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第一百一十七章
關燈
小
中
大
第117章 第一百一十七章
莉莉安看著考夫曼女士驅車從瑪利諾聖心天主教會醫院離開。
身後的產房裏傳來莎拉痛苦的尖叫聲, 莉莉安知道，過不了多久，她就會生下一個先天不足的瘦小男嬰, 並將其取名為“史蒂夫·格蘭特·羅傑斯”。
換做往常, 她肯定會興致勃勃地在這等待到靈魂舞者降生的那一刻。
但現在莉莉安的大腦裏只能裝下和考夫曼女士有關的事情，因此在發現考夫曼女士離開的同時, 她便迅速跟了上去，並企圖在周圍尋找那名殺死她親生母親的兇手。
莉莉安像幽靈一樣漂浮在轎車旁, 警惕地四處觀察著。盡管理智上, 莉莉安明白無論她做什麽, 都對已成定局的考夫曼女士的死亡於事無補, 可她就是控制不住地想要守護這個賜予她生命的女人。
她的身體融進車裏，坐在副駕上出神地凝視著考夫曼女士蒼白的側臉, 正想伸手去觸碰記憶中的母親時，脖頸忽然傳來一陣針紮似得疼痛。
莉莉安猛然轉頭, 下一刻已經便出現在了車頂, 眼神掃過方才經過的街道, 在轉角處瞥見一個被風吹起的男式遮陽帽。
會是兇手留下的嗎？
她冷酷地瞇起了眼睛，正想使用惡魔視線鎖定這個人的時候, 冷不丁想起這能力無法在記憶中使用。
她的眉頭因此出現一道深深的溝壑。
考夫曼女士開著車子左轉右繞, 最後停在了一個人潮如織的鬧市區, 敲響了一個俱樂部的門。
莉莉安註意到門上閃過一陣流光，勾勒出一個類似書本的符號。她頓時心下了然, 明白了這是什麽地方。
在人類的神秘世界中, 除了存在女巫、法師和獵魔人之外, 還存在另一方勢力——記錄者。顧名思義，記錄者們從不插手具體的神秘事務, 而僅僅只負責記錄和監測事件的走向。
令人遺憾的是，美國本土的記錄者格外倒黴，在約莫二十世紀四五十年代的時候就遭遇重創，集體滅絕了。是以，莉莉安也沒見過幾個記錄者。但據地獄裏的同事形容，記錄者是一幫難纏的瘋子。他們掌握了大量有關神秘側的知識，其中不少人都會施法念咒，因此他們的滅絕對惡魔來說也是一種好事。
但這對考夫曼女士來說是福還是禍……就連莉莉安，也不得而知了。
考夫曼女士敲門沒一會後，門就自動被打開了。考夫曼女士隨即走了進去，莉莉安緊隨其後跟了上去，在門被關攏的剎那間，感覺到身後有人正在觀察著自己。不，是在觀察考夫曼女士。
她冷冷地回望了一眼，在街道上看見一輛黑色轎車。車裏除了司機外，後座上還坐著另一個男人，約莫三十五歲上下，面容陌生，表情威嚴，正用一種格外冷峻的目光註視著她母親的背影。
那一瞬間，莉莉安幾乎可以肯定，這個男人就是殺害考夫曼女士的兇手。
她心中頓時湧起一股想要沖上前將其撕碎的沖動。但很快，記憶的世界就制止了她這種毫無意義的行為——她的身體開始不聽使喚，強制性地，被迫跟著考夫曼女士走上二樓。
二樓盡頭有一扇紅色的門，隨著考夫曼女士逐漸走進，門嘎吱一聲，開了。
門後站著一個枯瘦如柴的老婦人。
考夫曼女士走進屋子，不由握緊了莎拉送她的籃子，在狹小的屋子裏轉了一圈問道，“她在哪裏？”
“安全的地方。”老婦人說。
考夫曼女士咬了咬嘴唇：“我給她帶了一些東西吃。”她掀開籃子上的布，露出裏面的面包和藍莓。
老婦人見狀搖頭：“拿非利人不是人類，不需要進食。”
她們在討論“伊麗莎白”。莉莉安想，因為這個時間，正好是她從“凈化儀式”上逃走的第二天早晨。
“但她昨晚受傷了！她現在很虛弱。”考夫曼女士壓低聲音，又在屋子裏看了一圈，“你究竟把她藏到哪裏去了？”
老婦人氣定神閑地遞給她一杯茶水，慢悠悠地說：“這不是你該知道的事情，考夫曼。還記得嗎，當初我們說好的。你把拿非利人交給我們，而我們會負責處理她的麻煩。她現在情況不太穩定，雖然傷口已經愈合了，但她體內的惡魔之血卻被神父的折磨喚醒了。”她頓一頓，看見考夫曼女士的臉猛地蒼白下去後，和緩了語氣道，“我的同伴們正在施法為她平覆沸騰的惡魔之血，你也不要太過擔心了。”
“你們的法術大概會持續多久？”考夫曼女士問。
“一小時前就開始了。”老婦人說著看了眼懷表，微微蹙起眉頭，“按理來說常人十五分鐘就能結束，但鑒於這個孩子是個拿非利人，所以恐怕要花上更多的時間……這不是驅魔，魔就在她的體內，我們需要喚醒她為人的那一面……不過，說起來，你怎麽去了那麽久？我記得你的住所離我這並不遠，只是那些行李而已。”
“途中遇到一些事情。”考夫曼女士不願多說。
老婦人見狀也沒有多問，她擺了擺手，從一旁的茶幾上拿出一個信封遞給了考夫曼女士，“這是你要求的東西。去南非的船票、新的身份還有存錢的地址。從今往後，你可以開始新的生活了。”
“但願如此。”考夫曼女士說著，接過了信封塞進自己懷裏。
“十點開船。”老婦人說，“碼頭離這裏有點遠，你該啟程了。”
“……”考夫曼女士沈默了一會後，擡頭盯著老婦人的眼睛道，“你發誓，你和你的組織會照顧好她。”
“都到這個時候了，你也不願意叫她的名字，稱呼她為你的女兒嗎？”老婦人嘆了口氣後，點頭，“我發誓，美國所有的記錄者都會用生命保護伊麗莎白。”
見狀，考夫曼女士沒有再多說什麽。她將裝有面包的籃子放在老婦人的小茶幾上，又從上衣口袋裏取出一封信放進籃子裏。
“我實在沒有什麽能夠留給她的東西，所以還要勞煩您將食物和這封信交給我的女兒，溫徹斯特夫人。”
考夫曼女士輕聲說完後，便提起行李，轉身準備離開。
然而，就在她開門的霎那間。
一個漆黑且冰涼的東西，驟然對準了她的眉心。
砰一聲響。
來不及做出任何一點反應，溫切斯特夫人身體向後，重重倒在了茶幾上。一時間，茶幾上精美的瓷器茶盞和食籃紛紛跌落在地，原本整齊幹凈的房間內頓時狼藉起來。
一顆藍莓咕嚕嚕滾到門邊，停在一雙做工精湛的雕花皮鞋前。
莉莉安看著這個從司機身後緩緩走出，不斷朝考夫曼女士逼近的男人，臉上浮現起了和考夫曼女士如出一轍的，憎恨的表情。
“好久不見，我的小鳥。”來人用冷酷的德語低聲道，“你飛得很遠，讓我找了你很久，很久。”
這個崽種是誰？！他怎麽敢用這種語氣對她的母親說話？
莉莉安怒火沖天地想著，當場上去抽了他一耳光。只可惜這僅僅是一段記憶，她的手直接穿過了男人的身體，否則以她下狠手的力道，一巴掌抽完，他人應該已經在阿刻隆河排隊了。
“……”
看清他的臉後，考夫曼女士手中的行李都被驚掉了。她本就難看的臉色一下子血色盡失，在來人的步步緊逼下不住地後退，然後就被溫徹斯特老夫人的屍體絆倒，跌在了地毯上。
“你……你……”考夫曼女士嘴唇顫抖，“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我的目光從未有一刻遠離你，小鳥。”來人說著，忽然伸出右手。見他此舉，那名開槍射殺溫徹斯特夫人的司機恭順地將手中的槍雙手奉上。
莉莉安註意到他的右手無名指上戴著一枚權力戒指，這是某種身份的象征。
他會是誰？莉莉安打量著他。
來人接過手木倉在手裏把玩一會，而後又是一聲響，這次是司機倒下了。
考夫曼女士閉上了眼睛。
“你沒必要殺他的。大公。”
“我希望接下來的談話只有我們兩個知道。羅蜜。”被稱為大公的男人慢慢蹲下，但仍以俯視的角度註視著考夫曼女士，以絕對掌控者的姿態捏住了考夫曼女士的下巴，強迫她和自己對視，“神聖之子被你藏到了哪裏？”
“我不知道。”考夫曼女士別開眼，不想看他。
“昨天舉行凈化儀式的神父和修女都死了。他們全部都死於惡魔詛咒，你知道這是怎麽一回事嗎？”
我知道。莉莉安心道，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阿斯塔羅斯殺死了他們。
她越看越覺得這個大公礙眼。尤其是他話語裏那種不懷好意的暗示——這家夥絕對是知道她的誕生內情的人，知道她是惡魔的孩子……可是，註意到他的稱呼了嗎，他把她稱為“神聖之子”，難道他是三魔神的信徒？
以及——
故意在考夫曼女士面前說出神父死於惡魔詛咒的事情，難道是想把兇手的黑鍋安在她，也就是伊麗莎白的頭上嗎？
為什麽要這麽做？
果然，聽聞神父與修女的死訊，考夫曼女士的瞳孔乍然緊縮了一下。
“哦，看來你不知道。”大公見狀微笑道，“親愛的羅蜜，因為你的不負責任，神子不僅沒有獲得她原本應得的教育，就連殺人都需要在瀕死的狀況下才能激發力量。我不得不承認，當初支持你逃跑的行為是一種錯誤的選擇。”
哦，看來是這家夥弄錯了。他把阿斯塔羅斯的功勞算在了她頭上。莉莉安面無表情地想。
“你真的是個很失敗的母親。”大公吻掉考夫曼女士額角的冷汗，“但沒關系，現在糾正這一切還來得及。親愛的羅蜜，告訴我神子的下落，和我一起回維也納吧。我保證會給你想要的生活。你將不必拋頭露面，也不需要提心吊膽的逃亡，在帝國和我的庇佑下，梵蒂岡不會再來找你的麻煩了。”
奧匈帝國。
聽到維也納三個字，莉莉安當即意識到這人的身份。
來自奧匈帝國的路德維希大公。
“給我我想要的生活？”一直都以沈默相待的考夫曼女士似乎被大公的話激怒了，她奮力掙脫掉大公的手，用憎恨的眼神敵視著他。
“你怎麽敢？！在毀掉我的一切後，還對我說出這樣的話！”
“是你自己逃走了。像個逃兵一樣，背叛了帝國。”大公平靜且冷漠地說，“我給了你四年的時間平覆心情，可你的所作所為讓我失望。你居然選擇把神子交給這群美國猴子……”
“你從未把我當成一個平等的人類去對待。我在你眼裏是什麽？一個行走的子宮，還是一只會說話的母羊？你有哪怕一個瞬間曾經尊重過我嗎？在你把我丟到祭臺上，用鐵鏈拴起來供那群惡魔想用的時候，你有想過我也是個和你一樣有血有肉的人類嗎？你沒有！你有什麽資格指責我是不是合格的母親？！”
考夫曼女士暴怒之下，用不知道哪來的力氣重重推倒大公，並將手用力刺向他！
她手心握著一塊鋒利的瓷片，僅差一毫就要紮破大公的喉嚨。
“你漠視我的人格。並樂此不疲。你該死！”
“你永遠別想知道她在哪裏！這一次我什麽都不要了！路德維西，我現在只要你的命！！！”
“砰——”
第三聲槍響。
“真是……不知好歹的女人。為帝國誕下神子是你的榮幸，你卻如此……不加珍惜……連同你生下的拿非利人一樣，都是廢物！從出生到現在，整整四年，從未展露過丁點拿非利人的天賦！直到昨天……呵，要不是那個神父準備殺了她……”
路德維希大公鐵青著臉，推開腹部中彈的考夫曼女士，用手捂住正在流血的脖子，打算從地上站起來。
可就在他起身，準備對重傷的女人投以鄙夷的目光的時候，那個他本以為離死不遠的女人，竟然不知何時找到了被溫徹斯特夫人藏在角落木匣中的手木倉！
羅蜜一直幻想著有一天能親手殺死路德維希大公。
她思考過很多種手段。毒死，勒死，燒死，放血而死……每一種都是殘忍的酷刑，卻又每一種都比不過她曾遭受的痛苦。
為此她常感悲憤。
可知道這一天真的到來以後，羅蜜才發現，她想要的其實並不是折磨。
她只想獲得安寧。
瞄準頭部，扣下扳機，所有的恐怖和陰謀就都結束了。
當子彈擊中大公的那瞬間，羅蜜感到一陣空前的滿足感。
纏繞她的幽靈終於消弭，枷鎖消失，她終於能放下一切顧忌，重新開始她的人生了。
這一次，她希望獲得幸福。
她不是帝國陰謀的棋子，不是惡魔的新娘，不是誰的母親。
她只是她自己。一個自由的靈魂。
·
致伊麗莎白
當你看見這封信的時候，我應該已經坐上了去往南非的郵輪。
你肯定對自己出生的原因充滿困惑。在這裏，我將為你解答。
我必須要說明的是，你不是我自願懷上的孩子，也不是我自願生下的孩子。你的誕生是個徹底的陰謀。我所在的奧匈帝國一直想發動戰爭獲取更大的利益，為此，帝國的貴族們不惜出賣上帝，轉而同惡魔交易。不幸的是，我就是被路德維希大公選中，供奉給惡魔的新娘。不要覺得我是在胡言亂語，伊麗莎白，你身體的另一半血液的來源，其實是三個可怕的惡魔。那晚發生的一切至今都是我的噩夢。
我害怕自己生下一個怪物。萬幸的是，你看起來像是個人類。
剛出生不久的你並沒有覺醒惡魔的能力。在發現這一點後，大公決定放棄你。我意識到機會來了……我也不明白當時哪來的勇氣讓我決定帶著你一起離開奧地利，但我竟然真的成功了！我遠渡重洋來到了美洲，但在異國他鄉生存，還要撫養一個孩子實在超過了我的能力……我開始憎恨你的誕生，盡管我心裏清楚造成這一切的另有其人，可我還是忍不住將恨意轉移到你身上。我知道你在這件事情中比我還要無辜，但我真的無法承受這一切……我當時只有十八歲，我該如何同那些掌握著帝國命運，淩駕於人類之上的存在抗衡呢？無論是大公還是惡魔，他們只需要動動手指就能捏死我……我太無能，也太懦弱了……我不敢恨他們，所以只能恨你……等你大一點了的時候，你的能力開始慢慢展現……我害怕極了。也就在這個時候，阿德裏安神父找上我，說能夠幫我處理你的事情。我當然明白他的暗示。
畢竟我無時無刻，不在陰暗地盼望你死去。
可真當這一天到來的時候，我發現我還是做不到眼睜睜看這一切發生。這不是出於什麽虛無的母性，而是出於人性。不管你體內另一半的血統來自於誰，但在我看來，你就是一個孩子。我無法在得知一個孩子即將死去的消息的時候仍保持無動於衷。那有違人性。也違背我的本心。你可能會覺得我虛偽，不，我也確實是個虛偽的人……但這不要緊，伊麗莎白。我是我，你是你。我們都是獨立的個體，你不必擔憂會繼承到我糟糕的品質。
作為母親，我從未養育你，從未教導你，從未給予你關懷與愛，但這不是你的錯。這是大人的錯。是我的錯，大公的錯，和那些惡魔的錯。你不需要因此否定自己。
我接下來的話，你要牢牢記住。此刻。我以一個人類長者的身份叮囑你：伊麗莎白，你要時刻牢記自己的名字，勇敢地行走在世界上。你要積極地尋找自己存在的意義，一旦確定了，就不要猶豫，不要回頭，也不要屈服。因為時光會磨滅生命，卻永遠埋藏不了璀璨的靈魂。
成為你自己的英雄，伊麗莎白。只有你自己，才能拯救你自己。
而現在……我也要踏上屬於我的，英雄的征程了。
再見，伊麗莎白。
1918年7月4日淩晨
你的，羅蜜·考夫曼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莉莉安看著考夫曼女士驅車從瑪利諾聖心天主教會醫院離開。
身後的產房裏傳來莎拉痛苦的尖叫聲, 莉莉安知道，過不了多久，她就會生下一個先天不足的瘦小男嬰, 並將其取名為“史蒂夫·格蘭特·羅傑斯”。
換做往常, 她肯定會興致勃勃地在這等待到靈魂舞者降生的那一刻。
但現在莉莉安的大腦裏只能裝下和考夫曼女士有關的事情，因此在發現考夫曼女士離開的同時, 她便迅速跟了上去，並企圖在周圍尋找那名殺死她親生母親的兇手。
莉莉安像幽靈一樣漂浮在轎車旁, 警惕地四處觀察著。盡管理智上, 莉莉安明白無論她做什麽, 都對已成定局的考夫曼女士的死亡於事無補, 可她就是控制不住地想要守護這個賜予她生命的女人。
她的身體融進車裏，坐在副駕上出神地凝視著考夫曼女士蒼白的側臉, 正想伸手去觸碰記憶中的母親時，脖頸忽然傳來一陣針紮似得疼痛。
莉莉安猛然轉頭, 下一刻已經便出現在了車頂, 眼神掃過方才經過的街道, 在轉角處瞥見一個被風吹起的男式遮陽帽。
會是兇手留下的嗎？
她冷酷地瞇起了眼睛，正想使用惡魔視線鎖定這個人的時候, 冷不丁想起這能力無法在記憶中使用。
她的眉頭因此出現一道深深的溝壑。
考夫曼女士開著車子左轉右繞, 最後停在了一個人潮如織的鬧市區, 敲響了一個俱樂部的門。
莉莉安註意到門上閃過一陣流光，勾勒出一個類似書本的符號。她頓時心下了然, 明白了這是什麽地方。
在人類的神秘世界中, 除了存在女巫、法師和獵魔人之外, 還存在另一方勢力——記錄者。顧名思義，記錄者們從不插手具體的神秘事務, 而僅僅只負責記錄和監測事件的走向。
令人遺憾的是，美國本土的記錄者格外倒黴，在約莫二十世紀四五十年代的時候就遭遇重創，集體滅絕了。是以，莉莉安也沒見過幾個記錄者。但據地獄裏的同事形容，記錄者是一幫難纏的瘋子。他們掌握了大量有關神秘側的知識，其中不少人都會施法念咒，因此他們的滅絕對惡魔來說也是一種好事。
但這對考夫曼女士來說是福還是禍……就連莉莉安，也不得而知了。
考夫曼女士敲門沒一會後，門就自動被打開了。考夫曼女士隨即走了進去，莉莉安緊隨其後跟了上去，在門被關攏的剎那間，感覺到身後有人正在觀察著自己。不，是在觀察考夫曼女士。
她冷冷地回望了一眼，在街道上看見一輛黑色轎車。車裏除了司機外，後座上還坐著另一個男人，約莫三十五歲上下，面容陌生，表情威嚴，正用一種格外冷峻的目光註視著她母親的背影。
那一瞬間，莉莉安幾乎可以肯定，這個男人就是殺害考夫曼女士的兇手。
她心中頓時湧起一股想要沖上前將其撕碎的沖動。但很快，記憶的世界就制止了她這種毫無意義的行為——她的身體開始不聽使喚，強制性地，被迫跟著考夫曼女士走上二樓。
二樓盡頭有一扇紅色的門，隨著考夫曼女士逐漸走進，門嘎吱一聲，開了。
門後站著一個枯瘦如柴的老婦人。
考夫曼女士走進屋子，不由握緊了莎拉送她的籃子，在狹小的屋子裏轉了一圈問道，“她在哪裏？”
“安全的地方。”老婦人說。
考夫曼女士咬了咬嘴唇：“我給她帶了一些東西吃。”她掀開籃子上的布，露出裏面的面包和藍莓。
老婦人見狀搖頭：“拿非利人不是人類，不需要進食。”
她們在討論“伊麗莎白”。莉莉安想，因為這個時間，正好是她從“凈化儀式”上逃走的第二天早晨。
“但她昨晚受傷了！她現在很虛弱。”考夫曼女士壓低聲音，又在屋子裏看了一圈，“你究竟把她藏到哪裏去了？”
老婦人氣定神閑地遞給她一杯茶水，慢悠悠地說：“這不是你該知道的事情，考夫曼。還記得嗎，當初我們說好的。你把拿非利人交給我們，而我們會負責處理她的麻煩。她現在情況不太穩定，雖然傷口已經愈合了，但她體內的惡魔之血卻被神父的折磨喚醒了。”她頓一頓，看見考夫曼女士的臉猛地蒼白下去後，和緩了語氣道，“我的同伴們正在施法為她平覆沸騰的惡魔之血，你也不要太過擔心了。”
“你們的法術大概會持續多久？”考夫曼女士問。
“一小時前就開始了。”老婦人說著看了眼懷表，微微蹙起眉頭，“按理來說常人十五分鐘就能結束，但鑒於這個孩子是個拿非利人，所以恐怕要花上更多的時間……這不是驅魔，魔就在她的體內，我們需要喚醒她為人的那一面……不過，說起來，你怎麽去了那麽久？我記得你的住所離我這並不遠，只是那些行李而已。”
“途中遇到一些事情。”考夫曼女士不願多說。
老婦人見狀也沒有多問，她擺了擺手，從一旁的茶幾上拿出一個信封遞給了考夫曼女士，“這是你要求的東西。去南非的船票、新的身份還有存錢的地址。從今往後，你可以開始新的生活了。”
“但願如此。”考夫曼女士說著，接過了信封塞進自己懷裏。
“十點開船。”老婦人說，“碼頭離這裏有點遠，你該啟程了。”
“……”考夫曼女士沈默了一會後，擡頭盯著老婦人的眼睛道，“你發誓，你和你的組織會照顧好她。”
“都到這個時候了，你也不願意叫她的名字，稱呼她為你的女兒嗎？”老婦人嘆了口氣後，點頭，“我發誓，美國所有的記錄者都會用生命保護伊麗莎白。”
見狀，考夫曼女士沒有再多說什麽。她將裝有面包的籃子放在老婦人的小茶幾上，又從上衣口袋裏取出一封信放進籃子裏。
“我實在沒有什麽能夠留給她的東西，所以還要勞煩您將食物和這封信交給我的女兒，溫徹斯特夫人。”
考夫曼女士輕聲說完後，便提起行李，轉身準備離開。
然而，就在她開門的霎那間。
一個漆黑且冰涼的東西，驟然對準了她的眉心。
砰一聲響。
來不及做出任何一點反應，溫切斯特夫人身體向後，重重倒在了茶幾上。一時間，茶幾上精美的瓷器茶盞和食籃紛紛跌落在地，原本整齊幹凈的房間內頓時狼藉起來。
一顆藍莓咕嚕嚕滾到門邊，停在一雙做工精湛的雕花皮鞋前。
莉莉安看著這個從司機身後緩緩走出，不斷朝考夫曼女士逼近的男人，臉上浮現起了和考夫曼女士如出一轍的，憎恨的表情。
“好久不見，我的小鳥。”來人用冷酷的德語低聲道，“你飛得很遠，讓我找了你很久，很久。”
這個崽種是誰？！他怎麽敢用這種語氣對她的母親說話？
莉莉安怒火沖天地想著，當場上去抽了他一耳光。只可惜這僅僅是一段記憶，她的手直接穿過了男人的身體，否則以她下狠手的力道，一巴掌抽完，他人應該已經在阿刻隆河排隊了。
“……”
看清他的臉後，考夫曼女士手中的行李都被驚掉了。她本就難看的臉色一下子血色盡失，在來人的步步緊逼下不住地後退，然後就被溫徹斯特老夫人的屍體絆倒，跌在了地毯上。
“你……你……”考夫曼女士嘴唇顫抖，“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我的目光從未有一刻遠離你，小鳥。”來人說著，忽然伸出右手。見他此舉，那名開槍射殺溫徹斯特夫人的司機恭順地將手中的槍雙手奉上。
莉莉安註意到他的右手無名指上戴著一枚權力戒指，這是某種身份的象征。
他會是誰？莉莉安打量著他。
來人接過手木倉在手裏把玩一會，而後又是一聲響，這次是司機倒下了。
考夫曼女士閉上了眼睛。
“你沒必要殺他的。大公。”
“我希望接下來的談話只有我們兩個知道。羅蜜。”被稱為大公的男人慢慢蹲下，但仍以俯視的角度註視著考夫曼女士，以絕對掌控者的姿態捏住了考夫曼女士的下巴，強迫她和自己對視，“神聖之子被你藏到了哪裏？”
“我不知道。”考夫曼女士別開眼，不想看他。
“昨天舉行凈化儀式的神父和修女都死了。他們全部都死於惡魔詛咒，你知道這是怎麽一回事嗎？”
我知道。莉莉安心道，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阿斯塔羅斯殺死了他們。
她越看越覺得這個大公礙眼。尤其是他話語裏那種不懷好意的暗示——這家夥絕對是知道她的誕生內情的人，知道她是惡魔的孩子……可是，註意到他的稱呼了嗎，他把她稱為“神聖之子”，難道他是三魔神的信徒？
以及——
故意在考夫曼女士面前說出神父死於惡魔詛咒的事情，難道是想把兇手的黑鍋安在她，也就是伊麗莎白的頭上嗎？
為什麽要這麽做？
果然，聽聞神父與修女的死訊，考夫曼女士的瞳孔乍然緊縮了一下。
“哦，看來你不知道。”大公見狀微笑道，“親愛的羅蜜，因為你的不負責任，神子不僅沒有獲得她原本應得的教育，就連殺人都需要在瀕死的狀況下才能激發力量。我不得不承認，當初支持你逃跑的行為是一種錯誤的選擇。”
哦，看來是這家夥弄錯了。他把阿斯塔羅斯的功勞算在了她頭上。莉莉安面無表情地想。
“你真的是個很失敗的母親。”大公吻掉考夫曼女士額角的冷汗，“但沒關系，現在糾正這一切還來得及。親愛的羅蜜，告訴我神子的下落，和我一起回維也納吧。我保證會給你想要的生活。你將不必拋頭露面，也不需要提心吊膽的逃亡，在帝國和我的庇佑下，梵蒂岡不會再來找你的麻煩了。”
奧匈帝國。
聽到維也納三個字，莉莉安當即意識到這人的身份。
來自奧匈帝國的路德維希大公。
“給我我想要的生活？”一直都以沈默相待的考夫曼女士似乎被大公的話激怒了，她奮力掙脫掉大公的手，用憎恨的眼神敵視著他。
“你怎麽敢？！在毀掉我的一切後，還對我說出這樣的話！”
“是你自己逃走了。像個逃兵一樣，背叛了帝國。”大公平靜且冷漠地說，“我給了你四年的時間平覆心情，可你的所作所為讓我失望。你居然選擇把神子交給這群美國猴子……”
“你從未把我當成一個平等的人類去對待。我在你眼裏是什麽？一個行走的子宮，還是一只會說話的母羊？你有哪怕一個瞬間曾經尊重過我嗎？在你把我丟到祭臺上，用鐵鏈拴起來供那群惡魔想用的時候，你有想過我也是個和你一樣有血有肉的人類嗎？你沒有！你有什麽資格指責我是不是合格的母親？！”
考夫曼女士暴怒之下，用不知道哪來的力氣重重推倒大公，並將手用力刺向他！
她手心握著一塊鋒利的瓷片，僅差一毫就要紮破大公的喉嚨。
“你漠視我的人格。並樂此不疲。你該死！”
“你永遠別想知道她在哪裏！這一次我什麽都不要了！路德維西，我現在只要你的命！！！”
“砰——”
第三聲槍響。
“真是……不知好歹的女人。為帝國誕下神子是你的榮幸，你卻如此……不加珍惜……連同你生下的拿非利人一樣，都是廢物！從出生到現在，整整四年，從未展露過丁點拿非利人的天賦！直到昨天……呵，要不是那個神父準備殺了她……”
路德維希大公鐵青著臉，推開腹部中彈的考夫曼女士，用手捂住正在流血的脖子，打算從地上站起來。
可就在他起身，準備對重傷的女人投以鄙夷的目光的時候，那個他本以為離死不遠的女人，竟然不知何時找到了被溫徹斯特夫人藏在角落木匣中的手木倉！
羅蜜一直幻想著有一天能親手殺死路德維希大公。
她思考過很多種手段。毒死，勒死，燒死，放血而死……每一種都是殘忍的酷刑，卻又每一種都比不過她曾遭受的痛苦。
為此她常感悲憤。
可知道這一天真的到來以後，羅蜜才發現，她想要的其實並不是折磨。
她只想獲得安寧。
瞄準頭部，扣下扳機，所有的恐怖和陰謀就都結束了。
當子彈擊中大公的那瞬間，羅蜜感到一陣空前的滿足感。
纏繞她的幽靈終於消弭，枷鎖消失，她終於能放下一切顧忌，重新開始她的人生了。
這一次，她希望獲得幸福。
她不是帝國陰謀的棋子，不是惡魔的新娘，不是誰的母親。
她只是她自己。一個自由的靈魂。
·
致伊麗莎白
當你看見這封信的時候，我應該已經坐上了去往南非的郵輪。
你肯定對自己出生的原因充滿困惑。在這裏，我將為你解答。
我必須要說明的是，你不是我自願懷上的孩子，也不是我自願生下的孩子。你的誕生是個徹底的陰謀。我所在的奧匈帝國一直想發動戰爭獲取更大的利益，為此，帝國的貴族們不惜出賣上帝，轉而同惡魔交易。不幸的是，我就是被路德維希大公選中，供奉給惡魔的新娘。不要覺得我是在胡言亂語，伊麗莎白，你身體的另一半血液的來源，其實是三個可怕的惡魔。那晚發生的一切至今都是我的噩夢。
我害怕自己生下一個怪物。萬幸的是，你看起來像是個人類。
剛出生不久的你並沒有覺醒惡魔的能力。在發現這一點後，大公決定放棄你。我意識到機會來了……我也不明白當時哪來的勇氣讓我決定帶著你一起離開奧地利，但我竟然真的成功了！我遠渡重洋來到了美洲，但在異國他鄉生存，還要撫養一個孩子實在超過了我的能力……我開始憎恨你的誕生，盡管我心裏清楚造成這一切的另有其人，可我還是忍不住將恨意轉移到你身上。我知道你在這件事情中比我還要無辜，但我真的無法承受這一切……我當時只有十八歲，我該如何同那些掌握著帝國命運，淩駕於人類之上的存在抗衡呢？無論是大公還是惡魔，他們只需要動動手指就能捏死我……我太無能，也太懦弱了……我不敢恨他們，所以只能恨你……等你大一點了的時候，你的能力開始慢慢展現……我害怕極了。也就在這個時候，阿德裏安神父找上我，說能夠幫我處理你的事情。我當然明白他的暗示。
畢竟我無時無刻，不在陰暗地盼望你死去。
可真當這一天到來的時候，我發現我還是做不到眼睜睜看這一切發生。這不是出於什麽虛無的母性，而是出於人性。不管你體內另一半的血統來自於誰，但在我看來，你就是一個孩子。我無法在得知一個孩子即將死去的消息的時候仍保持無動於衷。那有違人性。也違背我的本心。你可能會覺得我虛偽，不，我也確實是個虛偽的人……但這不要緊，伊麗莎白。我是我，你是你。我們都是獨立的個體，你不必擔憂會繼承到我糟糕的品質。
作為母親，我從未養育你，從未教導你，從未給予你關懷與愛，但這不是你的錯。這是大人的錯。是我的錯，大公的錯，和那些惡魔的錯。你不需要因此否定自己。
我接下來的話，你要牢牢記住。此刻。我以一個人類長者的身份叮囑你：伊麗莎白，你要時刻牢記自己的名字，勇敢地行走在世界上。你要積極地尋找自己存在的意義，一旦確定了，就不要猶豫，不要回頭，也不要屈服。因為時光會磨滅生命，卻永遠埋藏不了璀璨的靈魂。
成為你自己的英雄，伊麗莎白。只有你自己，才能拯救你自己。
而現在……我也要踏上屬於我的，英雄的征程了。
再見，伊麗莎白。
1918年7月4日淩晨
你的，羅蜜·考夫曼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