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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祖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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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祖傳

空氣裏浮著一股常年浸於紙墨的味道, 門窗緊閉,室內氣壓低,幾乎無聲無響, 這句話說完, 話筒裏也有些許的死寂,很快又被不規律的呼吸取代,透過話筒, 孟揭都能察覺到晏在舒壓抑著的情緒, 他垂著眼,蜷著掌心, 安靜聽了兩秒, 兩秒後,他主動掛斷了。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第二秒剛過,“嘩啦”一聲, 自正前方兩米的位置猛地摑來一陣風!

一疊薄薄的紙對著孟揭正臉擲來, 他側了下頭,尖銳的粗鈍的紙悉數打上他右臉, 又窸窸窣窣落在地上, 秘書抖了一下手, 默不作聲拉開門,把書房留給這對父子。

“你長本事了。”

孟介樸手慢慢落桌上, 穿著質樸無華的行政夾克,持重低調,那副不喜不怒自帶三分親和的樣子融在臉上,一副皮囊三十年都沒變過, 握著一沓紙往兒子臉上甩時當然也不變色。

孟揭收了手機,揣進兜裏, 右臉頰還殘留著紙張頁腳劃過的鈍痛,以同樣一種冷淡的態度回:“您日理萬機不得空,有什麽話不如直說。”

孟介樸把手裏的鋼筆擱下,呼吸間輕輕扯了一下領帶,而後突然拿起桌上的一枚鎮紙,仍舊是照著臉猛擲過去!

拳頭大的鎮紙,實心,邊角尖銳,這一下真砸臉上,不骨折也得破相,那股雷霆萬鈞的勁力破空而來的時候,孟揭擡手,用手臂擋了這一下,重物擊肉聲又鈍又悶,頃刻就劃破了衣袖,孟揭像是習慣了這種戲碼,面不改色,在鎮紙往下落的時候垂手接了,指頭再一松,一擡,把那塊鎮紙輕輕地,無所謂地丟到了一旁。

他知道的。

上一下,砸他自作主張。

這一下,砸他言行無狀。

孟介樸訓話的時候,他不能插嘴,孟介樸發火的時候,他不能反抗,這是規矩。

小的時候孟揭怕長了翅膀的昆蟲,譬如蜻蜓,譬如蚊子,孟介樸看不慣,炎炎夏夜,就把他丟在院子裏,讓他和飛蟲過了一整夜,試圖讓他在一個個紅腫的包裏找到勇敢。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反過來,孟介樸潔癖嚴重,嫌惡家養寵物愛掉毛,還有味兒,所以在家裏三令五申不準養,偏偏當時的孩子們都喜歡小貓小狗,孟介樸每每牽著孟揭下車,遠遠看見了,總要把他抱著匆匆進家,然後一遍遍告訴孟揭,貓會抓他,狗會咬他,那些東西會讓他生病。

所以孟揭還沒有見過小貓小狗,已經先學會怕了,他按著孟介樸框定的邊界,循規蹈矩二十來年,這是第一次正面違逆孟介樸。

沈靜寡言的缸中小魚頂角化了龍,逆鱗一起,覆雨翻雲,孟介樸坐不住了。

鎮紙還在木地面上滾動,最終“篤”一下,停定,孟介樸撥通秘書電話,囑咐他半小時內不要進來,也不要接線,然後往椅背一靠,藏青色的夾克領口折了一下,就這麽看著孟揭。

“家族基金一個月內陸續拋售笠恒的股票,減持將近半倉,解釋。”

“我不看好。”

“老爺子進手術室前,讓你跟德先生對接,把決策權給你,你是這麽擺布他們的。”

“事實證明,拋得也不虧,笠恒內裏出了岔子,總歸要拋,高位拋不比低位好嗎?”

“控盤操作,”孟介樸笑笑,“奧新還教了你這個。”

孟揭面不改色:“您多慮了。新聞出來之前,我們已經在拋售散股,在時間線上,跟這次風波沒有直接關聯,單純是不看好這支股,鑒於笠恒這代掌門人的幾個方向性錯誤,提早規避風險而已。”

每句話聽起來像答,細琢磨更像駁,孟介樸眼神興味陡生,就好比一只壯年期的雄獅,在開疆擴土,在威風凜凜地號令獅群,突然一天回頭,發現角落裏孱弱的幼崽不知不覺已經和他齊高,他張開的利爪更鋒利,露出的獠牙更尖銳,他看起來沈默寡言,成長也是無聲無息的,可腳邊已經有了撕碎的獵物,那雙眼睛正野心勃勃地盯著獅王腳下的領土。

挺有意思的。

孟介樸最初的兩次憤怒其實是一種不耐煩的體現,是弱視孟揭的體現,一疊紙,一塊鎮紙,能以速戰速決的方式讓孟揭低頭,糾錯,然後知難而退,這樣更省事,但現在孟揭擺明了反骨生,逆鱗起,不吃這套了。

孟介樸摩挲了幾下桌面,沒打算慣著他這態度,一針見血地說:“是規避風險,還是替晏在舒撐腰,做低股價,倒逼笠恒處理內務?”

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一句話把孟揭打成了沖冠一怒的吳三桂。

孟揭倒挺冷靜,不疾不徐地回:“實情就是這樣,”他擡一點眼,“您已經很多年不在信托受益人名單裏,也不參與家裏生意了,減持笠恒股份這事也跟您有關系嗎?”

孟介樸直白,孟揭比他更直白,一句話撂下來,就差沒指名道姓,問他是不是少了笠恒這點關系,就要影響到他今年的選票了。

你說我沖冠一怒為紅顏,我說你蠅營狗茍求仕途,誰也不比誰好看。

孟介樸點了點頭:“你很好。”

孟揭並沒有回避視線,倆人的目光在半空交匯。

父子倆眉眼輪廓雖然迥異,但那副硬骨頭總是一脈相承的。

孟揭年輕,銳勁重,有如虹的氣勢,也有在學術上打磨數年積澱下來的耐心。

而孟介樸內斂,更具威嚴,這個位置上多少不能說的話都放在眼睛裏,一眼掃過來,能讓人如沐春風,也能讓人低眉順眼。

孟介樸就要孟揭低眉順眼,而不是讓他覺得可以借著老一輩的東風在這裏胡作非為,他的逆鱗起在哪裏,倚仗什麽,孟介樸就抽掉他的倚仗,他的異常舉動緣於什麽,孟介樸就阻斷那些影響因素。

於是,孟介樸在座機上按了兩下,撥通後擡起電話筒,又放下,這是告知書房外的秘書,要結束對話恢覆工作狀態的意思。

“這屆WLA論壇下周三開始,你收拾一下行李,明天就跟機去瑞典,笠恒的事情你不用再跟進了,我已經讓你三叔去處理。”

眼神在孟揭身上停留半秒,又無謂地挪開:“你跟晏晏當斷則斷,處理得幹凈一點,女孩子的名聲總歸要護,兩家也還要來往,別再來回糾纏不清。”

在孟揭開口前,他再次打斷。

“老爺子思想老派,講門當戶對那套,你聽聽就行,你當前的重心全部放到理論研究上,十年內不需要考慮婚姻。”

一連三句話,連開口的機會都沒給孟揭,他那副“我的人,我要護”的架勢誰能不懂,但在孟介樸眼裏,就是小孩子置氣,天真又可笑。

話說完,秘書叩門,孟介樸叫進,隨後額頭朝門邊一斜,讓他出去。

出了門卻沒讓走,秘書跟著孟揭,親自帶著他出門,又委婉提醒道明天一起去瑞典的幾位老學者都已經到了海市,馬上還有個飯局需要他參與。

孟揭充耳不聞,他整個人的狀態跟在書房裏不同,看起來筋骨懶散,卻仍舊我行我素,一副空手接白刃的從容樣子。

聽了這話也只是撂過去一眼,繼續往外走,低著頭,握著手機,在撥那個二十分鐘前掛斷的電話。

尤秘書緊隨其後,看了眼書房門,又慢悠悠嘆出一口氣:“先生也不容易,笠恒的老東家,和老爺子是戰友,過命的交情,當年海市經濟崩盤,李笠也出了一把力,你別看現在老了不管事了,名聲還是響得很,這種人能拉攏最好,不能拉攏也別得罪,先生有他要考量的東西,出發點還是為孟家。”

尤秘書把孟介樸稱先生時,就是在講情面,他看著孟揭長大,對他們父子的性格最了解,接著把話攤開了說。

“今年的醫藥體/制改/革,落地不容易,笠恒在中間出了大力氣。你也知道,他們做醫藥的,來來去去都是沾親帶故的一波人,笠恒出了力還放了血,這是一功,他們虧了的,就得在別的地方給他補上,所以笠恒今年要走特批,市裏開了個會一商討,也就同意了。關鍵就是在這裏。孟揭啊,趕狗入窮巷,是要被反咬一口的。”

走到院裏時,孟揭的車已經被開走了,院子裏只有一輛黑色商務汽車,司機坐在駕駛座上等待。

這陣仗。

“尤秘書,”孟揭的情緒此時此刻才開始變,“過了吧。”

尤秘書也含著笑,拉開了車門,氣定神閑地說:“笠恒確實不幹凈,但賬要攢著一起算,不急在這一時半刻,領導的性格你還不知道嗎,出必殺,殺必果,回報率拉到最高,這才是運籌帷幄的道理,你是個聰明孩子,穩一穩,不要意氣用事。”

“那這?”孟揭晃了下始終處於無信號模式的手機,一股灼灼盛氣。

“自家的車,一向是清理得很幹凈的,為了避免不必要的信息流出,信號已經攔斷了。”

尤秘書笑瞇瞇地比了個上車的手勢,孟揭輕笑一聲,挺諷刺的,上車後手搭在腿上,轉了兩圈手機,又“嗡”地劃開屏幕,開始切換手機的另一條信號通路。

“沒用,這技術就是從你們奧新引進的,嚴防死守,成效顯著。”

尤秘書後腳跟他上了車,一邊握著車把手,一邊目不斜視地看前方,把手一拉。

“砰”的一聲。

晏在舒關上車門,把書包往邊上一丟,司機從後視鏡裏看她:“尾號多少?”

“0001。”

“喲,號兒不錯啊,哪買的啊姑娘。”

“祖傳的。”

司機被她逗得笑,“坐好了啊,咱們這就走了,”掉頭時特別小心,絮叨著,“這周五放學啊,人還真不少,姑娘也這裏讀書吧?平時住校,周五就坐順風車回桉縣?”

晏在舒穿一件灰色帽衫,牛仔褲,蹬了雙蹭花了皮的麂皮靴,手揣在兜裏,聽著這話,微微笑了一下:“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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