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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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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月

山河晃蕩,天地間俱是血色。

起初本該無人發現的,但隨著小鎮邊際升起一道無形的屏障後,悲愴蒼涼的哀嚎和哭泣交織在一起,在這完全與外界切斷聯系的閉合環境中越發響亮,甚至能被普通人所聽到。

血腥味從四面八方包圍而來,無孔不入地襲擊著人們脆弱的感官。

當人們四處驚逃,越來越多屍體被發現時,夜空中的圓月緋紅似血。

陣法啟動的那一刻江尋晝和許秋筠就察覺到了。

許秋筠由半蹲站起身,他剛用靈力探查完附近的區域。

看著遠處什麽也不知道還在街上悠然散步的百姓,後悔和懊惱的情緒湧上心頭:“我就不該忽視你的直覺,這麽邪的陣法我居然一點沒感覺到。”

剛做完第一輪嘗試、確定無法中斷陣法的江尋晝收回妖力,安撫地揉了揉他的後頸。

“這不是能阻止的事情,陣法的隱蔽性比我想象中強大,不要自責。”

隨後他飛快看向某個地方,“陣法最強烈的波動是那邊傳來的,陣眼很可能就在那邊。”既然無法中斷,那就只能破壞,而陣法最核心的地方便是陣眼。

許秋筠立馬道:“我和你一起。”

江尋晝握住他的手腕,力道溫柔,但許秋筠讀出了其中不容商量的意味。

“你剛剛是不是探查到附近有子陣法?”

許秋筠張了張嘴,他撒不了謊,他知道江尋晝接下來要說什麽,下意識抗拒這個安排:“但是陣眼那……”

他想說很危險,陣眼是陣法最核心也是最脆弱的地方,這就意味著布置邪陣的主使很大可能就在那。

看這陣法的規模以及覆蓋面積,加上他探查到子陣不止一個,這背後不可能只有一個人,兩個、三個,甚至可能是一個組織。

他不可能讓江尋晝一個人過去面對,不是不相信江尋晝的實力,而是一種心裏下意識的擔心和害怕。

江尋晝打斷了他:“陣眼和子陣是連通的,你應該比我更了解。破壞越多子陣,陣眼能量會削弱,這會幫助我更快搗毀陣法。”

見許秋筠還想說什麽,他的嘴角彎起一個弧度:“不相信我麽?”

許秋筠抿著唇,思考了幾秒:“那……我搗毀掉所有子陣就來找你。”

江尋晝應下:“好。”

兩人毫不猶豫轉過身,沒有道別,不作多餘的言語,隨意地好像只是各自去不同地方,短暫分離後就會再見面,而非奔赴不同的疆場。

妖魁倏然回頭,他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陣法的能量在減弱,他又側過臉聽了聽,隨即煩躁地嘖了聲。

留守陣眼的人給他傳音,有幾個實力不差的人正在聯手搗毀陣眼,其中還有個強大的妖,他們堅持不了太久。

同時,他在各自布下的子陣也相繼被搗毀,很快就要全軍覆沒了。

即便預料到會有很多人會前來阻止,畢竟臨海的山上就有一座道觀,浮陵也不乏修煉者,可當消息真正傳到耳裏時他還是難以抑制地皺起了眉。

單個人的話他可以應付,要一起上的話可就麻煩了,更別說浮陵臥虎藏龍,混進來幾尊大佛也說不定。

眼前的通道已經撕開了一半,再過不久便會完全打開,到那時,面前浩瀚無際的海面將會掀起颶風,源源不斷的海水會流入裂縫,引入棽儷。

妖魁等待數十年的場面觸手可及,可他不得不中斷這場陣法,前去陣眼處挽回局面。

-

江尋晝側頭躲過襲來的符篆,落空的符篆在他身後頓時燃燒成灰燼。

他毫無情緒地看著眼前因疼痛而彎下脊背的人,對方的實力並不如他,但顯而易見陣法是他布置的,身處在陣眼,陣法的主人可以調動陣法的能量來達到攻擊的效果,顯然對方有主場優勢,也是這場戰鬥能持續到現在的原因。

江尋晝不想將戰鬥拖得太久,餘光間幾位同樣來破壞陣眼的人已經被先前組織的人消磨掉許多精力,身上不比妖魁好多少。

陣眼的能量波動比最開始要小上不少,或許是許秋筠破壞子陣的效果,江尋晝內心無聲地笑了笑,手掌暗暗凝聚妖力。

眼前忽然閃過一抹血紅,江尋晝動作一滯,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地上原本倒著幾位組織成員的屍體,鮮血流了一地,是他們先前解決掉的。可現在那些屍體身下的地面卻異常幹凈。

是血液被吸收掉了!

因為下一秒江尋晝就看見那一具具屍體化成糜爛的血肉,血水和筋肉流了一地,緊接著地面畫有符文的陣法像一張張開的大口,將血肉迅速消化吸收掉,連骸骨都沒有剩下。

站在對面的妖魁居然也楞了一下,很快看向了一側。

那位原本倒在地上的組織首領不知何時清醒了過來,妖魁還以為他死了,沒想到只是暈了過去。

他的手腕上多了一道極深的劃痕,刺眼的血液正從傷口那兒源源不斷地流到地面上,頃刻被陣法所吸收。他的手結了個印,動作快到像是想在死前完成這一動作,緊接著手掌深深地按進土地裏。

嘴裏吐出一抹金黃,沒待看清是何物,頃刻消失在黑霧之中。

那是他的妖丹。

陣法宛如永遠吃不飽的猛獸瘋狂地吸食他的血肉,很快,那個人連枯骨都沒留下。

一切發生得太快,江尋晝來不及阻止,他心裏一沈。

陣法能量急劇上升,這是要反噬的前奏。

看樣子,那位陣法的布置者也不清楚對方的行動,顯然沒有提前商量過。不過其中一個已死,那另一個不可能放過。

先解決人,再毀了陣。

他背後陡然升起一道道黑霧,蜿蜒縈回成九尾,宛如熾熱燃燒的火焰,高聳得快要燒到天際。

看到這一幕的妖魁心道不好,下一秒江尋晝驟然靠近,察覺到危險的妖魁猛地後退一步,江尋晝已逼至眼前,那雙冰雪般寒冷的眼睛變成豎瞳,那是他沈睡前看到的最後一個畫面。

江尋晝手上已凝聚好妖力,正打算殺死對方,可底下陣眼處傳來一抹光亮,當他意識到那是什麽時,手腕一抖,蓄好的妖力頃刻砸在陣眼上,試圖阻止反噬。

盡管妖力與魂陣撞出巨大的震動,可終究還是晚了一步,遠離已經來不及了,江尋晝只能迅速化成原型,以身抵擋想盡可能消減反噬帶來的傷害。

意識陷入黑暗那刻,江尋晝想,應該不會波及很遠吧。

希望他別受傷。

也別難過。

十裏之外再次搗毀一個子陣,剛想離開的許秋筠心臟忽然一緊,精神的巨大恍惚和心臟襲來的抽痛讓他直挺挺地跪下,他攥緊胸前的衣物大口喘著氣。手撐在地上,緊繃的身體彎成一道弧線。

怎麽回事,許秋筠努力平覆身體的疼痛,緊接著他再也撐不住似的咳出一口血,視線恍惚期間清楚地感受到體內有什麽東西破碎、流逝了。

他瞳孔一縮,像是忘記了呼吸,巨大的恐懼席卷了他的腦海。

他支撐著想站起身,試圖給方才的情況找一個縹緲的可能,正打算強撐著去陣眼,忽然餘光間那處被搗毀的陣法閃起濃稠的墨色光亮,緊接著他眼前一黑,暈倒在地上。

血色漫天,無形的屏障解除,這座紛亂的小鎮終究陷入了沈寂。

-

一個穿著青色衣衫的人急促穿行,正左右張望在尋找什麽,在這橫屍遍野血味尚未消散的街道尤為突兀。

這人正是易頌,事發時他無法離開宅院,現在那個可怕的儀式結束,他就馬不停蹄出來找兩位朋友。

管家和仆人果然竭力勸阻,好在和許秋筠玩多了,易頌學了不少技能,其中一個就包括翻墻,表面假裝應下,實則偷溜去後院翻墻而出。

他捂著鼻子,忍住幹嘔的念頭,盡量不將視線過多地放在死狀猙獰的屍體上。

他並非沒見過死亡,捉妖本身就是件危險的事情,家族中有太多因不敵惡妖而死去的人。按理說見過太多事情的他應該能夠平靜地面對死亡,但在看到街上一個個無辜、甚至不知為何就死去的人們時,他還是難以抑制地浮現出悲傷的情緒,這讓他的心不斷下沈。

他竭力平緩呼吸,把註意放在尋找許秋筠和江尋晝身上。

這兩位朋友的性格他是知道的,不可能放任浮陵不管。

雖然易頌心裏覺得他們非常強大,應該不會有事,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仍舊放心不下。

找了好幾圈後,就在易頌想停下休息一會時,他看到一身熟悉的衣物。

喘息一滯,易頌加快腳步走了過去,有些狼狽地絆了一下,順勢跪到那人身邊。

別別別,易頌心裏默念,將人翻過來後確認是許秋筠。

易頌把隱隱顫抖的手指放在他鼻子下面。

呼,易頌松了口氣,好險只是暈過去了。易頌瘦削的身體支撐著許秋筠,將他扶起來靠在自己的身上。沒看到江尋晝,易頌也顧不上那麽多了,當務之急是帶許秋筠回去治療。

江尋晝隕落的消息傳到耳裏時,易頌正站在窗邊直楞楞地眺望遠處,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麽。好一會兒他才收回目光,看向床上安靜得像是睡著的人。

正是昏迷的許秋筠。

他將許秋筠帶回府上後,托管家代為照顧後又出了一趟門尋江尋晝,後面甚至叫了府裏的人一起找,終究是沒找到。

沒想到……

混雜著悲傷、無措、擔憂、害怕的情緒絞得他腦袋昏沈,頗有些焦躁地拖了張椅子坐在床邊。

自他將許秋筠帶回家裏後,對方的身體就開始不斷惡化,時而高燒不退,時而咳血渾身顫抖。

起初他以為是單純的受傷,請了鎮上的大夫,結果對方說許秋筠並無皮外傷,內傷他看不出來,只看出脈象十分紊亂。

眼見許秋筠臉色越來越白,他請了家族裏的醫師才知道是陣法的反噬和體內破碎的契沖撞導致的。

“這個你之前和我說了,這段記憶我應該沒出錯。”許秋筠手肘搭在桌沿,手扶著臉。

“那你還讓我說一遍。”易頌忍住翻白眼的沖動。

“這不是核對細節嘛。”

易頌拿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大口,正要放下杯子時,一直安靜聽到現在沒有表態的江尋晝問:“然後呢?”

易頌一楞,沒反應過來似的看向他:“什麽然後?我已經說完了啊。”

江尋晝問得更詳細了些:“你怎麽治好他的。”

聽到他這麽問,許秋筠才想到這點。

關於如何治好自己,當初的他、不,哪怕是現在他也沒覺得這是個需要刻意去問的事情。

易頌擅長的領域不在此,但身家擺在那裏,許秋筠覺得百分之九十八的概率會得到“我請了家族裏的醫師”或“我不知道啊我只是讓人幫忙”這樣的答案,所以很多事情問了也沒用。

同時他也抱著敷衍了事的心態,想著既然都治好了,問那麽多做什麽,尤其是這種很大可能得不到答案的問題,他才不要多費口舌。

要不是江尋晝提起,他根本沒在這塊上過心。

“治……”易頌啊了一聲,他忽然想到什麽,表情有些奇怪,好一會才說,“我、我把他帶到了靈祁川。”

這個名字一出,許秋筠詫異又疑惑地重覆了一遍這有些熟悉的地名:“靈祁川?”

他一開始並不以為能問出什麽,結果易頌還真給了他個不同尋常的答案。

“對、對,就是靈祁川。”被許秋筠反問後頗有些心虛的易頌越說越有底氣。

“醫師和我說他沒有辦法醫治,只告訴我你體內殘餘的契要再不清除身體會繼續惡化,後來他去請教了剛好來看望我的父母,我的父母恰好在這方面知道點,讓我帶你去靈祁川將契洗幹凈,我就去了……”

他逐漸噤聲,因為他自己心裏有了個猜測。

靈祁川位於靈域,處於群山之間,盆地中央有一面水潭。潭水有凈化的作用,凡體內帶有的“汙穢”皆能被洗去。

如此香餑餑勢必會遭到很多人爭相前往,哪怕沒有被汙染大家都想裝一桶水回去,畢竟誰也說不好以後會不會受傷嘛。

可關鍵的一點就是靈祁川並不好找,它沒有確切的位置,只有用特定的方法才能進入那片靈域,同時潭水裏的水是無法竊取的。這就很大限制了受凈化的人數,能享受到這待遇的人少之又少。

不過這對於易頌來說不是件難事,畢竟他背後有個古老而龐大的家族。

許秋筠瞥了他一眼:“我還沒說什麽你就心虛了。”

“我、我怎麽知道你是不是來興師問罪的,”易頌道,拿扇子敲了敲手心,“而且、我越想越覺得這和靈祁川……有很大關聯。”

許秋筠見到旁邊桌子上有張寫有字的紙,便扯過來瞧,結果上面左一個右一個易頌畫的簡筆畫。一看就是寫小說時摸魚的傑作,難看至極,小學生畫得都比他好,遂揉成一團,砸了過去:“不用‘覺得’,就是有關聯。”

正中腦門的紙團掉到大腿上,易頌撿起來打開看,一秒後重新團起扔了過去。

輕松把紙團接到手裏的許秋筠沒再扔,轉而低頭自言自語般說了句:“所以再去一趟靈祁川就能恢覆記憶?”

易頌敷衍地回了聲:“應該是吧。”

紙團再次趁其不備正中眉心。

旁觀的江尋晝托著下巴,心裏想,這兩人以前的相處模式這麽……幼稚的嗎?

又一次被偷襲的易頌惱羞成怒,矜持模樣蕩然無存,帶著發洩意味把紙團扔回去。

不料許秋筠站起身,紙團順勢砸在了身上,他沒有再撿起那個紙團,而是嘴角帶淺笑看著易頌,問了個毫不相幹的話題。

“歸緣閣現在開始接待客人了嗎?”

易頌楞了一下,旋即回答:“當然,這都什麽時候了。”

許秋筠可有可無地“哦”了一聲,“喜歡就多去吃幾次。”

“那是自然,用得著你說。”易頌撇嘴,隨即意識到什麽:“這話什麽意思,它後面倒閉了嗎?”

自然沒有,只是許秋筠回想起當初聽管家說。

易頌晚期身體越發不好,連走路下床都做不到,整天只能窩在床上,天氣好了才能被下人拿輪椅推去院子曬曬太陽。

那會兒的他時常念叨說藥好苦,想吃甜的,想吃歸緣閣的點心,可每次買回來吃幾口就吐出來,多了他自己也意識到吃不了,便沒再提過了。

許秋筠沈默了兩秒,狀似輕松地說:“想多了,歸緣閣生意這麽好,周圍店鋪都倒閉了也輪不到它。”

易頌矜持地翻了個白眼:“那你還嚇我。”

見許秋筠要往門外走,江尋晝朝他頷首,同樣跟了上去,忙站起身:“誒,你們去哪?”

“當然去歸緣閣啊,你又不能在家請我們吃飯。”

對方這行頭確實不能留在家裏,下人們要見著又一個許秋筠好端端坐那吃飯會以為見了鬼。

易頌嘟囔,有些不甘心朋友拋下自己去玩,盡管心裏知道自己要跟著去的話絕對是個大電燈泡:“那我可以在外邊請你們吃。”

許秋筠回過頭,朝他擠了下眼:“不了,這還有個要找你敘舊的。”

易頌一楞,目光轉向一直在怯生生看著他的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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