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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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向時州站在樓梯臺階上，面容淡淡，居高臨下地俯視。
盛路陽眉骨很高，劍眉濃密，蹙起眉來尤其顯得俊美，他眼窩也極深邃，漆黑的瞳仁仿若深空夜色裏泛著光澤的黑曜石，令人和他對視一眼便沈迷其中，經久難忘。
這是個跋扈張揚的人，但不知為何總習慣收斂裝乖，他長相偏屬濃顏俊麗的類型，皮膚清透，不過分精致女氣，也不顯得幹糙粗野，是極具男人味兒的漂亮，自上往下看，能欣賞到他猶如雕塑般絕對優越的五官輪廓。
完美到無懈可擊的臉。
只是自認為很帥地朝他擠眉弄眼的傻樣兒很欠揍。
“有事嗎？”向時州先開了口。
“沒事就不能找你了？”盛路陽一腳踩在臺階上，左手肘斜歪在樓梯扶手上，笑得一臉蕩漾，“咱們不是好朋友嗎，好朋友見面打個招呼都不行？”
“你好。”向時州頗有禮貌地配合著他演。
“我不好，”盛路陽哼一聲，“我生病了。”
“生病了就去找醫生，我又不是醫生。”
“你不是醫生，但你不是我好朋友麽？”盛路陽仰著臉看他，“你都不關心我？”
“關心如果有用的話，你還吃藥打針幹什麽？”向時州偏頭撚了下手指，一吹，淡淡道，“再說了，不是有人關心你麽？”
“是，”盛路陽笑嘻嘻點頭，“多虧人家送的飯菜，現在我感覺身體好多了！”
“好多了就好。”向時州轉身要走。
“誒！”盛路陽急得一喊，三兩步直沖上來，橫臂擋在他面前，“我晚上放學還有一針，你陪我去。”
“沒空，”向時州撥開他手臂，“你找你那什麽哥陪你去。”
果然聽見了。
盛路陽嘿嘿一笑，解釋道：
“他才不是我什麽哥，人家叫魏、存、閣。”
“我管他是未存閣還是未入檔，”向時州頭也不回，“跟我沒關系。”
盛路陽笑得不行，整個腦袋都跟著眩暈發熱，他揉了下太陽穴，小跑著緊追在向時州身後：“你就陪我去唄，我晚上請你吃飯！你喝奶茶嗎，我再給你買杯奶茶！”
向時州瞥他一眼：“你非找我幹什麽？”
“我們是好朋友啊，”盛路陽又拿出那套老說辭，“你不覺得每天擡頭不見低頭見但是誰都不理誰的日子很尷尬嗎？我是無所謂啊，你心裏那坎兒難道還沒過去嗎？”
“沒什麽過得去過不去的，”向時州說，“別把你自己看得太重要。”
“我知道啊，”盛路陽滿不在乎，“我從來沒覺得自己在別人心裏多重要。”
向時州蹙了下眉。
沈默的間隙，整個教學樓突然響起了午自習的鈴聲，最近學校抓紀律很嚴，外面有幾個晚歸的男生，笑鬧著接連飛奔進來，一連串噔噔噔踩著臺階上樓，盛路陽沒打算上去，揪了下向時州的衣角，和人一起站在墻邊讓路。
等那幫人離開，盛路陽松了手，和人對視一眼。
向時州沒有要說話的意思。
盛路陽不再指望什麽，招手說了句“走了”，轉身下樓回教室。
“看在你生病的份上。”
頭頂忽地傳來那人聲音。
但只有這一句。
盛路陽停下步子，仰起笑臉：“好。”
學校小賣部的東西越來越坑人了。
下午大課間，李舜然困得不行，跑去小賣部買咖啡。一條雀巢兩塊錢，不知道什麽時候漲價了，雖然他並不經常喝咖啡，但經過計算，一盒價錢平均單算下來是一條一塊五，出於劃算的心理，李舜然直接買了一整盒。
盛路陽同樣精神不振，但不是困。這才沒上幾小時課，他就又燒起來了。
盛路陽懶洋洋地趴在桌子上，瞇眼吸著口服液，瞅著他的二楞子同桌一邊壕氣地往保溫壺裏沖了三條咖啡，一邊為自己的英明決策沾沾自喜。
盛路陽氣得頭更疼了。
學校物價就比外面市場價要高，李舜然居然主動送上門挨宰，他其實不太理解這類人的腦回路，怎麽會自以為在占便宜？
一盒三十條的雀巢，李舜然一個月撐死也就喝四五條，如果單獨買，每次只沖一條就夠，買多了，每次沖泡的也就多，仍舊是一月四五次，但最終效果——除了多跑幾趟廁所之外和沖一條完全沒差。
本來漲價貴五毛，五條也就貴兩塊五，這下買這麽多，消耗的也比單獨買更快，一番操作下來貴的可不止五六塊。
這和菜市場大嬸貪便宜買一些可用可不用的打折貨、但最後強行使用有什麽區別？
盛路陽將藥瓶扔進捆在桌腿的垃圾袋裏，閉眼反覆揉著太陽穴。
有種東西基因自帶，比如摳門。他管人家買什麽呢，又不是他掏錢，有什麽好心疼的？一盒雀巢而已，李舜然又不是買不起。
他才真是越來越隨他爸了。
最近他家——原來的家，有個雙喜臨門：
他爸和他媽要結婚了。
說來真是有意思，那倆人才離婚多久，他這個做兒子的就要去吃席。不過是吃兩場席，四月份他爸和女同事一場，五月份他媽和她的前上司一場，好似提前商量好一樣，他爸媽給他的行程排得還挺恰當。
他爸和女同事結婚是把人家肚子搞大了，一月份剛查出來，過三個月胎穩了就辦婚禮，盛路陽其實不怎麽意外，他爸什麽德行，他媽當初上訴要求他爸支付贍養費的時候就都把一系列罪狀羅列清楚了。
他爸是大公司的總經理，人品不咋地，在工作上也很有些黑白手段，每次做項目多少都能撈上一筆，離婚之後就恢覆了有錢單身漢的身份，女同事也是老江湖，但大概覺得他爸是個很有潛質的可以依靠的男人，盛路陽挺想勸她回頭是岸的。
跟他爸這種人結婚沒有意義，無非是重覆和他媽一樣的命運，或許，女同事也打得和他媽一樣的算盤，結婚後就可以美美地做個全職太太，順便從爸身上搞點資產什麽的。他爸也不是傻子，二婚肯定要比一婚精明得多，盛路陽覺得這幫大人鬧騰來折騰去，挺沒意思的。
他媽的新老公相對來說靠譜的多，高中同學，前任上司，帶一個女兒，盛路陽不曉得他媽是否在離婚前就開始和那男人搞貓膩了，但他知道他媽不可能靠贍養費過一輩子，如果她真能找到個靠譜男人，再婚也挺好的。
論排面的話，他爸的婚禮要隆重些。
女同事是一婚，家裏貌似也不差錢，女方要包酒店慶祝，他爸為表重視，專門翻修了一遍他們——他爸、他媽和他原來的家。
正式裝修前，他爸領他回去看過一次，讓他看看家裏還有沒有要用的東西。盛路陽當時一進客廳，發現他爸和女同事的訂婚照都掛上了，便隨手扯出個拉鏈壞掉的書包，收破爛一樣，把原先家裏墻上、桌上、各個房間擺的全家福和他自己的個人照片都兜走，離開時經過樓下垃圾桶，連書包帶照片都扔了。
那天很晚了，他爸要留他吃飯，順便和女同事孫阿姨見個面，盛路陽借口作業沒寫，要回出租房，又說學校還要交資料費，敲詐了他爸五百塊錢，然後跑去上次向時州帶他去吃的那家死貴死貴的餐廳點了頓大的。
他媽那邊因為都是二婚，作風要低調些，領證當天，請幾個近親好友，在飯店擺幾桌，有個差不多的儀式就行。
盛路陽預測他媽那邊的夥食要偏常規，他身份特殊，也不歸他媽養，在人家男女兩方本就不多的親戚眼皮子底下露面，多少會顯得尷尬，他媽說這事兒的時候，他雖然嘴上應下了，但心裏不太樂意去。
他媽也沒給他說報銷打車費，他來回跑一趟要六七十，如果去蹭飯還要看陌生人臉色，他還不如自己擱家點外賣。
總的來說，不管是他爸的新老婆，還是他媽的新老公，盛路陽都不是特別在乎。他唯一在意的是，等他們各自組建家庭後，他這個徹底多餘出來的人又該何去何從。
盛路陽抱著昏沈作痛的腦袋趴在課桌上。
他討厭每當孤單感襲來時自己無能為力的樣子。
他控制不了任何人，也不奢望誰去在意他，他只能強迫自己不去在意，盡量每天都過得自私一點、開心一點。
傍晚放學，那個能令他開心的人如約出現在他教室門口。
向時州背著書包，拎著三盒裝兩只裝的紅富士蘋果，探望病人似的，趁著教室空無一人，徑自走進來放他桌邊。
“哪買的？”盛路陽死魚一樣癱在座位上，偏頭枕著手臂，有氣無力地看他一眼：“小賣部？”
向時州挺隨意地坐在李舜然的位置上。
“說是洗幹凈的，你吃的時候再洗洗。”
盛路陽一笑：“謝謝啊。”
“什麽時候走？”向時州瞥他一眼，“看起來好像病更重了。”
盛路陽含混地應了聲，挪著胳膊帶著腦袋，迷糊著眼蹭過去：“你摸摸，我沒帶體溫計，現在嗓子也有點幹。”
“我說了我不是醫生。”
“你摸摸嘛。”他口齒不清地咕噥一句。
向時州：“……”
無可奈何，向時州緊繃著臉，伸手掌先在自己腦門上試了試，確定過正常溫度，再去捂桌上那人的額頭。
體溫還好，不燙，仍是低燒，但低燒持續時間太長容易出事。
向時州輕皺了下眉，催促道：“趕緊起來，打了針就回家歇著去，晚飯點外賣算了。”
“外賣都要吃吐了……”
“那從待會兒回家路上你想吃哪家，打包帶回去。”
“回家路上的也，吃吐了……”
“那你別吃了。”
“不行，”盛路陽晃晃腦袋，“餓了，路過便利店買幾個三明治算了。”
向時州眉毛直接蹙起：“又吃三明治？”
“什麽叫‘又’？”盛路陽納悶，“你什麽時候見過我吃這個？”
“沒什麽，起來吧，”向時州把蘋果放他抽屜裏，攥著盛路陽胳膊就往外走，“隨便什麽都行，今天晚上最好還是吃點熱的。”
“誒誒，”盛路陽忙道，“我卷子還沒拿呢。”
“都病成這樣了還做什麽卷子，”向時州拽著人出門，“歇兩天吧。”
“門門門，”盛路陽手扒著門欄，提醒道，“門也得關，這樣吧，你關前門，我關後門。”
“燒糊塗了吧你個蠢貨，前門是從教室裏面關的，你想把我鎖裏邊兒？”
向時州沒好氣地將人推去樓道，將人墩在墻邊，三兩下動作迅速地關上門。
盛路陽倚著墻，忽地想起什麽，問道：“你這鎖門動作挺嫻熟啊，你也是你們班最後走的？”
向時州朝他走來，隨口說：“偶爾才走得晚。”
一句“那咱們怎麽從沒在路上碰見過”險些說出口，盛路陽望著那人表情淡漠的臉，“哦”了一聲。
他不該抱怨，是他最先說不要一起上下學的。
負氣是一方面，防秦玉也是一方面，他可沒忘記上學期末那人有多執著。
這學期開學第一天上午大課間秦玉就來找他了，問他和向時州和好沒，盛路陽這次光明正大地拿出手機，當場搜向時州的名字，沒搜出來。秦玉頗為失望，也沒問他向時州在哪個班，灰溜溜地走了。
按照盛路陽的了解，秦玉搞暧昧都喜歡在線上，平時生活中都是純爺們的做派，他料定秦玉不敢貿然找上向時州所在的班，就算找到了，也不敢要聯系方式，更不會到表白的地步。
是的，就算是一個人的獨角戲，他也要飾演大反派，他就是要把所有喜歡向時州的人的追求之路都堵得死死的。
出教室，過天橋，高一校區空空蕩蕩，一覽無餘，學生跑得比他們高二高三這邊幹凈得多，兩人輕車熟路，又一次結伴來到醫務室。
向時州止步在門口，先問：“你打針是在胳膊上還是哪兒？”
盛路陽知道少爺的敏感癥又犯了，沒忍住一笑：“胳膊，打胳膊見效快，我不想影響自己的學習狀態。”
向時州點點頭，跟著他一起進去。
盛路陽卻來了興致，偏頭問：“誒，要是我打的是屁股，你會怎樣？”
向時州臉上一繃：“那我就先往你屁股上踩兩腳印兩個鞋印！有病！”
盛路陽頭痛欲裂地笑出聲來。
他長這麽大，認識許多人，沒幾個人敢罵他，一般都是他罵別人，但不知道怎的，他就特喜歡聽向時州罵他。
罵他滾、陰陽怪氣地跟他說話、斜眼瞪他、推他搡他，只要不是真發飆，他都會覺得很爽。
他大概真有病。
大夫仍是上次的大夫，高瘦長條的中老年大叔，一身整潔的白大褂，梳著他們那個年代時興的大油頭，瞧一眼便知是個講究人。想來他從醫多年，不曾受過風吹日曬，眼下松弛的臉部皮肉白得出奇，只是大夫也是人，是人便抵抗不過正常的人體生理變化，大夫的臉上有幾塊深淺不一的老年斑，近距離看時，盛路陽心臟會驟然縮緊。
人生若白駒過隙，忽然而已。
這句早在作文裏寫爛了的話，他鮮少如此切身地體會到光陰易逝，流年似水。
盛路陽不禁扭頭看向站在他身旁的人。
向時州察覺他眼神，眉梢一動，低聲道：“怎麽，很疼？”
他隱約記得紮胳膊要比紮屁股疼得多。
盛路陽搖了搖頭。
看在這人生病的份上——
向時州在心裏找著借口，然後擡手落在盛路陽的肩頭，安慰似的輕拍了兩下。
盛路陽突然很想笑。
向時州當他是三歲小孩嗎，居然用這一招哄他。
“來，摁個兩分鐘。”
大夫將酒精棉簽壓他在胳膊上，隨手將用廢的針頭針管丟進垃圾桶，轉身回去外間，翻出病歷本做記錄。
“叫什麽來著？”
“盛路陽。”
“盛路陽。”
兩個人異口同聲地回答。
盛路陽心中一動，又一次擡頭去看身旁人。向時州視線移向別處，只甩給對方一張顎骨分明的側臉。
盛路陽笑笑，隨便撿了個話題和人聊。
“怎麽來上學的？”
“走路，”向時州回過頭，看他一眼，“但是待會看來要打車。”
“行，”盛路陽點頭，“晚飯回家吃吧，你想點外賣還是什麽？”
“你不是說不想點麽？”
“看你想吃什麽。”
“病號是你。”
“沒那麽嚴重，我聽你的。”
“……”向時州閉了嘴。
“要不我做飯吧，三菜一湯，怎麽樣？”盛路陽扔了棉簽，褪下袖子，站起身穿外套，“雖然不是星級大廚的級別，好歹也能吃，我廚房燃氣交了錢還沒用過呢。”
向時州又蹙眉：“你都發燒了還做得動飯？”
“你來幫我打下手啊，咱倆一塊兒做不就快了。”
“……誰跟你一塊兒做，做飯一小時吃飯半小時刷碗半小時，浪費時間！”
“行吧，我自己來做，”盛路陽沖他笑笑，“我家少爺就等著吃好了。”
向時州盯他一眼。
“走吧，”盛路陽自動忽略他眼神，轉身朝門外走，“還得去超市買菜和大米，油鹽醬醋味精也得買。”
向時州無語地跟上去：“什麽都沒有還做什麽飯？你一個連熱水都懶得燒的人，買這麽多也就下一次廚，都不知道算一算成本？”
“沒事啊，你多來找我幾次，我把菜都做完不就行了。”
“你倒是真閑。”
“那你來不來？”
“免費的為什麽不去。”
盛路陽笑了，回頭和向時州對視一眼：“時州，我——”
“向時州。”向時州糾正道。
“好，好，”盛路陽舉手投降，“向時州同學，我的好朋友，咱們這算和好了吧，你到底什麽時候把我微信加回來啊？”
向時州橫著眉，斜他一眼：“沒吵架哪來的和好？”
“沒吵架那你刪我微信幹嘛”這句純找死的話盛路陽當然不敢說，他想了想，說：“這樣吧，我要是做飯好吃，你就給我通過，怎麽樣？”
向時州思量幾秒，詢問：“要是不好吃呢？”
“不好吃你就打我一頓，然後再給我通過，怎麽樣？”
臺階已經給到這份上了，向時州不好再挑剔，反正加個微信也證明不了什麽，便點點頭，說了句“行”。
本以為這就完了，沒料倆人走到校門口，盛路陽突然止住腳步，偏頭看著他。
向時州被盯得不太自在：“怎麽了？”
盛路陽問：“要是特別好吃呢？”
“放心吧，”向時州無情潑著冷水，“就你這呆頭呆腦的樣子，估計也做不出什麽特別好吃的東西。”
盛路陽充耳不聞，自顧說道：“要是特別好吃，你就得答應我件事兒。”
向時州挑了下眉：“什麽？”
“你先答應。”
“你找死呢？”向時州脾氣上來，甩下人自己走，“愛說不說，慣的你，我多稀罕聽似的。”
“誒誒誒，你別走！”盛路陽小跑著追上去，“不立刻答應也行，但我說了你不能生氣，也不能沖我發火。”
向時州止住步子，伸出三根手指，耐著性子：“我數三個數。”
盛路陽一站老遠，咽咽吐沫，語速飛快：
“你、你以後別再去夜店鬼混了行不行！我不想讓你去那種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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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時州站在樓梯臺階上，面容淡淡，居高臨下地俯視。
盛路陽眉骨很高，劍眉濃密，蹙起眉來尤其顯得俊美，他眼窩也極深邃，漆黑的瞳仁仿若深空夜色裏泛著光澤的黑曜石，令人和他對視一眼便沈迷其中，經久難忘。
這是個跋扈張揚的人，但不知為何總習慣收斂裝乖，他長相偏屬濃顏俊麗的類型，皮膚清透，不過分精致女氣，也不顯得幹糙粗野，是極具男人味兒的漂亮，自上往下看，能欣賞到他猶如雕塑般絕對優越的五官輪廓。
完美到無懈可擊的臉。
只是自認為很帥地朝他擠眉弄眼的傻樣兒很欠揍。
“有事嗎？”向時州先開了口。
“沒事就不能找你了？”盛路陽一腳踩在臺階上，左手肘斜歪在樓梯扶手上，笑得一臉蕩漾，“咱們不是好朋友嗎，好朋友見面打個招呼都不行？”
“你好。”向時州頗有禮貌地配合著他演。
“我不好，”盛路陽哼一聲，“我生病了。”
“生病了就去找醫生，我又不是醫生。”
“你不是醫生，但你不是我好朋友麽？”盛路陽仰著臉看他，“你都不關心我？”
“關心如果有用的話，你還吃藥打針幹什麽？”向時州偏頭撚了下手指，一吹，淡淡道，“再說了，不是有人關心你麽？”
“是，”盛路陽笑嘻嘻點頭，“多虧人家送的飯菜，現在我感覺身體好多了！”
“好多了就好。”向時州轉身要走。
“誒！”盛路陽急得一喊，三兩步直沖上來，橫臂擋在他面前，“我晚上放學還有一針，你陪我去。”
“沒空，”向時州撥開他手臂，“你找你那什麽哥陪你去。”
果然聽見了。
盛路陽嘿嘿一笑，解釋道：
“他才不是我什麽哥，人家叫魏、存、閣。”
“我管他是未存閣還是未入檔，”向時州頭也不回，“跟我沒關系。”
盛路陽笑得不行，整個腦袋都跟著眩暈發熱，他揉了下太陽穴，小跑著緊追在向時州身後：“你就陪我去唄，我晚上請你吃飯！你喝奶茶嗎，我再給你買杯奶茶！”
向時州瞥他一眼：“你非找我幹什麽？”
“我們是好朋友啊，”盛路陽又拿出那套老說辭，“你不覺得每天擡頭不見低頭見但是誰都不理誰的日子很尷尬嗎？我是無所謂啊，你心裏那坎兒難道還沒過去嗎？”
“沒什麽過得去過不去的，”向時州說，“別把你自己看得太重要。”
“我知道啊，”盛路陽滿不在乎，“我從來沒覺得自己在別人心裏多重要。”
向時州蹙了下眉。
沈默的間隙，整個教學樓突然響起了午自習的鈴聲，最近學校抓紀律很嚴，外面有幾個晚歸的男生，笑鬧著接連飛奔進來，一連串噔噔噔踩著臺階上樓，盛路陽沒打算上去，揪了下向時州的衣角，和人一起站在墻邊讓路。
等那幫人離開，盛路陽松了手，和人對視一眼。
向時州沒有要說話的意思。
盛路陽不再指望什麽，招手說了句“走了”，轉身下樓回教室。
“看在你生病的份上。”
頭頂忽地傳來那人聲音。
但只有這一句。
盛路陽停下步子，仰起笑臉：“好。”
學校小賣部的東西越來越坑人了。
下午大課間，李舜然困得不行，跑去小賣部買咖啡。一條雀巢兩塊錢，不知道什麽時候漲價了，雖然他並不經常喝咖啡，但經過計算，一盒價錢平均單算下來是一條一塊五，出於劃算的心理，李舜然直接買了一整盒。
盛路陽同樣精神不振，但不是困。這才沒上幾小時課，他就又燒起來了。
盛路陽懶洋洋地趴在桌子上，瞇眼吸著口服液，瞅著他的二楞子同桌一邊壕氣地往保溫壺裏沖了三條咖啡，一邊為自己的英明決策沾沾自喜。
盛路陽氣得頭更疼了。
學校物價就比外面市場價要高，李舜然居然主動送上門挨宰，他其實不太理解這類人的腦回路，怎麽會自以為在占便宜？
一盒三十條的雀巢，李舜然一個月撐死也就喝四五條，如果單獨買，每次只沖一條就夠，買多了，每次沖泡的也就多，仍舊是一月四五次，但最終效果——除了多跑幾趟廁所之外和沖一條完全沒差。
本來漲價貴五毛，五條也就貴兩塊五，這下買這麽多，消耗的也比單獨買更快，一番操作下來貴的可不止五六塊。
這和菜市場大嬸貪便宜買一些可用可不用的打折貨、但最後強行使用有什麽區別？
盛路陽將藥瓶扔進捆在桌腿的垃圾袋裏，閉眼反覆揉著太陽穴。
有種東西基因自帶，比如摳門。他管人家買什麽呢，又不是他掏錢，有什麽好心疼的？一盒雀巢而已，李舜然又不是買不起。
他才真是越來越隨他爸了。
最近他家——原來的家，有個雙喜臨門：
他爸和他媽要結婚了。
說來真是有意思，那倆人才離婚多久，他這個做兒子的就要去吃席。不過是吃兩場席，四月份他爸和女同事一場，五月份他媽和她的前上司一場，好似提前商量好一樣，他爸媽給他的行程排得還挺恰當。
他爸和女同事結婚是把人家肚子搞大了，一月份剛查出來，過三個月胎穩了就辦婚禮，盛路陽其實不怎麽意外，他爸什麽德行，他媽當初上訴要求他爸支付贍養費的時候就都把一系列罪狀羅列清楚了。
他爸是大公司的總經理，人品不咋地，在工作上也很有些黑白手段，每次做項目多少都能撈上一筆，離婚之後就恢覆了有錢單身漢的身份，女同事也是老江湖，但大概覺得他爸是個很有潛質的可以依靠的男人，盛路陽挺想勸她回頭是岸的。
跟他爸這種人結婚沒有意義，無非是重覆和他媽一樣的命運，或許，女同事也打得和他媽一樣的算盤，結婚後就可以美美地做個全職太太，順便從爸身上搞點資產什麽的。他爸也不是傻子，二婚肯定要比一婚精明得多，盛路陽覺得這幫大人鬧騰來折騰去，挺沒意思的。
他媽的新老公相對來說靠譜的多，高中同學，前任上司，帶一個女兒，盛路陽不曉得他媽是否在離婚前就開始和那男人搞貓膩了，但他知道他媽不可能靠贍養費過一輩子，如果她真能找到個靠譜男人，再婚也挺好的。
論排面的話，他爸的婚禮要隆重些。
女同事是一婚，家裏貌似也不差錢，女方要包酒店慶祝，他爸為表重視，專門翻修了一遍他們——他爸、他媽和他原來的家。
正式裝修前，他爸領他回去看過一次，讓他看看家裏還有沒有要用的東西。盛路陽當時一進客廳，發現他爸和女同事的訂婚照都掛上了，便隨手扯出個拉鏈壞掉的書包，收破爛一樣，把原先家裏墻上、桌上、各個房間擺的全家福和他自己的個人照片都兜走，離開時經過樓下垃圾桶，連書包帶照片都扔了。
那天很晚了，他爸要留他吃飯，順便和女同事孫阿姨見個面，盛路陽借口作業沒寫，要回出租房，又說學校還要交資料費，敲詐了他爸五百塊錢，然後跑去上次向時州帶他去吃的那家死貴死貴的餐廳點了頓大的。
他媽那邊因為都是二婚，作風要低調些，領證當天，請幾個近親好友，在飯店擺幾桌，有個差不多的儀式就行。
盛路陽預測他媽那邊的夥食要偏常規，他身份特殊，也不歸他媽養，在人家男女兩方本就不多的親戚眼皮子底下露面，多少會顯得尷尬，他媽說這事兒的時候，他雖然嘴上應下了，但心裏不太樂意去。
他媽也沒給他說報銷打車費，他來回跑一趟要六七十，如果去蹭飯還要看陌生人臉色，他還不如自己擱家點外賣。
總的來說，不管是他爸的新老婆，還是他媽的新老公，盛路陽都不是特別在乎。他唯一在意的是，等他們各自組建家庭後，他這個徹底多餘出來的人又該何去何從。
盛路陽抱著昏沈作痛的腦袋趴在課桌上。
他討厭每當孤單感襲來時自己無能為力的樣子。
他控制不了任何人，也不奢望誰去在意他，他只能強迫自己不去在意，盡量每天都過得自私一點、開心一點。
傍晚放學，那個能令他開心的人如約出現在他教室門口。
向時州背著書包，拎著三盒裝兩只裝的紅富士蘋果，探望病人似的，趁著教室空無一人，徑自走進來放他桌邊。
“哪買的？”盛路陽死魚一樣癱在座位上，偏頭枕著手臂，有氣無力地看他一眼：“小賣部？”
向時州挺隨意地坐在李舜然的位置上。
“說是洗幹凈的，你吃的時候再洗洗。”
盛路陽一笑：“謝謝啊。”
“什麽時候走？”向時州瞥他一眼，“看起來好像病更重了。”
盛路陽含混地應了聲，挪著胳膊帶著腦袋，迷糊著眼蹭過去：“你摸摸，我沒帶體溫計，現在嗓子也有點幹。”
“我說了我不是醫生。”
“你摸摸嘛。”他口齒不清地咕噥一句。
向時州：“……”
無可奈何，向時州緊繃著臉，伸手掌先在自己腦門上試了試，確定過正常溫度，再去捂桌上那人的額頭。
體溫還好，不燙，仍是低燒，但低燒持續時間太長容易出事。
向時州輕皺了下眉，催促道：“趕緊起來，打了針就回家歇著去，晚飯點外賣算了。”
“外賣都要吃吐了……”
“那從待會兒回家路上你想吃哪家，打包帶回去。”
“回家路上的也，吃吐了……”
“那你別吃了。”
“不行，”盛路陽晃晃腦袋，“餓了，路過便利店買幾個三明治算了。”
向時州眉毛直接蹙起：“又吃三明治？”
“什麽叫‘又’？”盛路陽納悶，“你什麽時候見過我吃這個？”
“沒什麽，起來吧，”向時州把蘋果放他抽屜裏，攥著盛路陽胳膊就往外走，“隨便什麽都行，今天晚上最好還是吃點熱的。”
“誒誒，”盛路陽忙道，“我卷子還沒拿呢。”
“都病成這樣了還做什麽卷子，”向時州拽著人出門，“歇兩天吧。”
“門門門，”盛路陽手扒著門欄，提醒道，“門也得關，這樣吧，你關前門，我關後門。”
“燒糊塗了吧你個蠢貨，前門是從教室裏面關的，你想把我鎖裏邊兒？”
向時州沒好氣地將人推去樓道，將人墩在墻邊，三兩下動作迅速地關上門。
盛路陽倚著墻，忽地想起什麽，問道：“你這鎖門動作挺嫻熟啊，你也是你們班最後走的？”
向時州朝他走來，隨口說：“偶爾才走得晚。”
一句“那咱們怎麽從沒在路上碰見過”險些說出口，盛路陽望著那人表情淡漠的臉，“哦”了一聲。
他不該抱怨，是他最先說不要一起上下學的。
負氣是一方面，防秦玉也是一方面，他可沒忘記上學期末那人有多執著。
這學期開學第一天上午大課間秦玉就來找他了，問他和向時州和好沒，盛路陽這次光明正大地拿出手機，當場搜向時州的名字，沒搜出來。秦玉頗為失望，也沒問他向時州在哪個班，灰溜溜地走了。
按照盛路陽的了解，秦玉搞暧昧都喜歡在線上，平時生活中都是純爺們的做派，他料定秦玉不敢貿然找上向時州所在的班，就算找到了，也不敢要聯系方式，更不會到表白的地步。
是的，就算是一個人的獨角戲，他也要飾演大反派，他就是要把所有喜歡向時州的人的追求之路都堵得死死的。
出教室，過天橋，高一校區空空蕩蕩，一覽無餘，學生跑得比他們高二高三這邊幹凈得多，兩人輕車熟路，又一次結伴來到醫務室。
向時州止步在門口，先問：“你打針是在胳膊上還是哪兒？”
盛路陽知道少爺的敏感癥又犯了，沒忍住一笑：“胳膊，打胳膊見效快，我不想影響自己的學習狀態。”
向時州點點頭，跟著他一起進去。
盛路陽卻來了興致，偏頭問：“誒，要是我打的是屁股，你會怎樣？”
向時州臉上一繃：“那我就先往你屁股上踩兩腳印兩個鞋印！有病！”
盛路陽頭痛欲裂地笑出聲來。
他長這麽大，認識許多人，沒幾個人敢罵他，一般都是他罵別人，但不知道怎的，他就特喜歡聽向時州罵他。
罵他滾、陰陽怪氣地跟他說話、斜眼瞪他、推他搡他，只要不是真發飆，他都會覺得很爽。
他大概真有病。
大夫仍是上次的大夫，高瘦長條的中老年大叔，一身整潔的白大褂，梳著他們那個年代時興的大油頭，瞧一眼便知是個講究人。想來他從醫多年，不曾受過風吹日曬，眼下松弛的臉部皮肉白得出奇，只是大夫也是人，是人便抵抗不過正常的人體生理變化，大夫的臉上有幾塊深淺不一的老年斑，近距離看時，盛路陽心臟會驟然縮緊。
人生若白駒過隙，忽然而已。
這句早在作文裏寫爛了的話，他鮮少如此切身地體會到光陰易逝，流年似水。
盛路陽不禁扭頭看向站在他身旁的人。
向時州察覺他眼神，眉梢一動，低聲道：“怎麽，很疼？”
他隱約記得紮胳膊要比紮屁股疼得多。
盛路陽搖了搖頭。
看在這人生病的份上——
向時州在心裏找著借口，然後擡手落在盛路陽的肩頭，安慰似的輕拍了兩下。
盛路陽突然很想笑。
向時州當他是三歲小孩嗎，居然用這一招哄他。
“來，摁個兩分鐘。”
大夫將酒精棉簽壓他在胳膊上，隨手將用廢的針頭針管丟進垃圾桶，轉身回去外間，翻出病歷本做記錄。
“叫什麽來著？”
“盛路陽。”
“盛路陽。”
兩個人異口同聲地回答。
盛路陽心中一動，又一次擡頭去看身旁人。向時州視線移向別處，只甩給對方一張顎骨分明的側臉。
盛路陽笑笑，隨便撿了個話題和人聊。
“怎麽來上學的？”
“走路，”向時州回過頭，看他一眼，“但是待會看來要打車。”
“行，”盛路陽點頭，“晚飯回家吃吧，你想點外賣還是什麽？”
“你不是說不想點麽？”
“看你想吃什麽。”
“病號是你。”
“沒那麽嚴重，我聽你的。”
“……”向時州閉了嘴。
“要不我做飯吧，三菜一湯，怎麽樣？”盛路陽扔了棉簽，褪下袖子，站起身穿外套，“雖然不是星級大廚的級別，好歹也能吃，我廚房燃氣交了錢還沒用過呢。”
向時州又蹙眉：“你都發燒了還做得動飯？”
“你來幫我打下手啊，咱倆一塊兒做不就快了。”
“……誰跟你一塊兒做，做飯一小時吃飯半小時刷碗半小時，浪費時間！”
“行吧，我自己來做，”盛路陽沖他笑笑，“我家少爺就等著吃好了。”
向時州盯他一眼。
“走吧，”盛路陽自動忽略他眼神，轉身朝門外走，“還得去超市買菜和大米，油鹽醬醋味精也得買。”
向時州無語地跟上去：“什麽都沒有還做什麽飯？你一個連熱水都懶得燒的人，買這麽多也就下一次廚，都不知道算一算成本？”
“沒事啊，你多來找我幾次，我把菜都做完不就行了。”
“你倒是真閑。”
“那你來不來？”
“免費的為什麽不去。”
盛路陽笑了，回頭和向時州對視一眼：“時州，我——”
“向時州。”向時州糾正道。
“好，好，”盛路陽舉手投降，“向時州同學，我的好朋友，咱們這算和好了吧，你到底什麽時候把我微信加回來啊？”
向時州橫著眉，斜他一眼：“沒吵架哪來的和好？”
“沒吵架那你刪我微信幹嘛”這句純找死的話盛路陽當然不敢說，他想了想，說：“這樣吧，我要是做飯好吃，你就給我通過，怎麽樣？”
向時州思量幾秒，詢問：“要是不好吃呢？”
“不好吃你就打我一頓，然後再給我通過，怎麽樣？”
臺階已經給到這份上了，向時州不好再挑剔，反正加個微信也證明不了什麽，便點點頭，說了句“行”。
本以為這就完了，沒料倆人走到校門口，盛路陽突然止住腳步，偏頭看著他。
向時州被盯得不太自在：“怎麽了？”
盛路陽問：“要是特別好吃呢？”
“放心吧，”向時州無情潑著冷水，“就你這呆頭呆腦的樣子，估計也做不出什麽特別好吃的東西。”
盛路陽充耳不聞，自顧說道：“要是特別好吃，你就得答應我件事兒。”
向時州挑了下眉：“什麽？”
“你先答應。”
“你找死呢？”向時州脾氣上來，甩下人自己走，“愛說不說，慣的你，我多稀罕聽似的。”
“誒誒誒，你別走！”盛路陽小跑著追上去，“不立刻答應也行，但我說了你不能生氣，也不能沖我發火。”
向時州止住步子，伸出三根手指，耐著性子：“我數三個數。”
盛路陽一站老遠，咽咽吐沫，語速飛快：
“你、你以後別再去夜店鬼混了行不行！我不想讓你去那種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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