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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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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客廳兩個燈都開著,暖黃色光照下,電視櫃上擺放著兩盒禮品,一盒寶寶玩具,一盒金絲燕燕窩,與出租房格格不入的物品,為整間屋增添幾分別樣的溫馨。

盛路陽從廚房微波爐裏端出兩盒加熱好的大閘蟹,一轉頭,看到他媽站在電視櫃前,正提著那兩盒禮品左右端詳。見他出來,她扭過頭,指了指那盒燕窩,問:“這東西是進口的,咱們這邊市面上基本沒有,你上哪兒弄的?”

“時州小姨送的,”盛路陽沖她舉了下手裏的大閘蟹,說,“還有這個。”

他媽撇撇嘴,戀戀不舍的放下那盒燕窩,走到茶幾前來吃飯,脫下身上的大衣外套放到一邊。

“怎麽他們都搬家了還這麽照顧你?照顧你不算,還替你打點這些有的沒的?”

“因為我和她外甥是好朋友唄。”

“孫茜都有,怎麽沒說給我多捎一盒?”

“這不是給你麽?”盛路陽打開裝大閘蟹的盒子,擺到一桌菜中央,掀開電飯煲盛飯。他媽哼一聲,一臉心不甘情不願地開著螃蟹,盛路陽不禁心裏一陣好笑。

燕窩是小姨給的,但螃蟹是向時州安排的,盛路陽昨天心血來潮,把他媽每周來看他一次這事兒給向時州說了,昨天正好是周五,今天周六,一般放學很早,他媽每周就這個時候來看他。盛路陽其實沒別的意思,他只是單純覺得向時州應該不會再拋棄他了,才將心裏一直憋的開心事講給那人聽,沒料到但他今天中午收到的不是飯盒,而是兩盒禮品袋。

突然就多了兩盒橙紅飄香的大閘蟹,二十來只,鮮嫩肥美,在這之前,向時州為節約他吃飯時間,叫人都做成了蟹黃包或者蟹黃面。

向時州也知道他知道這午飯是他派人送的了,盛路陽還問過向時州為啥不給自己拿一份,向時州懟他一句“因為我潔身自好,不像某些人那樣和打我主意的人沾邊。”

盛路陽一噎,就說以後不讓秦玉他們拿了,他可以自己去拿,順便再幫向時州捎著,向時州還是搖頭,說他現在必須刷卡吃飯,否則手裏一點零花錢都沒了。

盛路陽不明白什麽意思,向時州就把和小姨談條件那事兒說了,盛路陽覺得他家少爺很可憐,尋思著要不把銀行存的二百五萬取出來先給向時州花著,向時州差點賞他一個大嘴巴子,讓他如果不想再被鬧分手,就在畢業之前收斂點兒。

按照向時州的意思,不管是向時州的母親還是小姨,都只要向時州一個態度——安分守己的端正態度。只要向時州表面上足夠懂事聽話,她們大人就不會太在意他那些邊邊角角的小動作。

人生如戲,全靠演技。

盛路陽沒辦法,本想著每月把自己生活費分給向時州一半,但向時州死要面子不肯收,這事兒也就不了了之。盛路陽也不再輕易提想去哪兒玩兒、或者去哪兒約會吃飯了,怕太打擊少爺的自尊心。

向時州出門玩兒如果不能請客,就像盛路陽曾經出門玩兒不能白嫖一樣渾身難受。

盛路陽覺得,他倆簡直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

明天周日,他爸和孫阿姨的兒子——據說取名盛明光,擺滿月酒。盛路陽其實對這個名字有點兒小意見,盛路陽,盛明光,名字差不多,給人的感覺就像他們倆是一個人。飯桌上,談到這個話題,他媽毫不避諱地說:“兩個兒子,一模一樣的寓意,那狐貍精分明就是想讓她兒子在你爸心裏完全取代你!”

盛路陽沒吭聲,扒拉著飯,心緒沒多大起伏。

從前他怕,怕他爸不要他,怕窮途末路沒錢花,怕自己春風得意許多年,有朝一日跌進泥土裏,他怕自己會露出狼狽的慘相,連身邊哥們兒都瞧不起他。他那麽拽,又那麽帥,他怎麽可以沒人要?

小時候,他爸帶他去郊外放風箏,金魚形狀的大風箏,他爸握著他的小手,耐心地幫他放線,他跟這個男人並不熟悉,有點緊張,於是不小心將風箏掛到了樹上,他爸也沒怪他,手腳利索地爬上樹,然後帶著風箏一躍而下,跳到他面前,摸著他的小腦瓜,笑著問他一句“爸爸厲不厲害?”

他激動地抱著風箏不停點頭。

盛路陽覺得他爸是個無所不能的超人,和真正的超人唯一的區別就是,他爸不用披風也不用魔法,就能從天而降,解決他的一切困難。

但後來他知道他爸也會罵人,會欺負媽媽,會罵他老師,還在會家裏摔東西,他爸人前一副雷厲風行的幹練做派,背地裏煩了,還會莫名其妙地踹他兩腳,讓他滾一邊兒去。

他的神隕落了,變成另外一副樣子,一個在事業上野心勃勃、生活上暴躁粗糲的男人,他不願承認,有關不好的記憶總是模糊的。他並不在乎他爸娶了誰,只要錢到位,只要他能活下去,但有時,某些美好回憶控制不住,非要追著他跑,突然抓住他,吞沒他,耳邊充滿了歡聲笑語,還有男人爽朗的笑聲,他的心口又會變得很堵塞。

他確實極度孤獨過一段時間,迷茫,無助,沒人能救他。恰好,他是個沒有良心的人,隨便抓個誰,他知道他們都喜歡他,然後做一些奇怪到自己都難以解釋的舉動,以此不停向自己驗證他是值得被愛的人。

也許這就是青春,迷惘混賬無厘頭,他自己也徹底淪陷了進去,但他不覺得有什麽不好。

他有一個向時州,他什麽也不用怕。

晚上送走他媽,盛路陽收拾完碗筷,坐在客廳給向時州發消息,問對方明天要不要和他一起去,如果向時州不去,他就準備提前溜了。

向時州說明天下午他媽會來,小姨定了餐廳,如果結束早,向時州會過來接他,結束的晚,可能就來不了了。

盛路陽回了句“行”,避免舊事重演,先給對方打一個預防針:

—明天肯定要遇見那個誰,我盡量不跟他說話,但家裏大人都知道我們是同學,說不準會把我們湊在一起,你可不許生氣啊

毒舌甜心:

—你們這是滿月酒還是相親宴?

盛路陽翹翹嘴角,心想這話還真沒枉費他給那人的備註,回覆:

—你不去的宴,哪裏算相親宴?

毒舌甜心:

—地點在哪兒?

盛路陽:

—還是上次那家酒店,不過規模小了點,沒請同事,就幾桌親戚

毒舌甜心:

—打車去?

盛路陽:

—嗯

暑假開學後向時州就把電摩鑰匙給他了,上下學很方便,但酒店那邊路況覆雜,每天都有晚高峰,容易出事故,盛路陽不確定自己會不會喝酒,因此還是選擇打車。

聊完正事,又聊了點別的,這周過了就要立冬,倆人下半年過得都戰戰兢兢,盛路陽知道小姨給向時州立的年級前二十的目標,最後詢問了向時州這次的月考成績。

年排二十一,班級第五。

向時州英語最差,考得好,101或者105,考得差,70分打底,隨意馳騁。盛路陽納悶向時州家人從前怎麽沒給他找個老師,向時州甩他一句“不想學的東西,怎麽都學不會”,盛路陽就有點兒著急,發一條:

—你再多努努力啊!

向時州回覆:

—已經在努力了啊!!

盛路陽激烈地敲字:

—要更努力才行啊!!!

向時州很佛系地回:

—英語差就像我的性取向,天生的,沒辦法

盛路陽回他一大串問號。

想了想,記得自己有兩本快翻爛了的新概念3和4,上面記了不少東西,高中知識點全覆蓋,知識含量絕對足夠飽和,向時州之前不經意提起過他筆記寫的好,比輔導教材更容易進腦子,盛路陽就發消息問向時州,不嫌棄的話,他可以把那兩本新概念送給向時州覆習。

—你不是挺寶貝那兩本書的麽,給了我,你看什麽?

—我看我的另兩個寶貝

—洋洋和粥粥?

—它們現在已經會叫爸爸了

—盛路陽,我一直覺得跟不會講話的東西講話很傻帽兒,很不幸,你就是那種傻帽兒

—你懂個屁,不過沒關系,你本來就是一個冷漠無情的男人,我和孩子們都習慣了

向時州回覆他一連串問號。

盛路陽故作冷漠,不再回。

他要讓向時州好好反省一下。

自從洋洋被向時州遺棄後,他就把它領養了,和粥粥放在一起,兩只小怪獸全放在書包裏,每天和他一起上下學。每逢月考,盛路陽會拿出它倆給向時州看看,但不給碰,向時州好幾次動心思想拿回去,他都沒給。

呵,想當初向時州那麽暴力地把洋洋摔桌子上,左犄角都掉了半截,盛路陽後來專門去工藝品店找師傅無縫銜接上了一節,總算沒能讓洋洋殘疾,現在向時州想要就要,憑什麽?

盛路陽要求,向時州必須鄭重地向洋洋賠禮道歉才行。

向時州送他三個字:賠你妹。

盛路陽還真有個妹。

他媽說,妹妹姓薛,叫薛晶。盛路陽總覺得在哪裏聽過這個名字,但死活想不起來,他猜,可能是某個萍水相逢的人,也可能拿小姑娘是跟哪個明星撞名了,不然他為什麽會這麽熟悉,卻又毫無記憶?

但他不準備加好友,也不想認識她,他爸那邊的人際親戚就夠他喝一壺的了,他沒那麽多心思處理非必要認識的人類。

再說一遍,他已經有向時州了。

*

傍晚,街道,燈火。

純白亞麻的桌布,一盞銀座托舉的白燭,燈芯燃起,火苗跳躍,映在透明玻璃窗上,寧靜溫馨。

手機和餐盤都被推到一邊,向時州端坐在桌前,看著剛拿到手上的男孩兒照片。

男孩兒不認識,但很帥,全方位無死角的帥,年輕俊朗,星眉劍目,他站在籃球架下,一身黑色運動裝打扮,左手抱著個球,右手沖鏡頭比耶,笑容燦爛,露一口大白牙,能看出是個開朗陽光的人。

照片後面貼著張便利貼,反過來,介紹情況如下:

程飛,獨生子,17歲,183mm,精通中、英、西、意、日五國語言,目前就讀於賓州Mercerburg Academy高中,天賦卓越,成績優異,擅長體育和音樂,無不良嗜好,父親任職某醫藥集團的執行總裁,母親是劇作家、歌唱家、芭蕾舞演員,父方上三代從|政,母方上三代從|軍……

向時州人有點兒蒙,放下照片,擡頭去看坐在對面的女人。

“什麽意思?”

誰之前還說小姨拉皮條荒謬來著?

高虹拿著刀叉切牛排,眼皮也不擡一下,說:“他父親是我的多年好友,這小男孩和你一樣,也喜歡男生,明年他會回國探親,你們多認識一下沒壞處。”

向時州把照片推過去,語氣幹巴:“太矮了。”

“一米八三還算矮?”

“模樣一般。”

“你不就喜歡這一款?”

向時州故作糊塗地一笑:“我不明白你意思。”

“我說過我不是傳統的人,但我是有原則的人,一晃眼你都快十九了,人家有些在大學讀少年班的孩子都在申請碩士了,你起步晚,人又不肯勤奮,我總不能方方面面都由著你任性。”

高虹放下刀叉,拿紙巾擦嘴,擡頭看他:“直說了吧,你小姨後來跟我認真談過,她認為應該尊重你這個年齡階段孩子的情感需求,不過她太放養你了,一點規矩都沒有,我覺得自己的兒子還是自己來管教比較好。”

“媽,你太客氣了,”向時州恭維道,“這些事留到以後再說也不遲。”

本來今天見面,他以為他媽是來抽查成績的,沒想到是來給他牽線的。小姨居然也跑了,找了個和健身姐妹聚餐的借口,把他一個人扔在這兒,向時州表面鎮定,心裏慌的一批。

他媽在這兒,他不能總是看手機,眼見窗外天色愈沈,他還盼望著今晚能和盛路陽見個面呢。

“我說了,沒別的意思,你不喜歡,我還能強迫你?”高虹重新拿起刀叉,低頭吃飯,隨口道,“但認識肯定要認識,宏昇兩年後將會開拓醫藥領域的新版圖,咱們兩家生意上少不了往來,無論如何,你需要和那個小男孩兒打好關系。”

向時州了然:“原來你早有預謀。”

“你不喜歡他沒關系,但是要讓對方喜歡你,明白嗎?”

“……不想明白。”

“這才剛開始,你給我收起你那股子高冷勁兒,高中畢業後,讓你爸或者你姨夫在公司給你安排個職位實習兩個月,長長見識,也祛祛你身上那堆公子病。”

“一個月行不行?”

“什麽?”

“別太早把我假期安排出去,我是個自由公民。”

“自由?你還不夠自由?”高虹擡眼瞥他,質問道:“不學習不工作你去哪兒?泡吧嗎?你小姨上次跟我提起這事兒,我都懶得說你,還有你爸,說你想要輛房車,我警告你少整這些,正經事還沒做好,光想著玩兒,真是把你慣野了,也不看你英語考幾分,還做夢想著環游世界嗎?”

向時州揉揉腦殼,辯解道:“我也沒說要環游世界,我環游中國總行了吧?”

“先把分內的事做好,再去想那些有的沒的。”

“那你給我留一個月出來。”

“看你高考成績再說。”

“有什麽好說的,”向時州嘖一聲,“考得好,你應該獎勵我;考得不好,你就安慰安慰我唄。”

高虹思量片刻,也不想太苛刻,就說:“旅游可以,房車沒有,英語最後要考130分以上,否則不予通過,你小姨說,她給你定了目標,如果你成績不能穩定在年級前二十,同樣也不予通過。”

向時州試圖掙紮:“英語一百二,年級前三十行不行?”

高虹看他一眼。

向時州又嘖一聲,點點頭:“行吧,我努努力。”

高虹若無其事地舀著湯,隨口問:“盛路陽最近怎麽樣了?”

向時州低頭切著肉,“沒關註,沒聯系,不了解。”

“那酒店後廚那些雞鴨魚肉和螃蟹是怎麽回事?”

“我喜歡他。”

高虹冷哼一聲,“優柔寡斷,能成什麽氣候!”

“他父母不完美不是他的錯,日後就算會出現問題,我也不介意收拾爛攤子。人生下來就是惹麻煩的,我跟其他人在一塊兒難道就不會出現問題了麽?”

向時州擡頭看她:“媽,有些人放不下就是放不下,哪怕砍斷了手,綁住了腳,哪怕你把我發配到再遠的地方,只要我心裏想見誰,你都攔不住。”

高虹兩手支在桌上,沈吟思索,兀自權衡了會兒,然後直接開始談條件:

“步入大學,你和他必須都得拿下一個金融學的學位,MBA也要讀,必須接受我給你們安排的管理培訓,他可以輔佐你,但他永遠不可以擁有宏昇的股份,不可以告訴他父母朋友和你真正的關系,不可以打著宏昇、你、或者你家人的名義在外面另立門戶。

還有你,你不準投資經營任何酒吧、夜店以及其他娛樂場所,同樣,為了集團考慮,你永遠不準向媒體曝光你和他私下的關系。

這件事你告訴他,向家不是談小情小愛的地方,如果能接受,他就做好簽保密協議的準備,接受不了,你倆趁早分道揚鑣。”

向時州揉了揉眉心,“我記得你是我親媽。”

“再多說一句,直接給你扔國外。”

“你這是獨|裁!”

“我數三個數,”高虹盯著他,伸出三根手指,“三——”

“著什麽急,”向時州沒轍,拿過手機就要給盛路陽發消息,說,“等我先問過他。”

“你連替他做出這麽點兒決定的自信都沒有,可見你們兩個人的感情之淡薄,光靠皮囊和金錢互相吸引的毫無營養的關系,你覺得還有必要維持下去麽?”

“媽,”向時州皺眉,“你激將我沒用。”

“那你為什麽生氣?”

“難道不是你在挑撥離間嗎?”

“我是挑撥離間還是在陳述事實,你自己心裏清楚,”高虹一臉嚴肅,“時州,你對他這麽了解,你捫心自問,如果你沒有錢,他還會跟你這麽難舍難分麽?”

向時州抿唇成一條直線,冷靜地迎上她目光。

“媽,人的感受不是單一的,是覆雜的、互相轉化的,初始目的只是一個點,不是一條線,你和我爸當初相親不也是先評定物質基礎再決定相處和結婚的麽?難道我也要說你和我爸生活這麽多年,全靠一個“錢”字貫穿始終?還有,我要跟盛路陽商量並不是對他沒信心,只是這件事不一般,我想對他做到最起碼的尊重。”

高虹沈默。

她似乎在思索該怎麽回擊,但等半天,她最後只搖頭:“小孩子就知道感情用事。”

“大人也會感情用事,自以為掌握真理,總教小孩子做事,但等到有一天小孩子終於變成了知曉事理的大人,你們又難以接受,把我們的道理視作冥頑不靈的忤逆。”

向時州看著她,不再掩飾地向對方展示出自己的最終態度:“媽,我知道你關心我,但在這件事情上,我希望你也成熟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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