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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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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巴

相信小湖有很多的話想和易頌說,所以許秋筠貼心地留給兩人獨處的時間。

他忽然靈光一閃,這該不會是易頌送出毛筆的原因吧?難怪易頌離世後要將毛筆贈送與我,原來是他現在知道了我們是和小湖一起從未來回來的,所以將毛筆給我是個最佳選擇。

難怪啊,當初他一直沒弄懂對方為什麽要送這個,自己不擅長也不喜歡耍筆桿子。由於對方已經離世,自己無法作他想。

繼而他又開始思索起靈祁川。

靈祁川許秋筠比易頌要熟悉,倒不是去過很多次,而是在某些去過的人口中了解過。

導致許秋筠病情惡化昏迷不醒的根源是反噬與契破碎,要想解決這一點,必然是要消除這兩者,而靈祁川的凈化功能恰好能做到這一點。

凈化可理解為清除負面效果,若是尋常的傷,根本影響不到記憶。可那份契約在許秋筠體內碎成碎片,這裏面包含了與江尋晝的連結,後來又被魂陣反噬汙染,兩者疊加,更是亂上加亂混為一團。

水潭內的靈氣無法將它們分開,只能全部一起清除,和江尋晝的連結與記憶一並抹去。

過於直接、過於幹脆。

這麽一了百了的做法竟然還能留下病根,許秋筠唾棄上片刻就釋然了,這附帶的後遺癥已經算是微乎其微了,自己不能再多要求什麽。

至於為什麽說“再去一趟靈祁川就能恢覆記憶”,這可不是隨意的猜測。

池水有凈化的效果,可它終究無法凈化自身。就像一塊棉布,它能抹掉臟水,讓桌面煥然一新,可同時它也需要拿水清洗,不然臟水會一直停留在棉布中。

同理,那些被洗去的汙穢必然有個排出的去處,至於是哪,這得要去靈祁川看看才知道。

那兒有他丟失的記憶。

找到去向後便可通過一些手段尋回記憶,猜測有根有據,恢覆記憶也不是沒可能。

想到這點許秋筠頓時雀躍了起來,可瞧了眼走在他旁邊的江尋晝,剛冒頭的情緒很快又低落下去。

這個辦法對許秋筠有用,但對江尋晝沒用啊,他又沒去過靈祁川,不可能像他一樣能從那兒找回記憶。比起自己,江尋晝貌似才是更需要記憶的那個。

這件事真是一籌莫展,毫無頭緒。

許秋筠喪氣地望向江尋晝,後者若有所感地回視,食指和拇指捏著他的臉頰輕輕往上提,原本向下的嘴角被提起,變成了個微笑的模樣。

見江尋晝眼裏含著笑意,許秋筠感覺又被欺負了,把他的手拉下來就這麽抓著不松開。

“怎麽了?”欺負夠了的江尋晝放過了他,手掙了一下隨即十指相扣。

許秋筠猶豫了一下,把在想的事情告訴他。

江尋晝聽得認真,表情沒什麽變化,眼裏還是像化開的雪一樣溫和。

許秋筠說完後小心打量他的臉色,江尋晝沒有讓他等待:“我之前找過很多古籍試過很多方法,都沒有用。”

許秋筠啊了一聲,他不曾知道江尋晝私底下做過多少嘗試,一次次嘗試後是一次次的失敗,和失落。

他安慰的話還沒醞釀好,江尋晝話鋒一轉:“所以我打算去不周山一趟。”

“……什麽?”許秋筠有點懵,不知道怎麽就和不周山扯上關系了。

“不周山是我誕生的地方,我想試著從那裏找答案。”

許秋筠有些明白了,既然是身體自行封存了記憶,那便要到自身去找源頭。要論江尋晝的源頭在哪,那必然是他的誕生之地——不周山。

他有些高興:“那我和你一起去!”

江尋晝摸了摸他的頭,沒有說話。

-

易頌拿起筆,忽然想到什麽,頓了一下,看著手上的毛筆出神片刻,隨即搖頭失笑。

誰能想到呢,自己一直以來最喜歡,最常用的毛筆有了靈識,還化形成人來找自己了。

挺可愛的,就是膽子有些小,說話細聲細語的。

小湖這比他簡筆畫還隨便的名字一定是許秋筠取的,易頌暗自搖頭,女孩子家家的,也不給人取個詩意點的。

不過就目前的情況而言,自己沒有活到能看見小湖化形的那一天,不然許秋筠和江尋晝不至於要回到過去來找他,把以後的他揪出來問一通就完事了。

他沒有慌張,反倒覺得理應如此。

和虔心修煉的人不同,自己只是個普通人,沒有與修為相匹配的壽命支撐,自然是到了年紀就會離世。

加上身體原因,他很容易生病,時常被病魔困擾,這要是活久了,積累個十病九痛豈不就成了折磨麽。整天看著下人心驚膽戰地維護他的身體,易頌看著累,活著也累。

或許只有父親母親不這麽想吧,他們在祠堂供奉時永遠掛在嘴邊的“保佑小頌身體健康長命百歲”易頌聽了十幾年了。他們是最希望易頌去修煉的人,但自己始終不能滿足。

不談志向,這副身體,修煉都是個問題。

他沒有非要撞南墻的決心,既然做不了就不會浪費時間,哪怕這件事關乎他的壽命,只是要讓父親母親失望了。

易頌提筆準備寫日志,這段時間一直在忙活許秋筠的事,已經很久沒寫了。

但猶豫了很久,毛筆最終還是被主人擱在了筆架上。

江尋晝隕落了。

起初易頌得到這消息後不是難過而是詫異了一番,張口就要質疑消息的真實性,這麽強大的人怎麽可能說沒就沒了,不能找不到就說是隕落了啊。

可給自己消息的是管家,這個精通各種符術、掌握捉妖界各色消息渠道、被父母派來保護自己的人,消息不可能有假。

什麽“同歸於盡”、“找不到屍身”、“沒有一點氣息”、“引來天雷”……種種詞把易頌聽得臉色越來越難看。

他在難過之後就開始想,等許秋筠醒來要如何告訴他這件事。

不說不行,對方醒來第一句就會問,可說了萬一他接受不了身體再有個三長兩短自己又該怎麽辦。

不過現在不用擔心了,江尋晝活得好好的,回到了許秋筠身邊。

盡管雙方都失憶了,但他們還是在了一起。

那就好,易頌想,自己不用再發愁如何和還躺在床上那個“許秋筠”解釋。

他不打算告訴對方有江尋晝這麽個人,若將一切實情都說出來的話他無法確保自己做的這一微小的改變是否會帶來連鎖反應影響歷史,要改變了歷史軌跡導致不好的事情發生那他可就罪過了。

唯一要做的就是保持原樣,當作今天沒有任何人來訪,自己只是待在書房。幾天後等許秋筠醒來,自己會發現許秋筠忘記了江尋晝,自己順勢隱去他的存在。

傷只是陣法反噬造成的,等好了後許秋筠會告別自己,重新啟程,將兇蝕那晚當作是路過施以援手,無辜牽連帶來的結果,一切都沒有改變。

他重新提起筆,在紙張上一筆一劃寫下近來發生的事情。他刻意忽略了今天,對於今天的事只字不提是最好的處理方法。

陽光照得窗紙發亮,寫完日志的易頌伸手推開了窗。

前幾日一直刮寒風,凡是他要去的地方都會提前關好窗,點上暖爐,這樣想來,竟是很久沒見過窗外的景色了。

站在二樓能看到不遠處的街市,隱隱約約傳來叫賣聲。

那場人禍成了浮陵人民心中無法抹去的傷痛,盡管家園已經在重建,但那晚的慘叫與哀嚎仿佛仍在耳邊回響。逃過一劫的人們無法長時間沈湎悲傷,因為生活還在繼續。

血跡被洗去,浮陵重新煥發出生機。

烈日的暴曬抹去藏於暗處的陰霾,落在桌案平攤的日志本上,落在末尾那“今日無事”上。

-

三人回到店裏時已是傍晚,周子安自然發現三人消失了一下午,對於這種集體活動不叫上自己的做法他表示習慣,和陳知在客廳寫了一下午作業後就去廚房做晚飯。

晚上小湖敲響了許秋筠的房門。

彼時的許秋筠剛洗完澡,開門時,未擦幹的頭發還在往下滴水,被他隨手用毛巾一擦,香水沐浴露的氣味迎面撲了小湖一臉。

小湖擡頭看他:“那個……我可能要在這多打擾幾天。”

因為不想一直麻煩許秋筠,吃完飯後她就出門在附近逛了好幾圈,最後發現手頭沒錢,很難找到去處。去妖管局登記信息,辦理的人類證件後天才能拿到,現在還是黑戶的她寸步難行。

許秋筠不知作何回應,他壓根沒在意,也不覺得這是件需要特別來找他說明的事。

小湖見他沒反應,以為他介意,頓時不安:“我找到去處會馬上離開的。”

許秋筠看出她在想什麽,語氣有些無奈:“不用急,多添份碗筷的事,這裏也不缺空房間。”這可是易頌他家小朋友啊,他要沒照顧好易頌不得把棺材板給掀了來找他算賬?

小湖抿著嘴,聽到這才有了笑意,又想到什麽:“主人給我取了個新名字。”

許秋筠豎起耳朵。

“他說跟他姓,叫易沐。”

“很好聽。”許秋筠自嘲道:“比‘小湖’強多了。”

易沐也跟著笑,互道晚安後她就回房間了。

許秋筠在門口站了會兒,側過頭看著隔壁房間,幾秒後擡腳走了過去。

由於沒有敲門,許秋筠推開門看到的是一只巨大的狐貍趴在地上的場面。

床根本容不下這只大型動物,即使趴在地上,狐貍的身體也快碰到房間頂端,好在房間還算寬敞,足以讓他蜷著趴在尾巴上休息。

察覺到有人進來,狐貍睜開眼睛露出淺藍的瞳孔,見到是許秋筠又把眼睛閉上,調整了一個更舒服的姿勢繼續休息,剩下沒被壓住的八條尾巴來回掃動。

許秋筠像是誤入了什麽聖潔之地,輕手輕腳把門關上,又輕手輕腳走到江尋晝旁邊。

盯了好久終於忍不住似的坐在地上,把身子埋進白白軟軟的毛發裏,就像一個拳頭大的玩偶掉進了龐然大物中。

他摸啊摸蹭啊蹭,仿佛來到了毛茸茸的天堂。

他如夢似幻地想,讓江尋晝住那麽小一個房間著實是委屈他了,連變個原型都那麽憋屈,不行,自己要再買個大房子,一個足以讓大狐貍跑跑跳跳的大房子。

閉眼躺了會,許秋筠低聲說:“我想明天去靈祁川。”

“……可以不去嗎?”江尋晝的聲音沒在耳旁而是在腦海中響起。

許秋筠註意到他並沒有張口,看來江尋晝能直接將聲音傳到他的腦海中。他直起身,定定地看著他,說:“什麽意思?”

江尋晝沒作聲,他聽出許秋筠聲線有些不穩了,良久後反問道:“你知道在川水裏把洗去的記憶覆歸有多痛嗎?”

他去打探過,那和洗髓有著不相上下的痛苦。

白天江尋晝聽到他說要去靈祁川那一臉淡定果然是裝的,許秋筠反而輕松地笑著:“知道,但這是我要承受的。”

“你可以選擇不承受。”江尋晝語氣難得強硬。

“那誰來替我承受,我也沒了過去和你有關的記憶,那些你都幫我記住嗎?”許秋筠輕飄飄把話推了過去。

他沒有因為江尋晝的話生氣,因為對方在關心、擔憂他。

“很久以前你問過我,為什麽要幫薛修傑找蘇塘。這些事不會給你帶來不可控的因素,所以不需要管,覺得沒有必要。”

“但你還是幫我去做了。”

江尋晝沒有作聲。

許秋筠是個有想法有原則的人,江尋晝又何嘗不是。經歷不同、認知不同,從青年時期就幾乎定型的觀念怎非是他人三言兩語就能動搖,兩人都不會去要求對方和自己理念一致。

“所以你會尊重我的意願對吧?”許秋筠問他。

江尋晝已經知道他在鋪墊什麽了,他本可以說不,去拒絕許秋筠接下來的要求,但他做不到。

他不能強迫他去違背自己的內心,他本該瀟灑,無所顧慮地去做想做的事情,不需要和誰商量,更不需要去征詢誰的意見,哪怕是他。

但現在許秋筠在征詢他的想法,這意味著自己的答案會成為他衡量的一個重要砝碼。

看他沒有回答,許秋筠繼續道:“你也有要去的地方,攔著我算怎麽回事。”

凝固的空氣在抵抗,江尋晝清楚地知道拖延並不會改變許秋筠的想法,很軸,誰勸也不聽,對方把心裏的固執攤開讓江尋晝重新認識他。

許秋筠向前靠在他身上,即便剛才的對話好像在吵架,江尋晝現在估計臉色不太好,但他仍舊能毫不猶豫地在自己靠近時用尾巴圈住他,給予他溫暖。

許秋筠笑了,和他說:“我很喜歡你,無論是怎樣的你,我都很喜歡。我會想去了解你的過往,想知道我們以前在一起的時光都做了些什麽,當下的感受又是什麽,這些都是我曾經擁有並且珍藏的回憶。”

自己丟失的東西那就自己找過來,許秋筠想,如果他失去的是其他記憶,或許他就沒有了迫切去尋回的急促感。

少了幾年時光並不影響生活的繼續,對他來說找不找回沒什麽差別。

但那份過去冠上了江尋晝這個前綴,用粗糙的針線縫合創口長出新的血肉,多了份名叫江尋晝的意義。

“我想親自拿回來。”

“也想你恢覆所有記憶來見我。”

許秋筠拿臉蹭他的白毛,含糊道:“再說你能讓我去不周山嗎?”

他往上加碼,從白天的表現看,江尋晝不太想他跟著去不周山。既然自己不去,江尋晝也沒理由陪他去靈祁川。

江尋晝睜開眼,寶石般沒有溫度的眼睛和許秋筠對視,良久才‘說’道。

“不周山是個寒冷至極的地方,我……不是很想讓你去,那裏目之所及全是單調的白色,說不定還會遇上不好相處的生靈,你不會喜歡的。”

“我知道你想了解我的過去,其實我對那裏沒有絲毫感情,它甚至比不上青丘。我醒來後去過一次,試過尋找傳說中我待過的山洞,但一無所獲,我懷疑已經坍塌或是被其他生靈霸占了。”

話語間,幾條尾巴伸到許秋筠身邊,像只等待主人寵幸的寵物。

它們如願被許秋筠抱在懷裏撫摸,沒被抱上的就搭在他身上來回晃,或是圈住他的腿,試圖引起他的註意。

許秋筠挨個摸了摸這些尾巴,雨露均沾:“你都不記得了,怎麽知道沒有感情。”

“和記憶無關,踏上那片土地遠不及我第一次見你時那麽,”江尋晝一頓,在找一個合適的詞語,“……讓人心跳加速。身體帶來的情緒比記憶更為直接,站在雪地裏耳邊除了風聲什麽都聽不到的感覺很難受,如果沒必要的話我根本不會踏足那裏。”

許秋筠安靜聽完,忽然松開尾巴,往右邊挪了一小段距離,伸手抱住了狐貍的脖子。

兩只手是不可能抱得過來的,他把重量壓在對方身上,去貼緊柔軟毛發下的溫度,半邊臉陷在白毛裏。

“那就各自去吧。”他拍板道。

大狐貍似乎終於接受這個敲定的事實,安靜閉上眼休息了。

腿上傳來一陣癢意,不用想就知道是尾巴們又不安分了,據說狐貍和狐貍尾巴是兩種生物,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感覺到尾巴的動作,江尋晝正想用意念將它們收回時,許秋筠眼疾手快抱住了它們。

狐貍重新合眼,算了,許秋筠想玩就任他去吧。

他忍,他能忍。

九尾狐每條尾巴的大小和長短不一,許秋筠發現有一條相比於其他要短上一些,在一眾尾巴中格外顯眼,就把它抱過來寵幸。

他突發壞心把毛往反方向捋,尾巴瞬間炸毛。在他往下捋時忽然碰到了什麽,手指往毛發深處探,摸到了一圈突起。

“這是什麽?”他問。

被摸得七上八下的江尋晝根本沒聽清他在說什麽。

許秋筠摩挲著那圈不平之處,又問了一遍。

江尋晝答不上來,要不是許秋筠說起他壓根沒發現。倒也正常,那位置快靠近尾根,是他看不到的死角,被毛茸茸一擋,完全發現不了。

許秋筠仔細感受了一番,手一頓,想起了什麽。

曾經他家附近出現過一只流浪貓,是只臟兮兮的橘貓,他餵過幾次,橘貓對他沒那麽戒備後會經常在他家門口徘徊。有一天晚上許秋筠回家後就發現他的尾巴斷掉一截,尾部還在流血。

他趕忙抱著它去找獸醫治療,治療時獸醫問他斷掉的那截尾巴知不知道在哪。

許秋筠當時只想著趕緊治療,沒顧上那麽多,現在想來,尾巴可能是被人故意弄斷的。後來獸醫看了創面後也證實了這點。

對方告訴他,剛斷沒多久的尾巴是可以接上的,只不過斷開的關節會變彎,創口好了後那裏也會結上一層突起的疤。

許秋筠垂下眼,松開手沒再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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