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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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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這事兒是小姨說的,但沒明說。

當初盛路陽準備要去找向時州,小姨暗示他如果在清吧找不到人,可以去附近找找。

清吧附近地段繁華,商鋪餐廳林立,但淩晨一兩點還在營業的,除了街邊零散的小吃攤,就剩下一家快歇業的麻辣燙、一家24小時便利店,還有一家規模恢弘、潮男潮女不斷湧現的夜店。

正所謂,人之初,性本色。盛路陽無需再動腦,就知道少爺脫下校服後的另一面是什麽。

小姨說,解鈴還須系鈴人,向時州上學晚,成年就顯得有點早,他天性懶散又愛玩,家裏人也不怎麽管,她做小姨的能力有限,就需要盛路陽這種常在正道上行走的同齡朋友來影響他。

盛路陽不認為自己肩負著向少爺浪子回頭的重任,他也不是什麽正道上的人,他只是很單純的,討厭每一個近距離接觸向時州的人。

向時州顯然是狩獵去了,這就意味著,自己已經不在他的狩獵範圍之內。

盛路陽等向時州一個回應。

向時州的回應是——

“多管閑事的神經病。”

於是這個話題便不了了之。

逛商場的戰利品:盛路陽買了自己會處理的豬肉、雞翅和雞腿,還有幾根大火腿;油糧區提了五十斤米和大桶油、拿了兩盒36枚裝的雞蛋、一系列調味品和配料;蔬菜區購入今晚準備做的原材料,胡蘿蔔、木耳、青椒、土豆、大白菜、豆腐、豆角、香菇。

單看這一頓準備下來,一下子比點外賣要貴出去二百多,排隊付賬的時候,盛路陽回過頭,鄭重其事地跟向時州囑咐,倆人必須經常在一起塊兒吃飯,不然這些東西用過一次就成擺設了。

“不能浪費!”盛路陽認真強調。

“考慮考慮。”向時州懶得拆穿他心思。

誰家高中生獨居生活買五十斤大米,時間久了都不怕招蟲麽?

盛路陽知道對方說“考慮考慮”,大概率就是同意的意思,他一笑,立刻跟向時州拍著胸膛保證,他絕對會讓他過上好日子的。

向時州一日三餐也是買著吃,小姨不太會做飯,買菜回家也是用現成的調料包炒,火候稍微失控就容易糊鍋。尤其是今年,上次盛路陽在703做客,小姨席間聊起她在過年期間做菜炸了一回鍋,為了安全起見,以後她不會再碰燃氣和高壓鍋,這就意味著,向時州能在家裏吃到燉肉的幾率少之又少。

盛路陽認為,追人,不僅是一項技術問題,更是一種態度問題。

自力更生的技能是從小就練就的,他八歲就開始學炒菜做飯了。那時他爸媽關系還比較和睦,他媽也有自己的工作,只是他們加班頻繁,還要經常出差,就接了他鄉下獨居的奶奶過來照看他,但他並不總是能吃飽。

他奶奶裹過小腳。小時候,奶孫倆在家作伴生活,他的鞋碼比她的鞋碼還大,老太太舍不得花錢買新拖鞋,在家洗澡時就要臨時穿一下他的鞋。盛路陽強迫自己不去在意,但每當她露出那一雙畸形小腳朝他走來時,他眼睜睜看著那一團皺巴巴的土黃幹癟物塞在自己奧特曼的拖鞋裏,心裏就會很害怕。

在童年的世界裏,他奶奶的存在和迪迦奧特曼聖誕節那一集老巫婆的恐怖程度不相上下。

老太太不止自己摳門,還對他摳門。一老一小,夥食簡單樸素,只夠一個人吃飽,盛路陽飯量大,稍微吃多點,再去摸饅頭就會被老太太碎碎念著打手。老太太美其名曰小孩子要控制飲食,不能吃太飽,自己卻總偷吃他零食,還偷藏他爸媽給他留的零花錢。

盛路陽不服氣,孤軍奮戰和老太太鬥智鬥勇,趁人不註意,悄默聲把他的錢偷回來了幾次。老太太是老油條,心眼兒比他多得多,最後發現他使壞,給他狠揍一頓不說,還在她每個內褲屁股後面都縫了兜,然後把卷著錢的舊手絹包一包,睡前就把手絹藏進她內褲裏,氣得他哇哇亂哭。

盛路陽後來就學會了趁著她不在,自己給自己開小竈。

最開始是煮方便面,後來他媽管著他,不讓他吃垃圾食品,他就煮白水面、磕雞蛋,再撒幾片油菜葉,出鍋後滴上幾滴香油,湊鼻子一聞,自己都能把自己香暈。

後來老太太身體不行了,做飯這事兒就成了他的活兒,他不僅開小竈,還得做掌勺,幸而那時學習壓力沒現在這麽大,雖然寒暑假也要上輔導班,周六日還要去老師家單獨補課,但各科知識點都偏少,他更多時候是抱著菜譜研究一系列家常菜,日子一長,熟能生巧,連老太太都讚不絕口。

上初二的時候,老太太沒了,盛路陽並不是很感傷。老太太愈老愈糊塗,總喜歡趁他媽不在的時候,當著他和他爸的面數落她。

老太太埋怨他媽自私薄情,滿腦子都是錢,生了兒子不會養,成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和一群男人在外面拋頭露面,既伺候不好老公,對她這個做婆婆的也不夠關心照顧。老太太臨死前還對這個“惡媳婦”頗有微詞。

他爸從老太太閉眼後,脾氣就變得越來越大,但只針對他媽。他媽後來辭了工作,郁悶過一段時間,後來幹脆就破罐子破摔,直接和他爸大吵大鬧起來。家裏的飯菜,有時他做,有時他媽做,但誰也不肯再用心去維系這個家,包括他自己。

盛路陽從不向往婚姻、家庭,更不向往愛情,那如天方夜譚般存在的東西,就好像十足的赤金,或許這世上真的存在,但絕對不會讓他遇到。他永遠在乎當下,他永遠只貪圖一時的快樂。

今晚的菜很常規,魚香肉絲、酸辣土豆絲、可樂雞翅,剩下一道白菜豆腐湯,盛路陽放的燉清湯魚的料包,佐以香菇和小細蔥花,還切了點火腿進去,出鍋時習慣性滴幾滴香油,從廚房端出來時,清淡撲鼻的香味瞬間蔓延至整個客廳。

向時州端著裝米飯的電飯煲出來——

這桌菜,用到的炒鍋、燉鍋、電飯煲全是他從他家廚房拿過來的。盛路陽這個蠢貨,菜都買完了,回來路上才突然想起他家沒有鍋。

701面積本就不大,廚房更加狹窄,連盛路陽常用的微波爐都是二手的,可以煮東西的,只有一個單人慢熱的插電小破鍋,貌似還是房東留下的垃圾貨,那玩意兒連面條都煮不明白,更別提炒菜了。

再一次,向時州看在某人生病的份上沒跟他計較,還主動幫忙蒸米飯、洗菜、剝蔥蒜。小廚房實在小,為避免不小心親密的接觸到,他做準備工作時把盛路陽趕了出去,盛路陽炒菜時,他也不待在裏面。

不過,家裏做的菜確實和偏油膩重口的外賣不一樣,也比酒店五星廚手藝多幾分令人舒服踏實的煙火氣,雖然向時州不想承認,但眼下還沒下筷子,他就知道盛路陽的廚藝配得上那人一路上狂吹的牛。

“給。”向時州立在茶幾邊,先幫盛路陽盛一碗遞過去。

盛路陽伸出那雙骨節分明的手來接,粗糙十指如疙瘩盤虬的藤木般自然展開,修剪整潔的指尖觸碰過來,輕輕將飯碗包攏在掌心,又似乎想碰到的不是碗,而是別的。

向時州移開眼神,假裝看不到,低頭繼續給自己盛飯。盛路陽也在旁邊垂著眼,安靜地攪著勺子舀著湯,向時州聞到香味,頓時餓得前胸貼後背,不禁在心中感慨起來:

真是難得,盛路陽大概是他們家唯一一個會做菜的人了吧。

蓋上鍋蓋,心情舒暢地坐去沙發一邊,正要拿筷子挑菜,剛夾了個雞翅,向時州腦子驀地一抽。

他剛才在心裏說什麽?

什麽叫,他們家唯一一個會做菜的?

“向時州。”旁邊人正吃著飯,突然叫他一聲。

向時州回過神來,偏頭應了聲:“怎麽?”

盛路陽覷他一眼:“我好像……藥忘記拿了。”

向時州:“……”

他無話可說。深究起來,這事兒貌似還有他的責任。

“待會兒我下樓去附近診所給你買,”向時州很快淡定下來,繼續慢條斯理地吃菜,“還記得有什麽藥嗎,顏色、大小還有種類,不記得也沒事兒,退燒藥都大差不差,偶爾吃一兩頓死不了人的。”

“我謝謝你啊大好人,”盛路陽說,“幸虧你不是做醫生的,不然誰要是碰到你這種沒醫德的人,那可真是會倒八輩子血黴。”

“我就算是醫生,醫術再深也治不了你這種腦殘。”向時州推他一下,“快想,都有什麽藥。”

盛路陽端著碗老實坐了回去,低頭扒了兩口飯,不甚在意道:“沒事兒,少吃一兩頓影響不大,我小時候生病也偷摸不吃藥,最後還不是都好了?”

向時州恍然大悟:“原來你現在這麽腦殘,是小時候落下的病根!”

盛路陽氣的一笑:“滾你的,我要是夜裏再像下午那樣發起燒,明天醒了就都賴在你身上。”

“我說給你買藥你又不吃,難不成還要我回學校幫你拿?”

“當然不是,這會兒學校早關門了。”

“那你幾個意思?”

“沒什麽意思,”盛路陽低垂著眼,筷子反覆戳著米飯碗,“就是……如果我出事,就賴在你身上。”

“碰瓷?”向時州一笑,無所畏懼道,“那行,待會兒吃完飯咱倆去市醫院,你明天也別打針了,從今晚上開始輸液吧,我不介意全程陪護。”

盛路陽沒再說話,放下筷子和飯碗,兩手捧起小湯碗,低頭默不作聲地啜著。

向時州終於發現不對勁,心中微微緊張,朝人歪了下身子,探頭道:“怎麽了?不舒服?”

“沒。”

“現在時間還早,我陪你去醫院看看?”向時州皺起眉,挪著身子湊近過來,手肘碰他一下,語氣放輕了許多:“我說真的,醫藥費我付,你要是不舒服就立刻說,我沒說不負責任。”

“不用,”盛路陽悶著頭,嗓子有點啞,“我挺好的。”

“真的?”

“嗯。”

“那等下我收拾桌子吧,你早點休息。明早也一塊兒去上學,現在是三月份……”向時州放下碗筷,掏手機看了眼明天的溫度和天氣,思量道,“騎車會有點冷,還是打車?”

“頭暈,”盛路陽皺起眉,擡手扶了下額頭,“不想再坐出租了。”

“好好好,”向時州看出盛路陽狀態不好,手扶了下他的肩膀,“你明天穿厚點,我騎車載你。”

“向時州,”盛路陽忽地偏過臉看他,“原來你會關心人啊。”

“我……”向時州一頓,他本來要嘲諷回去,卻見對方眼神認真,不似在跟他開玩笑,便也正經起來。

“對待老弱病殘,我還是有點良知的。”

“那等我好了,你就不關心我了?”

“兩個大老爺們有什麽好關心來關心去的?”

“也是。”

盛路陽偏頭咳嗽一聲,他也才察覺到他總想在向時州面前犯矯情,與之前的自己簡直判若兩人。

從前的自己狂野又彪悍,就算喝醉後吐得昏天黑地也不會低頭服輸,現在遇見了向時州,他卻像個缺愛嚴重的漏氣娃娃,柔軟又脆弱,一心總盼著這個根本不可能的人來關心自己。

真是可悲。

可除了向時州,他眼下又能寄托誰呢?

吃完飯,向時州在廚房洗碗刷鍋,盛路陽拿了套運動裝充作臨時睡衣,進浴室關門洗澡。

一居室不大,七十多平,廚房距離浴室也近,稍微大點聲說話就能聽見彼此的動靜,客廳左邊墻是浴室嘩嘩的流水聲,右邊門掩著水龍頭沖刷碗盤的激流聲,沒隔多久,這詭異的寂靜便變得令人惶恐不適。

向時州有點擔心浴室裏的人,怕盛路陽一不留意被蒸汽悶暈過去,便主動找人聊起這堆鍋的歸宿問題。

“鍋就放在你這兒吧,反正我家也用不上了。”

浴室傳來一聲“嗯”,顯得很沒精神。

“不是說要燉肉嗎,”向時州繼續道,“今天時間太趕了,改天把高壓鍋也給你拿過來。”

“好。”

“你會用高壓鍋嗎?”

“這有什麽不會的。”

“頭還暈嗎?我還是幫你去拿點藥吧。”

“說了,沒事兒。”

“那萬一半夜又燒起來呢?”

“那就直接死去唄。”

“……”

向時州無語,他現在知道了,盛路陽還在跟他賭氣。

他都說了不是故意的,盛路陽離開教室前不也沒想起拿藥麽?憑什麽都要賴在他身上?

病就病去唄,搞得好像他很在乎似的,他關心詢問也只是出於道義和禮節,得寸進尺的是盛路陽自己。

盛路陽憑什麽這麽貪婪?

憤憤著洗完碗,向時州在廚房擺好一堆鍋碗瓢盆,擦幹凈手後,走到浴室門口站定,擡手在玻璃窗上敲兩下。

裏面水聲停下,傳來盛路陽詢問聲:“怎麽了?”

“不早了,我先走了,明早老時間門口碰面,”向時州想了想,又說,“要是你沒出來,我就自己按密碼進來找你了啊。”

裏面沒回應,只有一陣匆忙窸窣的穿衣動靜。

向時州等待片刻,又說了句“走了”,順手拿起墻後電視櫃旁的手機,轉身離開。

浴室門嘩啦一下被打開。

向時州聞聲回頭。

盛路陽濕著頭發,赤著上身,只來得及穿一條運動長褲。他像個悍氣十足的土匪,濃眉緊蹙,俊美如雕塑般的臉在燈光陰影下顯得極為陰沈,表情又似個願望得不到滿足的小孩,滿身散發著怨氣,眸底難掩失落地朝他走了過來。

向時州驚訝的張大了嘴。

他原以為盛路陽是幹癟的瘦,那人穿衣時從側面看就是一張薄紙,不曾想這人的身軀比想象中要成熟精壯,胸腹間的溝壑縱橫,偏白的皮膚泛著細滑的水光,身材真的很……有料。

向時州清咳一聲,垂下的手指無措地揪著褲邊,偏過臉將視線移開。

“怎、怎麽不穿衣服。”

隨風帶動一陣沐浴露的芬芳香氣,盛路陽撲了過來,二話不說,將人緊緊抱在懷裏。他一手圈住懷中人的腰,另一手抱著那人的後背,埋頭將下巴墊在那人的左肩頭蹭著。

向時州身子一僵,臉色赤橙紅綠青藍紫地變化著。

生理上,他很想抱住他,心理上又想堅守住原則。他不想連最後的體面都沒了。

“你幹什麽?”他壓下聲音,試圖保持語氣強硬,“不是說了不許碰我麽?”

盛路陽充耳不聞,閉著眼,張嘴吸吮著對方後側頸處那顆淺色的小痣。那人皮膚裏散出幽香,他貪婪地攫取著他惦念已久的地方,舌頭緩緩伸出,有些意亂情迷地在那裏舔舐一下。

向時州全身激蕩過一陣電流。

大腦一片空白,他心臟不知因何而劇烈跳動。

他不懂一個純直男怎麽忍得下惡心來跟他調情。

是因為孤單寂寞麽?

沒有人陪,所以才饑不擇食?

且不說他,就算隨便換個人來也一樣吧?

自己卻因為這種人而臉紅心動,甚至差點忍不住去回應。

向時州突然很惡心自己,也惡心盛路陽。

他立刻憤怒起來,使勁掙開對方的懷抱,低喝一聲:“別靠近我!”

盛路陽被推的後退幾步,脊背撞在墻上,冰冷刺骨,不疼,但瞬間刺激得他神智清醒過來。

“對不起。”他垂下頭道歉。

向時州懶得再多看他一眼,冷聲甩下一句“以後別見面了”,拿了外套朝門外走。

盛路陽註視著他背影,頓了頓,跑去搶先一步,擋身堵在了門口。

“滾。”向時州陰沈著臉。

“你微信還沒給我通過。”盛路陽低啞著嗓子說。

其實褲子也有點濕,他都沒怎麽擦幹就從浴室跑了出來,客廳和浴室溫差太大,他受了涼,身子冷,喉嚨也刺痛沙啞起來。

向時州不自覺皺起眉,但一想到剛才,他便強迫自己不去在意對方的聲音。

“沒加的必要了,滾開。”

“你說話不算數。”

“先不算數的人是你。”

“可今天是你先碰我的。”

“我可沒說過我不能碰你。”

“我以為條件都是相互的。”

“去你媽的相互,我說什麽就是什麽!”

盛路陽:“……”

上一次碰到蠻不講理還如此理直氣壯的人,還是他奶奶在世的時候。

向時州渾身冒著冷氣,拿手機撥開盛路陽身子,伸手去擰門把。

盛路陽不怕死地去攥他手腕,執拗道:“加我微信。”

“滾!”

“加我微信。”

“有病吧你?”向時州不耐煩地甩開他,站到一邊。

盛路陽光著上半身,向時州不好直接下手,便大力扯開了門。出門時,他故意將門往後摔,當然,如果那人夠聰明,就會站遠些避開。

向時州一腳踏出門。

身後響起一聲吃痛的悶哼。

“艹!”向時州發出一聲無奈又氣恨的低罵聲。

他轉回頭,正要惡狠狠再將對方語言攻擊一波,就見盛路陽面容痛苦地捂著額頭,腳步錯亂著,另一手胡亂揮舞著,試圖在虛空中抓取支撐物。

“盛路陽你個蠢貨,我真是欠你的!”

昏過去前,盛路陽聽見門砰地一聲關上,他心一涼,沒察覺到自己已經摔進了一個人的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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