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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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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馬上要高三了吧,暑假有什麽打算?”

“在家待著。我報了網課跟練,英語和數物化生。”

“這麽多?”男人從面碗裏擡起頭,“花了多少?”

“不知道,”盛路陽喝了口湯,“我媽拿她的錢幫我報的。”

“哦,”男人遲滯幾秒,低下頭,狀若無事地挑筷子繼續吃飯,說,“你孫阿姨手裏有幾張自習室的月卡,就在這附近,我說你總在家裏待著太邋遢了,平時多出出門也——”

“不去。”

盛路陽頭也不擡,直接否決。

什麽孫阿姨,他是經歷過一遍的人,初時不覺,日子長了,難道還那麽天真愚蠢麽?

送課送卡都是向時州玩兒剩下的套路了,魏存閣也這樣幹就挺沒意思的。

期末考試,同一個考場,他座位十號,魏存閣九號,秦玉七號,呂彬三十一號,向時州坐在呂彬後面,三十二號。

向時州不和任何人說話,一個人安靜地坐在位子上,連草稿紙也不畫了。盛路陽不敢直接去找那人,就跑去找呂彬聊天,故意很大聲地和呂彬說笑打鬧,但才不到三分鐘,向時州就起身去教室外面待著了。

外面太熱,盛路陽不想那人曬得難受,於是連呂彬也不敢找了。他老實回到自己的位子上,試圖從餘光裏捕捉那人身影。

當時魏存閣交完卷子無聊,便扭頭找他說話,似乎看出了什麽,魏存閣沒再像之前那樣開他和向時州的玩笑,還和他提起自習室,問他考完試要不要和他一起去學習。

這話被剛好從後門進來的向時州聽到了,盛路陽立刻就拒絕了。魏存閣說卡夠多,讓他多帶幾個朋友也行,盛路陽沒忍住將目光投向遠處孤單的背影,最終還是搖頭。

他跟魏存閣說,以後沒有要緊事,他不會再和他聊天了。

魏存閣什麽也沒問,只是點頭說了句“知道了”,然後扭回頭,再沒理他。

按照魏存閣愛開玩笑的秉性,起碼要再說一句“能被當做吃醋對象真是我的榮幸”之類的話。

魏存閣沒說,盛路陽就察覺到哪裏不對勁,不對勁過後,他就對向時州愧疚的要死。

暑假,從七月二十五放到八月三十,盛路陽將自己徹底封鎖在家裏。日覆一日,一日兩餐,除了上網課學習,就是吃飯睡覺洗衣服,不逛商場不買快遞,有需要就只叫外賣閃送,連飯也很少做了。

微信列表裏,但凡對他展露過有意思的女生,他沒再顧忌什麽同學情誼,一個不落,全都刪幹凈了。尤夏夢和魏存閣也刪了,他不再刻意和有好感的同學經營關系,無論對方是官二代還是富二代,他都不會再抱有任何投機心理。

他心裏從此只在乎一個人的喜怒哀樂。

當然有莫名其妙被刪好友的同學心有不滿,通過他幾個朋友向他發來追問和質詢,他統一給的回覆是“怕對象吃醋”,秦玉作為轉遞消息的人,第一次見到他這話時,問了句“人家同意了嗎你就霸占上了?”盛路陽沒回。

秦玉撞見過幾次他和向時州在一起吃飯,看到過他動作親昵地給那人餵飯,沒錯,他是故意的,他就是要在秦玉面前宣示主權。他知道秦玉知道,秦玉也知道他清楚那盒飯是誰送的,倆人是知根知底的老哥們兒,有些事不用講明,唯靠默契依舊。

他媽每周末會過來看他一次,路上買了菜,帶到他出租房裏給他炒菜做飯,她第一天來看見他廚房裏有這麽全面的鍋碗瓢盆,吃了一驚,說她以為他學習忙,平時都是買著吃,沒想到他堅持自己做飯,簡直勤勞的不像樣。

盛路陽苦笑,毫不忌諱地跟她講,他是為了向時州才每天堅持的。他媽了然,還準備買禮物去隔壁拜訪,盛路陽告訴她,向時州和小姨已經搬走了。

“為什麽搬,這不還有一年呢嗎?不嫌麻煩嗎?”

“房子到期了。”盛路陽說。

向時州對他的耐心也到期了。

如果不數落他爸、不惡意揣測孫阿姨、不跟他講她的新老公和繼女,他媽其實沒什麽話好跟他聊的。每次來,她待的時間不長,母子倆吃過飯,他媽檢查過他最近的學習成果和進度,囑咐幾句就走了。

她一走,盛路陽就重新縮進自己的龜殼裏,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數物生。他原以為他媽重新回來理他、願意每周抽出一天過來照顧他,他會很快變得好起來。他以為去年那個剛開始獨居的自己會被遲到的母愛滋養修覆,然而事實是,他沒有任何感受。

他心是空的。

他對待他媽,就像曾經對待學校裏對他示好的女同學,客氣禮貌,保持距離,他媽不會過分關心他,他也不會再向她賣可憐。有天她臨時有事,說要陪晶晶去迪士尼,跟他說過幾天再來,他很懂事地說暑假不忙,他會自己做飯吃,她不用來也沒關系。她就沒來。

他的出租房密碼也沒告訴她。他的心房被另一個人上了鎖,那人把鑰匙帶走了,把他的渴望和靈魂也帶走了,他渾身上下只剩一副虛無的空殼。

他花了很長時間,隔絕掉人群,也隔絕掉曾經那個輕浮的自己。

漫長的自我監禁,他將近一個月沒有出過家門。

某一天早上醒來,盛路陽埋頭洗漱,手掌搓臉時,他突然發現自己下巴上冒出了許多青色的胡茬,這才意識到他許久沒有認真打理過自己了。

這天是周四,處暑,窗外烈陽高照,碧空無雲。

盛路陽跟線上老師請了一天假,上午洗了澡,換了套清爽的夏裝,和一雙幹凈的運動鞋。花十五分鐘敷好面膜,他擦上爽膚水、防曬霜,簡單收拾好物品,背了個斜挎包出門。

還是向時州請他吃過的那家餐廳,他很喜歡這裏的口味,午飯點了牛排、意面和松餅,要了杯果汁,吃飽後,在附近一家奶茶店坐著,重溫他的新概念;兩點半,他走出奶茶店,找了家男士理發店修剪了頭發,做了個並不張揚的造型;三點四十,他提前吃了暈車藥,太陽穴上貼著防暈貼,坐上通往鄰區的出租車,在手機上搜索著宏昇集團董事長所住的豪宅。

莫絲麗莊園,迷宮般建造古典的洋樓別墅區,據說裏面設有兩個高爾夫球場,還開鑿了數個5A級景區級別的綠色生態人工湖,住在此處的人非富即貴,門口保衛處站崗的保安都被要求是在一米八以上的年輕帥哥,進出管理制度非常嚴格,一般人想進去會遭到禮貌的勸退。

盛路陽提前規劃好路線,在莫絲麗住宅區稍遠處找到一家付費閱讀自習室,三樓文創區開設有咖啡店,他點了杯卡布奇諾和一塊紅絲絨蛋糕,挑了個可以一眼看到莊園門口的靠窗座位,選了本《獵人筆記》,望著窗外守了一下午。

晚八點,天色暗沈,窗外霓虹迷亂,自習室人漸少,意料之中,他沒等到。

他不知道向時州在他們那個市區的新家在哪兒,他就只能來對方真正的家,他也不知道那個人暑假是否回家了,就算回了,也不太可能現身。因為小區門口都是豪車出入,幾乎無人經過。

但他來這裏也並非尋求遇見,他來一趟,只是想遵循內心。

只要一想到自己置身在向時州從小到大生活過的地方,走那人走過的路、看那人見過的風景、經歷周遭繁華的街區與建築、還有或許,向時州也曾進來過這家自習室看書消遣,甚至和他坐在同一個座位吃點心,他就覺得很好、很知足了。

八點半,盛路陽走進那家名為“LIGHTING”的清吧,點了杯上次的長島冰茶,靠在吧臺,淺酌慢飲。

他坐在那人曾經站過的位置,婉拒熱情地想要幫他再調一杯的調酒師,還有接連不斷向他要聯系方式的陌生人。他今晚沒醉,粗糙的指紋摩挲在滲透著冰冷水汽的玻璃杯,紅棕色液體裏升著空靈的氣泡,他低頭,靜默地品味。

酒和孤獨就在這一刻具象化了。

他是盛路陽,也是向時州。

他感受著那人曾經的感受,苦澀,郁悶,落寞著,也搖搖欲墜著。並不想流淚,淚水也不是一個人痛苦的極限,在這裏,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任由思緒蔓延。

喝到一半,他扭頭朝二樓望一眼,看向那人曾經待過的沙發卡座。

卡座無人,燈光都沒有,昏暗陰影裏,他似乎看到某個剛滿十八歲的少年,因情場失意而莽撞地走進來買醉的虛影。

醋意與委屈,口是心非地冷著臉,眼尾下有一顆淚痣的漂亮的臉,說不在乎,假裝一身輕松,當場豪擲萬金,在肆意揮霍中發洩,在致幻迷離的光影下沈醉,在辛辣的酒精裏虛度光陰。

向、時、州。

盛路陽唏噓一聲。

他還曾以為那個人不能喝呢,原來只是在他面前“不能”喝。原來,那個人在很早很早就開始了一場暗戀。

一路走來,一場經歷,那個人的笑與哭,每一次嗔怒,每一次對自己無可奈何的包容,每一場精心設計的偶遇,以及,永遠躲在角落裏的默默無聞。

一杯酒酌至淩晨,臺上有拿著吉他的青年在彈唱,盛路陽無心觀賞,他奔波一天,早已疲倦。

走出酒吧,走進五星酒店,掏出身份證遞給前臺,剛好今晚值夜的是和他有過一面之緣前臺經理。

“這麽晚了,一個人來這邊玩嗎?”

“嗯。”

“住幾晚?”

“一晚,要個單間。”

“好的。”

她請他稍等,轉身拿著私人手機走向休息室,盛路陽無聊地站在外面,打量著立牌上的住宿套餐,以及免費豐盛的早餐。

五分鐘後,她笑容滿面地走了出來,告訴他不需要付房費,簽個字就可以了。

“你……”盛路陽忍不住問,“你剛才是給時州打電話了嗎?他說的?”

“不是,是我們酒店的管理,”經理微笑,“他說只要是小州的朋友就不用。”

心中難免多了些失落,盛路陽點點頭,說了句“謝謝”,沒忍住又問:“‘小州’是……每個人都這麽叫他嗎?”

他之前在他爸婚宴上,見過好幾個不認識的同齡人追在魏存閣屁股後面喊“少爺”、“魏少”,他還以為向時州家裏也這麽叫。

“哦,這個啊,”經理笑說,“這個是高董要求的,聽說小州小時候很調皮,老是搞破壞,高董秉性嚴格,不希望我們底下人太慣著他。”

盛路陽了然,沒再繼續問。

他一想到向時州的母親就頭皮發麻。

向時州和小姨搬家了,雖沒人明說,但顯而易見,向時州那位氣場十足的母親並不滿意自己。

隨便,反正他和向時州也沒戲唱了,盛路陽不願深想,拿了房卡,回房休息。

這次他帶了充電寶,洗澡前給自己僅剩十五電量的手機充上電,洗澡後,他站在浴室的全身鏡前,上下打量著自己赤|裸的身體。

上一次刻意鍛煉還是在初中,自打升了學,他兩年來埋頭學習,板凳一坐就是一整天,平時疏於鍛煉,保持身材全靠食堂飯足夠難吃,但最近半年他飲食極富營養,臉上五官是周正了,腰腹間的溝壑卻變得淺了。

有點胖了。

盛路陽心虛地摸了摸自己的左右胸。

曾經向時州吻他的時候就很喜歡摸這裏,若兩人特別激烈,那人會抓得他很疼,盛路陽每次都忍不住叫出聲,然後一把攥住向時州不老實的手,不他讓使勁揉捏。可向時州總習慣抓點什麽,不讓摸胸就開始擰他屁|股,偶爾忘了情,手指便會繞到前面來。

那裏,一個男人最原始的自尊和驕傲都在這上頭,盛路陽知道,向時州嘴上不說,心裏喜歡,否則絕不會如此熱衷於幫他丈量尺寸。

向時州的……他大致了解,崛起時恐怖駭人,完全就是主人自信的源泉,也難怪向時州死活不肯在下面。但盛路陽沒細致地看過,因為向時州不準,更不允許他亂摸。

無理霸道的人。

兩人相處,向時州可以隨便碰他、摸他,可以隨時隨地挑逗他,但他卻不可以碰向時州,連說情話也要被嫌棄。最令他耿耿於懷的一件事,就是對方不允許他親吻時伸舌頭。

這莫名其妙的要求就像梗在他心間的一顆刺,現在分開了,更加令人不甘。

明明向時州自己先把他當做玩弄的對象,連個名分都不願給他,他心甘情願地配合也有錯麽?

盛路陽躺倒在床上,當即翻手機下單了一個瑜伽墊和一堆居家健身器械。

無論如何,本錢不能丟,他沒忘記自己是憑本事讓人家一見鐘情的。

一覺到天明。

盛路陽睜眼醒來,眼神空洞洞的,望著頭頂奶油色的天花板。頃刻,兩行淚毫無預兆地從眼角流出。

他還是想他。

他不要遵從這種內心,他沒那麽灑脫。他想那個人,特別想,追蹤、喝酒、故意現身在向家的酒店,越進行下去,越碰不到人,他就越想。現在一覺醒來,他更加思念得要發瘋。

他走這一遭,不是來經歷的,也不是來告別的,他來擁有的、霸占的!向時州是他的,從一開始就是!

“向時州”三個字就是他往後人生的絕對意義,他再也不會遇見另一個“向時州”了。

盛路陽霍地坐起身,三兩下撥電話給了秦玉。

秦玉過了好久才接通,語氣頗為不滿:

“餵,大哥,現在是暑假,暑假!六點鐘你催命啊?!”

盛路陽握緊手機:“經常跟向時州說話的那個女生,你認識吧?”

“認識啊,她叫梁安,你幹嘛?不會想從她身上打聽消息吧?”秦玉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勸道:“你省點兒心吧,向時州防備心很重的,怎麽可能隨隨便便就把自己的事透露給別人?”

“防備心再重,也不至於一個朋友都不交,”盛路陽強忍著醋意,“我覺得她比較特別,你快把她聯系方式推我。”

“她特別?”秦玉納悶,“她有啥特別的?她甚至連座位都不挨著向——”

“少廢話,”盛路陽高聲呵斥,“快把她推給我!”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大早上吃火箭炮了似的……”

秦玉罵罵咧咧地掛了電話,將一個名為“strawberry”的名片推給了他。

盛路陽一陣緊張,深呼吸幾下,然後申請好友:

【你好,我是盛路陽】

對方應該也在看手機,沒隔幾分鐘就給他通過了,先發了個“一路狂奔”的小熊表情包,主動打招呼:

—hello,我是梁安

盛路陽一字一句編輯,剛打了一行“我想問你點兒向時州的事”,還沒發送,對方便如未蔔先知,繼續發來一條:

—是想問向時州吧?

盛路陽連忙回了個“嗯”過去,又補充一句:

—你能不能別告訴他我找你了

對方回:

—你找我是壞事還是好事?好事可以,壞事恕難從命哦~

盛路陽:

—我想知道他在哪兒,這算好事還是壞事?

梁安:

—你要找他?

盛路陽:

—你早就知道我和他的關系,對吧?

梁安發過來一個笑哭的表情包,回一條:

—你住哪兒?今天方便的話,咱倆見個面吧

這話就意味著她知道向時州在哪兒。

盛路陽自己找對了人,瞬間激動起來: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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