妍的力挺下，貞恩還是進了宮。

“娘娘，尹家對你並沒有太高的期望。只要你好好在宮裏待著，守住你的一方地位，就是對尹家最大的幫助了，你明白嗎？”

老夫人的意思很明白。讓她在宮裏顧好自己，別惹是生非，也別因為吃醋或受寵、失寵什麽的，而沒了理智，做出讓皇帝無法忍受的事情——不是說不能施展手段，而是要做到沒有把柄落到別人手上。

尹家人一致認為貞恩沒有聰明到有可以玩轉後宮而不出事的本領，所以對她的要求就是安分。“貞恩明白。”

“青蘭，你先退下。”尹老夫人突然下了命令。

“是。”

貞恩與青蘭都怔了下。不過青蘭立即順從，將桌案上用來記事的紙筆都收妥後，無聲退下。

老夫人決定該結束今日的拜訪了，將室內唯一留下的親信青蘭也令退出去後，說出她代尹文揚轉達的話：“如果你無法決定該向皇上索要什麽，那麽你不妨請求皇上賜給你一個兒子。這是合情合理又較符合皇上預期，並且是你本就能做到的事。”

貞恩錯愕的擡頭直視尹老夫人。

兒子！？

她該把賞賜用在生個兒子上！？

尹老夫人點頭：“別以為皇上給的賞賜這麽好生受。要的太小，皇上瞧不起你，認為你小家子氣，上不了臺面；要的太大，只是自取其辱，為皇上所不齒。你太年輕，可能還不懂……反正，為了尹家與你自己，你都必須生下兒子。”

貞恩低下頭，不語。

“如果在下次選秀之前，你無法讓皇上同意你生下孩子，那麽，我們會再送一個女孩進來。”無視於貞恩的沈默，尹老夫人繼續說道，“本來家族裏認為該趁著皇上接納各國送來的美女時，將慧珺給送進來。你也知道，慧珺是咱尹家繼你姐姐貞妍之後最有天分的人，頗有當年你姐姐的風采。但家族最後認為，還是應該給你一次機會，不過這也是有時限的，你好生記著。”

慧珺，雖然只有十二歲，但早已才名遠播，同時為人稱道的，還有她那驚人的美貌。

“好了，我走了。你好自為之，記得凡事謹慎小心，別主動惹事，若有人與你過不去，家裏會護著你的。”

靜靜送走了尹老夫人，貞恩兀自沈浸於思索中，尹老夫人認為她受得打擊太大，六神無主，所以失態了。想著貞恩本就是無多大心機才能之人，這樣形於色是再正常沒有了，所以完全沒放在心上，只更加肯定了她的平庸。

貞恩站在花廳門口，看似在目送尹老夫人，但其實一直陷於自己的思緒中，一時拔不出來。

青蘭註視著她，臉上滿是擔憂的深色。見主子一直沒回神，開口輕輕喚道：“娘娘……”

“嗯？什麽事？”貞恩回頭看向青蘭。

“娘娘，崇文館派了一名先生過來，協助我們一起做好皇子的教育工作。今兒個一整天都待在小書齋裏陪皇子們讀書，您要不要過去看看？”

貞恩將臉上驚訝的神色斂去，閉了閉眼，籲出一口氣，直接問道：“誰派的人？我現在就過去看。還有趁這會兒你把這幾天寫下的訪客記錄整理一下，我明天要看。”

“應該是華妃娘娘。”

“她的頭風如何了？”

“據說已經大有好轉。聽聞娘娘受陛下旨意教養兩位皇子，生恐娘娘經驗不足，不能教育好皇子，特意請了崇文館的先生前來，協助娘娘一同教育兩位皇子。”

貞恩深深吸了口氣，唯恐一個忍不住，便要失態大罵。怎麽自己做個事人人都要來橫插一腳？難道說自己真是個軟柿子，可以任人搓圓捏扁嗎？

莫說她自己這樣覺得，其實整個後宮裏的人都這麽覺得——妍夏宮是最怕事。

大家一致認為：名門出身，如今身為皇帝的正妃之一，貴不可言的貞恩，完全沒有符合她身份的舉止；沒有大家氣派也不具備正妃威嚴。隨便哪個妃嬪都能騎到她頭上。就算不提她尊貴的正妃身份，光是她尹家嫡系的千金小姐身份，就足以讓她在整個後宮橫著走。可惜，她沒有。

也就是這樣的認知，讓崇文館的那位酸腐虞先生輕易認定，這位珍妃娘娘沒有任何能力教好兩位皇子，只會讓他們墮落！是以連拜見都沒有拜見，就直接跑到書齋管起兩位皇子讀書事宜，此等行徑，擺明了不將她放在眼底。

一方面仗著是華妃娘娘派來的人，一方面認為反正珍妃也不敢對他怎樣。只要能把兩位皇子教育成人，就算以後做不了三公三師，至少皇子們見到他也是要恭恭敬敬地稱呼自己一聲師傅的，虞先生這般得意的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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