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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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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第 1 章

十一月中旬,氣溫驟降。秋雨帶著冷氣,席卷臨海。

時微縮在被子裏一動不動,像只結繭的蛹,連呼吸都沒。不管敲門聲如何激烈,她都充耳不聞,只當是幾縷遙遠的風。

過了半晌,敲門聲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腳步聲停在床側,下一秒,燈光乍洩——是被人不由分說掀開了被子。

強光驟然照上眼皮,刺激性太強,時微沒法完全睜眼。

她蹙著眉頭,單只眼睛瞇了條縫,朦朦朧朧瞧見掀被子那人單手叉腰,俯下身子對自己笑了一聲:“多大了還賴床,快起來,再晚該遲到了。”

就著原有的姿勢看了那人片刻,時微拉高被子重新把腦袋蒙住,擺出一副死賴到底的架勢,悶聲悶氣地說:“沒睡醒,你幫我請假吧。”

被子被猛拽太高,她兩只光腳暴露在外,說話的時候,腳趾頭還下意識隨著話音一動一動。

卞睿安看在眼裏,不由自主又是一笑。

“我拒絕。”他環視一周,扭頭走向書桌。書桌上累著一摞巨厚的琴譜,琴譜旁立著一個白色瓷瓶,瓶中插著兩枝鮮妍的紅楓,是住家阿姨昨天買回家的,尚且生機勃勃。

卞睿安抽出短的那枝,他一路走,枝幹末端一路滴水,水珠滴滴答答落在地毯上,地毯吞噬了所有響動。

走到床邊停下,卞睿安問時微:“當真不起來?”

“......”

兩分鐘沒等到回應,他便用那紅楓葉子在時微腳心上輕輕撓了幾下,然後低聲問:“還不動?”

時微用力蹬腿,砸得床板“咚!咚!”作響,仍舊是一言不發。

卞睿安拿著紅楓繼續撓她:“又睡著了?”

如此蹬腿跺腳活動一番,氣血湧入肢體末端,時微冷白的足尖都變紅潤起來。

她抱著被子猛然而起:“你有完沒完!”這一挺身挺得她頭昏眼花,卻還是不忘用一雙滿含怒氣的眼睛把卞睿安瞪住。

卞睿安低頭撚了撚手指:“別這樣看我,好兇。”

時微冷笑一聲,捧著臉頰反覆揉搓了好幾把,這才有了罵人的力氣和意識:“拉我被子做什麽?萬一我是裸睡呢!變態!”

一到秋冬,時微的起床氣就會變嚴重。

小學起就是這樣,卞睿安早被她吼習慣了,此時也不理會。

回頭把紅楓重新插進花瓶,他目的達成,露出個滿意的笑,走之前還用指關節在床頭磕了兩下:“快點換衣服,我去樓下等你。”

-

上學路上,時微一路無話。

生氣的時候,她的嘴角會繃得平直,沒了平時的裝乖討好,時微這張臉美得很有距離感。出租車司機向來喜歡瞎扯淡、聊閑天兒,透過後視鏡看了她這張陰沈面容,都打消了說話的念頭。

並排坐在出租車後座,卞睿安卻對此毫不在意,他若無其事地東拉西扯,也不管時微理是不理,反正他總有本事把對話進行下去。

比方說:

“昨天晚上你練琴,花園裏跑來了一只貓。那首曲子叫什麽來著?揉弦特別快的。”

時微不為所動。

“啊我想起來了,你之前告訴過我,是什麽貝多芬G大調奏鳴曲吧?對吧,就是這個。那貓聽得可認真了,比我還認真。不過我已經聽了八百遍,它還是頭一回,覺得新鮮,也可以理解。”

“看它如癡如醉,我本想請它進屋,結果開門就給人嚇走了,你說他是不是葉公好龍?”

時微板著臉:“不是人,是貓。”

“啊對對,是貓,是給貓嚇走了。”卞睿安嘴角噙笑,“它是只大橘。長得肥頭大耳,充分發揮了基因優勢。我在經常在隔壁王大爺家門口見到他。從前還以為是只小流浪,結果王大爺說是他散養的。散養小貓不是好習慣,得虧這橘胖子聰明,認得回家的路。”

又比方說:

“如果我沒記錯,你們班今天兩節數學課吧?”

“......”

“前幾天我在辦公室,碰到你們趙老師。他找理科班要了兩套試卷,說是想打你們一個措手不及,看樣子今天考試的概率很大啊。”

時微攤開手心:“給我看看。”

“什麽?”

“題。”

“我手裏沒有。”

“那就閉嘴。”

出租車在學校門口停下,時微擡腿就走,走的時候臉還是板著的。

她步子快,昂首挺胸氣勢頗足,所以沒人瞧得出,她其實心裏發虛,這一走算是落荒而逃。

時微“落荒而逃”的原因有三:一是心裏還殘存著微弱火氣,二是這麽快就被卞睿安哄好了顯得很沒面子,三是......這火發得挺沒道理,她自知理虧,又不想面對。

邁著帶風的步子,時微在教學樓底下碰到了她的同桌茍利雲。

茍利雲今天的頭發比往日還要蓬松。她按住一頭短發,就像壓著一朵輕飄飄的黑雲,仿佛隨時怕它溜了似的,左手壓完右手壓,忙忙碌碌,交替不停。

時微等她走到身邊,淡淡打了個招呼。茍利雲靠上來挽住她的手臂,很親昵地,倆人一起往樓上走了。

進到教室落座後,茍利雲拿出濕巾擦桌子,順便也幫時微擦了兩遍。

時微取下書包放進抽屜,站起來把窗戶打了開。這時天空還未徹底見亮,窗外世界還是一片湛藍。

站在窗邊,她做了兩次深呼吸,空氣又濕又涼,像能浸透肺腑,幾度呼吸就將身體裏的燥熱火氣散了個一幹二凈。

她回頭問:“小茍,今天早讀是什麽來著?”

“語文。”茍利雲放下手裏的新鋼筆,擡起頭說,“不過我建議你還是偷著看看數學吧。”

“為什麽?”

“我在公交車上聽到風聲,今天可能有隨堂測驗,是理科班的題,巨——難!”

-

隨堂測驗的傳聞是真的。

上午第二節課,時微度過了本學期以來最痛苦的四十分鐘,其中六道大題,她絞盡腦汁也只做出三分之二,頭皮都要做出油了,還很難保證其準確性。

讓她一度懷疑自己放棄音樂附中,非要跟著卞睿安轉來臨海二中是個錯誤決定。

火急火燎交上試卷,又到了該做課間操的時間。

在樓道中疾走狂奔,是時微最討厭的行為之一。可再不抓緊時間下樓就要遲到,遲到會被扣分,扣分會被班主任點名,被班主任點名就會丟掉臉皮。

時微的臉皮又薄又脆,抵抗不了半點風吹草動。

所以在她的重量級排序裏,丟臉是世間第一大事。

兩害相較只能取其輕。

於是時微硬著頭皮跟著茍利雲一路小跑到操場,踩著時間排好隊,她站在秋風裏,開始跟著廣播左左右右活動身體。

身體是跟著廣播走的,腦子卻不一定。

早上對卞睿安甩了臉,她於心有愧,直到現在還掛記在心上。

時微天生就心事重,想得深遠。

在別的小孩玩芭比、玩手槍的年紀,她就開始揣摩大人的心情和意圖,思考生與死、存在與消亡之類的問題。

她的大腦幾乎隨時處於過載狀態,又從不宕機,被思慮拖拽著,一直活得不大輕盈。

多思多慮當然也會帶來好處。

她總先人一步考慮到很多問題,這樣一來就十分便於自己查漏補缺,以最好的面相示人。在外人眼裏,時微漂亮、懂事、有才、溫柔......幾乎所有好詞兒都能往她身上套。

不過,她在卞睿安面前的形象,卻與外人眼中截然相反。

那是因為倆人初見的時間足夠早。約莫是十二年前吧,時微五歲,卞睿安六歲,時微跟著母親搬去倫敦,跟卞睿安父子成為了鄰居。

那個時候,時微的完美形象還沒來得及建立,受了欺負會哭,得了糖果會笑。而且因為英文不好,她哭的時候比笑的時候多多了!一個月裏有大半時間,眼眶都是紅的,狼狽得不得了。

卞睿安大她一歲,又同是中國小孩,自然有種做哥哥的自覺。

可能也是偉人故事讀太多,心裏總有英雄情結作祟,經常幫時微打架出頭。不僅如此,在日常生活中,卞睿安對她也是相當將就。

只是誰也沒想到,倆人緣分這麽深遠,卞睿安這一將就,就是十幾年。

時微心裏知道他對自己好,所以發完脾氣就更加追悔莫及。

對外人唯唯諾諾,對自己人重拳出擊,這顯然是錯誤行為!

思及至此,她認為還是得主動做點什麽,於是偷摸著轉頭,遠遠望了眼卞睿安所在的高二十七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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