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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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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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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天黑得很晚,一直到將將八點夜空才完全蛻變成深藍色。跟亞洲比起來西西裏半島的暑期算涼爽了,管家索性把晚宴安排在花園,門全部敞開,周圍有流水,點燈的時候我興奮得啪啪鼓掌,一朵長夏石竹輕輕簪在我的耳邊。我抱怨起來:

“過一會兒蜜蜂專門蜇我一個人,綱…”

我噤聲了。年輕的男人皮膚曬成蜜色,半正式的晚宴不用全套dress up,他穿了一件亞麻的月白色襯衫,卷起袖口露出肌肉結實的小臂。流水花園纏著許多橘色的小夜燈,有點像《天方夜譚》裏面的場景。山本武的發色極黑,瞳仁在昏暗光線下使我想起綱吉所說的茶褐色。我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住,山本含著笑容道:

“你剛剛說什麽?”

沒什麽,我把你誤會成別的男人了。

這句話說出來,通常會通往游戲裏的隱藏結局吧。我只好大喊一聲:“看,雲雀恭彌在釣魚。”

我走了兩步差點絆倒,這不應該,我今晚連高跟鞋都沒穿。回頭看見山本的淺色皮鞋踩住我的裙擺。我今天上身了一條明艷的綠裙子,中世界的綠色是非常昂貴的,通常要用車前草,蕁麻汁,白蠟樹葉等不符合衣物安全標準的草藥,甚至磨碎的孔雀石反覆浸染。最後的成品只能穿一兩次,不久就褪色了。

不知是否是這個原因,綠色在偏見裏是一種有毒的顏色,通常被發配給嫉妒的女巫。反正她們要配置愛情魔藥,剪下一段自己的裙擺和愛人的頭發,配方倒湊得大差不差。

女人在捍衛漂亮衣服時是可以不要命的,我趾高氣揚起來:“你怎麽敢的呀,山本武,知不知道我這條裙子…”花了多少錢。

他蹲下身,用自己的袖口擦去綠綢上幾乎看不見的腳印。管家把地面掃得很幹凈,不然我不會穿拖地長裙。最後他憐愛地拎起裙擺,冰涼的絲綢落在我的腳面。

“這樣可以嗎?”他微笑著問。

我:“……”

我再一次試圖登上道德的制高點:“你現在連敬語都不用了,學姐呢?再不濟前輩呢?”

他從我的裙擺看到我頭上的花,露出一個心滿意足的表情,聲音低下去:“我就知道這個顏色適合你…前輩。”

我:“……”

這些男高中生吃了什麽,蛋白粉嗎?不過只有一年沒見吧,醜小鴨就變成黑天鵝了?我囁嚅:“怎麽會是你,我從衣櫃拿的。不是管家準備的嗎…”

“賬單是我付的。”

從容的聲音落在我的肩膀,一只戴著彭格列指環的手掌也是,修長手指替我調整了一下滑落的肩帶。衣帶極細,像一根蜘蛛絲,被對方勾著從手臂的位置慢悠悠歸還到肩膀,澤田綱吉說:“謝謝你,山本君,挑選顏色辛苦了。”

兒童區散著一堆彩色的積木,手裏劍(誰把這個給孩子玩)和可移動的電視機。今天晚上一平,藍波,我見過的綠發瓦利亞男孩也來了。三位小朋友一邊吃餐前水果,一邊看一部狗血宮廷韓劇。熒幕裏大妃對側妃不卑不亢地說:

“就算殿下一連半個月在你那裏進餐,你用藥膳勾引了他又如何。調理好了殿下的身體,晚上他還是在我這裏就寢。說到底我該謝謝你。”

我如獲至寶,沖過去調電視頻道:“誰允許你們看這個的,小孩子不能看這個。”

藍波和一平大哭起來,剩下那個罵我多管閑事。不得已我調了回來,眼疾手快地把手榴彈的插銷歸位,警告三人飯吃完才可以玩,別再“一不小心”把插銷拔掉了。

在我的身後,一段對話正在進行:“你逼得太緊了,她還沒準備好進入一段新的關系。”

“你總是想得太多。我不怪你,你可以接著想。”

我:“……”

一杯淡黃色的香檳遞到了我的面前。

Reborn用詠嘆式的口吻稱讚,西裝勾勒他極窄的腰,他看起來隨時能登臺獻唱歌劇:“當初我怎麽也想不到,你在[情感操縱與語言藝術]這門學得這麽的出色。”他碰了一下我的香檳杯,氣體咕嚕冒泡浮上月光色的酒液表面。

“你能管管你的學生嗎?”

“哦不,摻合年輕人的事是討嫌的,”他瞥了我一眼,“我聽說你今天和Xanxus睡了一個愉快的午覺。怎麽樣,有興趣兼職門外顧問嗎,那個位置暫時還空著。或者你有更大的野心,用你們東方人的話是怎麽說的,吃絕戶?我有種預感,如果你是唐娜,搞不好你能連任。”

我:“……”這日子不能過了呀,我抹了一把不存在的眼淚。

他極其克制地在我的面頰各吻了一下,意大利語的低沈吐字震動著我的耳道:“幹得好,我最愛的學生,你會讓你的孩子喊我教父的對嗎?”

我孩子未來的教父走後,我低頭用黑莓手機查最早的一班機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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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頓流程完整的晚宴,包括十幾道菜,金銀和貝殼質的餐具,男女賓交替入座。我被夾在山本和綱吉中間,看見了對面寫有[嵐守]字樣的空座位:“獄寺呢?”

綱吉切肉排的動作停下。香草羊排做得非常出色,盤子從保溫燈下拿來還是燙的,肉排原切,烤得鮮嫩多汁,周圍一抹翠綠的香草汁呈拖拽的流星狀。盤子越大菜越貴的道理適應任何菜系。綱吉說:“他出差了,半夜才回來。”

“好吧,”我說,“果然彭格列有自己的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是誰?”

我:“……”

剛好reborn問我畢業快一年有什麽打算,我趕緊表示在物色大學了。沒有大學學歷別說繼承家業了,搞不好會被從族譜刪掉。哦不對,我被誤會和晶子有不正當同性關系和選擇GAP年的時候,已經被從族譜上燒掉了。也難免,長輩寄的中藥我原樣寄了回去,還罵了他們老不死。山本說蛋糕做得非常好,叉子挖了一塊笑著湊到我嘴邊:

“是你高中經常寫信的人嗎?住在橫濱的一位醫生?”

我:“……”

總而言之,我飯沒吃完,就擠到孩子堆裏看韓劇去了。

我說下次我坐小孩桌。

即使是晚宴,reborn的帽子依然沒取下來,遞給了我一個帽檐下“沒出息”的眼神。

吃完飯大家去客廳和書房喝酒,抽雪茄,談生意。我借口補妝,從盥洗室出來,我找到工作人員用的樓梯間。隱蔽地藏在一副倫勃朗的名畫後面,順著臺階下去是廚房。這個點已經熄火,大部分仆人回家休息。最後幾個男仆上茶和咖啡,給夜班仆人豐厚小費是一種傳統,接著他們也可以去休息了。臟杯子第二天再收。

廚房的墻上掛滿黃銅鍋,臺面的餐具用墜著小珠子的繡布蒙好,以免落灰。廚房很安靜,冰箱低頻的工作噪音緩慢生長。天窗的鐵欄桿透出一小片夜色。兩百年前的仆人從早到晚就在半地下室裏工作,直到天黑返回閣樓的宿舍,那時候鐵皮屋頂吸滿了熱氣,散發出來如同桑拿房。

二戰以後掌權者是八代目,仆人的工作和生活環境才有所改善。除非是值夜班的仆歐,否則現在他們一律在附近的鄉村小屋居住。八代目當然不是慈善家。她是女人,因此需要在別的地方下功夫。她統治期間,仆人裏沒有出過叛徒。就算有間諜也被她策反了。

那是一個傳奇女人。

等了半個小時,腳步聲從樓梯傳來,一點點放大。火藥的味道擴散下來,燈光下如夢似幻,一只手挽起門簾,碧眼疲憊而吃驚,很快臉上堆滿煙霧似的冷淡:

“你下次能發出聲音嗎,我會以為你是刺客。”

“是的,”我好整以暇地歪頭,“我也很高興見到你,獄寺。”

他把香煙在窗臺的花盆摁熄,打開冰箱的門。我說:“一般來講,英國人問候天氣,中國人問候你吃了嗎,沒素質的人問候母親。”

冰箱只有青椒和包裝好的薩拉米腸。找不到現成的食物,獄寺隼人不耐煩地關上門:“可惜你的母親和我的母親都死了。”

“這確實是一件悲傷的事,”我說,“有時我會想女人為什麽生孩子呢,為了愛的男人?為了擁有屬於自己的個體?畢竟只有孩子在長大前是受她們支配的。還是為了繼承自己的姓氏,天賦和財產?”

“這句話我猜你一定聽過很多遍,”我微笑,“你確實有你媽媽的眼睛,這是一雙光耀奪目的眼睛,讓我想起翡冷翠這個詞。你是她活過最好的見證。”

獄寺隼人開口:“你是誰?”

我:“……?”

他危險地瞇起眼,戴著銀鏈和骷髏戒指的手往口袋伸:“外表模仿得一模一樣,可惜一張嘴就露餡了。你是什麽東西,也配和她共用一張臉。我要把你的人皮面具扒下來炸成碎片。”

沈默了一會兒,我說:“我是你@#%!*&”

銀發綠眼的青年松了一口氣,嫌棄地開了一罐冰涼的氣泡水:“你不早說。”

“你真是一點好話都聽不得。”

“先別罵我了,”獄寺懶洋洋地把瓶子隔空投進垃圾桶,“我從托斯卡納回來還什麽都沒吃,火車上的三明治一股酸味兒。”

和外表朋克的元素不同,獄寺隼人其實非常挑剔。他的母親出身上流社會,不然不會供得起音樂學校高昂的費用。後來由於未婚先孕,她被斬斷了原生家庭所有的聯系,除了一個她留給兒子的姓氏一無所有,職業前景也因為生育中斷了。她是母職懲罰這個詞最好的體現。生前,她教給獄寺如何調香,品鑒黑膠唱片,插花……一切無用而美好的愛好。

有一次他陰沈地對我說:“要是她像你一點就好了。”

我是什麽樣?

粗魯,功利,不擇手段,彈一首奇爛的鋼琴。

然而沒有人會看不起我的亞洲血統,或者辱罵我是亞洲女人生下的雜種。很多次他教我鋼琴來晚了,走路一瘸一拐,褲腿沾著血。他不解釋,我也清楚他被那些“血統正確”的純種歐洲同學欺負。我只會說:“你來晚了,你需要給我課時費補償。”

獄寺一邊罵一邊糾正我的指法。用筷子敲我的手腕,不許把腕關節沈下去。我笑著問:“你很喜歡體罰我嗎?還是喜歡看我哭的樣子?”

他臉一紅,筷子就敲不下了。

這時候我說:“你知道我為什麽學鋼琴嗎,因為我也有要討好的人。”

我並沒有說"不要看不起她",我只是證明,每個人都有為難的時刻。

獄寺臉上沒有一點相信的樣子,狐疑地說:“你打算用你的琴聲殺死對方嗎,或者是你的暗殺任務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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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問他為什麽躲著我,回憶湧上心頭,答案貌似不重要了。我和他有一段狗咬狗的高中經歷,那時候我們之間不存在任何的體諒與共情。我不會在乎鋼琴是他母親留給他的遺物,我也傲慢到不把學琴的理由解釋給他:

“你餓了嗎,我可以做點簡餐給你吃。”

他冷笑一聲:“你的廚藝和碧洋琪一脈相承,你想給我下毒嗎?還是你想做菠蘿披薩和草莓意面羞辱我。提前說好,我最多算半個意大利人。”

OK,我收回前言,他配不上我的任何體貼。

但今晚我是來和解,順便發洩從另外兩個學弟那兒得來的挫敗感。我故意調整了坐姿,裙擺上劃露出大腿:“你一定要跟我吵架嗎?”

我很有把握,他是一個看女人腳踝都會臉紅的年輕男人,拿什麽跟我鬥(?)他的碧眸閃爍著冷酷的光芒:“我聽說你坐的是白蘭·傑索的飛機?”

我:“……”

“蛋炒飯,”我說,“沒錯,你必須吃我做的蛋炒飯,吃完你就會愛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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圍裙在身後很難打結,獄寺接手,把繩結打好。他對我充滿不信任:“你知道暗殺彭格列嵐守是死罪吧?”

"除非我成功了,"我說,"綱吉可不像你那麽不解風情,我撒個嬌他就原諒我了。”

我想起書架上滿滿一排疑似以我為原型的漫畫:“你不說只有小鬼會喜歡看漫畫嗎?”

獄寺隼人:“……”

“你要幾個雞蛋?”他咳了一聲。

我當然擅長做飯,我的守護者口味挑剔得要死。吃得不好就罷工。我說你們是東亞人,不要留個學就好的不學,學壞的。但是碧洋琪教我:“一次都不要做成功,因為成功一次,以後都是你做。”

於是高中階段,除了我的守護者,大概只有貓知道這件事。我一不留神炒出了三人份,看著熱氣騰騰的盤子發呆。獄寺也在發呆,原因大概是顛覆了他的認知。

我心中充滿自豪,沒錯,一個合格種花女主,就是要用廚藝驚艷眾人的,我甚至沒有約過大家吃火鍋,真是女主失格啊:

“吃吧,吃完你就會愛上我,這是遠東版的女巫魔藥。別告訴我你不吃蔥。”

獄寺在那一刻露出一個神秘的微笑,帶著縱容和高高在上的感覺,卻不會叫人討厭,翻譯下來是“你居然也有被蒙在鼓裏的時候”,他張口:“……”

“哇,你們在幹什麽,”年輕人的聲音打斷了我,越過我的肩膀,從獄寺的盤子挖出一勺炒飯,“炒飯明明要用隔夜米吧,想不到剛蒸的飯也能被學姐炒得幹爽。”

山本武面帶笑容地把手搭在我的肩帶上,手上的繭撚得我的皮膚生疼:“我好像從來沒有吃過學姐做的飯,明明我給你送過那麽多次壽司。”

“是不是太不公平了呢?”

再一次,我汗流浹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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