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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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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

屋內傳來不緊不慢的腳步聲,緊接著包廂的門打開,一位目秀眉清的男子出現在他面前。

顯然,對方對門外出現個一手拿壺一手拿杯造型奇特的訪客感到微微的詫異。

不等他說,易頌主動道:“這位兄臺好,我是隔壁包廂的。方才聽聞琴聲,來敲門是想喝杯茶,交個朋友。”說罷還把手上的茶壺舉起來示意一下。

眼前的男子指骨抵著下唇,眼睛彎了彎,調侃道:“這裏面裝的居然是茶,你這架勢我還以為是哪來的醉酒浪子呢。”

易頌的肩垮了下來,最初雄赳赳的氣勢被戳了個洞全散盡了,失落地說:“真的有那麽不正經嗎?虧我想當的還是文雅詩人。”

男子禮貌地笑了笑,給他留一點體面,側過身讓他進來:“彈琴的可不是我,你要交朋友的話得看他願不願意了。”

“多一個朋友多一份快樂,你要不介意我也願意同你交好。”易頌立刻直起身,方才的失落蕩然無存,見他似笑非笑看過來時坦蕩地回視、落落大方。

他說話的聲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讓房間裏的人聽到,耳邊傳來“錚”的一聲。

易頌順著聲音看去,對上了一雙冰冷的眼眸。漆黑的雙目讓人仿佛墜入的不是深淵而是寒潭,好似那眼眸本該是冰一般的顏色,而非普通的黑色。

對方掃了他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低頭繼續擺弄琴,仿佛剛才只是隨意撥弄。

易頌摸了摸鼻子,看面相這位是個不太好相處的主啊。不過既然被放進來了,他自然有信心能聊下去。

“打擾你們了,這是我覺得這歸緣閣最好喝的茶,來和你們一同品茗。”他

把東西放下,圓桌有四個位子,他自然地坐在了離門最近的椅子上,“我還怕三個杯子少了,看來剛剛好。”

他差人多上了幾盤點心,“對了,你們是來浮陵游玩的嗎?我搬過來有段時間了,在歸緣閣沒見過你們。”

迎他進來的男子淡然地接過他遞來的茶,說了句“是啊,昨日剛到。”

彈琴的那位將琴布蓋在上面,走過來坐在了那位旁邊的位子上。在接過茶時向易頌道了聲謝。

易頌淺抿一口,問:“還沒說我的名字,我叫易頌,請問兩位貴姓?”

“許秋筠。”“江尋晝。”

“姓易啊……”許秋筠若有所思。

易頌疑惑:“怎麽了?”

“沒什麽,只是易這個姓不太常見。”許秋筠說。

易姓確實不常見,他們本家的名號很響,也連帶著這個姓氏被界內廣為人知。

談及姓氏,易頌有些敏感,不過見兩人沒有再問下去,就沒放在心上。

許秋筠撿起個綠豆糕塞嘴裏,剛想拿帕子擦手,江尋晝便遞了過來,接過時手指有意無意在對方掌心劃過。

對上江尋晝看來的目光時,他裝作純良地對他一笑。

他們的小動作易頌不知道,他只覺得兩人的關系比尋常朋友要更好,不然為什麽坐那麽近,一個舉動便知道對方想要什麽。但氛圍有些奇怪,和他遇到過的知己並不相像。

他隨口感嘆了一句:“你們感情真好。”

許秋筠擦手的動作停了下來,江尋晝視線一擡。

易頌拿糕點的動作一頓:“?”他說錯話了?

猶豫著將食物塞進口中,緩緩咀嚼,無辜的眼睛和兩人對視。

許秋筠好像笑了,很淺,將糕點盤往他那邊推:“別拘謹,吃吧,不夠我再讓人拿。”

塞了滿嘴的易頌:我沒拘謹啊?

“你也會彈琴?”許秋筠好奇。

易頌的心思很快就轉到許秋筠問的問題上,無不遺憾地說:“學是學過,可個把月了也沒學會,彈著就像彈棉花,看來我沒什麽天賦。”

“沒關系,人總有擅長與不擅長的事物,各盡其能就好。”許秋筠說。

“各盡其能,”易頌咂摸一下這個詞,洩氣道:“什麽時候我爹娘能明白這點就好了。”完了連塞兩個綠豆糕到嘴裏,以美食來緩解憂愁。

許秋筠覺得他挺有趣、自來熟,看他愁眉苦臉的樣接話道:“易兄是有什麽困難嗎,不妨說來聽聽。”

聞言,易頌坐直了身子。

“算不上是困難,就是一些煩心事。”易頌將家族的行當模糊化,只說是家裏人想讓他經商,把自己的想法和難處和兩人交代了一番,完了沒骨頭似的倚在靠背上,拿出掛在腰封的扇子沒什麽力氣地扇動。

“我能用的法子都用光了,你說,接下來該如何吶。”

許秋筠轉了轉眼珠子,餘光看到了什麽:“易兄,我對玉器頗有興趣,能將你的玉佩借我看看嗎?作為交換,我可以想法子幫你。”

“看吧,這是我母親給我的,算是傳家寶吧。”易頌解下腰間掛著的玉佩遞給他。

“其實你不幫我想辦法我也會給你看,說這些只是想宣洩一下,心裏話說出來好多了。”

許秋筠將手指按在玉佩上,細細感受著,沒多看,像是得到了什麽印證。

將玉佩還給易頌,朝他招招手:“我這有個法子,你聽聽看。”

易頌沒抱希望,但很給面子地湊過去。

隨著一番耳語,易頌眼裏的光越來越亮,到後面儼然有激動之勢。

“許兄,你這法子妙啊。”易頌明顯坐不住,一下看左一下看右,覺得哪哪都美妙。

他仰頭,把最後一口茶一飲而盡,楞是喝出了酒的氣勢,迅速起身,從沖兩人抱拳。

“我先走一步,這頓我請了,下次有空來找我玩!”他飛快地報了串地址,就消失在廂房裏。

地址是易頌的居所。那條街位於鎮的中心地段,不用親自去看都能知道那不是一般人能住的起的大宅子,易頌看著雖然沒架子、好相處,但那架勢一看就是大戶人家出來的。

許秋筠後來有去打聽過,鎮上凡是有點地位的富甲商人不會沒人知道,都沒聽過哪家姓易,這也印證了許秋筠心裏的猜測。

他們並沒有貿然去對方家中,畢竟沒熟到那個地步,但緣分這件事說不準。

接下來他們多次在浮陵鎮不同地點不同時分遇到了閑暇無事到處亂逛的易頌,每次易頌既驚喜又熱情地和他們打招呼,並試圖加入他們。

一來二去就熟絡起來了,彼此坦誠布公,易頌才知道許秋筠原來是半個同行。

為什麽說是半個,因為他不當捉妖師,但他家族全都是。

許秋筠很早就知道對方的身份,易頌戴的玉佩上施有類似於傷害反彈的法術,連繩子編織的結扣都暗藏玄機,易頌的母親將玉佩給他想必是擔心他的安危,讓此方面不精通的兒子在關鍵時刻有個保命的護身符。

“咱們的緣分已不受時間地點的阻礙,何時何地都能遇上,我們一同賞月、一同游船、一起飲酒作詩、一起逛街聽曲,過去如此多的美好回憶竟被你一夜忘記。”

聞者傷心聽者落淚,易頌垂下眼瞼,遮住了眼底深沈的哀傷。

許秋筠:……戲過了大哥。

他合理懷疑易頌仗著只有自己記得在那誇大其詞,但他沒有證據。

許秋筠扶著額角,想趕緊跳過這一話題,誰知道易頌嘴裏還能蹦出什麽呢:“我們來說點實在的——”

易頌倏地擡頭盯他,幽幽開口:“這不是實在的嗎?”

這就是個坑,許秋筠才不給他借題發揮的機會:“我想從你這了解那天的全部經過,越詳細越好。”

沒有明確說明時間,但除了那天不做他想。

觀察到他眼神中的認真,易頌收斂了打趣的心思。

說實話,那是一段非常不美妙的回憶,以至於回憶起來都格外艱辛,盡管離那天過去才短短幾個月的時間。

得益於父母給宅子設下的結界,以及他身邊負責保護他的人,那場災難中他毫發無損,但他許多朋友因此痛苦地死去,他在那天第一次產生了“如果我聽從父母的話去學了術法,是不是就能夠保護一些人而不是只能待在家裏什麽也做不了”的想法。

但看到他本以為這輩子只能陰陽相隔的兩人前幾分鐘一聲不吭從未來回到這裏,現在正好端端站在他眼前時,他忽然覺得自己並非全無用處,起碼他醫好了許秋筠,還幫浮陵一點一點地重建起來。

他緩緩開口:“那段時間,你們正好路過了浮陵來看我,順便在這歇腳,”易頌短促地笑了聲:“兇蝕前一晚我們還一起吃了頓飯。”

彼時的易頌還不知道,那頓在他家吃的晚餐是他們三人一起吃的最後一頓。

浮陵是傍晚開始暴亂的,在太陽下山前一刻,弒組織的人將先前殺死的妖屍以及剖出來的妖丹放置在陣法的關鍵位置上,選擇的地方盡管偏僻,但難免還是存在有人經過的可能。

一名砍完柴趕在太陽落山前下山的農夫正好碰見了這一幕,還未尖叫驚慌,便無聲倒在地上。

血染濕了泥土,夜幕正式到來。

江尋晝猛地回頭,瞇著眼感受周圍空氣傳來的波動。

街上喧鬧仍舊,這個時間是飯點,街道上人不算多,行人言笑自若。周圍沒有任何異常,反而是路過的人被江尋晝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

許秋筠見江尋晝沒有跟上,回過頭問:“怎麽了?”

江尋晝仍看向遠處,許秋筠順著他的視線看去,並無發現什麽值得停下來駐足的東西。

“……沒什麽,剛剛有一瞬波動,給我一種不好的感覺。應該……是某種陣法儀式。”

“法陣?”江尋晝說感受到那便是有,可他沒有察覺到。

“或許是哪個小道士下山練習吧,附近山上不就有座道觀嗎。之前我就遇到個小道士,拿著本不知道哪來的書,照貓畫虎地在地上畫陣法,差點把地下死亡的生靈給召喚出來。”

“心真大,也不知道陣法是做什麽用的就敢隨便畫。”

“然後呢?”江尋晝的註意力轉移到他身上。

許秋筠攤手,滿是無奈:“說了他一通,把那本寫滿邪惡陣法的書給沒收了。問他書在哪拿的,他說是撿的,還以為撿到了武林秘籍……”

百裏開外,又一個屍體倒下,血如打翻的墨水不斷往外滲。

一個穿著兜帽長袍的人匆匆走到始終站在這空曠地帶中央的人身邊,低聲耳語:“可以開始了。”

一直在閉目養神的人睜開了眼,兜帽遮住了他的上半張臉,叫人看不清他的神情。周圍的人明顯有躁動之勢,只有他平淡地嗯了一聲,似乎對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毫無興趣。

步子剛往前邁了一步,就有人側身攔住他。

他微微側頭,見是弒組織的首領,也是當初來找他的人。

他不吭聲,等對方先開口。

首領眸光沈沈,似乎想透過兜帽看清這人在想什麽,良久,開口說道:“這陣法是由血液和妖丹起噬的吧?”

妖魁藏在兜帽下的嘴唇一繃,目光沈沈,可惜傳不到對方眼裏。起噬的意思就是制造反噬,首領問這麽一句無非還是不信任他,要自己掌握起噬。

這意味著他要留點後手了。

妖魁沈默半晌:“是,用血液和妖丹獻祭可達到反噬。”

首領點點頭,這才走開一邊讓他繼續。

妖魁蹲下身,手指不甚在意地按在腳下充斥著血液的地面上,黑色的光像被人拿在手上的畫筆,從他沾滿血的指間蔓延開來。

頃刻,以他為中心的地面浮現出偌大的陣法,血紅的圓月從烏雲中探頭,映照出的光給場面徒增幾分詭異。光是看著就讓人喘不上氣,更何論靠近。

組織裏的人其實對這位了解不多,甚至沒說上幾句話,只知道在術法方面造詣極高,喜歡研究陣法,是首領從外面找來的。

是誰不重要,目的達到就好。圍了一圈的人開始有組織地去到各個子陣守著,剩下幾個留守在這。

留守陣眼的人剛想提醒還站在原地的男人,回過頭卻見男人將兜帽撫下,露出一張飽經滄桑的臉。擡起頭,嘴中喃喃。

那人靠得近,清晰地聽到男人說的話。

——終於,要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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