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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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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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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獄寺這頓本該無人知曉的夜宵,莫名其妙變成了三個人,接著變成了四個人,到後來我真的很想對著樓梯間大喊:還有人在那兒嗎?這話聽起來像大樓巡視的夜班保安,或者沈船上折返的搜救員。

當時的氣氛太險惡了,山本從獄寺的盤子挖炒飯和挑釁有什麽區別,我噤若寒蟬地坐在一邊,做好了獄寺一掏炸藥出來就跑的準備。

銀發的混血兒從懷裏拿出打火機點煙:“她愛給誰做就給誰做,你管得到她頭上嗎?哪一次你成功過了?”

“我也是為你好,”山本道,“大晚上吃碳水很容易發胖。她說不喜歡上了年紀就發胖的男人,也不喜歡破相的男人。”

我很想提醒他們,“她”其實是我,而我好端端地坐在你們面前。

獄寺在他提到年紀的時候挑了一下眉,由於某次任務中受傷,他的眉尾有一點被割開,後來皮膚長好的時候留下一個淺白色的刀口。平時他用OK繃貼好,今晚本著吃完夜宵就回房間的打算,燈泡把光打在他的刀疤,一股桀驁不馴的清俊愈發明顯。我趕緊說:

“完全看不出來破相,照樣可以勾引十個八個女高中生,或者男高中生,或者狗。”

“是呀,”山本笑著把椅子拖到我旁邊,“可惜想勾引的那個不上鉤。男人嘛,勾引不到喜歡的人和廢物有什麽區別。”好強的攻擊性!

他偏過頭來問我:“我和學姐合吃一份飯可以嗎?”

我:“……”這是可以說不的問題嗎?

獄寺冷笑:“你不是生怕吃到碳水嗎?自己家裏就開壽司店,想吃米飯回家吃行不行。”

山本說那怎麽辦,總不能學姐辛辛苦苦炒好了把飯倒掉吧。我迎合他點頭:“浪費食物是不好,我炒了三份呢,要不你吃那份沒動過的?”

澤田綱吉清亮頓挫的聲音出現在樓梯間,被空間放大得高深莫測。他繞到我正對面的位置坐下:“只有三份嗎,我是不是來得不巧?”

我:“……”

如果這是一本ABO的世界,在場Alpha信息素的味道早就開始狂轟濫炸地宣戰了。我琢磨了一下,慢著,我也是Alpha,怎麽就這麽唯唯諾諾呢?更何況我在年齡和經驗上占有優勢。再這樣下去我作為西西裏一姐的面子還要不要了?

我眼神堅定地說:“不,你來得正是時候。”

“其實我不是很餓,要不你們三個吃吧,我先走了…”

我的左右肩膀上各有一只手掌,我低頭,看見了嵐和雨花紋的守護者指環,金屬冰涼地膈在我柔軟的皮膚。對面的十代目轉身多拿了一套描金瓷盤和刀叉,把餐布掖在領口,溫和地笑了一下:

“學姐來分好嗎,我相信你肯定能做到公平公正。”

還不如留在港-黑呢,我面無表情地想。

“你們知道這不過是一頓蛋炒飯吧?”

綱吉:“只是一頓蛋炒飯嗎?”

獄寺說:“我不管,反正我先來的。”

山本的手指沒半點收回來的意思,依然在玩我的綠色肩帶:“你不說是女巫魔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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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飯我本打算睡了,山本像高中女伴一樣兜住我的手臂,親切地表示:“還是消化一下吧。”

要打架我來了精神了:“摸黑去打靶場還是地下格鬥館,就是練舞室我也完全不在怕的。我可是reborn親自調教出來的人。”

我是怎麽被拉到棋牌室裏來的,過程我想不起來了。綱吉提議玩21點,我拉住獄寺:“這是故意的嗎?誰都知道我不擅長桌游,我是什麽時候得罪他了嗎?”

獄寺的眼型既冷又艷,將我的手拍開:“你還好意思問我?”

山本在旁邊勸他:“你太粗暴了。”轉頭對我說:“下次不要和他有肢體沖突了,你不是不知道獄寺脾氣不好,何必呢?”

作為唯一的老實人,洗牌的任務交到獄寺手裏,他不小心撕壞了一張K,惡毒地擡頭瞪山本。綱吉打了個響指,招呼人換一副新的牌。我有些唏噓:“你現在越來越有boss發號施令的模樣了。”

綱吉笑了笑:“這是在指責我變了嗎?”

我:“……”

我說要不我還是當啞巴吧。

21點游戲規則說白了,就是要玩家手上牌的點數之和盡可能大,卻不超過21。超過被稱為爆牌,這算輸的意思嗎,我甚至連這個都不懂,只好問唯一信賴的獄寺。他警惕地後仰,用手擋住自己的牌面:“別想著偷看,我不會幫你作弊的。”

他真該死啊。

山本說:“以前挑戰學姐的那些人,早知道他們該約你打牌。”

“不擅長的東西不玩,知道會輸的仗不打,這是我身為首席的秘訣。”我謙虛地傳授給他們經驗。

“可是我怎麽覺得你會打了一點,以前明明連字母代表什麽點數都不知道吧?”

我的冷汗流了下來,三雙眼睛執著地盯著我看:“……是我俄國的室友教的。”

“是嗎,”綱吉打出一張牌,“他還教了你什麽?”

山本把我的一縷卷發勾回耳後:“怎麽短了一截。”

我:“……”

桌面下,我踩了一腳獄寺,試圖用他的大叫打破僵局。他提前預判到躲了過去,得意洋洋地說:“你以為我是當初的我嗎?”

過了五分鐘他惱怒地反應過來:“什麽室友,你跟他同居還差點結婚的那個?”

你是真要我死,獄寺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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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輪玩完,我果不其然成為loser。獄寺的亞洲血統賦予了他心算的能力(我怎麽沒有),另外兩個是憑直覺就能贏的怪物,只有我不是天龍人。山本提議:“要不要賭點什麽?”

我懶散地說:“第一,我沒錢;第二我只穿了一件衣服。”所以脫衣撲克是玩不成的。獄寺的煙掉在了地上,把地毯燒出小洞,他罵我沒有一點矜持和嫻靜。

我聳肩:“喝酒吧。”剛說完我看見兩個白切黑露出耐人尋味的笑容。壞了,不會在這兒等著我吧。

綱吉問喝伏特加可以嗎,雖然比不上俄國當地的原釀,卻也是原裝進口。山本阻止調酒師替我兌水:“學姐肯定喝純的,冰也不用放。”

我:“……”

我含淚問:“這時候說我酒精過敏還來得及嗎?”

顯然是來不及的。三輪後我的思維一半泡在了酒精裏,打出一張7,獄寺提醒我:“你這是1。”

我指明要柏圖斯,有人問為什麽的時候,我遲鈍地說:“中也喜歡喝這個。”

棋牌室有這麽冷嗎?我拽了拽獄寺的袖口,想讓他把冷氣打高。他臭著一張臉:“別想了,我是不會把外套脫下來借給你穿的。萬一你把紅酒潑上去怎麽辦?”

我:“……你是真的狗啊。”

山本好脾氣地去調中央空調,走到一半我聽見哢嗒一聲,遙控器在他的腳底攤成一堆碎零件,他說他走路的時候沒看見。我的目光可憐地落在十代目身上。

“我又是最後一個嗎?”他笑笑說。

但他也不是不借的意思,西裝脫下來兜在臂彎,好脾氣地彎了一下嘴角:“學姐能再告訴我一些中原君的事情嗎?”

“哦,”我半夢半醒地說,“他家的冰箱裏有一只說話很好聽的火雞,他還有一盞落地燈放在客廳角落,是他去丹麥出差買的。”

“是什麽時候的事?”

我在算日期,是這個月的幾號來著,最後一不小心說漏了嘴:“是淩晨四點。”

氣氛變得焦灼而黏稠。

獄寺皺著眉算牌,他這把快贏了,沒留意聽我們的對話很正常。山本慢慢說:“你淩晨四點去□□幹部家裏看臺燈?”

“是落地燈,山本君,”綱吉替我辯護,“說不定那是一盞很漂亮的燈。我房間最近剛裝修過,也買了很多北歐進口的燈,你要來看看嗎,學姐?”

沒等到我的答案,獄寺成為了本輪的贏家。不出意料我又要喝酒了。他把滿滿一杯端給我的時候聲音既低又怨恨地說:“你不能再向我借一次外套嗎?就這麽看不起我?”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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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灌了一肚子的飲料和酒,借口去盥洗室開溜了,綱吉說反正明天到下午才有公務,今天大可以打牌到淩晨四點。我現在對四這個數字過敏了,等一下,我自己是不是就叫肆?

雖然我經常自嘲拿阿拉伯數字當名字太敷衍了,但這個字眼其實是肆意妄為的意思。一種我出生之際,美好卻不切實際的祝福。

給我取這個名字的是我的舅舅。

他是上一輩裏的我——第二個孩子,未來的顧問,本可以沒太多義務地過完一生。直到他的姐姐,也就是我的母親被暗殺在首領之位上。我固始是法理上的第一順位繼承人,血緣制也是一種落後卻根深蒂固的制度。然而我當時的年齡太小了,坐在椅子上甚至踩不到地面。有人建議他何必要“篡位”呢,既不體面也無必要。

對方的意思是,等上幾個月,等我也死在首領的椅子上,他便可從容接過權柄。

他殺了出建議的人,接手了我的教育和監護權。

法國人齊奧朗說他接受生活是出於禮貌,永遠反叛是沒品的表現,人20歲後就該對蒼穹及掩藏的骯臟感到厭倦。

[悲劇的姿態只匹配於可笑的延長青春期。]

盥洗室的隔壁連通著更衣間。房間足夠的寬敞,有一排到頂的非洲硬木衣櫃,一個女明星家才會出現的鑲滿雙排燈泡的化妝臺,一張看起來很舒服的沙發。我看見奶油色沙發就走不動道了,酒精糊住了我的眼睛和腦子。我躺下五分鐘,嫌白熾燈太亮,一時之間又糊塗到找不出開關。我看中了衣櫃。

打開左半邊是西裝,右半邊是禮服,供客人萬一弄臟了衣服可以更換。光從門縫透進去,割開了這個存在於三維以外的空間,叫第四空間貌似是諧音梗,是要扣錢噠。我抽了一條真絲的領帶蒙在眼睛上,徹底排除了光的幹擾。在底部鋪滿紗裙,我舒舒服服地斷了片。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聽見了衣櫃門打開的聲音,鉸鏈帶動又薄又高的櫃門。蒙眼布被鼻梁撐起的一點縫隙漏出光。

來人呼吸的聲音慢條斯理,仿佛捕食者回到山洞,獵物自己下了鍋,連香料都自己腌好了。

真是懂事的獵物。

我聽到對方領帶扯開的聲音,帶著絲綢和棉特有的不同質地布料的摩擦,金屬的袖扣抑或是手表被他取下來收進口袋。年輕男人的輕笑傳來:“怎麽睡在這裏,不嫌硬嗎?”

我的手被裙子上的紗纏住,整個人處於混沌和思考停滯的狀態。我說我是順著東西找過來的。

“什麽東西。”

“面包屑。”

“地上怎麽會有面包屑?別汙蔑管家,他會被扣工資的。”

“你現在看不到了,”我不屑地揮手,“被不死鳥吃掉了。”

“順著面包屑能找到什麽,衣櫃?”

“家,”我苦悶地回答,“我應該能找到家。你沒看見嗎,就藏在衣櫃後面。這個秘密我只告訴你一個人——衣櫃,馬桶,樓梯間這三樣並列,其實是異世界的入口。”我敲了敲衣櫃的背板,換來一陣實心的聲音,期待有一個人替我從背後打開,端給我解酒的熱牛奶。

那個人楞住了。我摸了半天沒摸到異世界突出的門把手,我的手掌在光滑的木頭上打滑,也可能是喝了酒變得不好使。他單手抓住我的兩只手腕,聲音溫柔而無奈地沈下去:

“你這樣,我還怎麽指責你缺乏警惕心?”

我說你這就不懂了:“彭格列的空氣裏有股好聞的味道,像刨花水,接骨木,蜂蜜和剛出爐的面包。”

我突然被他用力抱在懷裏,臉頰硌在他胸前的貝母紐扣。隔著蒙眼的領帶,聲音的震動傳遞到我的胸腔和心室,他問:“你能為我留下嗎?”

Will you stay for me?

多有意思,stay和stray只差一個字母,一個是留下的意思,一個是流浪的意思。

我沒有回答,他自嘲地笑了起來:“你不會,不是嗎?”

他聽起來有些傷感,像一個放走蝴蝶的男孩。

我的長發亂糟糟地堆在胸前,背後,甚至纏在他的紐扣上。我湊了上去,閉眼在他的面頰落下一個貞潔的吻,嘗到了悲哀的味道。我甚至分不清是他的眼淚還是我的眼淚:

“對不起。”

“不,”他微笑,“你沒有。我想,我正是愛你的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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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四柱床上醒來,睜開眼是繁覆而熟悉的床帳。自鳴鐘顯示下午一點。我的床頭放著一杯水和一板預防頭疼的止痛片,幸好這不是那種一覺醒來床上多了一個男人的俗套情節。我更加堅定了一個自欺欺人的念頭:這不是唐娜的房間,是存檔點。

公共空間空無一人,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我問了管家:“你們嵐守在哪兒?”

管家說他在莊園東邊的小教堂,唯一的一架古董鋼琴被挪到了那裏。因為我是無神論者,幾乎沒有上教堂去的理由。管家遲疑地問:“您找得到嗎?”他一定被綱吉提點過。

我明白他真正的問題不是這個。

我說,我已經休息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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獄寺隼人在練習一首難度極高的曲子,德沃夏克第九交響曲《自新世界》。這本是一首管弦曲,被他自得其樂地改編成適合鋼琴的曲譜。見到我後他突兀地收手,手下好像不再是優雅森嚴的黑白琴鍵,是燒熱的石板。搶在他開口前,我遲疑地說:

“那一年放暑假前,你到底想約我看什麽電影,你說片中有《卡農》作為插曲的。”

我欣賞教堂考究的建築結構和石雕,忍不住胡思亂想,彭格列初代目建這座教堂是怎麽想的,前腳殺完人後腳來禱告?真的不怕精神分裂嗎。

那一頭的獄寺在思考,他糾結的樣子太明顯了:“你知道那兩張電影票早就過期了吧?”

我說還以為你要撒謊不記得了呢。

“我怎麽會不記得,”他平靜地回憶,“秋季開學的第一天,我甚至找了你的麻煩,我說你是懶鬼,幹什麽都半途而廢,以及貪心。授課的人明明是我,課時費卻是你拿。那時我沒有聽說你家裏的喪事……”

“不是你的錯。”我打斷了他,諷刺地心想:那麽這到底是誰的錯呢。

獄寺隼人下定決心:“如果我再邀請你看一次電影,你會答應嗎?”

這是和解的意思嗎?為我們曾經的魯莽也好,自負也罷,又或者當時我們只是太年輕。我露出一個笑容:“你都不問,我怎麽拒絕?還是你害怕失敗?”

他從鼻腔裏不屑一顧地哼了一聲,準備說話:"......"

玻璃花窗砸進來一個紫色的火箭筒,煙霧彌漫,將我和少年時代不對盤的男孩割開。我咳嗽起來,被嗆得睜不開眼。一只戴著嵐守指環的手掐住我的下巴,隔著朦朧的水汽,我看到一雙更綠更野蠻的眼睛,幽深得像馬孔多浮藻含量超標的井水。眼前這個銀發男人居高臨下地說道:

“是你啊。”

強硬的氣勢後,他露出一個惡作劇性質的笑容,忽然有點兒他十年前的樣子了:一顆未經打磨的貓眼石,握在任何人手中都能紮出血。

年長的獄寺隼人惡劣地說:“我當年受你的折磨可不少。”

他低頭吻在我的嘴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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