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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2章 第 57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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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2章 第 572 章

夜色漸濃, 雪面在清透月光下,簡直在發光。

用作歇腳和轉運煤塊的偌大山洞裏或坐或站二十來人,中間厚厚一層煤塊上架著木柴,火燒得正旺, 鍋中濃湯翻沸, 香騰騰熱氣熏的人眼睛發酸。

本是難得愜意的時候, 卻沒一個人敢說話,入鏡人也好,跟著進山的普通老百姓也罷, 全都死死地盯著山洞口,大氣不敢出一聲。

山洞口沒有一個活人,卻無端見黑影行走,張望徘徊,似有迫近之意, 黑影憧憧,一眼望去不知其數。

若是再數數洞中人頭,會發現人又少了幾個。

王進既害怕又忍不住看,一句話不敢說, 他嚇得舌頭都短了一寸, 根本不明白這一切到底是怎麽發生的。

剛才他和人一起掃灰,掃著掃著對方沒聲兒了。他回頭一看, 那人卻不見了,出去以後發現人竟然又少了幾個。他還以為是又有人鬧事,幾位於家貴客解決了鬧事的人。但怎麽沒聽見聲音?也沒人叫啊。

王進不敢問幾位貴客, 他們看起來比其他人更不安, 聚在一起小聲說著什麽。王進只好問其他人,卻被告知, 那些人都是忽然消失的,都是一轉頭,他們就不見了。

風雪漸密,他們不得不躲進山洞裏,沒一會雪花就密得看不到遠處了,白茫茫一片像堵大白墻。

墻上慢慢走出幾個黑影。

有人想跑出去,結果剛沖出去就沒了動靜,沒多久……黑影就多了一個。

和近乎絕望的幾個人不同,入鏡人們雖也不安恐懼,到底多了幾分鎮定,還能靜下心商量。

“為什麽會憑空冒出影子?冬日進山得罪煤婆婆的傳言是真的?”

“不像,如果真有這種傳言,我們第一次進山怎麽沒見到?”

“你們說,會不會是我們也見過,只是忘了?姓王的一開始不也忘了?在烏坊才想起來。”

“不無可能。”

“煤婆婆……呵,也不知是個什麽東西,到這一步了也要攔著我等。”

“它並不是阻止我們進去,相反,它不讓我們離開,逼我們進洞。”聞人敏不斷以目測距,她能感覺那些影子越來越近了。

不止一個人發現這點,這叫他們都慢慢往洞中退。

“諸位,你們有沒有看清影子是從什麽地方出現的?”呂雪衣跟著往裏退,他一直在想些什麽,忽地擡頭問。

盧湘:“我沒有看清。”

姜遺光說:“若我沒看錯,和巖壁上的黑影有關。”但這些影子,還有外面行走的影子,並未讓他察覺到危險。

也許可以試試。

“黑影?哪裏有……”範辛慈馬上接話。

姜遺光環視一圈,目光在範辛慈身上多停留了一瞬。後者不知怎麽地會過意,猛地激動起來。

這……這是姜遺光第一次需要他!

範辛慈猛地跳起來,沖出去隨便抓過一個人按在墻上。

那人甚至來不及驚恐,只一瞬便消失不見。

範辛慈差點收不住力,好懸沒撞在巖壁上,險而又險地停下在墻邊寸許處。

到這時其他人哪裏會不懂?紛紛反應過來遠離石壁。山洞裏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寬不過一丈,又不敢往外走又不敢往裏去,十幾個人縮成一團,饒是這樣,也沒人敢湊到範辛慈身邊。

“黑影多了一個。”姜遺光說,他一直看著洞口,“它們追過來了。”

還有人要驚叫,被同伴一把堵住嘴,你拉著我我拖著他挨挨擠擠向洞口深處跑去。

“我也碰過墻面,還好我那時沒事。”呂雪衣無比慶幸,他見過不止一個人無意間觸碰巖壁,或是靠在巖壁上休息,看來影子並非無處不在。

“不能掉以輕心。”聞人敏飛快地說。山洞裏太暗了,又到處都是煤灰,只有很仔細才能看清不平巖壁上的黑影。

一路向裏,入鏡人們都發現這山洞不像自己初入鏡時那條。姜遺光問起,才得知這座煤山共有九個礦洞,三條礦道。

至於礦洞最深處有什麽,在場的沒人見過,只有個不知道流傳了多久的傳說。

最初還沒有煤山鎮,挖礦洞的人從山腰開始挖,一路往下,硬是從山腰挖到了地底深處,跟挖井似的。聽說是因為越往地底礦脈越多,才挖了這麽深。

關於礦洞,也有個傳說。當時挖礦洞的人們貪心不足,被越來越豐富的煤礦脈迷了眼,想一直往下挖看看最底下有什麽,於是幹脆從不同方向一路往下開鑿礦道。

結果在他們挖到九十九丈深時,三條礦道終是匯聚在一處。

不過礦洞裏到底有什麽,礦工們沒說,活著出來的礦工只道當時忽然看到耀眼天光。

經常下礦地幹活的都知道,在黑暗中呆久了的人突然看到亮光,眼睛會受不了的。

那群礦工當時就全瞎了。

慘叫聲中,一道非男非女的聲音幽幽響起。

它指責人們的貪婪,明明地上的礦脈足夠他們十幾年冬日的取暖,卻還想得到更多。他們挖了不該挖的礦,來到了不該來的地方,他就把他們眼睛剜了做補償,從此永遠記住這個教訓。

所以,雖然大多數鎮民知道每條礦洞都通往地底,但沒有人敢真正走到盡頭,大家都只是聽說而已。

已經走了很久,回頭看時,影子仍在他們身後徘徊,擋的嚴嚴實實,火光昏黃,越往裏走越昏暗悶濕,他們想離開,可此時除了繼續往前,沒有第二條路。

火把早就滅了,這條路長得仿佛沒有盡頭,跟在姜遺光身後的人也越來越少,他們大多被影子拉走了。

不知走了多久,一點光亮傾瀉而至,因為太黑了這點光亮刺目如白晝,讓人瞬間來了精神,也生出一種自己走了太遠,從天黑走到了天亮的錯覺。

一行人終於停下了腳步。

不論是入鏡人,還是王家送來的仆從全都目不轉睛地註視著洞口後奇景。

天地顛倒似的,巨大礦洞內,瑩白晶透雪山上平下尖倒扣在地面,好像凹下去一個巨大的碗。上方則是深不見底的漆黑巖壁。但不知為何,第一眼讓人想到的,是雪與天在下,地在上,天地顛倒。

姜遺光回憶起曾經聽過的故事——李斯率七十二萬人為秦皇建造地宮,穿三泉,下銅而致槨,挖掘至地底最深處。地盡頭的另一端,是顛倒的世界,在那邊,天沈沈降於底,地輕輕浮上空,人們倒懸在高處的地面行走,鳥在人下方的天空飛翔。

和眼前這座倒過來的雪山

而又有一個與秦皇有關的故事,傳說在某些地方,時間會停滯,甚至倒流,譬如王質爛柯、黃粱一夢,這種地方被稱作亂時之山。他就曾在鏡中經歷過。

若按這麽算,山海鏡又何嘗不是一座“亂時之山”?

四方上下曰宇,古往今來曰宙。從進驪山以來,但凡事關那位兩千年前的帝皇之事,皆與“宇”“宙”二字有關。

駐紮在驪山的人們,以及歷代帝皇追尋的能打開秦皇地宮的九鼎,其上紋路陣法尋常人無法看懂。他能參悟,也不過因為他明白陣法與“宇”“宙”二字有關,僅此而已。

內心種種並未表露,其餘入鏡人難以猜到他所思所想。他們亦在震撼之餘,心中亦是盤算不斷。

範辛慈仍癡癡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姜遺光看。

盧湘心道,姜遺光鐵定發現了什麽,但是沒說,據說他素來沈默寡言,沒有把握的事不會輕易開口。他現在也拿不準嗎?

聞人敏則是在心裏釋懷地笑了。

她起初也想不明白當初追殺他們的是什麽人,鎮中哪怕是於家也不像能養出殺手的樣子。不過在經歷種種後,她突然想起一件事。

她悄悄拉過呂雪衣,在他手上寫——“姜遺光師從閆娘子,擅軟劍”。

呂雪衣楞了一下,忽然猛地明白過來!借著眾人都在驚嘆時機激動地掃一眼所有人。

救他們的那批人很可能是姜遺光教出來的,那追殺的那批呢?會不會也是入鏡人之中的一員?

“你要下去看看嗎?”向來很少說話的景嘉玉對姜遺光問。

見他點頭,景嘉玉掃一眼王進和他僅剩的兩個同伴,他們早就嚇得話都不會說了。王進還以為她要滅口,急忙賭咒發誓自己一句話都不會往外傳,他們什麽也沒看見。

不料卻聽得聞人小姐說:“不,你平安出去以後,一定要將這裏所有事原樣告訴於家,一點都不能出差錯。”

王進還以為自己長錯了耳朵,不料姜遺光也這麽說,還囑咐他們,不要一問就什麽都交代了,要先隱瞞,被嚇一嚇威逼利誘以後再說,更能取信。他聽得忐忑之餘,免不了激動。

這是不是說……他們會想辦法讓自己下山?

聞人敏悄聲問:“你也覺得和於家有關?”

姜遺光幹脆挑明:“是,於家養不出武藝高強的殺手,僅憑我們幾個也難一邊掩藏一邊培養勢力。借於家的手就方便多了。”不告訴於家,怎麽能讓於家幕後指使那人知道?又怎麽引他們出來?

在路上姜遺光就發現了有人尾隨其後,人數還不少,盡管那些人十分小心,仍舊露了些蹤跡。他沒有從那些人身上察覺到敵意,猜想不是來監視便是來保護他們。這些人的指使者若和於家無關,他就要想辦法讓於家也知道,把更多人攪進來,才能窺探到些真相。

以往要揣測的對象不是人便是鬼,如今,對手很可能是自己。這叫姜遺光難得地束手無策,他並不了解自己,不知道自己經歷了什麽,可能會作出何種選擇,更不確定如今局面,究竟有沒有自己的手筆。

……

“他們全都下去了?把你們幾個放回來了?”

三天後,於家大老爺盯著戰戰兢兢站在面前的王進幾人,不太相信。

莫非那幾位以為這幾個小子是派去監視他們的麽?

他的確派了人,藏在人堆裏,但是那些人都沒能回來,按王進說的不是凍死就是摔死了,沒有其他人好問,他不信也得信。

王進點頭如搗蒜。

冬日本不許進山,他卻稀裏糊塗上山好幾趟,生怕煤婆婆怪罪,結果什麽事也沒有。這都叫他懷疑自己是不是祖墳冒青煙祖宗顯靈保佑了。就算這樣他一條不大的膽子被嚇得更小,此時他什麽也不敢瞞,生怕這些大人物擡擡手指就把自己滅了。

好在於家大老爺沒有再折騰他,看王進滿身狼狽,問過後,終於松口讓他領老父回去,還一人給了幾兩銀子封口。

那之後的好幾天,王進把門一關,一心在家照顧老父,誰來都不開,忽然聽到於家某位小姐重病的消息時,還有些沒反應過來。

“怎麽就突然重病了?”他不可思議地問鄰居。

鄰家嬸子滿臉笑意:“還能為什麽?遭報應了唄!”狠狠啐一口,“那一家上下病倒不止一兩個了,呸,都不是好東西!早死早下地獄!”

王進囁嚅:“也……也不能這麽說,那於家小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有報應也不該是她。”

王進不知道於家有幾位小姐,病倒的那個是不是隔墻給他送銀子還安慰他的那個?他都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不想叫那位心善的小姐遭罪。

鄰家嬸子白他一眼,罵道:“你爹還在床上病的起不來,你倒好,給仇家說話。你爹要知道幾十年白養你這麽個白眼狼,給點銀子就當別個家裏的看門狗,小心給活活氣死。”

王進氣得白了臉,摔門回家,從櫃子裏摸出那塊包過銀子的手帕,想起於家大老爺,氣地擡手給自己一耳光,把手帕往竈臺裏一扔,扔出去又後悔從還冒煙的爐子裏一把掏出來,燙的他不停呼呼甩手,顧不上燙傷,趕緊把手帕丟進水盆裏。

可留有餘溫的煤灰已經把手帕燙壞了大半。

他將手帕緊緊攥住,仿佛還能聽到一墻之隔傳來的,愧疚又溫柔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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