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第一百一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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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第一百一十八章
考夫曼女士和大公幾乎同時擊中彼此。
兩人對峙的身體同時往後倒去。
這一對生前因為野心和欲望糾纏在一起, 身份地位懸殊巨大的男女，終於在此刻，在死亡女神的跟前, 得到了平等的待遇。
但與考夫曼女士的平靜不同, 面對近在咫尺的死亡，路德維希大公冷峻的表情終於產生了一絲裂痕。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雙眼直直望著考夫曼女士，從此再也沒有閉上。
一張船票從考夫曼女士的口袋裏緩緩滑落。莉莉安試圖把它撿起來, 但就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樣, 她的手指再一次穿過了記憶投射出的倒影, 提醒著她, 此時的所作所為，皆是竹籃打水, 徒勞無功。
莎拉女士贈送的食籃早就被打翻了，食物連帶著考夫曼女士留下的信件落了一地。
莉莉安眷戀的目光在那封信上停留了很久, 而後又看向考夫曼女士, 嘴唇蠕動著, 很想說些什麽。但最後她也只是咬了咬嘴唇，慢慢退出了屋子, 看著周圍的一切迅速的, 如煙火般消逝, 湮滅一空。
“嘩啦——”
莉莉安從冰冷的水中擡起頭，而後她蜷縮起身子, 就這樣靠在浴缸中, 安靜枯坐了整夜。
直到現在, 她也不知道當年考夫曼女士留給她的那封信裏究竟寫了些什麽。
但那已經不重要了。
無論考夫曼寫了什麽，想說什麽, 曾經的那個伊麗莎白都已經消失了。
被留下的，只有一個叫做莉莉安的惡魔。
孤獨、迷惘，滿腔怒火地存活在地獄與天堂的夾縫間，存活在人間。
“路德維希大公，路德維希大公……路德維希……”
莉莉安將這個名字在唇齒間翻來覆去念了好幾遍，每呢喃一次，眼中浮現出的冰冷就多一分。
“你是從哪知曉遠古三魔神，還將他們成功召喚出來的呢？”
要知道，阿布尼加紮，拉斯和加斯特三魔神的存在，是身為知識惡魔的阿斯塔羅斯都需要查閱典籍才能接觸的信息。區區奧匈帝國的一個公爵，本該對此一無所知才對。
“是誰告訴了你這些秘聞？”
又是誰，指點路德維希集齊三個聖器，並向魔神獻上新娘，好將三魔神的力量貯存在新生兒的體中，並將這個人類和惡魔的混血作為挑起戰爭的殺器使用？
是誰在渴望人類的戰爭？
莉莉安將目光轉向窗外的大海，海面上浮動著月亮的倒影。再一擡頭，一輪圓月正懸掛夜空。
莉莉安望著天空的方向。
“是你，還是……”
她的視線緩緩下垂，最後落進黑色的池水中。
“……他？”
·
“我發誓對你做的這一切並非出自我的本意，巴基。看到你活著我真的很高興，但現在……”
昏暗雜亂的船艙中，史蒂夫一邊喘著粗氣，一邊將被他暫時制服住的好友用麻繩五花大綁在一個沈重的大木桶上。
“你背叛了信仰！”巴基低吼著掙紮道，“你背叛了我們！”
史蒂夫充耳不聞，低頭繼續將繩結打死。在這期間，巴基一直用那雙充血的眼睛瞪著他，仿佛他真的是一個背叛了組織的“叛徒”。
這副全然陌生的表情深深刺痛了史蒂夫的心臟。
他在心中不斷說著對不起，手起刀落打暈了巴基。
“……我想你還是先睡一會比較好。”
等巴基徹底昏厥過去後，史蒂夫終於松了口氣，癱坐在他身邊，和他一起背靠著木桶，端詳著巴基纏滿繃帶的左手。
他們剛才的打鬥異常激烈，故而手臂上的繃帶也在過程中被扯下不少，露出了被掩蓋在其下的冰冷的鐵灰色。史蒂夫擡手，本想去觸碰一下昔日好友的這只鐵臂，卻又在即將靠近時，驀地縮了回去。
他想起巴基的這只手臂是怎麽斷掉的了。
當年……在雪山火車上的時候，是他沒有抓住巴基，眼睜睜看他掉進了懸崖。
關於這件事情的記憶就像一根尖刺，每當午夜夢回想起時，就會深深紮入他的心中，令他愧疚難堪。
從前史蒂夫只是偶爾會感慨命運的捉摸不定，但現在，他幾乎是開始懷疑起命運是否尤其針對自己。
回顧他漫長又短暫的這一百年，前二十年病弱渾噩，好不容易找到了一生想要為之努力的目標，卻又陡然遭遇了一連串驚險的奇遇。
入伍、改造、墜機；
冰凍、沈睡、蘇醒；
成為覆仇者，加入神盾局，對抗外星人，對抗神；
對抗九頭蛇，
對抗人……
對抗昔日的同事，對抗曾效忠的政府和國家，再到現在——對抗最好的兄弟……
之後呢？然後呢？還有什麽在等著他？他還會將拳頭揮在什麽家夥身上？這一次是他的至親好友巴基，那下一次呢？
史蒂夫出神地凝望著巴基即使在昏迷中也緊蹙的眉頭，第一次的，對未來生出了數不盡的迷惘與悲觀。
他不禁開始妄想，如果回到過去，回到馬耳他的那個夜晚，回到莉莉安還在他身邊* 的時候，回到她提出那個邀請的時候……
【你將靈魂交給我，我會讓你當上美國總統。】
如果能夠重來……
他是否還能如同之前一樣，毫不猶豫地拒絕莉莉安呢？
史蒂夫重重閉上眼睛，感受著船艙在海浪中的起伏。雖然這裏沒有窗戶，但這一刻，他卻好像能透過墻壁，親眼看見環繞在周圍的，暗潮洶湧的大海。
“嘎吱——”
像是有什麽東西被推開，發出了細小的聲響。
史蒂夫猛地擡頭。
莉莉安站在門後，看著仍熟睡著的貝蒂，默默撥通了一個號碼。
“餵，是我。你最近有空嗎？和那邊沒關系，是我想親自和你見一面。不，先不要告訴他。這件事，我不希望有你我除外的人知道，可以嗎？”
“……謝了。算我欠你一次。”
“……亞茲拉斐爾。”
“這才幾天不見，你就已經混成這個樣子了。真難想象我要是再遲來一會，你可能就已經被打包分批丟進海裏餵魚了。”史蒂夫聽見一個略帶調侃的嗓音在樓梯上響了起來，他因此揚了揚眉毛，不算很意外地看著來人邁著貓一樣輕柔的步伐來到他的跟前。
史蒂夫扯扯嘴角：“魚可能不好我這一口。畢竟我太老了，又打了激素，吃起來不是很健康。”
“唔，你說得也很有道理。”身著九頭蛇全套武器裝備的來人壓低聲音在他面前蹲下，用一個高科技儀器熔斷了他身上的鎖鏈，，“我們只有不到兩分鐘的時間撤離，這裏到處都是斯特拉克的眼線。你還能站起來嗎？對了，這家夥是誰？怎麽看起來有點眼熟？”
“我可以。”
“很好。那這個人我就——”
“等等小娜！他是巴基，我的朋友！”
“啊哈，抱歉，我還以為這也是一個邪惡的九頭蛇呢……”娜塔莎若無其事地收回匕首，“他怎麽了？你想帶他一起走嗎？”
“被洗腦了。很遺憾不能現在介紹你們認識，巴基其實人不錯。”史蒂夫從娜塔莎手中接過武器——
“這是潛水服？”
“顯而易見。這船上面人這麽多，目前裝備有限，光靠我和山姆兩個可帶不走你。所以這次我們從下面走。還有五十秒，抓緊！”
娜塔莎一邊說一邊拿出工具開始切割艙板，地面很快出現了一個大洞，不斷有海水上湧。
而史蒂夫也開啟了極速換衣模式，就在他們快要準備完畢的時候，腦袋上方也開始響起急切的腳步聲，似乎是斯特拉克發現船艙被人入侵，正在沖他們來了。
見狀，正在脫九頭蛇制服的娜塔莎突然一個匕首飛過去割斷了巴基身上的繩索，史蒂夫眼疾手快，趕在九頭蛇破門而入的同時一把將昏迷的巴基拽進了逃生洞裏，將自己的氧氣面罩蓋在了他的口鼻之上，而後立馬拉拽著他游離了洞口。
娜塔莎毫不客氣地朝洞裏丟了個小型｜□□，趁著爆炸造成的空襲對史蒂夫比了個手勢，示意他緊跟自己。
史蒂夫點頭。他緊緊屏住呼吸，從後撈著巴基，跟著娜塔莎一路游，終於在氧氣即將耗盡之前，發現了藏在魚群後的小潛艇。
娜塔莎首當其中把他踢了進去，而後才是巴基和自己。
“我就說這個計劃準能成功。”看到平安歸來的隊友後，坐在操作臺上的山姆終於露出了笑容，“哇哦，才幾天沒見，你居然就這麽快換了新的造型，史蒂夫！”
“怎麽樣？”史蒂夫也不由微笑。
“黑發還不賴！”山姆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看向被娜塔莎一腳踢到地上的巴基，“這是？”
娜塔莎聳肩，看向史蒂夫。
史蒂夫：“他是我的老朋友，巴基·巴恩斯。”
“巴恩斯？我聽過這個名字，咆哮突擊隊的中士！他原來沒死嗎？”山姆肉眼可見地震驚，半蹲下去，冷不丁看見他繃帶下的鐵臂，“這哥們兒還好嗎？”
“實話說，不太好。他被九頭蛇洗腦了。在他的意識裏，他是一個九頭蛇間諜。”史蒂夫頭疼地說，“而我也是。”
“什麽？！”娜塔莎幾乎笑出聲，“你？九頭蛇間諜？”
“顯然九頭蛇給他植入了完全錯誤的記憶。”史蒂夫攤手，“你們對洗腦有研究嗎？”
山姆舉手投降：“我只是個空軍傘｜兵。”
“雖然洗腦也分很多種不同的方式，但總體來說都在通過制造高壓環境對目標的潛意識進行攻擊和改寫，本質上是一種精神控制。”娜塔莎沈吟道，“而既然是控制手段，就存在觸發機制。這就好比電視機的開關，可以是某個詞，某個聲音，甚至於某種特定的氛圍。你認為巴恩斯是哪一種？”
史蒂夫凝眉回憶：“剛開始一切都很正常，我以為我們都是被斯特拉克抓住的俘虜，所以在認出彼此後我們都沒有動手，而是坐下開始寒暄和回憶往昔。但在交談的過程中，我發現在有一件事情上，我們的記憶出現了偏差。”
“什麽事？”娜塔莎坐了下來。
史蒂夫深吸一口氣：“你知道，在我生活的那個年代，家庭暴力非常普遍。幾乎每家都有一個打人的父親，我和巴基也不例外。”
“恕我直言，打女人和小孩實在算不上大丈夫所為。”山姆搓了搓臉。
“我很讚同你。但這就是現實。”史蒂夫道，“在巴基九歲、我八歲的那一年，有一次，他的爸爸像往常那樣喝醉了回家打人。他的姐姐無法忍受推倒了父親，接著就被暴怒的老巴恩斯打個半死。在我的記憶裏，這件事最後的結局是她媽媽把女兒送去了醫院，老巴恩斯酒醒後在病床前下跪承認自己絕不再犯……”
“得了吧。”娜塔莎毫不客氣地翻了個白眼，“我已經猜到了結局。所有人都會原諒他，而他喝了酒後，呵，故事重演。”
“是這樣沒錯。”史蒂夫悶悶喝了一口水，看著巴基，“但在巴基的印象裏，故事卻變成了另一種走向。”
“一個叫‘艾麗莎’的女人出現，救了他的姐姐，並且還把他和媽媽，還有我和我的媽媽一起帶去了九頭蛇預備學院。在他口中，就連我去參加厄斯金納博士實驗的事情，都是這個‘艾麗莎’推動的。總之，他認為他和我都是被九頭蛇拯救後悉心培養出的間諜，但在這個故事裏我擔任了叛徒的角色。我背叛了九頭蛇，辜負了艾麗莎。”
“真是可怕的故事。”山姆道，“我很難想象你變成九頭蛇隊長的樣子。惡，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你知道‘艾麗莎’的全名是什麽？”娜塔莎問。
“辛克萊爾。”史蒂夫說，“艾麗莎·辛克萊爾。你有聽說過這個家夥嗎？”
娜塔莎忽然一怔。
她喃喃低語了一句，而後臉上表情開始變得嚴肅。
“原來是她……或許換個名字你就熟悉了，史蒂夫。”娜塔莎嘆了口氣，“辛克萊爾就是九頭蛇夫人，那個藏在組織內部的，神秘的女巫。”
“恐怕這不是什麽簡單的洗腦。要知道，九頭蛇夫人最擅長的就是制造幻象。如果你想要解除你朋友身上的異樣，就不能從科學側方面入手。科學和魔法，歸根究底還是不同的。”
山姆：“既然是九頭蛇夫人搞的鬼，那我們可以直接把她抓起來。”
“如果真能如此就好了。”
娜塔莎搖頭。
“怎麽了？這件事難度很大嗎？”史蒂夫問。
“看來你是真的不知道啊。”娜塔莎苦笑著扶額，“艾麗莎·辛克萊爾五個月前就已經死了。沒錯，就是你想得那樣——”
“——她死在巴伐利亞，斯特拉克堡。”
“有一直在追殺她的組織從廢墟裏挖出了她的屍體。經診斷，她在爆炸發生前就死了。死因是腦死亡。”
“腦……死亡？”
不知怎得，在聽到“腦死亡”這個詞以後，史蒂夫的腦袋倏地劇痛起來。
他茫然地看著天花板，在娜塔莎和山姆的驚呼中，身體搖晃著，重重倒了下去。
史蒂夫感覺到一陣強烈的失重和眩暈，就好像他的背後不是潛艇地板而是高樓一樣，他不斷地下落，下落，在心跳劇烈到快要爆炸之前，看見了一雙黑色的眼睛。
她溫柔地註視著他。
“……是時候該醒來了，史蒂夫……”
周圍全是碎裂的玻璃。一片片的，反射著周圍事物的倒影，也映出了這個黑色的身影。
她是莉莉安。
或者說——
史蒂夫渾身冷汗地從椅子上醒來。他全都想起來了——
那個被深埋在記憶角落，不見天日的，被遺忘的，1926年的冬天。
彼時八歲的史蒂夫，第一次見到12歲的莉莉安。
或者說，伊麗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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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夫曼女士和大公幾乎同時擊中彼此。
兩人對峙的身體同時往後倒去。
這一對生前因為野心和欲望糾纏在一起, 身份地位懸殊巨大的男女，終於在此刻，在死亡女神的跟前, 得到了平等的待遇。
但與考夫曼女士的平靜不同, 面對近在咫尺的死亡，路德維希大公冷峻的表情終於產生了一絲裂痕。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雙眼直直望著考夫曼女士，從此再也沒有閉上。
一張船票從考夫曼女士的口袋裏緩緩滑落。莉莉安試圖把它撿起來, 但就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樣, 她的手指再一次穿過了記憶投射出的倒影, 提醒著她, 此時的所作所為，皆是竹籃打水, 徒勞無功。
莎拉女士贈送的食籃早就被打翻了，食物連帶著考夫曼女士留下的信件落了一地。
莉莉安眷戀的目光在那封信上停留了很久, 而後又看向考夫曼女士, 嘴唇蠕動著, 很想說些什麽。但最後她也只是咬了咬嘴唇，慢慢退出了屋子, 看著周圍的一切迅速的, 如煙火般消逝, 湮滅一空。
“嘩啦——”
莉莉安從冰冷的水中擡起頭，而後她蜷縮起身子, 就這樣靠在浴缸中, 安靜枯坐了整夜。
直到現在, 她也不知道當年考夫曼女士留給她的那封信裏究竟寫了些什麽。
但那已經不重要了。
無論考夫曼寫了什麽，想說什麽, 曾經的那個伊麗莎白都已經消失了。
被留下的，只有一個叫做莉莉安的惡魔。
孤獨、迷惘，滿腔怒火地存活在地獄與天堂的夾縫間，存活在人間。
“路德維希大公，路德維希大公……路德維希……”
莉莉安將這個名字在唇齒間翻來覆去念了好幾遍，每呢喃一次，眼中浮現出的冰冷就多一分。
“你是從哪知曉遠古三魔神，還將他們成功召喚出來的呢？”
要知道，阿布尼加紮，拉斯和加斯特三魔神的存在，是身為知識惡魔的阿斯塔羅斯都需要查閱典籍才能接觸的信息。區區奧匈帝國的一個公爵，本該對此一無所知才對。
“是誰告訴了你這些秘聞？”
又是誰，指點路德維希集齊三個聖器，並向魔神獻上新娘，好將三魔神的力量貯存在新生兒的體中，並將這個人類和惡魔的混血作為挑起戰爭的殺器使用？
是誰在渴望人類的戰爭？
莉莉安將目光轉向窗外的大海，海面上浮動著月亮的倒影。再一擡頭，一輪圓月正懸掛夜空。
莉莉安望著天空的方向。
“是你，還是……”
她的視線緩緩下垂，最後落進黑色的池水中。
“……他？”
·
“我發誓對你做的這一切並非出自我的本意，巴基。看到你活著我真的很高興，但現在……”
昏暗雜亂的船艙中，史蒂夫一邊喘著粗氣，一邊將被他暫時制服住的好友用麻繩五花大綁在一個沈重的大木桶上。
“你背叛了信仰！”巴基低吼著掙紮道，“你背叛了我們！”
史蒂夫充耳不聞，低頭繼續將繩結打死。在這期間，巴基一直用那雙充血的眼睛瞪著他，仿佛他真的是一個背叛了組織的“叛徒”。
這副全然陌生的表情深深刺痛了史蒂夫的心臟。
他在心中不斷說著對不起，手起刀落打暈了巴基。
“……我想你還是先睡一會比較好。”
等巴基徹底昏厥過去後，史蒂夫終於松了口氣，癱坐在他身邊，和他一起背靠著木桶，端詳著巴基纏滿繃帶的左手。
他們剛才的打鬥異常激烈，故而手臂上的繃帶也在過程中被扯下不少，露出了被掩蓋在其下的冰冷的鐵灰色。史蒂夫擡手，本想去觸碰一下昔日好友的這只鐵臂，卻又在即將靠近時，驀地縮了回去。
他想起巴基的這只手臂是怎麽斷掉的了。
當年……在雪山火車上的時候，是他沒有抓住巴基，眼睜睜看他掉進了懸崖。
關於這件事情的記憶就像一根尖刺，每當午夜夢回想起時，就會深深紮入他的心中，令他愧疚難堪。
從前史蒂夫只是偶爾會感慨命運的捉摸不定，但現在，他幾乎是開始懷疑起命運是否尤其針對自己。
回顧他漫長又短暫的這一百年，前二十年病弱渾噩，好不容易找到了一生想要為之努力的目標，卻又陡然遭遇了一連串驚險的奇遇。
入伍、改造、墜機；
冰凍、沈睡、蘇醒；
成為覆仇者，加入神盾局，對抗外星人，對抗神；
對抗九頭蛇，
對抗人……
對抗昔日的同事，對抗曾效忠的政府和國家，再到現在——對抗最好的兄弟……
之後呢？然後呢？還有什麽在等著他？他還會將拳頭揮在什麽家夥身上？這一次是他的至親好友巴基，那下一次呢？
史蒂夫出神地凝望著巴基即使在昏迷中也緊蹙的眉頭，第一次的，對未來生出了數不盡的迷惘與悲觀。
他不禁開始妄想，如果回到過去，回到馬耳他的那個夜晚，回到莉莉安還在他身邊* 的時候，回到她提出那個邀請的時候……
【你將靈魂交給我，我會讓你當上美國總統。】
如果能夠重來……
他是否還能如同之前一樣，毫不猶豫地拒絕莉莉安呢？
史蒂夫重重閉上眼睛，感受著船艙在海浪中的起伏。雖然這裏沒有窗戶，但這一刻，他卻好像能透過墻壁，親眼看見環繞在周圍的，暗潮洶湧的大海。
“嘎吱——”
像是有什麽東西被推開，發出了細小的聲響。
史蒂夫猛地擡頭。
莉莉安站在門後，看著仍熟睡著的貝蒂，默默撥通了一個號碼。
“餵，是我。你最近有空嗎？和那邊沒關系，是我想親自和你見一面。不，先不要告訴他。這件事，我不希望有你我除外的人知道，可以嗎？”
“……謝了。算我欠你一次。”
“……亞茲拉斐爾。”
“這才幾天不見，你就已經混成這個樣子了。真難想象我要是再遲來一會，你可能就已經被打包分批丟進海裏餵魚了。”史蒂夫聽見一個略帶調侃的嗓音在樓梯上響了起來，他因此揚了揚眉毛，不算很意外地看著來人邁著貓一樣輕柔的步伐來到他的跟前。
史蒂夫扯扯嘴角：“魚可能不好我這一口。畢竟我太老了，又打了激素，吃起來不是很健康。”
“唔，你說得也很有道理。”身著九頭蛇全套武器裝備的來人壓低聲音在他面前蹲下，用一個高科技儀器熔斷了他身上的鎖鏈，，“我們只有不到兩分鐘的時間撤離，這裏到處都是斯特拉克的眼線。你還能站起來嗎？對了，這家夥是誰？怎麽看起來有點眼熟？”
“我可以。”
“很好。那這個人我就——”
“等等小娜！他是巴基，我的朋友！”
“啊哈，抱歉，我還以為這也是一個邪惡的九頭蛇呢……”娜塔莎若無其事地收回匕首，“他怎麽了？你想帶他一起走嗎？”
“被洗腦了。很遺憾不能現在介紹你們認識，巴基其實人不錯。”史蒂夫從娜塔莎手中接過武器——
“這是潛水服？”
“顯而易見。這船上面人這麽多，目前裝備有限，光靠我和山姆兩個可帶不走你。所以這次我們從下面走。還有五十秒，抓緊！”
娜塔莎一邊說一邊拿出工具開始切割艙板，地面很快出現了一個大洞，不斷有海水上湧。
而史蒂夫也開啟了極速換衣模式，就在他們快要準備完畢的時候，腦袋上方也開始響起急切的腳步聲，似乎是斯特拉克發現船艙被人入侵，正在沖他們來了。
見狀，正在脫九頭蛇制服的娜塔莎突然一個匕首飛過去割斷了巴基身上的繩索，史蒂夫眼疾手快，趕在九頭蛇破門而入的同時一把將昏迷的巴基拽進了逃生洞裏，將自己的氧氣面罩蓋在了他的口鼻之上，而後立馬拉拽著他游離了洞口。
娜塔莎毫不客氣地朝洞裏丟了個小型｜□□，趁著爆炸造成的空襲對史蒂夫比了個手勢，示意他緊跟自己。
史蒂夫點頭。他緊緊屏住呼吸，從後撈著巴基，跟著娜塔莎一路游，終於在氧氣即將耗盡之前，發現了藏在魚群後的小潛艇。
娜塔莎首當其中把他踢了進去，而後才是巴基和自己。
“我就說這個計劃準能成功。”看到平安歸來的隊友後，坐在操作臺上的山姆終於露出了笑容，“哇哦，才幾天沒見，你居然就這麽快換了新的造型，史蒂夫！”
“怎麽樣？”史蒂夫也不由微笑。
“黑發還不賴！”山姆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看向被娜塔莎一腳踢到地上的巴基，“這是？”
娜塔莎聳肩，看向史蒂夫。
史蒂夫：“他是我的老朋友，巴基·巴恩斯。”
“巴恩斯？我聽過這個名字，咆哮突擊隊的中士！他原來沒死嗎？”山姆肉眼可見地震驚，半蹲下去，冷不丁看見他繃帶下的鐵臂，“這哥們兒還好嗎？”
“實話說，不太好。他被九頭蛇洗腦了。在他的意識裏，他是一個九頭蛇間諜。”史蒂夫頭疼地說，“而我也是。”
“什麽？！”娜塔莎幾乎笑出聲，“你？九頭蛇間諜？”
“顯然九頭蛇給他植入了完全錯誤的記憶。”史蒂夫攤手，“你們對洗腦有研究嗎？”
山姆舉手投降：“我只是個空軍傘｜兵。”
“雖然洗腦也分很多種不同的方式，但總體來說都在通過制造高壓環境對目標的潛意識進行攻擊和改寫，本質上是一種精神控制。”娜塔莎沈吟道，“而既然是控制手段，就存在觸發機制。這就好比電視機的開關，可以是某個詞，某個聲音，甚至於某種特定的氛圍。你認為巴恩斯是哪一種？”
史蒂夫凝眉回憶：“剛開始一切都很正常，我以為我們都是被斯特拉克抓住的俘虜，所以在認出彼此後我們都沒有動手，而是坐下開始寒暄和回憶往昔。但在交談的過程中，我發現在有一件事情上，我們的記憶出現了偏差。”
“什麽事？”娜塔莎坐了下來。
史蒂夫深吸一口氣：“你知道，在我生活的那個年代，家庭暴力非常普遍。幾乎每家都有一個打人的父親，我和巴基也不例外。”
“恕我直言，打女人和小孩實在算不上大丈夫所為。”山姆搓了搓臉。
“我很讚同你。但這就是現實。”史蒂夫道，“在巴基九歲、我八歲的那一年，有一次，他的爸爸像往常那樣喝醉了回家打人。他的姐姐無法忍受推倒了父親，接著就被暴怒的老巴恩斯打個半死。在我的記憶裏，這件事最後的結局是她媽媽把女兒送去了醫院，老巴恩斯酒醒後在病床前下跪承認自己絕不再犯……”
“得了吧。”娜塔莎毫不客氣地翻了個白眼，“我已經猜到了結局。所有人都會原諒他，而他喝了酒後，呵，故事重演。”
“是這樣沒錯。”史蒂夫悶悶喝了一口水，看著巴基，“但在巴基的印象裏，故事卻變成了另一種走向。”
“一個叫‘艾麗莎’的女人出現，救了他的姐姐，並且還把他和媽媽，還有我和我的媽媽一起帶去了九頭蛇預備學院。在他口中，就連我去參加厄斯金納博士實驗的事情，都是這個‘艾麗莎’推動的。總之，他認為他和我都是被九頭蛇拯救後悉心培養出的間諜，但在這個故事裏我擔任了叛徒的角色。我背叛了九頭蛇，辜負了艾麗莎。”
“真是可怕的故事。”山姆道，“我很難想象你變成九頭蛇隊長的樣子。惡，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你知道‘艾麗莎’的全名是什麽？”娜塔莎問。
“辛克萊爾。”史蒂夫說，“艾麗莎·辛克萊爾。你有聽說過這個家夥嗎？”
娜塔莎忽然一怔。
她喃喃低語了一句，而後臉上表情開始變得嚴肅。
“原來是她……或許換個名字你就熟悉了，史蒂夫。”娜塔莎嘆了口氣，“辛克萊爾就是九頭蛇夫人，那個藏在組織內部的，神秘的女巫。”
“恐怕這不是什麽簡單的洗腦。要知道，九頭蛇夫人最擅長的就是制造幻象。如果你想要解除你朋友身上的異樣，就不能從科學側方面入手。科學和魔法，歸根究底還是不同的。”
山姆：“既然是九頭蛇夫人搞的鬼，那我們可以直接把她抓起來。”
“如果真能如此就好了。”
娜塔莎搖頭。
“怎麽了？這件事難度很大嗎？”史蒂夫問。
“看來你是真的不知道啊。”娜塔莎苦笑著扶額，“艾麗莎·辛克萊爾五個月前就已經死了。沒錯，就是你想得那樣——”
“——她死在巴伐利亞，斯特拉克堡。”
“有一直在追殺她的組織從廢墟裏挖出了她的屍體。經診斷，她在爆炸發生前就死了。死因是腦死亡。”
“腦……死亡？”
不知怎得，在聽到“腦死亡”這個詞以後，史蒂夫的腦袋倏地劇痛起來。
他茫然地看著天花板，在娜塔莎和山姆的驚呼中，身體搖晃著，重重倒了下去。
史蒂夫感覺到一陣強烈的失重和眩暈，就好像他的背後不是潛艇地板而是高樓一樣，他不斷地下落，下落，在心跳劇烈到快要爆炸之前，看見了一雙黑色的眼睛。
她溫柔地註視著他。
“……是時候該醒來了，史蒂夫……”
周圍全是碎裂的玻璃。一片片的，反射著周圍事物的倒影，也映出了這個黑色的身影。
她是莉莉安。
或者說——
史蒂夫渾身冷汗地從椅子上醒來。他全都想起來了——
那個被深埋在記憶角落，不見天日的，被遺忘的，1926年的冬天。
彼時八歲的史蒂夫，第一次見到12歲的莉莉安。
或者說，伊麗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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