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樓主有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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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樓主有喜
團子還在打嗝, 都快沒氣了，這人突然把自己夾起來，只顧著看自己，眼睛瞪得跟銅鈴一樣大, 新仇舊恨加在一起, 讓團子氣得用短短的小腳丫有力地一腳踹過去, 踹在他的俊臉上！
白愁飛嗷一聲，疼得直捂臉, 原地起來跳腳。可就算如此, 他的大手仍然死死鉗在她腋下, 像是怕她跑了一樣, 不敢隨意放開, 他可是領教過了這個孩子的野性，稍不留神就到處竄。
白愁飛註視著團子那張臉, 那張神似大哥的臉，目光不斷地目光不斷地放大不斷地放亮，只一息之間, 他腦子裏就轉過了無數的念頭, 最終大笑出聲，將她高高地拋了起來, 再接住。
嚇得團子打嗝聲都停住了, 待被抱穩了後, 兩只小爪子就撓他的頭, 抓住他的頭發，白愁飛疼得齜牙咧嘴, 卻笑瞇瞇地把團子抱穩了抱緊了，“白叔叔這就帶你去見你爹！”
是不是樓主的崽兒還兩說呢, 可白愁飛是個放蕩性子，他覺得這個孩子是樓主的孩子，就這麽說了，惹得周圍圍觀的樓裏兄弟詫異得連連驚嘆。
待兩人走遠後，把前頭追團子的小兄弟抓過來問：“那孩子真是樓主的血脈？”
年輕兄弟哪知道啊，他也納悶呢，他滿頭霧水，這會兒還搞不清楚什麽像樓主的臉，他方才站在團子身後，完全沒看清楚團子的長相，後來想走過去瞧，白副樓主就突然把那孩子拋到天空接住了，而後直接抱著走人。
他問弟兄們是怎麽回事，有人告訴他，那個小乞丐洗幹凈臉之後，露出來的小臉蛋長得幾乎跟樓主一模一樣。
“那五官那臉蛋就像是縮小版的小樓主。”
“要不白爺怎麽可能一下子就把那個孩子當成樓主的女兒了呢？”
一眾人心裏抓耳撓腮的好奇，都想知道那孩子到底是不是樓主的親生孩子，如果是皆大歡喜，如果不是這個世上怎麽可能有長相如此相似像是父女關系的兩個人呢？
他們雖然不敢追過去主樓探個究竟，卻在原地討論開了。
有個人思維發散了下，滿是希冀地說：“我倒希望那個孩子是樓主的，你們想想，咱們金風細雨樓現在是個什麽情況，樓主又是個什麽情況。自古有國無儲君則江山不穩的說法，咱們雖然稱不上什麽國的，到底也是江湖上赫赫威名，與六分半堂兩分天下，咱們樓主武功高強卻身有隱患，如今又中了毒受傷病發，危在旦夕，若是樓主有個孩子的話，咱們金風細雨樓不至於亂，兄弟們心也穩。”
“說句難聽的，如果樓主撐不住去了，有小樓主在，這金風細雨樓就還有希望……”
“這話你都敢說？樓主素來待兄弟如手足，就算他走了，還有二爺三爺楊總管在……”
最先起話頭的那人，左右看看，捂著耳朵在幾個親近的兄弟跟前說：“我看懸，你想想金風細雨樓多大的盤子，樓主之下至少有兩到四個人都可繼承，他們若是打起來了怎麽辦？就好比一個國家沒了儲君，皇帝死了，底下那些大臣為了權利自然會爭鬥起來，到時候若被六分半堂趁虛而入，咱們金風細雨樓還能有現在的風光？”
其他人聽了感覺有道理，不免憂心忡忡有滿懷期盼地往主樓看，本來這些天樓主受傷了，樓裏就人心惶惶的，不過是借著忙事情不敢瞎討論不敢自亂陣腳，但哪個兄弟心裏不擔心的？
尤其是這兩天六分半堂應是知道了樓主受傷病危的消息，趁著這個時候派了不少人來搶金風細雨樓的地盤，燒殺打砸了不少屬於他們的地盤和商鋪，很多弟兄和依附金風細雨樓的小勢力都因此受到嚴重的打擊。
再這樣下去，恐怕日子會越來越艱難。
年輕兄弟一時間成了其他人打探消息的來源，他站在那裏聽了一會兒，覺得兄弟們都說得有道理，剛才他追著小乞丐到處跑，沒有把小乞丐說的話放在心上，眼下倒是跟他們一樣，真心實意地希望那孩子真是樓主血脈了。
剛沒說兩句，管事的就來喊人，他摸摸頭，和一些同他一樣準備出任務的兄弟連忙跑過去。
六分半堂又搶了他們一處地盤，殺了不少兄弟，正準備過去報仇呢。
被惦記的小乞丐團子掙紮在白愁飛的懷裏
這個陌生的叔叔看似嬉皮笑臉，實則性格很是強硬，力氣也很大，非常招惹團子煩悶。
她來這裏是想找爹的，不是來跟這些壞叔叔玩耍的，這個人不經她的同意，一下子把她抱起來，也不知道要去哪裏，實在叫團子又氣又怕！
團子以前在街頭聽說過不少擄小孩的故事，她知道小孩子尤其是漂亮的小孩子是可以賣銀子的，像她這麽好看討人喜歡的小孩賣的價格可高了。
可惜這年頭忒亂，人命不值錢，小孩子也不值錢了，那些打算把她打殘來乞討的大乞丐們不是沒想過要把她賣了，但是人家出的價格沒有達到那些貪婪的大乞丐的預期，他們覺得把她打殘了用來乞討，能掙更多的銀子，才沒有把她賣了。
團子想遠了，回過神來，手腳並用想從二號壞叔叔懷中掙脫出去，她幾乎連打帶踢，一點兒都不留勁兒的。
白愁飛苦笑了下，有心安撫這只小團子，但因為方才他已經狠狠得罪過了人家了，無論說什麽團子都不帶聽不帶信的。
想想也是活該，他先是突然出現把成功沖進來，把眼看要踏上找爹爹路的團子一把提溜起來，害她前功盡棄。
後來又突然飛身過來準備抓她，害團子摔進了池子裏，此等“深仇大恨”怎麽能不叫團子恨得咬牙切齒呢？
她的小奶音罵罵咧咧道：“快放開姑奶奶，再不放了姑奶奶，我就、”
沒說完呢，白愁飛笑瞇瞇接下去，“你就要我好看？”
團子噎了下，瞪圓溜了眼睛，試圖讓自己看起來兇一點狠一點，就像那些混跡街道的，提著一把刀四處收保護費的大哥。
“我、我就殺了你！”
如果聲音不那麽奶兮兮的，如果不結巴，他就真信了！白愁飛笑得更加肆意快活。
團子：“……”
小乞丐在他懷裏氣得要冒煙了，於是就一路掙紮，一路罵過去，把她從市井裏乞丐堆裏學來的會說的臟話全部罵了一遍，直把白愁飛罵得“狗血淋頭”，這是團子自己認為的。
白愁飛雖然制住懷中這只小野猴子花了很大的勁兒，但心情相當不錯，江湖上誰人敢對著他白二爺罵罵咧咧一口一個姑奶奶，一口一個要你好看，要殺了你的？
可他有一日竟也覺得這樣的感覺不錯，甚至有些上頭了。
金風細雨樓出現了一幕奇景：在從外邊到主樓的這條路，風流倜儻的白爺抱著一個三歲的孩子，一路哼著歌進去，他懷中的團子不但有力地掙紮著，且嘴裏罵罵咧咧的就沒停下來過。
偏偏她年紀小嗓音軟糯奶氣，直叫人發笑，覺得可愛。
白愁飛一路抱著團子，刻意用袖子遮擋旁人的視線，有些人經過問他懷中孩子是誰，他也笑而不語，倒是沒人發現團子的長相和可能的身份。
他想先抱到樓主面前，讓樓主先看看，確定之後再說。
沒等他到樓主面前，蘇夢枕已經聽到了這邊的動靜，他今天精神頭難得好些，就從床上起來，在窗戶邊靜坐。
聽見動靜時，低頭往下看。
見二弟似是抱著個孩子，那動靜就是他懷中的孩子鬧出來的，他內力深厚，五感靈敏，將團子罵的那些話聽進耳朵裏，不免發笑。
倒是個有趣的有個性的小孩。
他回頭問道：“樓下發生了什麽事兒？”
伺候的仆從一整日都在房間裏守著樓主，照顧他的起居，哪知道樓下發生了什麽？他連忙說道：“小的下去看看？”
蘇夢枕搖搖頭，“不用，一會兒二弟就上來了。”
他知道二弟往這裏走，除了找他別無二事，思及樓裏這陣子的事，思及自己的傷和腿，他低頭嘆息一聲，不再言語。
過了會兒，門已經被砰砰敲響了，他含笑道：“二弟，前腳才走後腳又來，有何事？”
白愁飛的身影急匆匆跑了進來，蘇夢枕不看他，第一時間目光就瞧到了他懷中的孩子，那孩子正好也驚訝地睜圓了眸子看他。
時間仿佛有一瞬間的定格，一大一小隔著大約兩張桌子的距離對視，蘇夢枕的心忽而撲通撲通跳得極快，他發病時候、他與人打鬥的時候，都從未跳得這麽快過。
那孩子……
他的思緒有一瞬間的凝滯空白，一股強烈的預感和吸引力，讓他的心加快到了極速，大手不自覺握緊，身上每根神經都繃緊了，連逼到雙腿上的毒素似乎也幾乎控制不住……
白愁飛不知道大哥的感受，興沖沖地沖過去，把懷中的孩子往他跟前一遞，“大哥，你快看，這個孩子像不像你？”
而幾乎在同一時間，那孩子也睜著大眼睛，驚喜的小奶音脆生生地喊道：“爹爹~！”
蘇夢枕與那孩子的那雙眼睛對視，她清澈的眸子中滿含對找到爹爹的喜悅，以及對爹爹憧憬和仰慕。
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顫了下，往日的清醒理智忽然不翼而飛，他什麽時候有了個孩子，他跟何人有了孩子，這孩子是不是他親生的……一大堆的問題淹沒在小孩的這雙眼睛裏。
白愁飛微微發酸，心說這孩子也太善變了吧，一路對他拳打腳踢罵罵咧咧，到了樓主跟前，小奶音都夾出尾音來了，一聲爹爹喊得讓人發麻發軟。
見他半晌不說話，不給回應，也沒有要抱抱她。
小團子努努嘴巴，決定給爹爹一個機會，興許是爹爹是個笨爹爹，她要包容的。
於是團子伸出了兩只小短臂，做出了要抱抱的姿勢，又喊了聲：“爹爹~！”
蘇夢枕這會兒是真夢枕了，他的腦子不覆清醒，身體仿佛也凍在原地，沒有了平時的清冷精明。
讓他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在團子喊了第二聲爹爹的時候，仍然沒有讓發麻的肢體做出動作。
團子氣得瞪圓了眼睛，奶聲奶氣地大聲喊道：“爹爹，你快抱抱姑奶奶啊！姑奶奶手都酸了！”
蘇夢枕：“……”
白愁飛嘴角抽搐，一會兒又捂著肚子當著懵逼的樓主面狂笑不止。
這孩子太好玩了！
小嗓音小表情那叫一個理直氣壯！即便對親爹耐心也不過三秒，大有你不抱抱姑奶奶，就要你好看的架勢！
他心裏忽然平衡了些。
一邊笑著一邊想，如果確定了這孩子就是樓主的親生娃兒，他一定要把今天父女相認的畫面一字不差地描述出去，讓兄弟們也笑一笑十年少！
笑死大爺了！
蘇夢枕終於緩了過來，在暴躁團子“狂化”之前，伸出了手，將她接了過來，放在自己大腿上。
他前些日子中了毒，沒有解藥，只能把毒素逼到雙腿上暫時封住，如今雙腿幾乎已經沒有了知覺，但不知為什麽，在這個孩子落入自己懷中的這一刻，他的雙腿忽然有了點知覺。
感覺酥酥麻麻的，一股溫熱感彌漫兩只殘腿。
團子是個行動力極強，聽從自己感覺行事的團子。她在市井乞丐堆裏長大，已經野慣了，找到了爹爹這會兒又讓爹爹抱著，讓她眼眶都紅了，一下埋在他懷裏，久久未動。
蘇夢枕想說些什麽忽而也說不出來了，因為他感覺懷中的這輕輕的一小團子，小肩膀微微顫抖，他胸口上的布料沾濕了。
他無言地伸出大手輕輕拍在她的小背脊，一下一下輕柔地安撫著，連著輕撫數下，方說：“不哭，乖乖，不哭……”
他低著頭輕柔地撫慰團子，散了冷意滿目溫柔，白愁飛何時見過大哥這樣？何曾見過他這樣溫情的一幕？
他想了想，止了笑意，腿後撤一步，決定離開，先給父女倆空間。
蘇夢枕一邊輕撫團子背脊，一邊說道：“二弟，先別走，一會兒有話問你。”
白愁飛知道大哥想問孩子的來歷，幹脆坐了下來。
團子是個倔強的團子，她很少哭泣，因為在外面哭容易受欺負，她也好面子，不願意讓人瞧見她掉豆豆。
哪怕這會兒在爹爹的懷裏止不住想哭，一開始還是忍住了，不讓自己發出聲音，不想叫爹爹發現。
可是爹爹還是發現了，他還那樣溫柔地安慰她，這讓團子心裏發酸，眼睛也發酸，鼻子也發酸，像是整個小身子都灌進一缸子醋一樣，酸得不行，終於，她控制不住自己了。
哇的一聲大哭出來。
趴在爹爹懷裏，把壓抑了許久的情緒宣洩出來。
險些被大乞丐們打殘的難過驚慌，一路逃到京城、想辦法乞討活下來硬鼓起來的勇氣裏掩藏的驚慌，一路求著大戶人家的車隊商隊帶著她，哪怕碰到脾氣不好的車隊被驅趕也要厚著臉皮跟著。因為她知道，她若是不跟著，就會被野獸叼走，會走不到京城就死在半路上。
這年頭落單活不下去的小孩太多了。
那些驚慌失措、難過害怕，全部宣洩在爹爹的懷中。
小孩雖未言語，只是一味地放聲大哭，蘇夢枕卻並不感覺吵鬧，有一股心疼蔓延在心上，刺刺痛痛的，讓他啞了嗓子。
好一會兒，方說第二句話：“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
他不說還好，一說受人欺負，團子哭得更大聲了，看起來一時半刻是不可能停下來的。
蘇夢枕嘆了口氣，也不知道這個孩子是哪裏來的，過的什麽樣的生活，看她這樣子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身子這麽小這麽輕，小小的背脊摸上去一手的骨頭，除了小臉天生圓潤，身上不見半點奶瞟。
他再度長嘆一聲。
白愁飛咽了咽口水，斟酌了會兒，出聲：“大哥……”
蘇夢枕噓了一聲。
他不想當著小孩的面問她的身世來歷，也不想在她哭的時候，轉移註意力，讓她覺得大人並不關心她。
屋子裏寂靜無聲，只餘團子哭泣的聲音，偶爾蘇夢枕輕輕地安慰聲。
好半晌……團子終於停了。
她很不好意思，才第一次見面，話沒說上兩句呢，明明她是個制霸街頭的乞丐堆裏的小姑奶奶，是個威風鼎鼎的人物，卻在新認識的爹爹面前這樣哭……
團子臉頰發燙耳朵也紅了，小脖子也紅了，害羞得不行，一下子埋在蘇夢枕的懷中不肯起來了。
蘇夢枕無奈嘆氣，正要說什麽，忽而咳了起來，他一咳嗽便是驚天動地地咳，且連著咳了好幾聲停不下來。
他第一時間怕著孩子，一直壓抑著自己喉嚨裏的癢意和胸口上的悶痛，沒想到剛才開口的時候，就壓制不住。
團子嚇壞了，仰起哭得紅紅的小臉，水潤紅通通眼睛寫滿了擔心害怕，“爹、爹爹……你怎麽了？”
她坐在爹爹懷裏，手忙腳亂的。
蘇夢枕用了極大自制力將咳嗽壓了下去，嗓子比方才啞了兩分，笑著搖搖頭，“無事。”
團子不是個好糊弄的團子，她知道生病的人會咳嗽，而且像爹爹這樣咳嗽起來不停，臉色還發白，仔細一看唇色也發白發青，她好不容易止下去的淚眼又含滿了雙眼，小嗓音裏也帶了哭腔，“騙人！爹爹騙人……”一顆豆大的眼淚當著蘇夢枕的面落在了他的手心裏。
“爹爹騙人，你肯定生病了！”
蘇夢枕不想騙她，卻也不想嚇到她，只好安撫道：“只是受了點傷，過陣子就好了。”
白愁飛眸光深邃地看著樓主，又望向他的雙腿。
大哥果真會沒事嗎？
蘇夢枕知道團子還小，對受傷的概念和生病容易混淆，嚴格說來，他體內確實有頑固的很嚴重的舊疾，但若要輕描淡寫地揭過去，只能說受傷，而不能說生病，小孩子家家最怕生病了。
他耐心地將受傷這一概念教導給她，告訴她自己是與人打鬥才會受傷，他是個武功高強內力深厚的人，這些傷勢很快就會好了。
團子天真地信了，想起那日她躲在石獅子後面看到的那一幕，天上屋頂上街道上好多人在打架，她看到最後爹爹被人擡走了。
她雙眸淚眼不減，心疼道：“我看到了，我看到爹爹昏迷被很多叔叔擡走……”
一只小手伸上了不停地輕撫他的喉嚨和胸口，很有經驗地至上往下撫，“不咳嗽了不難受了，爹爹不怕怕，咳嗽飛走走。”
被那只小手撫過的地方，隨著她小奶音的和聲，讓他心口發軟，他勾勒起由心而起的笑意，然而喉嚨間隨著笑意升起的癢意，讓他不得不壓下去，盡量讓心緒保持平穩。
以免嚇到孩子。
團子見爹爹果真不咳了，高興壞了，也驕傲壞了，覺得自己厲害極了，自己幫助爹爹不咳嗽了！
她驕傲地擡擡小腦袋，“以後爹爹不怕受傷，也不怕咳嗽了！難受就找我！”
蘇夢枕實在壓不住笑意了，摸摸她的小腦袋，輕笑道：“好，就找你！”
白愁飛看得牙酸。
一個分明是他冷傲理智運籌帷幄無人能敵的好大哥，一個是個野性難馴十足“兇惡”的小野猴兒，怎麽湊一起就這麽讓人牙酸？
還有大哥還沒問他孩子的來由，就一臉的喜愛與關心，是憑著孩子的長相就確定了這是他的孩子？
他的大哥應該不是這麽一個隨意輕信的人吧？
白愁飛沒想明白。
之所以會把這個孩子急匆匆帶進主樓帶來給大哥看，是因為他想趕在楊總管趕在所有人面前，邀了這份功。
他初來乍到金風細雨樓不久，雖然憑借著和樓主的結拜關系當上了副樓主，可樓裏比他資歷深能力強的人比比皆是，遠的不說楊無邪就是一個他十分忌憚的人。
他想讓這個孩子出現在大哥面前，拖延一段時間，待他地位穩當一些，培養更多的心腹……
思及此，他眉目低垂，不敢讓大哥看見自己的神情。
蘇夢枕與小孩說了會兒話，哄了她不哭也不擔心了，終於說著說著就突然睡著在他的懷裏。這孩子一身都是水漬，也瘦得可憐，不知道來前經歷了什麽。
蘇夢枕嘆了聲，命令仆從將小孩抱到隔壁房間，給她換一身幹凈的小衣裳，放到床上睡。
“找個婢女在床前守著，莫要掉下床來。”沈吟了會兒，又交代道：“讓廚子熬些補身子的雞湯，做些小孩能吃的有營養的飯菜，等她醒來了吃。”
仆從接過睡著的孩子，下意識看她的臉，只看一眼就驚得差點手抖，連連點頭應下。
房間裏空了，小孩不在了。蘇夢枕方肅著臉，看向二弟。
“二弟……”
白愁飛以為大哥定要先問孩子的來歷，已經準備好了腹稿，不曾想他先開口問道：“為何她一身衣服都濕了，身上也亂糟糟的，穿的衣服也破破爛爛？”
蘇夢枕眉頭輕蹙，白愁飛看了大哥一眼，這才是大哥最關心的問題嗎？
他楞了下說：“這孩子性子野，闖進來的時候，被我嚇到，不小心掉荷花池裏了。”倒是不隱瞞自己的過錯。
蘇夢枕又問道：“她因何闖進樓裏？”
白愁飛摸摸鼻子，“我也說不清楚，最開始是被樓裏一個小兄弟追著跑的，我碰見了就把她攔下來，聽她說是來樓裏找爹爹的。”
白愁飛意味不明地看向大哥，“她說她爹爹姓蘇，叫樓主。”笑了出來，“這孩子還小，單純懵懂，以為旁人叫大哥您樓主，就以為您的名字叫樓主，我聽到的時候還覺得好笑，所以也沒把她的話當真。”
“後來，她眼看要被帶出去了，突然又咬了那個小兄弟一口，趁著我們不註意的時候再度闖進來，我這時飛身去追她，才把她嚇得掉進荷花池。”
他說到這裏，連連拱手，“這孩子雖然不知道哪裏來，也不知道是不是您的孩子，但假如是的話，還望您大人不記小人過，我不小心把侄女嚇進荷花池裏的事能繞過我！”
蘇夢枕陷入了沈思。
與他長得肖似，滿口找爹爹……他沒忽略剛才團子還說過，她見過他躺在擔架上昏迷被弟兄們擡回來的樣子。
她是那時候認出他的，還是一早就知道她的爹爹是他？
白愁飛小聲道：“小野猴兒……”觸到樓主的眼神，白愁飛摸摸鼻子換了個稱呼。“那孩子會不會是比人派來的？”
比如他們對家六分半堂。
六分半堂無惡不作，葷素不忌，眼下樓主中毒受傷引發舊疾，情況確實不妙，這會兒能好好坐在這裏跟他說話，都是托了神醫開的保命丸的福，可保命丸藥力兇猛，也不能日日都吃，再說也無法根治，只能緩解一二。
“在這樣的情況下，若是他們打了主意，派一個孩子偽裝成您的孩子，意圖掌控金風細雨樓的話，也不是不可能。”
蘇夢枕想都未想篤定搖搖頭。
他見那孩子一剎那的感覺，不是假的。
“而且她有沒有易容，二弟應當在接觸她的第一時間就檢查過了。”
的確，白愁飛外粗內細，看似外放實則心裏很是心細，在他見了小孩真容並決定把她抱來給樓主看看的時候，就已經檢查了她是否有易容，她的骨頭是不是真實的，是不是練了縮骨功的老怪偽裝的。
都確定沒問題，才敢帶上來。
蘇夢枕道：“把最開始見過她的人召上來問話，另外派人去查查孩子的來歷。”
他不是懷疑小孩，更不擔心她騙他，只是很想知道這個孩子在之前都遭遇過什麽，是在哪裏生活的，怎麽會身上穿著破破爛爛，一頭細軟的頭發也打了結像是從出生起就沒有認真好好梳洗過。
她不像是過過正常日子的小孩。
如果她有過正常孩子的生活，就不會養出一身硌手的小骨頭，也不會沒人照料把自己弄得臟兮兮。
正如白愁飛所說的“小野猴兒”，她更像是天生地養的，被隨意放養在外面，沒有大人照料和保護。
蘇夢枕按了按心口，胸口的悶痛越來越嚴重，禁不住又咳了起來，本就沒有血色的臉愈發蒼白，兩頰卻有因咳嗽咳得厲害而起的病態的紅暈。
白愁飛嚇了一跳，連忙扶大哥到床上躺著，蘇夢枕也沒有拒絕，他苦笑著攤開手帕，上面已經見了紅。
如若是真的……
這孩子怕是來的不是時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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團子還在打嗝, 都快沒氣了，這人突然把自己夾起來，只顧著看自己，眼睛瞪得跟銅鈴一樣大, 新仇舊恨加在一起, 讓團子氣得用短短的小腳丫有力地一腳踹過去, 踹在他的俊臉上！
白愁飛嗷一聲，疼得直捂臉, 原地起來跳腳。可就算如此, 他的大手仍然死死鉗在她腋下, 像是怕她跑了一樣, 不敢隨意放開, 他可是領教過了這個孩子的野性，稍不留神就到處竄。
白愁飛註視著團子那張臉, 那張神似大哥的臉，目光不斷地目光不斷地放大不斷地放亮，只一息之間, 他腦子裏就轉過了無數的念頭, 最終大笑出聲，將她高高地拋了起來, 再接住。
嚇得團子打嗝聲都停住了, 待被抱穩了後, 兩只小爪子就撓他的頭, 抓住他的頭發，白愁飛疼得齜牙咧嘴, 卻笑瞇瞇地把團子抱穩了抱緊了，“白叔叔這就帶你去見你爹！”
是不是樓主的崽兒還兩說呢, 可白愁飛是個放蕩性子，他覺得這個孩子是樓主的孩子，就這麽說了，惹得周圍圍觀的樓裏兄弟詫異得連連驚嘆。
待兩人走遠後，把前頭追團子的小兄弟抓過來問：“那孩子真是樓主的血脈？”
年輕兄弟哪知道啊，他也納悶呢，他滿頭霧水，這會兒還搞不清楚什麽像樓主的臉，他方才站在團子身後，完全沒看清楚團子的長相，後來想走過去瞧，白副樓主就突然把那孩子拋到天空接住了，而後直接抱著走人。
他問弟兄們是怎麽回事，有人告訴他，那個小乞丐洗幹凈臉之後，露出來的小臉蛋長得幾乎跟樓主一模一樣。
“那五官那臉蛋就像是縮小版的小樓主。”
“要不白爺怎麽可能一下子就把那個孩子當成樓主的女兒了呢？”
一眾人心裏抓耳撓腮的好奇，都想知道那孩子到底是不是樓主的親生孩子，如果是皆大歡喜，如果不是這個世上怎麽可能有長相如此相似像是父女關系的兩個人呢？
他們雖然不敢追過去主樓探個究竟，卻在原地討論開了。
有個人思維發散了下，滿是希冀地說：“我倒希望那個孩子是樓主的，你們想想，咱們金風細雨樓現在是個什麽情況，樓主又是個什麽情況。自古有國無儲君則江山不穩的說法，咱們雖然稱不上什麽國的，到底也是江湖上赫赫威名，與六分半堂兩分天下，咱們樓主武功高強卻身有隱患，如今又中了毒受傷病發，危在旦夕，若是樓主有個孩子的話，咱們金風細雨樓不至於亂，兄弟們心也穩。”
“說句難聽的，如果樓主撐不住去了，有小樓主在，這金風細雨樓就還有希望……”
“這話你都敢說？樓主素來待兄弟如手足，就算他走了，還有二爺三爺楊總管在……”
最先起話頭的那人，左右看看，捂著耳朵在幾個親近的兄弟跟前說：“我看懸，你想想金風細雨樓多大的盤子，樓主之下至少有兩到四個人都可繼承，他們若是打起來了怎麽辦？就好比一個國家沒了儲君，皇帝死了，底下那些大臣為了權利自然會爭鬥起來，到時候若被六分半堂趁虛而入，咱們金風細雨樓還能有現在的風光？”
其他人聽了感覺有道理，不免憂心忡忡有滿懷期盼地往主樓看，本來這些天樓主受傷了，樓裏就人心惶惶的，不過是借著忙事情不敢瞎討論不敢自亂陣腳，但哪個兄弟心裏不擔心的？
尤其是這兩天六分半堂應是知道了樓主受傷病危的消息，趁著這個時候派了不少人來搶金風細雨樓的地盤，燒殺打砸了不少屬於他們的地盤和商鋪，很多弟兄和依附金風細雨樓的小勢力都因此受到嚴重的打擊。
再這樣下去，恐怕日子會越來越艱難。
年輕兄弟一時間成了其他人打探消息的來源，他站在那裏聽了一會兒，覺得兄弟們都說得有道理，剛才他追著小乞丐到處跑，沒有把小乞丐說的話放在心上，眼下倒是跟他們一樣，真心實意地希望那孩子真是樓主血脈了。
剛沒說兩句，管事的就來喊人，他摸摸頭，和一些同他一樣準備出任務的兄弟連忙跑過去。
六分半堂又搶了他們一處地盤，殺了不少兄弟，正準備過去報仇呢。
被惦記的小乞丐團子掙紮在白愁飛的懷裏
這個陌生的叔叔看似嬉皮笑臉，實則性格很是強硬，力氣也很大，非常招惹團子煩悶。
她來這裏是想找爹的，不是來跟這些壞叔叔玩耍的，這個人不經她的同意，一下子把她抱起來，也不知道要去哪裏，實在叫團子又氣又怕！
團子以前在街頭聽說過不少擄小孩的故事，她知道小孩子尤其是漂亮的小孩子是可以賣銀子的，像她這麽好看討人喜歡的小孩賣的價格可高了。
可惜這年頭忒亂，人命不值錢，小孩子也不值錢了，那些打算把她打殘來乞討的大乞丐們不是沒想過要把她賣了，但是人家出的價格沒有達到那些貪婪的大乞丐的預期，他們覺得把她打殘了用來乞討，能掙更多的銀子，才沒有把她賣了。
團子想遠了，回過神來，手腳並用想從二號壞叔叔懷中掙脫出去，她幾乎連打帶踢，一點兒都不留勁兒的。
白愁飛苦笑了下，有心安撫這只小團子，但因為方才他已經狠狠得罪過了人家了，無論說什麽團子都不帶聽不帶信的。
想想也是活該，他先是突然出現把成功沖進來，把眼看要踏上找爹爹路的團子一把提溜起來，害她前功盡棄。
後來又突然飛身過來準備抓她，害團子摔進了池子裏，此等“深仇大恨”怎麽能不叫團子恨得咬牙切齒呢？
她的小奶音罵罵咧咧道：“快放開姑奶奶，再不放了姑奶奶，我就、”
沒說完呢，白愁飛笑瞇瞇接下去，“你就要我好看？”
團子噎了下，瞪圓溜了眼睛，試圖讓自己看起來兇一點狠一點，就像那些混跡街道的，提著一把刀四處收保護費的大哥。
“我、我就殺了你！”
如果聲音不那麽奶兮兮的，如果不結巴，他就真信了！白愁飛笑得更加肆意快活。
團子：“……”
小乞丐在他懷裏氣得要冒煙了，於是就一路掙紮，一路罵過去，把她從市井裏乞丐堆裏學來的會說的臟話全部罵了一遍，直把白愁飛罵得“狗血淋頭”，這是團子自己認為的。
白愁飛雖然制住懷中這只小野猴子花了很大的勁兒，但心情相當不錯，江湖上誰人敢對著他白二爺罵罵咧咧一口一個姑奶奶，一口一個要你好看，要殺了你的？
可他有一日竟也覺得這樣的感覺不錯，甚至有些上頭了。
金風細雨樓出現了一幕奇景：在從外邊到主樓的這條路，風流倜儻的白爺抱著一個三歲的孩子，一路哼著歌進去，他懷中的團子不但有力地掙紮著，且嘴裏罵罵咧咧的就沒停下來過。
偏偏她年紀小嗓音軟糯奶氣，直叫人發笑，覺得可愛。
白愁飛一路抱著團子，刻意用袖子遮擋旁人的視線，有些人經過問他懷中孩子是誰，他也笑而不語，倒是沒人發現團子的長相和可能的身份。
他想先抱到樓主面前，讓樓主先看看，確定之後再說。
沒等他到樓主面前，蘇夢枕已經聽到了這邊的動靜，他今天精神頭難得好些，就從床上起來，在窗戶邊靜坐。
聽見動靜時，低頭往下看。
見二弟似是抱著個孩子，那動靜就是他懷中的孩子鬧出來的，他內力深厚，五感靈敏，將團子罵的那些話聽進耳朵裏，不免發笑。
倒是個有趣的有個性的小孩。
他回頭問道：“樓下發生了什麽事兒？”
伺候的仆從一整日都在房間裏守著樓主，照顧他的起居，哪知道樓下發生了什麽？他連忙說道：“小的下去看看？”
蘇夢枕搖搖頭，“不用，一會兒二弟就上來了。”
他知道二弟往這裏走，除了找他別無二事，思及樓裏這陣子的事，思及自己的傷和腿，他低頭嘆息一聲，不再言語。
過了會兒，門已經被砰砰敲響了，他含笑道：“二弟，前腳才走後腳又來，有何事？”
白愁飛的身影急匆匆跑了進來，蘇夢枕不看他，第一時間目光就瞧到了他懷中的孩子，那孩子正好也驚訝地睜圓了眸子看他。
時間仿佛有一瞬間的定格，一大一小隔著大約兩張桌子的距離對視，蘇夢枕的心忽而撲通撲通跳得極快，他發病時候、他與人打鬥的時候，都從未跳得這麽快過。
那孩子……
他的思緒有一瞬間的凝滯空白，一股強烈的預感和吸引力，讓他的心加快到了極速，大手不自覺握緊，身上每根神經都繃緊了，連逼到雙腿上的毒素似乎也幾乎控制不住……
白愁飛不知道大哥的感受，興沖沖地沖過去，把懷中的孩子往他跟前一遞，“大哥，你快看，這個孩子像不像你？”
而幾乎在同一時間，那孩子也睜著大眼睛，驚喜的小奶音脆生生地喊道：“爹爹~！”
蘇夢枕與那孩子的那雙眼睛對視，她清澈的眸子中滿含對找到爹爹的喜悅，以及對爹爹憧憬和仰慕。
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顫了下，往日的清醒理智忽然不翼而飛，他什麽時候有了個孩子，他跟何人有了孩子，這孩子是不是他親生的……一大堆的問題淹沒在小孩的這雙眼睛裏。
白愁飛微微發酸，心說這孩子也太善變了吧，一路對他拳打腳踢罵罵咧咧，到了樓主跟前，小奶音都夾出尾音來了，一聲爹爹喊得讓人發麻發軟。
見他半晌不說話，不給回應，也沒有要抱抱她。
小團子努努嘴巴，決定給爹爹一個機會，興許是爹爹是個笨爹爹，她要包容的。
於是團子伸出了兩只小短臂，做出了要抱抱的姿勢，又喊了聲：“爹爹~！”
蘇夢枕這會兒是真夢枕了，他的腦子不覆清醒，身體仿佛也凍在原地，沒有了平時的清冷精明。
讓他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在團子喊了第二聲爹爹的時候，仍然沒有讓發麻的肢體做出動作。
團子氣得瞪圓了眼睛，奶聲奶氣地大聲喊道：“爹爹，你快抱抱姑奶奶啊！姑奶奶手都酸了！”
蘇夢枕：“……”
白愁飛嘴角抽搐，一會兒又捂著肚子當著懵逼的樓主面狂笑不止。
這孩子太好玩了！
小嗓音小表情那叫一個理直氣壯！即便對親爹耐心也不過三秒，大有你不抱抱姑奶奶，就要你好看的架勢！
他心裏忽然平衡了些。
一邊笑著一邊想，如果確定了這孩子就是樓主的親生娃兒，他一定要把今天父女相認的畫面一字不差地描述出去，讓兄弟們也笑一笑十年少！
笑死大爺了！
蘇夢枕終於緩了過來，在暴躁團子“狂化”之前，伸出了手，將她接了過來，放在自己大腿上。
他前些日子中了毒，沒有解藥，只能把毒素逼到雙腿上暫時封住，如今雙腿幾乎已經沒有了知覺，但不知為什麽，在這個孩子落入自己懷中的這一刻，他的雙腿忽然有了點知覺。
感覺酥酥麻麻的，一股溫熱感彌漫兩只殘腿。
團子是個行動力極強，聽從自己感覺行事的團子。她在市井乞丐堆裏長大，已經野慣了，找到了爹爹這會兒又讓爹爹抱著，讓她眼眶都紅了，一下埋在他懷裏，久久未動。
蘇夢枕想說些什麽忽而也說不出來了，因為他感覺懷中的這輕輕的一小團子，小肩膀微微顫抖，他胸口上的布料沾濕了。
他無言地伸出大手輕輕拍在她的小背脊，一下一下輕柔地安撫著，連著輕撫數下，方說：“不哭，乖乖，不哭……”
他低著頭輕柔地撫慰團子，散了冷意滿目溫柔，白愁飛何時見過大哥這樣？何曾見過他這樣溫情的一幕？
他想了想，止了笑意，腿後撤一步，決定離開，先給父女倆空間。
蘇夢枕一邊輕撫團子背脊，一邊說道：“二弟，先別走，一會兒有話問你。”
白愁飛知道大哥想問孩子的來歷，幹脆坐了下來。
團子是個倔強的團子，她很少哭泣，因為在外面哭容易受欺負，她也好面子，不願意讓人瞧見她掉豆豆。
哪怕這會兒在爹爹的懷裏止不住想哭，一開始還是忍住了，不讓自己發出聲音，不想叫爹爹發現。
可是爹爹還是發現了，他還那樣溫柔地安慰她，這讓團子心裏發酸，眼睛也發酸，鼻子也發酸，像是整個小身子都灌進一缸子醋一樣，酸得不行，終於，她控制不住自己了。
哇的一聲大哭出來。
趴在爹爹懷裏，把壓抑了許久的情緒宣洩出來。
險些被大乞丐們打殘的難過驚慌，一路逃到京城、想辦法乞討活下來硬鼓起來的勇氣裏掩藏的驚慌，一路求著大戶人家的車隊商隊帶著她，哪怕碰到脾氣不好的車隊被驅趕也要厚著臉皮跟著。因為她知道，她若是不跟著，就會被野獸叼走，會走不到京城就死在半路上。
這年頭落單活不下去的小孩太多了。
那些驚慌失措、難過害怕，全部宣洩在爹爹的懷中。
小孩雖未言語，只是一味地放聲大哭，蘇夢枕卻並不感覺吵鬧，有一股心疼蔓延在心上，刺刺痛痛的，讓他啞了嗓子。
好一會兒，方說第二句話：“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
他不說還好，一說受人欺負，團子哭得更大聲了，看起來一時半刻是不可能停下來的。
蘇夢枕嘆了口氣，也不知道這個孩子是哪裏來的，過的什麽樣的生活，看她這樣子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身子這麽小這麽輕，小小的背脊摸上去一手的骨頭，除了小臉天生圓潤，身上不見半點奶瞟。
他再度長嘆一聲。
白愁飛咽了咽口水，斟酌了會兒，出聲：“大哥……”
蘇夢枕噓了一聲。
他不想當著小孩的面問她的身世來歷，也不想在她哭的時候，轉移註意力，讓她覺得大人並不關心她。
屋子裏寂靜無聲，只餘團子哭泣的聲音，偶爾蘇夢枕輕輕地安慰聲。
好半晌……團子終於停了。
她很不好意思，才第一次見面，話沒說上兩句呢，明明她是個制霸街頭的乞丐堆裏的小姑奶奶，是個威風鼎鼎的人物，卻在新認識的爹爹面前這樣哭……
團子臉頰發燙耳朵也紅了，小脖子也紅了，害羞得不行，一下子埋在蘇夢枕的懷中不肯起來了。
蘇夢枕無奈嘆氣，正要說什麽，忽而咳了起來，他一咳嗽便是驚天動地地咳，且連著咳了好幾聲停不下來。
他第一時間怕著孩子，一直壓抑著自己喉嚨裏的癢意和胸口上的悶痛，沒想到剛才開口的時候，就壓制不住。
團子嚇壞了，仰起哭得紅紅的小臉，水潤紅通通眼睛寫滿了擔心害怕，“爹、爹爹……你怎麽了？”
她坐在爹爹懷裏，手忙腳亂的。
蘇夢枕用了極大自制力將咳嗽壓了下去，嗓子比方才啞了兩分，笑著搖搖頭，“無事。”
團子不是個好糊弄的團子，她知道生病的人會咳嗽，而且像爹爹這樣咳嗽起來不停，臉色還發白，仔細一看唇色也發白發青，她好不容易止下去的淚眼又含滿了雙眼，小嗓音裏也帶了哭腔，“騙人！爹爹騙人……”一顆豆大的眼淚當著蘇夢枕的面落在了他的手心裏。
“爹爹騙人，你肯定生病了！”
蘇夢枕不想騙她，卻也不想嚇到她，只好安撫道：“只是受了點傷，過陣子就好了。”
白愁飛眸光深邃地看著樓主，又望向他的雙腿。
大哥果真會沒事嗎？
蘇夢枕知道團子還小，對受傷的概念和生病容易混淆，嚴格說來，他體內確實有頑固的很嚴重的舊疾，但若要輕描淡寫地揭過去，只能說受傷，而不能說生病，小孩子家家最怕生病了。
他耐心地將受傷這一概念教導給她，告訴她自己是與人打鬥才會受傷，他是個武功高強內力深厚的人，這些傷勢很快就會好了。
團子天真地信了，想起那日她躲在石獅子後面看到的那一幕，天上屋頂上街道上好多人在打架，她看到最後爹爹被人擡走了。
她雙眸淚眼不減，心疼道：“我看到了，我看到爹爹昏迷被很多叔叔擡走……”
一只小手伸上了不停地輕撫他的喉嚨和胸口，很有經驗地至上往下撫，“不咳嗽了不難受了，爹爹不怕怕，咳嗽飛走走。”
被那只小手撫過的地方，隨著她小奶音的和聲，讓他心口發軟，他勾勒起由心而起的笑意，然而喉嚨間隨著笑意升起的癢意，讓他不得不壓下去，盡量讓心緒保持平穩。
以免嚇到孩子。
團子見爹爹果真不咳了，高興壞了，也驕傲壞了，覺得自己厲害極了，自己幫助爹爹不咳嗽了！
她驕傲地擡擡小腦袋，“以後爹爹不怕受傷，也不怕咳嗽了！難受就找我！”
蘇夢枕實在壓不住笑意了，摸摸她的小腦袋，輕笑道：“好，就找你！”
白愁飛看得牙酸。
一個分明是他冷傲理智運籌帷幄無人能敵的好大哥，一個是個野性難馴十足“兇惡”的小野猴兒，怎麽湊一起就這麽讓人牙酸？
還有大哥還沒問他孩子的來由，就一臉的喜愛與關心，是憑著孩子的長相就確定了這是他的孩子？
他的大哥應該不是這麽一個隨意輕信的人吧？
白愁飛沒想明白。
之所以會把這個孩子急匆匆帶進主樓帶來給大哥看，是因為他想趕在楊總管趕在所有人面前，邀了這份功。
他初來乍到金風細雨樓不久，雖然憑借著和樓主的結拜關系當上了副樓主，可樓裏比他資歷深能力強的人比比皆是，遠的不說楊無邪就是一個他十分忌憚的人。
他想讓這個孩子出現在大哥面前，拖延一段時間，待他地位穩當一些，培養更多的心腹……
思及此，他眉目低垂，不敢讓大哥看見自己的神情。
蘇夢枕與小孩說了會兒話，哄了她不哭也不擔心了，終於說著說著就突然睡著在他的懷裏。這孩子一身都是水漬，也瘦得可憐，不知道來前經歷了什麽。
蘇夢枕嘆了聲，命令仆從將小孩抱到隔壁房間，給她換一身幹凈的小衣裳，放到床上睡。
“找個婢女在床前守著，莫要掉下床來。”沈吟了會兒，又交代道：“讓廚子熬些補身子的雞湯，做些小孩能吃的有營養的飯菜，等她醒來了吃。”
仆從接過睡著的孩子，下意識看她的臉，只看一眼就驚得差點手抖，連連點頭應下。
房間裏空了，小孩不在了。蘇夢枕方肅著臉，看向二弟。
“二弟……”
白愁飛以為大哥定要先問孩子的來歷，已經準備好了腹稿，不曾想他先開口問道：“為何她一身衣服都濕了，身上也亂糟糟的，穿的衣服也破破爛爛？”
蘇夢枕眉頭輕蹙，白愁飛看了大哥一眼，這才是大哥最關心的問題嗎？
他楞了下說：“這孩子性子野，闖進來的時候，被我嚇到，不小心掉荷花池裏了。”倒是不隱瞞自己的過錯。
蘇夢枕又問道：“她因何闖進樓裏？”
白愁飛摸摸鼻子，“我也說不清楚，最開始是被樓裏一個小兄弟追著跑的，我碰見了就把她攔下來，聽她說是來樓裏找爹爹的。”
白愁飛意味不明地看向大哥，“她說她爹爹姓蘇，叫樓主。”笑了出來，“這孩子還小，單純懵懂，以為旁人叫大哥您樓主，就以為您的名字叫樓主，我聽到的時候還覺得好笑，所以也沒把她的話當真。”
“後來，她眼看要被帶出去了，突然又咬了那個小兄弟一口，趁著我們不註意的時候再度闖進來，我這時飛身去追她，才把她嚇得掉進荷花池。”
他說到這裏，連連拱手，“這孩子雖然不知道哪裏來，也不知道是不是您的孩子，但假如是的話，還望您大人不記小人過，我不小心把侄女嚇進荷花池裏的事能繞過我！”
蘇夢枕陷入了沈思。
與他長得肖似，滿口找爹爹……他沒忽略剛才團子還說過，她見過他躺在擔架上昏迷被弟兄們擡回來的樣子。
她是那時候認出他的，還是一早就知道她的爹爹是他？
白愁飛小聲道：“小野猴兒……”觸到樓主的眼神，白愁飛摸摸鼻子換了個稱呼。“那孩子會不會是比人派來的？”
比如他們對家六分半堂。
六分半堂無惡不作，葷素不忌，眼下樓主中毒受傷引發舊疾，情況確實不妙，這會兒能好好坐在這裏跟他說話，都是托了神醫開的保命丸的福，可保命丸藥力兇猛，也不能日日都吃，再說也無法根治，只能緩解一二。
“在這樣的情況下，若是他們打了主意，派一個孩子偽裝成您的孩子，意圖掌控金風細雨樓的話，也不是不可能。”
蘇夢枕想都未想篤定搖搖頭。
他見那孩子一剎那的感覺，不是假的。
“而且她有沒有易容，二弟應當在接觸她的第一時間就檢查過了。”
的確，白愁飛外粗內細，看似外放實則心裏很是心細，在他見了小孩真容並決定把她抱來給樓主看看的時候，就已經檢查了她是否有易容，她的骨頭是不是真實的，是不是練了縮骨功的老怪偽裝的。
都確定沒問題，才敢帶上來。
蘇夢枕道：“把最開始見過她的人召上來問話，另外派人去查查孩子的來歷。”
他不是懷疑小孩，更不擔心她騙他，只是很想知道這個孩子在之前都遭遇過什麽，是在哪裏生活的，怎麽會身上穿著破破爛爛，一頭細軟的頭發也打了結像是從出生起就沒有認真好好梳洗過。
她不像是過過正常日子的小孩。
如果她有過正常孩子的生活，就不會養出一身硌手的小骨頭，也不會沒人照料把自己弄得臟兮兮。
正如白愁飛所說的“小野猴兒”，她更像是天生地養的，被隨意放養在外面，沒有大人照料和保護。
蘇夢枕按了按心口，胸口的悶痛越來越嚴重，禁不住又咳了起來，本就沒有血色的臉愈發蒼白，兩頰卻有因咳嗽咳得厲害而起的病態的紅暈。
白愁飛嚇了一跳，連忙扶大哥到床上躺著，蘇夢枕也沒有拒絕，他苦笑著攤開手帕，上面已經見了紅。
如若是真的……
這孩子怕是來的不是時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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